短暫的寂靜后，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陡然響起。

    不到半指長的傷口，帶給龐森的痛苦卻超出想象。冷氣順著傷口流入，卻沒有凍結他的血液，反而滲透堅硬的頭骨，直襲他的大腦。

    一瞬間，仿佛有鋒利的錐子鑿進他的顱骨，龐森雙眼充血，發(fā)出痛苦的慘叫。奈何被繩子限制住行動，無法翻滾，只能像蟲子一樣在地上扭動。

    蕭玧收回長刀，龐森的痛苦卻沒有消失，反而越演越烈。他狠狠咬牙，手指扭曲抓地，臉頰劇烈抖動，喉嚨里發(fā)出的聲響已經不似人聲。

    帳外的獵人聽到動靜，好奇地掀開帳簾，只是一眼就迅速收回目光。

    他不是沒見過城主審訊犯人，但像今天這樣絕對是首例。他有十成肯定，城主和里面的人有深仇大恨，恨到要將對方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龐森的慘叫持續(xù)了整整一刻鐘，叫到后來，他的聲音變得沙啞，嗓子痛得仿佛砂紙磨過。

    蕭玧暫時放過他，沒有接續(xù)加重他的痛苦。

    饒是如此，龐森依舊不好過。

    纏住大腦的冷氣不再亂竄，帳篷里的溫度卻在急劇下降。

    明明是在炎熱的旱季，外邊的太陽能曬干河流，他身在帳篷里卻如置身冰天雪地?？膳碌暮饣\罩而下，呼吸之間，眉毛和睫毛同時掛上冰晶。

    龐森不再慘叫，寒冷讓他牙齒打顫，蜷縮起身體，仍無法獲得一絲溫暖。

    蕭玧蹲下身，長刀支在地上，刀尖楔入土中，透明的冰層從刀身向外蔓延。不到片刻時間，帳篷內的地面盡被冰層覆蓋。

    溫度繼續(xù)降低，龐森已經冷得說不出話來，偏偏意識還很清醒，始終無法暈過去。

    蕭玧盯著他，將他的慘狀盡收眼底，終于開口道：“名單?！?/br>
    龐森努力轉過頭，想要捕捉蕭玧的聲音。

    他實在太痛苦了，簡直生不如死。之前的打算被盡數(shù)推翻，只要能結束折磨，別說是開口，讓他做什么都行！

    “名單?！笔挮j重復之前的話，“當年海城覆滅，陰謀參與者的全部名單?！?/br>
    聽清蕭玧的話，龐森顫抖著張開嘴，想要說話，卻沒辦法發(fā)出完整的聲音。

    蕭玧并不著急，他維持同樣的姿勢，冰冷的雙眼鎖定龐森，等著他拼湊出名字，一個接一個艱難出口。

    葉安本來另有計劃，突然感知到蕭玧的情緒，推測可能的狀況，立即將事情交給拉契娃，轉身走向關押龐森的帳篷。

    除了探索海城沉船，葉安還是首次感知到蕭玧這樣的情緒，容不得他不擔心。

    憤怒、恨意、沉痛……各種負面情緒交織在一起，近乎是一個可怕的黑洞，要吞噬掉所有，包括產生這些情感的載體。

    葉安不由得皺眉，下意識加快腳步。來到帳篷前，朝獵人頷首，旋即掀開帳簾，邁步走了進去。

    帳篷外艷陽高照，火傘高張，帳篷內卻滴水成冰，儼然一座冰雪世界。

    腳下的冰足有兩指厚，成排的冰錐從帳頂垂落。透明的冰墻沿著帳篷攀爬，不用多久就能封住帳門。

    蕭玧聽到聲音，站起身，轉頭向葉安。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瞳孔變得透明，若非還有呼吸，完完全全就是一尊冰雕。

    葉安沒有遲疑，幾步走上前，拉近彼此的距離，掌心覆上蕭玧的臉頰，拇指指腹擦過對方的唇角，低聲道：“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

    蕭玧沒說話，順著葉安的力道垂下頭，額頭抵在葉安的肩膀上。

    幾乎就在一瞬間，大量的畫面涌入葉安腦海，伴隨著激烈的情感，一遍遍沖刷而過，仿佛驟起的洪峰。

    葉安咬住下唇，單手覆上蕭玧的后腦，雙眸染上兇戾的墨色，對地上的豐城長老生出滔天殺意。

    他怎么敢？！

    死到臨頭，竟然還敢編織謊言，污蔑蕭玧的親人？！

    這個叫龐森的人，卑劣到令他作嘔！

    “交給我?！比~安側過頭，用臉頰蹭過蕭玧的耳朵，“一切交給我?！?/br>
    蕭玧依舊沒出聲，探出手臂，牢牢箍在葉安腰間，力量之大，近乎要將他嵌入身體里。

    葉安適應著對方的力量，即使很不舒服，也沒有伸手推開。

    下一刻，癱倒在地的龐森開始劇烈顫抖，眼球因痛苦外凸，嘴巴張開，發(fā)出不連貫的嚎叫。

    視線越過蕭玧的肩膀，葉安冷冷盯著他，一字一句道：“當年參與陰謀的人，一個不許漏，也不許隨意攀咬。如果你敢說謊，我會像碾碎獵物的骨頭一樣，將你的大腦一點點碾碎。”

    疼痛暫時停歇，龐森不斷喘著粗氣，雙眼盯著葉安，活像是在看一個魔鬼。

    “相信我，你不會想感受這一切?！比~安掀起嘴角，笑容比覆蓋在帳中的冰更冷。

    第463章 情感

    車隊中的大部分人都沒見過葉安真正發(fā)怒的樣子。在他們的印象中， 葉安大部分時間是溫和的，脾氣好得不像一個變異者。

    杰森和鐵斧等人見過葉安戰(zhàn)斗時的兇狠，本以再驚人也不會相差太多。然而， 今時今日，在關押龐森的帳篷前，獵人們看到從帳中走出的葉安，無不寒毛倒豎，不約而同后退兩步， 仿佛對面是噬人的兇獸。

    葉安并未收斂異能， 外放的意志化為一道道光線，纏繞在他周身。

    光芒中心， 葉安猶如煞氣化身，雙眸漆黑堪比暗夜， 和周圍的光形成鮮明對比。

    蕭玧慢他一步走出帳篷，視線掃過眾人，不意外看到眾人的緊張。他沒有出聲， 邁步走上前， 站在葉安身側， 手臂穿過光線，白得近似透明的手指扣上葉安的肩膀。

    光芒瞬間大量，光線纏繞上蕭玧的手腕。

    有一瞬間， 眾人腦海中閃過同樣的念頭：會不會被融化？

    冷意侵襲， 順著指尖觸碰的地方蔓延， 葉安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飛舞在四周的光線逐漸收攏，耀眼的光芒開始減弱， 一節(jié)節(jié)變得透明，最終消失在空氣之中。

    等他睜開雙眼，眸底的墨色已經褪去，雙目恢復清明，令人畏懼的煞氣也隨之減弱。即使畏懼仍存，到底不會讓眾人如臨大敵，下意識摸向隨身的兵器。

    “我有點失控，抱歉?！比~安捏了捏眉心，苦笑一聲。

    “原因在我，是我的情緒影響了你。”無視眾人的目光，蕭玧扣住葉安的脖頸，微微低下頭，前額抵在葉安額前。從龐森口中道出的名單和舊事差點讓他失控。兩人聯(lián)系極深，自然會影響到另一方。

    葉安搖搖頭。

    他的確受到蕭玧情緒的影響，兩人之間早形成牢固的紐帶，除非發(fā)生不可預知的意外，否則再不可能切斷。但是，他對自己十分了解，對自身掌控的能力也萬般熟悉，之所以出現(xiàn)方才的狀況，原因并不全在蕭玧，更多的因由在他自身。

    他比想象中更在意這個男人。

    情感爆發(fā)得如此猛烈，讓他始料未及。

    葉安有過心理準備，也曾預期過類似的情況。然而，再多的準備也不及今日親身體驗。像是遇到恐怖的海嘯，堤壩建設得再牢固，也有被沖垮的危險。

    猝不及防之下，葉安徹底體會到心疼是種什么滋味。各種情感交織在一起，是如何掌控他，又是如何讓他失控。

    嘆息一聲，葉安的目光掃過眾人，揮揮手，示意大家散去。

    一陣腳步聲后，帳前只剩下他和蕭玧，連看守龐森的獵人都識趣離開。

    等到周圍變得安靜，葉安再次靠近蕭玧，手臂環(huán)上蕭玧的腰，湊近對方耳畔，低聲道：“如果將來的某一天，你想離開我，我或許會殺了你?！?/br>
    這番話出口，葉安被自己嚇了一跳。

    他被這個世界改變了，徹徹底底地改變了。亦或者，這就是他的本性，潛藏在內心深處，遇到合適的契機終于爆發(fā)。

    到底是哪一種，葉安無法確定。

    但他可以肯定一件事，這樣極端的情感，目標對象僅限蕭玧。換做其他任何人，都不會引發(fā)如此劇烈的情緒波動。

    有一瞬間，葉安的確感到害怕。

    對未知的恐懼近乎要吞噬掉他。

    他此時方才明白，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即使時間過去這么久，他內心的某一處依舊是孤獨的。

    這種孤獨很難填滿，一旦發(fā)現(xiàn)對象，他不會放手，絕對不會。

    蕭玧靜靜地看著葉安，深深望進葉安眼底，手指順著葉安的額角下滑，描摹過他的眉毛，擦過他的鼻尖，點在他的唇角。

    蕭玧笑了。

    如冰雪初融，春回大地。

    明明是冰雕般的人，感受不到半點熱度，此刻卻笑得猶如暖陽。眸光流轉間，似張開一張捕網，他自身就是誘惑，引誘目標迷失沉醉，直至不存半分理智，全心全意看著他，無法移開丁點目光。

    “我承諾。”蕭玧牽起葉安的手，冰冷的唇印上葉安的指節(jié)。過程中，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牢牢鎖住葉安的雙眼，“我的人，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全都屬于你?！?/br>
    短暫的恍惚之后，葉安猛然回神。

    熱意自脊椎躥升，瞬間蔓至四肢百骸。

    他張開嘴，準備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卻又停住。

    他能清楚感到體溫攀升，他無法控制，也不想去控制。

    灼燒般的溫度充斥雙耳，不需要確認，葉安完全可以斷定，自己不只耳朵發(fā)紅，臉和脖子都是通紅一片。

    實事求是地講，兩人該做的不該做的全都做過，卻會因為幾句話臉紅，當真不可思議，說出去估計都不會有人相信。

    深吸一口氣，葉安干脆不再去想，遵循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壓下蕭玧的頭，狠狠堵住對方的嘴唇。

    模糊的聲音在唇齒間流淌，低不可聞，卻清晰映入兩人腦海。

    那是牢不可破的承諾。

    荒原上起了熱風，一支駝隊從遠處走來。

    高溫扭曲了光線，駱駝、貨物和駝背上的商人都變得模糊不清，融合成光影的一部分、

    營地前，巡邏的獵人發(fā)現(xiàn)這支隊伍，立即向同伴發(fā)出訊號。

    駝隊同樣發(fā)現(xiàn)了前方車輛，謹慎起見，領隊沒有派人追上去，不確定是敵是友之前，下令全體停止前進。

    命令傳達下去，長達百米的商隊停在原地，駱駝慢悠悠低下頭，啃食附近的仙人掌，這是旱季荒漠中最常見的植物。

    “快看！”

    一聲驚呼之后，駱駝背上的商人紛紛掀起面巾，望向半空中的豐城，表情或驚愕或恐懼。

    交談聲在隊伍中響起，包括經驗豐富的領隊和向導，此時都想弄清一件事：豐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未知和擔憂的情緒在隊伍中蔓延，商人們變得惴惴不安，他們很想知道剛剛離開的車輛屬于哪股勢力，是敵是友？他們應該繼續(xù)向前，還是就此調頭折返？

    在焦灼和不安中，引擎的轟鳴聲突然響起。

    伴隨著一陣塵土飛揚，數(shù)輛改裝車迎面駛來，隊伍最前方的向導視力極佳，第一時間看清車身上的標志，隊伍眾人也很快知道了來者的身份，獵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