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白杏掀開布簾,噓聲道:“姑娘睡著了?!?/br> 馬車內(nèi)墊了柔軟的絨毯,唐映楓斜斜地靠在枕邊,臉頰軟綿綿的rou被枕頭壓扁了,睡夢香甜。 幾個丫鬟對視了一眼,皆是捂嘴笑了。 感覺走動的馬車忽然停下來,唐映楓緩緩睜開眼睛,就見劉嬤嬤慈祥的笑容,她即使老了,眸光也絲毫不渾濁。 劉嬤嬤站在馬車外招了招手,一笑起來滿臉皺紋如波浪一般綻開:“姑娘,來,快下來。” 那是帶她長大的嬤嬤,曾苦口婆心地告訴她在東宮不比家里,要百般小心。 嬤嬤年邁了,撐到她成婚便骨化形銷,與世長辭。 眼淚不知何時盈滿了眼眶,她伸出手牽著嬤嬤滿是褶皺和老繭的手掌,一步一步地走入了國公府。 “夫人身體不適,早早歇下了,讓你不必去請安?!眲邒叩?。 唐映楓點頭:“嬤嬤你們快去歇下吧,我先去看看母親?!?/br> 上一世,她的死便讓母親一病不起,不過數(shù)月,父親、大哥、二哥一起死在了平洲關的大雪里,母親聽聞噩耗,當場昏迷,便再也沒醒過。 門外兩個守夜丫鬟幫她輕輕推開門,唐映楓走進去時,母親謝氏已經(jīng)睡下了。 她隨意拿了個軟墊坐著,將手伸進被窩里緩緩牽住母親的手。 一直到曜日撕破云層透出光線來驅(qū)散一室灰暗時,唐映楓卻也沒半點睡意。 上一世的她,單純癡傻到何等地步…… 她心滿意足地吃了白杏去廚房端來的銀耳小湯圓,在微涼的午后蓋著薄毯于美人榻上小憩,再醒來時便是天崩地裂。 她化為一團縹緲的云霧飄于上空,看著趙懷亦的貼身侍女將所有罪名推到白杏身上,而趙懷亦步履匆忙地趕來,看都未看她的尸首一眼,算計好了一般,當場給白杏定了罪。 “王妃待你不薄,你明知她根本碰不得茯苓,卻心腸歹毒地將其混入面粉里!” 白杏直接被活活打死,而傍晚,他便帶來了薛明露在他們的喜榻上顛倒鳳鸞。 她伸手捂住奪眶而出的熱淚,渾身不可抑制地顫抖,哭聲變成哽咽的碎片,全部嗚咽在喉嚨里,她伏在床頭,一陣一陣地喘不過氣來。 溫柔的手輕輕拍了下自己的頭發(fā),唐映楓滿臉通紅地抬起頭。 謝氏擔憂而寵溺地擦干她眼角的淚:“楓兒,可是受什么委屈了?” 欽天監(jiān)曾說,她會為成安國帶來無上的氣運。 這確實不假,可上一世成安國的繁榮昌盛,是用整個唐家的鮮血換來的。 她緊握著謝氏的手,聲音很輕,卻又極其鄭重的一字一頓地說:“母親,以后我們都不會再受委屈了?!?/br> 既然這京城要亂,那這一世,只有她才能坐收這漁翁之利。 第四章 遠方表妹 嬤嬤是照顧淑妃長大的乳母,即使年邁也起的和司燈一般早,她被人攙扶著緩緩走向淑妃歇息的寢宮時,趙云憐已經(jīng)候在門口。 他玄色錦袍沾濕晨露,整個人融在清晨薄薄的霧氣中,像是等候多時。 嬤嬤走上前:“七皇子今日怎來的如此早?” 緊閉的大門被緩緩打開,淑妃已經(jīng)端坐于矮塌之上,翻閱著經(jīng)卷。 趙云憐抬步走上前,行跪安禮:“母妃?!?/br> 淑妃抬起眼眸看了趙云憐一眼,似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簡明扼要地開了口:“你我在宮中的形勢你也清楚,衛(wèi)國公家的嫡女還是離遠些好。” 趙云憐一怔,抬眸看向淑妃,她卻不再多說,抬手輕輕一揮:“你是個聰明孩子,下去吧?!?/br> 淑妃的父親乃英國公,最榮耀的時候堪比貴妃之盛寵,可淑妃是個天生清冷的性子,不喜后宮爭斗,也不愿放下身段去討好皇帝。 嘉和二十八年,她曾誕下二皇子,可二皇子不幸夭折,那之后淑妃性子便越發(fā)怪異,常年稱病,久居瑤華宮不出。 而英國公剛正不阿,直言進諫,屢次在朝堂上掃了皇帝的臉面,逐漸成了毫無實權空有虛職的閑人。英國公也是個傲氣的人物,見皇帝有意冷落,便辭了職務去鄉(xiāng)下修養(yǎng)了。 而他是生母是一個小小刺史的嫡女,一時憑借才貌獲得盛寵,卻又因為口無遮攔被皇帝親自打入冷宮,明令永世不能出霽月殿。 趙云憐放在身側(cè)的拳頭緊緊攥起,行禮之后,折身走出了瑤華宮。 — 唐映楓早上哭的那場可把謝氏給嚇壞了,加上又聽聞唐映楓昨日落了水,趕忙派人請了大夫,甚至還請了人來作法。 唐映楓被迫折騰了一早上,一直到午時才得空歇息。 父親和大哥現(xiàn)在皆在邊境打仗,二哥因為太混賬被父親罰去軍營訓練,家里只有她和母親兩個人。 用飯時,謝氏舀了一碗湯放到唐映楓面前:“三皇子今年便會行加冠之禮,你明年初便是及笄的年紀。你們的婚事也就是最近一兩年的事情了,雖然婚事是皇上定的,但皇家貴胄畢竟不同尋常?!?/br> 三皇子又是目前最得寵的皇子,貴妃娘娘不僅自身榮寵,本家還是丞相府。一想到唐映楓這單純直爽的性子要成為王妃…… 甚至皇后。 這樣一樁榮寵的婚事,這樣不得了的親家,謝氏真不知是好是壞。 她摸了摸女兒的臉蛋,叮囑道:“你雖從小在皇宮長大,但也得記清自己的身份?!?/br> 小孩子玩鬧不會有人計較,但長大了便不一樣。為避免唐映楓闖禍,謝氏已經(jīng)在有意地限制唐映楓進宮的次數(shù)。 她從小得的是公主的待遇,但實質(zhì)只是一個大臣貴女。皇家的恩寵說變就變,若不是皇命不敢違,她都想推了這門婚事。 唐映楓垂眸。 她已經(jīng)年滿十四,明年初便是及笄。 上一世,她才及笄不到一個月,兩邊便一商量,找了個良辰吉日舉行了婚事。 成婚后為避嫌,父親鮮少與三皇子以及貴妃走動,這讓貴妃更為清楚地認識到即使嫡女也當真不能帶來絲毫利益,而那時二哥與六皇子、五皇子走得頗近,六皇子背后是皇后娘娘,是趙懷亦最大的競爭對手,貴妃便由此真正動了殺心。 薛明露那時一直借住在丞相府,趙懷亦常打著看望丞相及丞相夫人的名頭回去,實則是商量怎么除掉唐家,以及跟薛明露行不軌之事。 即使尊貴如趙懷亦,在對這樁婚事百般不情愿的情況下,也不敢提出異議。她又該如何悔婚呢…… 謝氏夾了一塊雞rou放到唐映楓碗里:“怎么不吃了?” 唐映楓這才回神,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雞rou。 “對了,今晚你表妹卉兒便到了,你倆從小就不和,但現(xiàn)在長大了她又是客人,你有點當jiejie的樣子?!敝x氏道。 謝含卉…… 唐映楓一頓。 她重生前化為魂魄在趙云憐身邊飄了數(shù)年,又才醒來不久,對之前發(fā)生的事情并未記得那么清晰。 可母親這么一提,她便想起來許多。 謝含卉是母親最小的庶出弟弟謝承澤的二女兒,謝承澤是個柔弱書生,偏偏娶了個性格嬌縱跋扈的夫人,謝含卉也實打?qū)嵉貙W了她母親那般眼高手低,驕縱善妒。 謝含卉初到京城,驚覺自己以前驕縱的家底跟唐映楓比起來不值一提,在真正的世家貴女面前,自己就像是個笑話,于是變本加厲地想要證明什么。 那時剛好薛明露來到京城,兩人一拍即合,偷偷摸摸給唐映楓使了不少絆子。 偏偏謝含卉又是個只知妒忌沒有腦子的人,竟然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喜歡上了趙懷亦,最后被薛明露利用了個徹底,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先把這個傻子逼回老家,別跟薛明露碰上再說。 — 酉時三刻,京城仍舊一片繁華。 成安國正值昌盛安定,京城城門到戌時才會關閉。 謝含卉初入京城,便被著盛世繁華迷了眼。 天還未暗透,街上的長燈便一盞接一盞地亮起,照這個時辰,在她們那個縣城里早就已經(jīng)關門閉戶,可在這京城,依舊人流交織;在她們那里難得一見、人人哄搶的裙裾,在這兒卻是隨處可見,而且那布料一見便是上等的絲綢…… 她只小時候知道自己姑母和姑父是極為了不得的人物,可那時幾人舟車勞頓來濟理縣辦喪事的時候,穿著素衣素裳,謝含卉感覺她們穿的還不如自己好。 四駕的馬車丁丁零零地響起,謝含卉從未聽過那般清脆的鈴鐺聲,她從寒酸的馬車下去,有些無措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擺。 四匹高大的駿馬并駕齊驅(qū)而來,車頂前端掛這兩個銀鈴鐺,車通體呈純正的木色涂上了光滑的釉子,上繪紫色金邊的雄鷹。 一陣風刮過臉邊,一人掀開車簾:“是謝姑娘嗎?” 那丫鬟穿的衣服都比自己面料鮮亮,謝含卉抿唇,小手扯了扯自己的衣擺,微抬下巴地倨傲道:“是?!?/br> 馬車很快駛?cè)胄l(wèi)國公府,謝含卉在朱漆大門前愣了好半晌,才在丫鬟們憋笑的眼神中面通紅地走入了府中。 謝承澤雖是庶子,但人性格溫和,和謝氏關系也比一般姊妹親厚。他夫人近日久病不起,加上公事繁忙,又聽謝含卉有想來京城之意 ,寫信詢問之后,便將人送來。 上一世,謝含卉在京城待了數(shù)月,跟薛明露裹在一起在外面對唐映楓明褒暗貶,說了不少壞話。 身邊的丫鬟接過她的行李:“姑娘,奴婢名叫白桃。” 謝含卉點了點頭,穿過垂花門,又走過抄手游廊,朝大堂走去。 她曾經(jīng)有過一面之緣的姑母,身著素凈的衣袍卻依舊不掩華貴,謝氏站起身,親熱地接過謝含卉的手:“卉兒都長這么大了?” 謝含卉紅著臉點頭。 謝氏拉著她坐下:“既然來了京城,便將這兒當自己家,好好玩,你父親那邊我也派人去幫襯著了,你別憂心?!?/br> 謝含卉正欲點頭,就見一道紅色衣袂略過眼邊。 她一直喜愛鮮紅的顏色,但紅色在成安國是僅次于明黃的尊貴,她沒資格穿著。 謝含卉咬著唇緩緩抬起眼,嬌俏明媚的少女背著手輕巧地走來,那個和她在鄉(xiāng)間打架糊泥巴的野丫頭原來竟是這般尊貴的模樣。 她雖還是稚嫩的模樣,但足以窺見美人的底子還有天生嬌寵的自信。 唐映楓眸光微閃,笑盈盈地看著謝含卉:“表妹可好?。俊?/br> 她眼眸比一般人的要黑要亮,明明笑的燦爛,但謝含卉不知為何有些不安,她在心里告誡自己不能輸了氣勢,于是直直地看著唐映楓的眼睛:“當然?!?/br> 唐映楓微挑了一下眉:“希望吧?!?/br> 謝含卉被她意味不明的話弄得一陣疑惑,還未反應過來時便被丫鬟帶入了廂房沐浴。 唐映楓默默看著她的背影。 謝含卉上一世初到府,便刁難侍奉她的丫鬟,非要用桃花沐浴。丫鬟是個死腦筋,不知該怎么侍奉如此跋扈的主子,只老老實實道城門已關,只有明日再去采摘。 謝含卉才不管什么城門已關,她只覺得堂堂一個國公府,怎么可能滿足不了她這么小的要求,于是對那丫鬟更是百般刁難。最后直逼得那丫鬟上了吊,偏偏這事兒還被她自己說出去,說國公府苛待下人,尤其是她唐映楓,嬌縱跋扈,整日鞭打下人。 她唐映楓在京城的名聲,就是從那時開始壞的吧。 謝氏見唐映楓站著不動,走上前拍了下女兒的肩膀:“meimei是客,你讓著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