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西湖有三島，乃小瀛洲、湖心亭、阮公墩。這小瀛洲又叫三潭印月，是湖中最大的島，面積六萬平方米。島上有“湖中湖”、“島中島”、“園中園”，風(fēng)光旖旎，尤其皓月當(dāng)空，月亮透過三座石塔上各鏤空五個(gè)的圓孔，倒影在湖中，形成“湖中有深潭，明月印水淵，石塔來相照，一十八月圓”的奇妙之景，故被譽(yù)為“西湖第一勝境”。小子有一首《三潭印月》，單贊這杭州西湖十景之一，詩云：

    清波寂寞深，寒宇悵寥陰。

    偶露一嬌色，忽開萬頃銀。

    翩翩逐影舞，脈脈訴衷心。

    何日能相見？明年此時(shí)分。

    家成了起來，然而由于性格的不同，磨合卻艱難，時(shí)時(shí)產(chǎn)生齟齬，這使雙方都很煩惱。單位里七改八改，改得人心慌慌，阿明為了保住位置，處處小心翼翼，然你不去找鬼，鬼卻會尋上門來。正是：

    好事不容君子做，陰謀偏是小人多。

    151.雙嬌

    楊梅抑郁投河自盡，阿明是度蜜月回來去勞動路吃飯時(shí)聽說的，雖然他竭力在小露面前控制悲傷，但情緒猶如被大風(fēng)刮起的波浪一時(shí)難以平靜下來，躲在角落里的長吁短嘆還是被小露眇見了。

    小露起先對楊梅之死也有點(diǎn)惋惜，但看阿明在家里時(shí)不時(shí)鎖起眉頭，就有些懊惱了。

    “人都死了，又不是你老婆，要你那么悶悶不樂作啥？”

    一人不知一人情，小露不懂阿明的感受，也許人自然老死了也就不那么值得悲傷了，但與楊梅的初戀阿明歷歷在目，對她幾乎沒有不悅的印象，這么年輕就到了另一個(gè)世界里去，太叫人痛心疾首了。

    “小露，就事論事，楊梅很可憐?！卑⒚骺吭谏嘲l(fā)上，吸著煙兒，雖看著新聞聯(lián)播，但腦子里卻在想楊梅。

    “是她自己尋死，又不是你害死她的，你老是念念不忘作啥？”小露越發(fā)懊惱了。

    “小露，你難道一點(diǎn)同情心都沒有？她可還有一個(gè)小孩呢？”

    “小孩是你生的嗎？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你有同情心，你陪她去死呀！”

    “好了好了，不跟你說了，你管你看電視吧?！?/br>
    “你不想說，我還想說呢！今后不準(zhǔn)你再提起楊梅！”

    “這可不是我提起的，是你先提起的。”

    “好！好！好！我先提起的，你去想那死鬼吧！”

    阿明聽到“死鬼”兩個(gè)字，心里很不樂，看看小露那張氣鼓鼓的臉兒，便不敢往下說了。

    國慶節(jié)后的第二天，中文班16個(gè)同學(xué)在植物園茶室聚會，班長解龍、副班長邵勇都來了，可惜玉女夫婦沒來。畢業(yè)近兩年了，這還是第一次，雖然聚集還不到班里一半的人，但大家闊別了些年，還是十分的開心。

    這正是金秋的的季節(jié)。桂花、菊花、茶花、月季、木槿各式各樣的花兒，在溝邊溪旁、坡上林間爭奇斗艷；馥郁的香氣隨風(fēng)撲鼻，沁人心脾；陽光照進(jìn)古樸的窗欞里來，在茶桌上灑上了一層銀輝。

    “阿明，蜜月度得了脫力沒有？”

    “阿明，你老婆又年輕，又漂亮，人見人愛，不差玉女?！?/br>
    “阿明，你的桃花運(yùn)是從哪里修來的？”

    “。。。。。?！?/br>
    學(xué)友們紛紛把話頭對著了阿明，這叫他忽然間想起玉女來了。胸懷理想、激情四射的大專四年，回轉(zhuǎn)頭來看，忽忽如白駒過隙。其間給他留下的各種情誼已被歲月沖刷得稀稀薄薄了，幾乎是沉淀到心底的沙海中去了。而此刻最能勾起回憶的，便是與玉女那段短暫而又激動的日子，尤其是她回頭對他的諦視的情光、微笑的情意，即便閉上眼睛，也清晰在目。

    在之前的聊天中，阿明聽到玉女的老公已因經(jīng)濟(jì)問題被抓了進(jìn)去，罪還不輕，要判個(gè)八年十年的，雖然她老公也是他的同學(xué)，他還是有點(diǎn)幸災(zāi)樂禍的。阿明曾恨這個(gè)“騎驢人”把他挑落馬下，搶走了他所愛慕的玉女，也恨玉女選擇了他而不選擇自己。而今，他又為玉女將獨(dú)守空房、虛度青春而惋惜。

    可惜玉女沒來。不然，他可以看上她一眼，從她的眼神里看她的憂傷有多深，看她對自己還有多少殘存的戀意。

    太陽匆匆就要西沉了，回家路過斷橋，玉女的臉龐忽然間被楊梅的臉龐替換了。楊梅比玉女更可憐，曾經(jīng)在斷橋上她朗誦日語的瑯瑯聲，已是消散在紫紅色的晚霞里了。

    “可憐的楊梅！可憐的楊梅！”阿明一直默喊著。

    同學(xué)會不知什么時(shí)候結(jié)束，這天小露回娘家去了，阿明在勞動路吃好晩飯，沒事體可做，便往梨園去。楊梅為什么要投湖自盡，他想問問春桃一個(gè)究竟。

    或許是放假，跳舞的人嗡起嗡倒1。阿明在大井巷口小阿哥的店里坐了一會兒，到的時(shí)候稍稍遲了些，根本找不到凳兒坐，只能站在門口。

    放音間旁邊的位置上，熱水瓶已與幾個(gè)小兄弟坐著，還空著一張位子，看來是給春桃坐的。阿明西裝領(lǐng)帶，雪亮皮鞋，很挺括，很時(shí)髦，顯出幾分英俊來，不少女人放過眼來。

    “喂，阿明！”

    一個(gè)熟悉的聲音在阿明耳旁響起。他回臉一看，劉三姐走了進(jìn)來。她穿著一套一步裙的淺藍(lán)色西服，頭發(fā)盤了起來，用花飾兒箍著，臉孔或許因?yàn)橼s路而紅撲撲的，十分的好看。

    “劉三姐，是你?。　卑⒚骷润@又喜。

    “嗨，新郎官！你今天怎么到這種地方來了？”劉三姐也許聽聞阿明結(jié)婚了，也很驚喜。

    阿明正要回答，春桃如春風(fēng)般旋了進(jìn)來。

    “嗨！嗨！嗨！阿明！”她上下看了一眼阿明，臉色有點(diǎn)兒怪怪的，說不清是驚訝，還是惱怒。

    “春桃，我是來看你的?！卑⒚鲗蠲返乃?，甚是愧疚。

    “來看我？有事？”春桃或許已覺出阿明的來意了。

    “是的，等一下你有空的時(shí)候我想問問你?！?/br>
    “好，慢四步時(shí)，在樓下。”

    引舞曲咣得咣得響起來了，春桃走到那張空位子上坐了下來，和熱水瓶說了幾句，眼睛就往阿明這邊看。

    “阿明，那人你很熟悉，是誰？”劉三姐踫了一下阿明的身子，輕輕問。

    “哦，是早先的鄰居，叫春桃?！卑⒚魇栈匮蹃?。

    “聽說你剛結(jié)婚，今天怎么不陪老婆？”

    “這樣的，今天去植物園開同學(xué)會，她回娘家去了?！?/br>
    “這里還沒有看見過你，第一次來？”

    “第二次。你經(jīng)常來這兒跳舞？”

    “一個(gè)禮拜來一次，偶爾來兩次?！?/br>
    “有搭子沒有？”

    “找搭子作啥？想跟誰跳就跟誰跳，不很自由嗎？”

    慢三步起來了，幾個(gè)自我感覺很不錯(cuò)的流里流氣2的洋油箱兒早在劉三姐身旁轉(zhuǎn)了，像蜂兒聞到了花香一般，都想邀請她跳舞。劉三姐和阿明說話，藐都不去藐他們一眼，搖著頭兒給他們吃紅燈3。

    “阿明，你應(yīng)該會跳舞了吧，我們?nèi)ヌ??！?/br>
    “不去，不去，你去跳，我看?！?/br>
    “我教你，跳幾次就會的。”

    “我家里要燒菜做飯的，學(xué)會了也沒時(shí)間跳舞，不想學(xué)。”

    “不是沒時(shí)間跳舞，現(xiàn)在是有老婆管著了?！?/br>
    “也是也是。不像你一個(gè)人自由?！?/br>
    “你老婆會不會跳？”

    “跳是會跳的，但我沒看見她出去跳過。”

    “最好不要讓她出去跳，這種地方魚龍混雜，太誘人了。”

    “跳跳舞，完了就散，不那么恐怖吧?！?/br>
    “你不相信？”

    “嗯！”

    并四步開始了，一個(gè)還算正派的、文氣的男人邀了劉三姐去跳了。阿明喝著茶兒，抽著煙兒，欣賞著動聽的音樂和美妙的舞步。春桃在跳拉手舞，而劉三姐則在踏步子。兩人艷而不俗，春桃活鮮鮮4，劉三姐端莊莊5，如楊柳裊春風(fēng)，似海棠滋曉露，真?zhèn)€是閬苑里的仙葩，芙蓉城中的瓊姬，引得舞池中的男人咽著口水都折了腰。

    快三步后是慢四步、恰恰舞、迪斯科，差不多大半個(gè)小時(shí)。阿明與春桃在梨園門口的葡萄架下坐了下來。月牙兒靜靜地掛在城隍山上，山上的凉風(fēng)絲絲吹下來，甚是舒適。街道的治安隊(duì)員別著紅袖章，晃著手電筒，從巷角里拐出來，走向山腳那條更小的陋巷去。

    “春桃。。。。。?！?/br>
    “阿明，你不用問了，阿姐死之前的前一天，在我家里哭了半天?！?/br>
    “她說了什么沒有？”

    “她反反復(fù)復(fù)說。。。。。?！?/br>
    “說什么？”

    “她說每到天黑，尤其到了后半夜，沒月亮的時(shí)候，刮風(fēng)的日子，便有一個(gè)穿紅衣裳的女子張牙舞爪地纏著她，在她的眼前刮起狂風(fēng)，閃起閃電，耳朵里只聽到轟隆隆的雷雨聲，整幢房子嗤嗤地響，就要倒下來，要往她身上壓來。然后。。。。。?！?/br>
    “然后怎么了？”

    “然后，那紅衣女便撕她的心瓣，把里面的血一滴滴掏出來，放在阿姐的手上，叫阿姐一點(diǎn)點(diǎn)舔下去。紅衣女狂笑著，怒吼著，揪著阿姐的頭發(fā)，根根地從她的皮rou里拔出來，掛在窗戶上，要她跪下去，要她把那些頭發(fā)結(jié)成繩，然后套在脖子上。。。。。?！?/br>
    春桃低著頭兒說著，手帕都抹濕了，聲音顫抖得厲害。她又揩了把眼淚，繼續(xù)往下說。

    “阿姐死之前，去你家的樓下兩次，其中一次下著雨。她仰望著你家緊閉著的沒有燈光的窗子，在馬路對面的元福巷口站了很久很久。阿明，你結(jié)婚了，對她刺激太大了，抑郁癥越發(fā)重了，幻覺、幻想叫她痛苦不堪。這事兒我們也不能怪你，但阿姐最終還是因你而死的，這點(diǎn)我可以肯定。”

    “那一天我回家，看見你們?nèi)嗽谖壹议T口談天，我老婆對楊梅說些什么沒有？”

    “她也沒說什么，就是說與你快要結(jié)婚了?！?/br>
    “那她怎么知道楊梅送給我書包和玉梳的事？”

    “這是阿姐叫我說給你老婆聽的。”

    “楊梅是不是想刺激我老婆，叫我們不能好好交結(jié)婚？”

    “阿姐也許心中難受，不想看到你與別的女孩子幸福地在一起，起了妒嫉心，這個(gè)心思肯定是有的。阿明，事情既然發(fā)生了，說什么都沒用了，你也不要太傷心。做人都是空的，只是早走一步、晚走一步而已?！?/br>
    【注釋】

    1嗡起嗡倒：杭州話，嗡嗡的聲音此起彼伏，形容人眾多。

    2流里流氣：杭州話，不正經(jīng)，流氓相。

    3吃紅燈：杭州舞廳里的專用語，即拒絕跳舞，一般都是女的拒絕男的。

    4活鮮鮮：杭州話，活潑鮮艷之意。

    5端莊莊：杭州話，很端莊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