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見跑堂的小李上下打量著陸元青,韓千芝一笑,解釋道:“這位公子是……” “在下陸元青,幸得韓姑娘引路?!彼⑽⒁恍?,緩緩道明。 “原來是韓姑娘的朋友啊,一塊往里請吧?!边@小二眉開眼笑地將他二人往里讓,一邊走一邊扯開嗓子喊道:“石老板,韓先生來啰。” “千芝嗎?哎喲,就差你了!”一個骨架纖細、弱不禁風的女子款款走來,每走一步都有一種女子獨有的嬌媚味道透出來。 只見她小小的一張瓜子臉,皮膚出奇的潔白細膩,宛如細瓷,烏黑的長發(fā)散至腰際,頭頂隨意地盤了一束墜馬髻,上面松松地別了一枝桃花,倒和這汴城桃花城的美譽相得益彰。 她的大眼睛調皮地眨了眨,一瞥韓千芝身旁同樣提了很多小玩意的陸元青,促狹道:“這位年輕公子是……” 韓千芝豈會不知她的意思,故意一嘆道:“可惜了可惜,我和這位陸公子才剛剛認識罷了,白讓石老板費心了。” “哦——”石白佳拖長的聲音里,有一絲失望,不過隨即又開心一笑,“今日我做生日宴,姐妹們都到了,就差你了?!?/br> “琴風、書月她們都已到了嗎?”韓千芝驚訝地問道。 石白佳面色卻有些許暗淡,隨即低語道:“能到的都已到了?!?/br> 言罷,她一拉韓千芝的衣袖,復又對陸元青一笑,“陸公子,既然是千芝的朋友,今晚我做東,公子點的菜,一律免了銀子?!庇挚聪蚧镉嬓±?,“小李,招呼陸公子啊。” 隨即她親密地挽住韓千芝,“走,她們都等著你呢!”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地走遠了,只留下陸元青站在原地發(fā)愣。 小李不明白這陸公子在想什么,只得笑道:“公子,我們老板說了,你今天點的菜,都不收錢,要不你里面請?” 陸元青似乎自言自語道:“今天是怎么了,都排隊請我吃飯?” 小李一怔,“公子?” 陸元青禮貌一笑:“敢問這位小哥,可還有雅間?” 小李一愣,為難道:“這……這雅間平時都不隨便給客人的,尤其今天我們老板做生日宴……”又想了想才道,“不過公子你是老板開口留下的貴客,算了,今天給公子破例了,公子隨我來。” 將陸元青帶至一間房,只見房門匾額上書“竹”字,筆走龍蛇,分外醒目,陸元青不由得贊了一句:“好字?!?/br> 那小李一笑,“公子你真識貨,這是由我們老板的好友,致韻齋的文姑娘所寫。文姑娘的字,在咱們汴城那可是一字難求啊?!?/br> 陸元青看著那題字右側的下款,清秀剛正的筆跡寫著:文書月。 他微微一笑,“我就要這竹廳吧?!?/br> “呵呵,得,公子,今日就剩這竹廳了,我們老板占了旁邊的菊廳,要是一會兒有些吵,還請公子多擔待。” 陸元青點了點頭,又慢慢道:“一會兒如有一位沈公子前來,煩勞小哥將他帶來竹廳?!?/br> 那小李點頭稱是,徑自去了。 初識(3)汴城新縣令 沈白與宋玉棠一前一后踏進了天香樓,那熱情好客的小李早一路迎了上來,眉開眼笑地招呼道:“哎喲,這位爺,您里面請?!?/br> 面前的男子一臉淡定的笑意,“煩勞小哥,給我一個雅間,我一會兒要在這里宴請一位朋友?!?/br> 小李賠笑道:“真是不巧了,爺,本樓最后一間雅間已經給了我們老板的朋友,實在對不住爺,要不爺湊合湊合?”說著,一指嘈雜熱鬧的大堂之內。 宋玉棠抬眼掃了掃這大堂之內,篤定一笑,隨即附在沈白的耳邊低語道:“公子,那位姓陸的公子并不在這天香樓之內……我早說過,他不可能趕到?!?/br> 沈白聞言卻是一笑,面向小李問道:“煩勞小二哥,剛剛在這樓中可曾見到一位身著青袍的年輕公子,對了,他姓陸?!?/br> 那小李疑惑地看了看沈白,試探道:“斗膽請問公子,可是姓沈?” 宋玉棠戒備地向前踏出一步,擋在了沈白的面前,“你怎知我家公子姓沈?” 那小李見到宋玉棠的架勢,被唬得一愣,“剛剛有位陸公子曾交代我,要是一會兒有位沈公子來了,就請他到雅間竹廳之中……他已在那里等候多時了。” 話一出口,沈宋二人皆是一愣。沈白撲哧一笑,“玉棠你輸了,看來這位陸兄弟恭候我們多時了?!?/br> 宋玉棠神色中滿是不信,“這怎么可能?我與公子的坐騎乃是萬中選一的快馬,難道還不及一個文弱書生的雙腿不成?不可能,不可能!” 沈白悠然自得地整了整衣袖,沖宋玉棠一笑,“玉棠,是與不是,你我前去一瞧不就知道了嗎?”說著一馬當先走在了前面,還不忘對小李文雅一笑,“那就請小哥前面引路吧,在下就是那位陸公子口中提及的沈某人?!?/br> 推開了竹廳的房門,沈白舉目觀察這間雅間,布置精美、奢華,卻又隱含內斂之風,二者完美融合,竟令人絲毫不覺突兀。 房內無人。 桌上的酒菜已經擺了一桌,食物的香味飄散到這個房間的每一處角落,令人聞之食指大動。 緊隨其后的宋玉棠皺眉道:“公子,我似乎、好像沒看到什么陸公子的身影?!?/br> 沈白聞言也是愣在原地,卻突然聽宋玉棠靠過來附在耳邊低聲道:“房上有人?!彼贿呎f,一邊小心翼翼地護住沈白,并握緊了右手的袖口。 沈白聞言,眼光輕掃了四周后,略略思索,卻是一笑,對宋玉棠輕輕擺了擺手,“玉棠,我想我們等的陸兄弟,恐怕也是等我們等得不耐煩了,自己上屋頂賞月去了吧?” 宋玉棠聽沈白這么說,也抬眼四處觀瞧,發(fā)現(xiàn)整桌菜雖然多得讓人眼暈,但是獨獨缺了酒這種佳釀,想來必是有人攜酒離去了。 思及此,宋玉棠更加皺眉道:“公子,如果房上之人真是那個什么陸公子,我覺得我們還是遠離此人為妙。公子被迫離開京城,遣到了這樣一個地方做縣令,雖然離京城不遠,可畢竟人生地疏,而這個陸公子又著實古怪得很……明明沒有絲毫習武人的氣息,為何卻能趕在我們之前到達這天香樓?而且此人現(xiàn)在還在屋頂上喝酒……玉棠覺得此事大有古怪,公子不要因為好奇心又發(fā)作了,給自己招惹上麻煩才好。臨行前老爺吩咐了,讓我好生照看公子?!?/br> 沈白聞言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溫言道:“玉棠,你什么都好,就是凡事過于緊張了。這些年來你跟在我身邊,怎么性子倒和我爹越來越相似了呢?”言罷似是想到什么,又是一笑,不理宋玉棠,踱步出了竹廳。 宋玉棠無可奈何地看著沈白的身影,喃喃自語道:“這怪我嗎?要不是公子你凈做讓人擔心的事情,我又何必這般……唉!”嘴上雖在抱怨,腳下卻是不停,緊緊地跟了上去。 如此良辰美景,卻只有他一人在此自斟自飲,未免太過凄涼了些。 陸元青左手枕于腦后,右手執(zhí)著一只白瓷壺,就著壺口,一人獨飲。過了片刻,他輕輕地側過身體,左手離開腦后,輕輕按在了身下躺臥的屋頂之上,并順勢慢悠悠地拾起了一片瓦。瓦不大,可是瓦下露出的缺口,卻讓屋內的情形,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優(yōu)哉游哉的陸元青的眼中。 屋內共有五人,四名女子,一名男子。 五人圍坐在一張錦繡桌旁,不僅不顯得擁擠,反而還空出了一人的位置,位置上碗筷酒杯等等,一應俱全,似是還有一人未到。 這屋子里的人,陸元青也并非全不認識。從他目前的位置看過去,坐在上位的是名穿白衣,長相清秀的女子,淡淡的眉眼,淡淡的神情,正一人舉杯輕啜。坐在白衣女子左側的是名男子,也是這雅間中唯一的男子,此人皮膚白皙,濃眉大眼,嘴角微微翹起,顯得神情極為狂放傲氣,他似是掃了一眼那一直空蕩蕩的位置,眼中不知閃過什么,有些發(fā)暗。坐在白衣女子右側的是名打扮艷麗的女子,這種艷麗很惹眼,就算是在這屋中眾多女子的映襯之下,依然獨樹一幟般艷麗得不可方物。她的服飾艷麗奢華,她的妝容艷麗奢華,映得她的眉眼有些奢靡的慵懶。此刻,她正低頭扯著自己握在手中的衣飾上的流蘇,顯得有些百無聊賴。剩下的二人嘛,也就是剛剛在大堂中還和陸元青說話的女子坐在下位左側的是韓千芝,右側的就是天香樓的老板石白佳。 陸元青所在的屋頂原來不是他竹廳的屋頂,而是石白佳他們的菊廳。二廳本就是相鄰的,而在這屋頂之上,更是不分彼此地連成一片,令人難以分辨。 他身下枕著瓦片,視線卻慢慢地掃過屋中的眾人,在看到那空蕩蕩的位置時,略微停頓,又掃到那空椅前擺放的碗筷酒杯時,嘴角不知為何掛上了一絲難以分辨的笑。 此刻,戌時已經過半,一輪圓月高高掛于天際,絲絲柔和的光亮映得這座桃花城一片聲色漫漫、鳥語花香,真是喝酒賞月的最佳時候。 陸元青輕輕地將瓦片重新放置好,而后大大地灌了一口酒,似是有些疲憊般微微閉上了眼睛。 過了片刻,只覺得似有烏云飄過,遮擋了一直照拂他的柔美月光,他疑惑地睜開眼睛,愣愣地與居高臨下低頭看他的男子無聲對視,片刻后,他似是終于認出來人,低低地“啊”了一聲,才開口:“原來是姍姍來遲的沈公子?!?/br> 沈白一笑,也不扭捏,順勢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看了看他執(zhí)在手中的白瓷壺,搖頭嘆道:“沈某慚愧,似乎是讓陸兄弟等得不耐煩了?都獨自一人跑來屋頂了!” 陸元青看著懸掛于天的月亮,淡淡道:“今夜月色很美,我只是突然很想在這月光之下飲酒罷了……可惜,無人相陪?!笨跉獾寐牪怀霭虢z遺憾之意。 沈白卻是撲哧一笑,“這有何難?”他極為自然地從陸元青的手中接過酒壺,就著壺嘴兒,就灌下一口,不由得贊道,“這天香樓的‘采朱唇’果然是汴城的美酒,入口綿華溫軟,就如同那夢中女子的香軟朱唇。妙,妙得很哪!” “采朱唇?”陸元青一怔,喃喃道,“竟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吱呀一聲,門扉被推開的聲音,緊接著是紛雜的腳步聲,從底下的庭院中傳來,有的人腳步輕盈,有的人腳步厚重,這群人中有人會武。 沈白聞聲將身體往前探,注視著他與陸元青所在的這片屋頂之下的庭院,院中慢慢聚集了幾個人,有男有女,共五人。 只見不知何時,院中擺起了一個高腳案,案上焚了香,裊裊的煙霧升起,給這柔美的月色增添了一縷神秘的色彩。 沈白輕拉陸元青的衣袖,“陸兄弟,你看……”他一邊說,一邊往前努了努嘴。 陸元青疑惑地慢慢坐起身來,也和沈白一樣向前探身望去,正看見石白佳將已經燃起的香分給了眾人,和其余四人并肩站立,隨后五人不知何故,竟然一齊跪在了這天井庭院之中。 不知是誰帶頭先說的,只聽五人齊聲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石白佳將幾人手中的香又一一收了回來,連同她手中的香都一起插進了桌案之上的香爐里,只聽她低嘆一聲:“劍云,今日是我喜壽之日,大家都來為我慶壽,唯有你……三年了……劍云,不知你在那邊一切是否安好?” 沈白聞言點點頭,對陸元青道:“看來是在拜祭亡故的朋友……” 卻聽陸元青似是有些癡了一般喃喃自語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果然是……感人非常啊……”他最后的那聲“啊”不知為何沉重得令人覺得化不開一般。沈白還未轉過頭,就見一道劍光劃破了寧靜的夜色,向他們所在的方向襲來,伴隨著劍光的還有一聲厲喝:“什么人?大晚上鬼鬼祟祟地躲在別人家的屋頂上,意欲何為?” 沈白和陸元青似是都有些驚住,一時間皆沒想到要躲閃,就在那利劍逼近的驚險瞬間,一柄長劍驀地突然出現(xiàn),兩劍相擊,一陣冷兵器發(fā)出的刺耳聲傳來,隨即有二人一觸即分,又皆輕飄飄地落于這本來極清靜的屋頂之上,無聲對峙。 底下有人沉不住氣地先開口問道:“少陵,是什么人呢?可莫要傷了旁人!”開口的是韓千芝,醫(yī)者本能令她不自禁地開口問道。 站在沈白旁邊不遠處的持劍男子冷哼一聲,見沈白面色如常并無大礙,才厲聲道:“來者何人?出手竟然如此毒辣!你不分青紅皂白一劍刺來,要是傷了我家大人,你可有命賠?”這怒氣勃發(fā)之人,正是宋玉棠。 好險好險!要是他晚來一步,公子不是讓人穿成了糖葫蘆? “大人?”幾個人同時驚訝道。 沈白整了整衣襟,悠然站起身來,沖那想刺他一劍的男子一拱手,“在下沈白,新任的汴城縣七品知縣正堂?!?/br> 初識(4)不打不相識 陸元青慢悠悠地站起身來,一臉疑惑地看向沈白,“原來沈兄是這汴城縣的新任知縣大人?” 沈白施施然地一拱手,“慚愧慚愧,不才沈某正是這汴城縣的新任縣令。在下并非故意欺瞞陸兄弟。” 陸元青卻好似置若罔聞般扭過頭,看著那位在前一秒還殺氣騰騰,而此刻冷然站在他的左后方,依然扣緊劍柄的男子,他白皙的臉頰上有一層尚未退去的薄怒之色,還有一絲聽到沈白身份后的吃驚和不解。 陸元青邊打量他的神色邊拱手道:“在下姓陸,和這位沈公子是約在這天香樓吃酒的,不過沈公子實在是來得太遲,所以在下一時無聊,就冒昧地登上了這屋頂邊賞月邊等他。誰料,沒多久沈公子便來尋在下了,在下與沈公子絕沒有偷窺各位之意,請這位俠士不要誤會?!?/br> 持劍的男子見陸元青言辭懇切、行止有進有退,也覺得自己剛剛的行為過于魯莽了,遂一拱手道:“在下武少陵,剛剛正在祭拜昔日的朋友,心中沉痛,發(fā)覺房上有人時,以為是……”他忽然頓住,又接道,“如有驚擾陸公子和沈大人的地方,少陵在這里賠罪了?!?/br> 沈白見狀哈哈一笑,回首一指,“這是玉棠,他只是為了保護我而已,絕沒有針對武公子的意思,還請勿見怪?!?/br> 他們幾人站在房上極為混亂地相互解釋和道歉,可是等在下面的人可著急了,只聽石白佳喊道:“我說少陵,上面到底是個什么情形啊?我說你們要是沒事,就先下來說話可好?我這天香樓可是正當營生,你們可別把官差給我引來!” 陸元青一聽撲哧一笑,喃喃自語道:“官差?這里有等級更高的人,還要官差干嗎?”隨即一指院中,“沈兄,那我們還是先下去再說吧?” 沈白一點頭,隨即宋玉棠一攬沈白的腰,帶著他翩然飄落院中,武少陵也隨后輕身一躍,輕輕落在院中。 這剛剛還熱鬧非凡的屋頂瓦片之上,如今只孤零零地站了陸元青一人。 他也不以為意,慢騰騰地向左側行了十幾步,然后蹲下身一摸,似是在黑暗中摸到一物,然后雙手抓緊此物,一轉身,沿著它慢慢地爬了下來。待他雙腳著地,安安穩(wěn)穩(wěn)地站在這院中時,回身看到的是各種各樣的表情。 他一怔后,才開口解釋:“我看這院中擺著這架梯子,所以就借來用用?!?/br> 宋玉棠瞪大了眼睛,幾乎是以剛剛活吞了一只雞的表情瞪了陸元青半晌,才頹然地靠在沈白的耳畔低語:“公子,你又贏了!”言語之間頗有幾分咬牙切齒之意。 沈白一笑,“好說好說,你記得把銀子給我就好?!?/br> 宋玉棠苦了臉,心里暗道,難道他真是多疑了不成,這個陸元青其實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呆書生而已?爬梯子……真是大煞風景! 這廂,石白佳飛速地想著無論如何,沈白是新任的汴城縣令,是官老爺,就算他看起來好像很是平易近人,沒有架子,但是官就是官,豈是那些平常布衣百姓可比的?況且剛剛少陵還舉劍驚嚇了此人,自己開的天香樓做的是敞開門的生意,得罪了官府,對她可真是大大不妙。石白佳趕忙賠笑道:“沈大人,我們哪知道是大人在房頂賞月?。∫侵?,早備了佳肴美酒伺候著了……少陵脾氣急躁了一些,但是絕非有意冒犯大人,還望大人多多海涵才好啊,小女子石白佳在此替他賠罪了。” 沈白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輕輕擺了擺手,“今日是沈某唐突,還驚擾了幾位拜祭故友,實在是心中有愧,眼下天色已經不早了,就不繼續(xù)叨擾了。玉棠,將酒菜錢給石老板。” 石白佳連忙擺手,“不可不可,今日我本就答應了請陸公子吃酒,只是沒想到陸公子的朋友是沈大人,貴人臨門,我豈有錯過的道理,還望沈大人賞臉,小女子馬上備下一桌酒席,給沈大人接風和壓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