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婆婆竟還有一點意識。

    她眼睛死死看著趙寶瑟，掃過了趙寶瑟的臉，她的胳膊和完整不缺的身體，似微微松了口氣，然后頭便歪了下去。

    趙寶瑟想起之前還在一起曬太陽，心里十分難受，她喊了一聲：“婆婆?！痹捯魟偮?，便看見蘭婆婆竟又睜開了眼睛，只是這一回瞳孔是完全的灰白，封回?fù)P手，新化的兇尸頓時靈臺碎裂，這回徹底倒了下去。

    帶著微溫和惡臭的血落在石臺上。

    趙寶瑟還有點發(fā)愣。

    封回伸手拉趙寶瑟的手，她站起來，腿微微發(fā)顫，但還是繃直了腿。

    封回道：“對不起?！?/br>
    趙寶瑟知道怪不得他，蘭婆婆因為這特制的尸毒，死了以后就迅速尸變了，若是封回不出手，下一步咬的就是她。

    想來蘭婆婆是在活著的時候被刺傷的，她定然是發(fā)現(xiàn)了福清的打算，這才拖著尸變的身體一路進來，但這林中并不只是她一個，而她身上流著血又還有活人的氣息，便引來了其他徹底兇尸的捕獵。

    但心里仍舊忍不住的難受，她眼睛里面涌了些許淚花，卻又不想哭出來，讓封回感到不必要的為難。

    她便使勁攥著手。

    封回看了她一眼，他看起來不太像會安慰人的樣子，過了一會他才說：“你想哭就哭吧?！?/br>
    趙寶瑟搖了搖頭，問：“那福清呢?！?/br>
    封回道：“我解開了他下~身的主脈?！?/br>
    尸毒循著暢通的主脈涌~入下~身，看著下~身逐漸腐敗，而人卻是清醒的。不需要多久，他之前禍害的人尸變后便會循著血的味道找上門來。

    趙寶瑟聞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樹林。

    封回道：“他的弓箭和刀還在。一切諸果，皆從因起，一切諸報，皆從業(yè)起。”

    如果他夠勇氣，也可以提前自己結(jié)果自己。

    掩埋了蘭婆婆，屋舍仿佛瞬間又頹敗了幾分。

    趙寶瑟看著這個短暫得而復(fù)失的屋舍，將身上的那顆赤雀草插入墳塋，殷~紅翠色，搖曳生姿。

    自來尸毒都無法讓活人成魔，更逞論釀魔取珠。趙寶瑟面色肅然。

    福清應(yīng)尸的村子就在不遠(yuǎn)處，等她和封回到了，卻發(fā)現(xiàn)這里已十室九空，只留下幾只無主的家禽胡亂叫著。

    村子里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然后到了另一個相鄰的村子也是如此。

    村中一片死寂。

    趙寶瑟想起那媵城的野狗妖，難免將兩者聯(lián)系在一起。

    封回卻搖了搖頭。

    到了晚間，在村外一個小鎮(zhèn)找到住所，這里還勉強有些人氣，兩人換了一身男裝，尋了一處臨街的酒肆，在最深的角落落座。

    第33章 各色漸二   舊客

    封回解釋方才的判斷, 點出其中的關(guān)鍵：“此事應(yīng)該不是魔族的手筆。野狗妖吞噬人腦和怨氣，將其釀成魔晶，魔晶是魔族修行的必需品。但這和活人入魔取魔珠不同, 這類入魔之人身上結(jié)出的魔珠, 是可以用來換靈石的?！?/br>
    趙寶瑟聞言只覺背上生寒。

    十年前，空桑山這樣的修仙門派都有歷練的要求, 連帶各門各支脈, 每隔一段時間，便要上繳魔珠若干換取對應(yīng)的靈石靈材以便修行。

    而這些上繳的魔珠隨著時間或者其他情況變化會有所調(diào)整。

    現(xiàn)在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封回道：“這十年間靈氣再度衰減。靈石的多少直接關(guān)系到門派的存亡。已有不少門派因修行資源匱乏而沒落。”

    趙寶瑟蹙眉：“此舉和那吞尸的魔族何異？有這能耐，何不多獵魔？”

    封回頓了頓，看了寶瑟一眼：“數(shù)年前，魔尊白疏統(tǒng)領(lǐng)魔域, 收歸魔城, 魔族……如今也不是誰都可以任意獵殺了?！?/br>
    趙寶瑟頓時了然，魔族殺不了, 但修行卻不能停止。所以那些實力不夠卻又不甘心沒落的散修甚至小門派, 便將主意打到了普通人身上。

    強者怒，抽刀向更強者拼殺，怯者怒, 抽刀向更弱者掠奪。

    “這世道竟變成了這樣子。果真如此, 狗始終是狗，人卻不一定是人?！壁w寶瑟道, “我倒是真好奇，空桑那些渣收這些魔珠都不查驗么？”

    說罷，她想起眼前之人便是空桑掛名的大宗師，忙道：“當(dāng)然，我不是說公子渣。”

    封回道：“我未在空桑, 這個不太清楚?！彼溃骸八哪昵拔页鲫P(guān)時，空桑三宗空缺，后來便掛了名?！?/br>
    趙寶瑟微微挑眉，這等云淡風(fēng)輕，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空桑三宗是個街上的菜、鋪里的餅，隨便買了就可以掛名。等等，四年前出關(guān)？這封回到底是閉關(guān)了多久？如今又到了什么境界？

    她忽的特別想用一用那黎清瑤家的回音鼓，測一測這封回如今的實力。

    酒肆坐了片刻，并沒有聽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趙寶瑟倒是餓了。

    她伸手斟酒，封回看了一眼她包~裹的手指。

    “受傷不宜用酒?！?/br>
    “酒可去毒?！壁w寶瑟道，“來都來了，來了酒肆不喝酒，顯得怪怪的?！?/br>
    一杯酒倒?jié)M，她立刻又倒另一杯。

    封回一向不飲酒。

    他不喝，她正好可以多喝一杯。

    卻沒想到，她倒?jié)M封回便接了過去，然后伸手按住了她的酒壺，里面只得半杯。

    趙寶瑟微詫：“你要喝？”

    封回看她一眼：“不能喝？”

    趙寶瑟收回詫異表情，滿臉是笑：“能，當(dāng)然能，正好擔(dān)心今晚沒人一起喝呢?！?/br>
    封回道：“你不能喝多了。”

    趙寶瑟心道我當(dāng)年酒量，放眼整個浣花谷就沒碰見一個能打的，面上卻只能忍住，看了眼自己那可憐的小指頭：“這受傷就是不太方便。行吧。就這么多?！币贿呎f一邊抓緊機會見縫插針又麻溜多倒了一小點。

    酒肆的酒粗劣，喝起來辣喉嚨，又有種粗糙的爽利。

    趙寶瑟喝了一口，便有些嫌棄，又有些回味，便一小口一小口抿。

    然后便看見封回在吃那薄薄的切牛rou，趙寶瑟更愣了一下。

    恍惚記得他因生于浮屠祠，飲食并不碰葷腥，見他伸筷子將薄薄的鹵牛rou在炒熟碾末的茱萸粉和花椒粉上輕裹了下，趙寶瑟更加意外。

    封回竟然同她一樣，喜歡這口，還吃辣。

    果然……人都是善變的。

    趙寶瑟忽想，既然酒戒和葷腥都破了，那色戒……這一想，抬頭正好看見封回正看著她，她只覺手心猛然一熱，下意識又喝了一口。

    酒喝了幾口，今日夜色已晚，索性便在這酒肆后的客棧住下。

    兩人起身，趙寶瑟走了一步，看見封回杯中還剩了一半的酒，實在浪費，見封回走在前面，她順手端過來轉(zhuǎn)個圈又喝了一大口。

    卻不料封回正好回頭，趙寶瑟一口酒憋在嘴里，頓了兩秒，吐出來是不好看，到底還是慢慢咽了下去。

    封回看她，忽道：“饞。”

    要是饞鬼，那是罵人。

    要是饞嘴，那是客觀描述。

    但只有一個饞字，這便顯得怪怪的了。

    趙寶瑟一口酒嗆住，然后便看見封回伸出手，似乎還打算替她拍背，這比嗆著嚇人多了，她立刻擺手推拒，退了一步，封回便收回了手。

    運氣尚好，客?？辗康苟?，趙寶瑟選了兩間相鄰的好房間。

    折騰了一天，臨睡前洗手時才發(fā)現(xiàn)那斷指竟然又有點出~血了。

    趙寶瑟舉起手吹了吹，這常人的身體實在太脆弱了，她實在想念自己那具恢復(fù)能力卓越的軀殼。

    少了個小指頭，仔細(xì)看來，怪怪的，將來拿劍也會受影響。

    她嘆了口氣，這指頭怕是被那野狗子咬掉的，這種傷，尋常的逆生法恐怕無效。真是個死狗。

    嘆息間忽聽見門口敲門聲，開了門是封回。

    他帶了些酒菜過來，趙寶瑟萬沒想到他真的如此熱情準(zhǔn)備再來一頓，她都松了發(fā)髻，正遲疑間，便聽他說：“我要出去一趟，最遲不過一個時辰回來?！?/br>
    趙寶瑟立刻有了精神：“是發(fā)現(xiàn)線索了嗎？”

    封回?fù)u頭：“另有他事。”

    他既然不說，她也不好多問，只點點頭。

    他將手里東西放下，臨走又轉(zhuǎn)頭看了趙寶瑟一眼：“吃的都在這里。等我回來?！?/br>
    這話從他嘴里出來，感覺無端有幾分說不出的情緒，趙寶瑟轉(zhuǎn)移話題，低聲問：“那你的身體可好？”他之前帶著她離開，那時是有內(nèi)傷的。這兩日呼吸吐納節(jié)奏似乎正常了，但更細(xì)微處，她現(xiàn)在的感官，察覺不出來。

    她說完這句，只覺前后語境之間更像回應(yīng)的關(guān)心。便立刻道：“知道了?！?/br>
    封回聽見回答，便點了點頭，轉(zhuǎn)身之際，又看她一眼，趙寶瑟立刻笑：“放心，我哪里都不去?！?/br>
    趙寶瑟本來是打算這么做的。

    她慢條斯理先吃了封回帶來的酒食，酒很清淡，更像果水，有淡淡的酒香，不像之前的糙酒。吃的東西正正好，吃完最后一口，便也飽了。然后她便洗漱收拾，小心不讓傷口碰水。

    然后就在這時，她聽見了樓梯的上樓聲，隨著上樓聲的逼近，她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卻無比熟悉的臭味。

    尸臭味。

    浣花谷和靈藥靈植為伴，對各種氣味格外敏感。只要聞一次，便再難忘記。

    趙寶瑟輕手輕腳捂住手指，走到門縫見，果然看見來了一行五六人，衣著打扮雖普通，但形色眉宇之間頗有幾分凌厲，這行人中間是一個面色疲憊的中年人，一進來，那中年人便被幾人扶進了一旁的房間，距離她不過兩個房間。

    跟在后面的店小二和掌柜，手里拿著厚厚的銀兩退出來關(guān)上了門，一人捂住鼻子，一人按著胸口，一副要吐不吐的情景。

    趙寶瑟下意識覺得不妙，她左右一看，將門口旁一個大花瓶捉在手里。

    那房間里面隱隱是沉悶壓抑的低吼聲。

    極低，又沉。

    隔著門縫看過去，隱隱有靈力輸入的白光，趙寶瑟咽了口口水，一個中了尸毒的修士，靈力的輸入不但不能壓制，反而可能會催生尸毒的毒發(fā)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