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到了，西蕩苑響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穿天老鼠發(fā)出刺耳的尖嘯聲，在夜空中爆裂開來，綻出絢麗的色彩。大門口掛起了紅紅的大燈籠，還有不少彩條，鮮艷奪目。

    由于過年車子要入庫，阿明早一天就去看望阿爸了。年三十在荷花苑一個人吃飽了，就到蓮花歌舞廳去坐。他與阿芳、阿仙還有青皮甘蔗說好了，跳完舞后去靈隱燒香。

    八點光景，人都到齊了，大家邊吃糖果、瓜子，邊嘭嚓嘭嚓跳起來。跳到九點四十分左右，他們就往靈隱去。

    從古墩路南口穿過靈溪隧道，就是九里松，離靈隱寺不遠了，大家走著去，一路說說笑笑。

    冷月寂寂的，掛在朦朧的山峰之上，光亮透過古柏老松的縫隙，灑照在溪澗的流水上，清輝熠熠的。寺廟前已是嗡滿人了，嘈雜的聲響淹沒了流泉的叮咚聲。寺廟里香燭高插，映紅了巍峨的廟宇；青煙裊裊的，在重檐翹角間繚繞；梵音聲聲傳來，悠悠揚揚的在幽谷里回蕩。

    大雄寶殿的后殿是千手觀音菩薩的塑像，整個壁上塑滿了十八羅漢，還有三十六洞神仙。阿明捧著檀香，虔誠地三叩九拜起來，除出祈求開車平安、身體健康外，還祈求能在新年里賜福給他一個老伴。

    忽忽春天來臨了，蓮花路上的梧桐樹長大了些，綻爆出點點綠色來，不少春鳥在西蕩苑中百囀千啼，甚是悅耳。

    這天，阿明接到了一個令他高興的任務(wù)，到下面的分公司去，將客戶檔案收上來，再存進省檔案館。先跑好湖州、嘉興、紹興，他接著跑金華、麗水、溫州，將臺州放在最后，目的就是與秀云相會。

    金麗溫高速剛剛?cè)€開通，阿明雖然一個人出行有點孤單，但那一路風(fēng)景甚是優(yōu)美，尤其是有很長的一段高速貼著懸崖峭壁建在甌江之上，車子仿佛就在云里開。欣賞著郁郁蔥蔥的群山和碧綠碧綠的甌江，想著又能與秀云相會了，跑起來就格外地輕松。

    秀云早在臨海石浦海鮮酒樓等候阿明了。滿桌全是蟹呀蚌、螺呀魚的，阿明有些時日沒吃海鮮了，甚是嘴饞。

    秀云見著情人，高興得很，喝起了葡萄酒，而阿明還是喝啤酒。

    “阿明，我可能要調(diào)到金華分公司去當(dāng)老總了。”秀云告訴阿明。

    “哦？那好呀！升一級，年薪又可以多六七萬了?！卑⒚魈嫠吲d。

    “壓力太大，我真的不想干了，再過三年多一點我就退休了，想輕松輕松?！?/br>
    “秀云，饅頭都快吃到豆沙餅了，就再堅持幾年吧?！?/br>
    “阿明，不瞞你說，我已經(jīng)有白發(fā)出來了，雖然不多，染過了也看不出，但總感覺到差不多了?！?/br>
    “唉！秀云，人總是要老的。你們女人還好，五十歲就可以退休了，我們男人要做到六十歲，到時這樣辛苦地跑，我不知道我還跑不跑得動哩?！?/br>
    窗外的月光亮亮的，照在古長城上銀輝一片，護城河的水潺潺地流淌著，河邊的樟樹和柳樹郁郁密密的。兩人聊著天，都喝得八九分了，便到了不遠處的大酒店。

    一陣狂風(fēng)暴雨不可抑制地過后，大地復(fù)歸于寧靜。

    秀云撲伏在阿明身上，嬌喘道：“阿明，春節(jié)走親戚，家中事多，沒能好好陪你，有沒有想我呀？”

    阿明親著她的醉眼：“寶貝，沒你，春節(jié)過得好無聊?！?/br>
    “舞廳里那么多美女，難道你至今都沒踫上一個喜歡的？”

    “舞廳里的女人都是墨水瓶了，不像那時我們學(xué)舞時這么純了，我沒勁?！?/br>
    “我不相信，不可能沒好女人?！?/br>
    “好女人肯定是有的，就是踫不踫得到的問題，還有好女人花了精力也可能弄不到?！?/br>
    “阿明，時間過得真快，一轉(zhuǎn)眼就快老了，好可怕！”

    “那有什么辦法呢，世上又沒有返老還童的藥，也只能順其自然。”

    “我那么多瑜伽姿式，你最喜歡看哪一個呀？”

    “都喜歡看，很刺激。”

    上午有一個會要開，秀云差不多時間就去公司了，阿明一夜大干了三槍，幾乎沒合眼，直睡到十一點多，才懶洋洋起床洗漱。

    ——親愛的，是不是已回杭了？

    ——寶貝，我剛要上高速。

    ——那中飯呢？

    ——就在服務(wù)區(qū)吃。

    ——路上小心，慢慢開，我愛你！

    ——我也愛你！

    露水鴛鴦意猶未盡，互發(fā)著短信，甚是纏綿。

    春意越來越濃了，天氣晴朗朗的，風(fēng)兒凉絲絲的，這樣的日子出游正舒服。這是一個禮拜天，阿明、春桃、定富、青皮甘蔗等一大幫人相約去太子灣公園玩。

    這公園前挹花港，后枕南山，左傍赤山埠，右鄰雷峰塔，有琵琵洲、翡翠園、逍遙坡、玉鷺池、太極坪諸園區(qū)，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環(huán)境甚是幽美。這時正值千株櫻花盛開，萬朵郁金香吐蕊，放眼望去，翠翠綠綠，紅紅紫紫，白白黃黃，燦若云錦，煞是好看。有不少拍婚紗照的帥哥亮女們手捧鮮花，在香風(fēng)中坐著西式馬車?yán)@徑而行，洋溢著歡聲笑語。

    阿明他們在茶亭里將桌兒拼起來，團團坐了下來，泡好綠茶后，拿出自家?guī)サ牟穗?、蜜餞、水果、瓜子，悠悠喝茶聊天。

    白云在頭頂上飄，鳥兒在四周邊叫，清水在腳底下流，滿目萬紫千紅，熏風(fēng)迎面吹來，美景叫人心舒神暢。

    青皮甘蔗：“定富，你同小花現(xiàn)在是夫妻了，小日子過得蠻甜蜜啰！”

    定富：“想法少了，心就靜了，只想身體健健康康，日子過得安安耽耽。”

    春桃：“阿明，你同阿芳時間也不短了，不是夫妻勝過夫妻?。　?/br>
    阿明：“我與阿芳都叫沒辦法，不然，成個家，兩人相處也不會差?！?/br>
    阿芳：“確實我與阿明的性格比較合得攏，只是。。。。。。唉！命里只能做露水夫妻，沒辦法！”

    定富：“不過，我覺得做不來夫妻，情人做得好也不錯?！?/br>
    阿芳：“我也同阿明說過好幾次了，假如有好的女人想成個家老來伴，我也不會纏牢他的?！?/br>
    阿明：“舞廳里要想尋一個，除非額骨頭雪雪亮了?！?/br>
    春桃：“主要還是看有沒有緣分，緣分來了，要逃也逃不掉的?！?/br>
    阿明：“唉！我都四十七了，不指望還有啥個好緣分，陪陪阿芳算了?！?/br>
    青皮甘蔗：“阿明，你這句陪阿芳的話，阿芳聽了焐都焐心1煞了?！?/br>
    定富：“阿明搞過團工作的，老底子一大幫女人圍著他，話語還是會說幾句的。”

    你說我說大家說，時間飛快地過去了。青皮甘蔗建議到新恢復(fù)不久的“雷峰夕照”去游玩，幾乎都沒去過，大家都說好，于是一大幫人便去登塔賞景。

    雷峰塔在西湖邊兒的夕照山上，倒塌于1924年，其之所以有名，與民間凄美的傳說《白蛇傳》有關(guān)。小時候阿明常去山上揀柴火和抲蛐蛐兒，那時光一片廢基和碎磚，雜草叢生，還有墳?zāi)梗只凝?，新塔重建后，卻是金碧輝煌，巍峨壯觀。

    火紅的落日漸漸西墜，晚霞布滿了天空。站在塔樓窗前，不遠處的西湖在夕陽的映照下金輝熠熠，點點歸船仿佛是粒粒珠兒在明鏡上滑動；紫紅色的霞云片片縷縷的，緩緩地飄移著，霞光拂過青山，拂過廟宇，閃著迷人的色彩。凈慈寺的晩鐘響了起來，受驚的鳥兒從林中飛了出來，在夕霞里翩然上下，更添了幾分恬美。

    “阿明，晚霞太美了！”阿芳撟著阿明的手臂，陶醉了似的。

    “阿芳，我們的愛戀是不是就像這晚霞？”阿明摸著她的玉手道。

    “差不多，黃昏戀嘛！”

    “沒有人說‘朝陽無限好’，只有說‘夕陽無限好’?！?/br>
    “那我們就天天做夕陽吧?！?/br>
    “那你今天晚上不準(zhǔn)回去，上我家去?！?/br>
    “好吧，陪你。”

    “你再不陪我，晚霞消失了，想陪也陪不來了?！?/br>
    “那還早吧?！?/br>
    “總要抓緊了，寶貝，你說是不是？”

    游完雷峰塔，大家到了吳山廣場邊的王潤興酒樓吃飯。這酒樓剛從破矮的墻門房翻造起來的，雕梁畫棟，古色古香，很是氣派。春游季節(jié)，食客不少，等待上菜的時候，阿明忽然想起住在馬路對面的二平來了，便叫上定富、青皮甘蔗去看他。

    二平剛吃好夜飯，他老婆在收作碗筷，他則在可樂罐上繞著釣魚用的尼龍線。他的頭發(fā)稀稀疏疏的，大半已是灰白，眼眶兒深凹了進去，顴骨突得更出了，一張臉兒白涂涂的像白紙，兩只手兒已瘦得只剩骨頭了。

    青皮甘蔗：“二平，這線兒整理好，準(zhǔn)備釣魚去呀？”

    二平：“閑著無聊，就去柳浪聞鶯釣釣魚。”

    阿明：“現(xiàn)在西湖不準(zhǔn)釣魚，抓得很厲害，罰款也重，你還敢去？”

    二平：“西湖水域管理處他們上班朝九晩五，我就在早晨六點多到七點多，傍晩五點多到六點多，這段時間里釣，基本上沒人來抓，即使來抓，我把可樂罐扔進湖里就是了。而公園里的保安，我魚釣得多時就給他們幾條，已經(jīng)很熟了，也不來管我?！?/br>
    定富：“那能釣到些什個魚？”

    二平：“什么魚都有，包頭魚、鯉拐兒、螺螄青，鯽魚、鳊魚特別多。”

    青皮甘蔗：“那現(xiàn)在看病小老百姓越來越看不起了，藥價貴是貴得了連阿爸姆媽都快不認(rèn)識了，你還擱得牢2？”

    二平：“房租漲到一年十五萬了，就拿來看病，買些補品吃吃，過一天賺一天?！?/br>
    阿明：“房租介貴，古董老板還有鈔票掙？”

    二平：“阿明，哪里有那么多古董，坑蒙拐騙的多，一年當(dāng)中搏牢3幾節(jié)大生意都在了?！?/br>
    正說話里，阿芳打電話來催吃飯了，于是他們同二平道別。二平送他們到了門口，阿明此時再看二平一眼，見他背脊都有點兒彎了，想想他年紀(jì)還不大，就這副人生快走到盡頭的模樣，再想想自家生活過得雖不盡人意，但比起他來要幸運多了，不免唏噓。

    菜都已上齊了，大家吃好后還要去跳舞，所以只喝啤酒和飲料，臨窗對月，又說又笑，吃得甚是開心。

    左一頭高銀街，右一頭河坊街，全是吃的店，穿的鋪，熙熙攘攘，熱鬧非凡。高銀街上薈集了川、魯、閩、粵、浙眾多名菜館，有“全聚德”、“知味觀”、“大宋坊”、“好紹欣”、“皇飯兒”等，酒旗高挑，霓燈繽紛；河坊街上則匯集了天下土特產(chǎn)和民間藝術(shù)品，尤以喜得寶絲綢、龍井茶葉店最為熱鬧，另有王星記扇莊、張小泉剪刀、胡慶余堂也是人頭擠擠。橙黃色的瓦片上涂滿了銀輝，青白色的騎墻上燈籠高掛，明晃锃亮的牌樓上懸著月兒，整個街區(qū)一派古色古香之味。

    吃好飯，大家一哄而入?yún)巧礁栉鑿d。這舞廳在阿明原先住的勞動路老房子旁，利用地下停車場建成，剛剛開張不久，是個中高檔舞廳，跳舞的人你擠我，我挨你，多得一塌糊涂。

    大家找著位子坐下來，喝著茶兒，邊跳邊聊。

    青皮甘蔗：“阿明，這里大變樣了，還認(rèn)不認(rèn)得出你原先住的位置？”

    阿明：“這一帶都拆光了，要不是老底子住過，還真的認(rèn)不出來?！?/br>
    定富：“歲月如流水呀！城市變化太大，我們也快變老了?！?/br>
    青皮甘蔗：“抓緊再開心幾年，一個彎拐兒只能拄著拐杖到這里來走走看看了?！?/br>
    阿明：“隨便急個套說，我們總是比二平要好些，他想跳舞也跳不成了，實在罪過相?！?/br>
    慢四步開始了，阿明夾著阿芳上去跳。在黑漆漆的舞池里和動聽的樂曲聲中，兩人情暖如春，親呀吻的，渾身滾熱欲融。

    “阿明，你那個開出租車的朋友年紀(jì)比你還要小，做人差不多做完了，也真是可憐?！?/br>
    “唉！生上這種毛病，等于判了死刑，多活一天是一天?！?/br>
    “我們趁活著，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做人也不枉了?！?/br>
    “那我們今晚開房去，還是到我家去？”

    “我們有些日子沒開房了，我想開房去。”

    “那好，鈔票將來帶不到棺材里去的，用了舒暢就是?！?/br>
    【注釋】

    1焐心：杭州話，順心、舒心、暖心之意。

    2擱得牢：杭州話，承受得起之意。

    3搏牢：杭州話，候機抓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