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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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晏視若無睹,提起裙擺下車,輕巧地站定。 一碼歸一碼,他騙了她這么久,她晾他一時半刻已經(jīng)是法外開恩。 等解決完西域使臣的事,回去再慢慢跟他算賬。 姜云琛看著她波瀾不興的表情,提在半空中的心遲遲無法落下。 比起大婚那幾天,她的態(tài)度堪稱溫和,但這副不顯山不露水的平靜,卻讓人愈發(fā)惴惴。 刑部的官員迎了上來,行禮過后,徑直為兩人帶路。 姜云琛收斂心神,微不可查地嘆出口氣。 - 與此同時,宋國公府。 嘉寧長公主令婢女點(diǎn)燃燈燭,將手中的信件湊上去,旋即,她望著焦黑的紙張碎片,淡聲吩咐道:“讓郡主來見我?!?/br> 少頃,明德郡主走進(jìn)屋中。 嘉寧長公主開門見山道:“你即刻更衣,去東宮一趟,理由是為歲除之事向太子妃致歉?!?/br> 明德郡主一愣,頓時漲紅了臉:“祖母莫非在說笑?我豈能給趙六娘那種……” “只是個托辭而已?!奔螌庨L公主沒好氣,“欲成大事,須得能屈能伸,本宮平時是怎么教你的?” 頓了頓:“有可靠消息,趙六娘在涼州那幾年,曾經(jīng)與旁的郎君關(guān)系匪淺,今日東窗事發(fā),你猜她還如何坐得?。恳蕴幽亲砸暽醺叩钠⑿?,又能否容忍她心中另有其人?” 明德郡主聽出她言外之意,大喜過望,卻又不解道:“祖母,您怎知……” “快去吧,仔細(xì)打扮一番,若趕得巧,或許還能見到太子。”嘉寧長公主不給她發(fā)問的機(jī)會,“切記要沉得住氣,以免打草驚蛇。觀察她的言行舉止,回府之后,立刻來向我稟報。” 明德郡主應(yīng)下,匆匆告退。 嘉寧長公主看著她離去,不覺勾起一絲饒有興味的笑。 廣平王世子生辰那天,榮安縣主試探歸來,說太子對趙六娘百般維護(hù),應(yīng)是情根深種,明德想入東宮并非易事。但她卻認(rèn)為,越是如此,當(dāng)太子得知趙六娘曾傾心旁人,才越容易惱羞成怒。 榮安那番話,八成已經(jīng)在他心中埋下一根刺,今日之后,他必將與趙六娘夫妻離心、破鏡難圓。 但愿明德爭氣些,能給她帶回一個好消息。 - 大牢中光線幽暗,沿途走過,還能聽到腳步聲的回音。 行至通道盡頭,空氣里隱隱泛著潮濕與血腥味,那官員小心地看了趙晏一眼,見她面不改色,不禁心生佩服:“娘娘,犯人就在里面?!?/br> “有勞了?!壁w晏客氣道,“既然他點(diǎn)名要見我一個,您就不必作陪了,我去會會他?!?/br> 說罷,殊無懼怕地走了進(jìn)去。 姜云琛緊隨其后,官員正待詢問,便被他用眼神制止。 他順勢拿走了官員手中的燈,示意他退下。 一門之隔,里面的血腥氣愈發(fā)濃重,趙晏借著幽暗的火光,看到那個被鐵鏈禁錮的使臣,披頭散發(fā)、渾身血污,早已不辨真容。 天曉得臨川王用了什么方式,讓此人甘愿承受重刑,也要忠心耿耿為之效力。 厚重的鐵門閉合,那人聽到動靜,吃力地抬起頭,似是笑了一下,用虛弱而沙啞的嗓音道:“趙娘子,別來無恙。我真沒想到,你居然死里逃生,還搖身一變,成為大周尊貴的太子妃??上隳切┩?、你的小情郎,都已經(jīng)葬身黃土,永遠(yuǎn)看不到你風(fēng)光大嫁了。” 趙晏聽到“情郎”二字,不由怔了怔,未及細(xì)想,就聽姜云琛冷聲道:“看樣子,你是沒吃夠苦頭,還有閑工夫在這拐彎抹角。廢話少說,否則刑具伺候!” 那人卻哈哈大笑,低頭吐出一口血,意味不明道:“在下榮幸,居然引得太子殿下大駕光臨。殿下對太子妃娘娘一往情深,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殿下有所不知,娘娘早已與他人互許終生,若非那位紀(jì)公子英年早逝,只怕您現(xiàn)在須得稱她一聲‘紀(jì)夫人’?!?/br> 他的音色無比刺耳,說出的話不啻驚雷。 姜云琛手指一緊,燈燭微微跳動,但旋即,他如夢初醒,迫使自己穩(wěn)住心神。 他大致明白了臨川王的意圖,挑撥他和趙晏的關(guān)系,讓他冷落她、與趙家君臣相疑,進(jìn)而為臨川王府和宋國公府提供可乘之機(jī)。 他偏不能讓他們得逞。 那人見他面色如常,略微有些驚訝,嘆息道:“太子殿下情深似海、不計(jì)前嫌,可也要問問太子妃娘娘是否愿意嫁給您。那日在上林苑,娘娘似乎并未認(rèn)出在下,也是,您從火/藥爆炸的現(xiàn)場活下來已是命大,失去一部分記憶,著實(shí)不足為奇。就是可惜了紀(jì)公子,竟被您忘得一干二凈?!?/br> 他透過骯臟凌亂的頭發(fā)看向趙晏:“趙娘子,你還記得我嗎?我叫九簫,是西域來的商販,我們在伊州遇到時,你和紀(jì)公子眉來眼去、情意綿綿,可真是羨煞旁人。但無妨,紀(jì)公子那么在乎你,心甘情愿為你而死,看到你飛上枝頭,與太子殿下琴瑟和鳴,應(yīng)當(dāng)也會替你感到高興?!?/br> “你要見我,便是為了與我說這些?”趙晏的語氣平靜無波,衣袖下,卻不由掐了掐指節(jié)。 那人笑得不懷好意:“實(shí)不相瞞,趙娘子生得國色天香,我在伊州驚鴻一瞥,便再也無法忘記,如今,我自知大限將至,想著臨死之前能有你來送行,也能瞑目了。” “至于紀(jì)公子,”那人惋惜道,“我只是于心不忍,順帶提醒你一句而已?,F(xiàn)在你貴為太子妃,他卻死無葬身之地,你若還顧念舊情,逢年過節(jié)別忘了給他上炷香?!?/br> 說罷,他悠悠閉上眼睛,腦袋耷拉下去,不知死活。 姜云琛按捺起伏不定的心緒,攬過趙晏的肩膀:“此地陰冷潮濕,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說?!?/br> 趙晏沒有反抗,卻踉蹌了一步,暴露了她的心不在焉。 “太子殿下,我對您深表同情。”那人突然再度開口,“您貴為一國儲君,卻眾叛親離,您的妻子心里裝著別人,而您的叔父廣平王,一心想要置您于死地。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效忠于誰……” 兩人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地走出牢房,徒留那人在身后語無倫次地叫道:“怎么,怕了嗎?你們在怕什么?我告訴你們,這就是報應(yīng)!你們滅了天淵也罷,還要貪得無厭、揮師西征,你們活該一個求而不得、孤獨(dú)終老,一個斷情絕愛、與心上人陰陽兩隔!” - 趙晏記不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大牢,明知那人另有圖謀,故意拿這種話激她,腦子里卻還是不由自主地亂作一團(tuán)。 她隱約記起,當(dāng)年好像的確在伊州遇到過一隊(duì)西域來的商販,領(lǐng)頭之人便是名叫九簫。 如果九簫沒有騙她,紀(jì)十二喜歡她,而她也…… 那她現(xiàn)在嫁給姜云琛、與他兩心相許,又算什么? 在涼州的幾年,她根本沒有忘記姜云琛,怎會輕易移情別戀,對另一個人心生好感? 而她若是當(dāng)真喜歡過紀(jì)十二,又怎么可能不留哪怕一星半點(diǎn)的印象? 趙宏說她只是把紀(jì)十二當(dāng)做朋友,難道弟弟也騙了她嗎? 她心中疑竇叢生,只想盡快回到承恩殿,理清混亂的思緒。 上了車,姜云琛輕聲安慰:“那人是臨川王的走狗,滿口胡言亂語,你不必放在心上?!?/br> 他只字未提紀(jì)十二,仿佛什么都沒有聽到。 趙晏垂眸,掩去眼底的茫然與無措。 她有太多的話想問他,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一路沉默。 不多時,兩人返回東宮,然而尚未進(jìn)門,姜云琛就接到皇帝傳召,說有要事相商,不得耽擱。 他料想是那使臣招認(rèn)了廣平王,可看著趙晏失神的模樣,實(shí)在無法放心。 “你去吧,莫誤了大事?!壁w晏低聲道,“而且我想自己靜一靜。” 說完,抬步跨入殿中,不容抗拒地掩上了門。 姜云琛聽到落鎖的聲音,心神一滯,卻別無他法,囑咐錦書留意她的動靜,適才隨皇帝派來傳令的內(nèi)侍離開。 趙晏走進(jìn)內(nèi)殿,翻箱倒柜,找出了紀(jì)十二留給她的白玉佩。 她摸索著雕工精美的纏枝牡丹紋,凝神思索,得到的信息卻依舊有限。 記憶影影綽綽,貌似是紀(jì)十二非要留在她的隊(duì)伍中,她為了趕他走人,便作勢要收吃住費(fèi)用,他身無分文,只能拿出這個自稱是傳家寶的東西,讓她將來帶著去洛陽找他,再把欠賬悉數(shù)奉還。 那時候,他剛與她認(rèn)識不久,應(yīng)該不至于對她產(chǎn)生什么念頭。 但他為何要把“傳家寶”這么貴重的東西交給一個陌生人?她又是出于什么想法坦然接受呢? 猶如細(xì)密的絲線在腦中來回牽扯,她蹙眉抽了口氣,被突如其來的叩門聲驚醒。 錦書的聲音自外面響起:“娘娘,明德郡主求見。” 明德郡主? 她來做什么? 趙晏面色不善,卻不得不起身應(yīng)付,盤算著三言兩語打發(fā)她回去。 明德郡主走進(jìn)承恩殿,還在遺憾挑選衣服耽誤了太多時間,導(dǎo)致堪堪晚了一步,沒有見到太子。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向趙晏行禮,等待她賜座,然而趙晏似乎并無此意,只問道:“你有何事?” 明德郡主心中暗恨,惦記著祖母的教誨,耐著性子道:“臣女冒昧打擾娘娘,是想為歲除夜與娘娘發(fā)生口角之事向您致歉。前段時間臣女臥病在床,是以拖到今日,還請娘娘見諒?!?/br> “郡主的歉意我收到,您請回吧?!壁w晏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也望郡主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反省,以后切莫再走歪門邪道,動不該動的心思?!?/br> 明德郡主被她單刀直入的話語噎住,看她并無反常,不禁懷疑自己是否上當(dāng)。 可是……祖母騙她做什么? 趙六娘心里絕對有鬼! 她好不容易來一趟,難道是為了受這寒門武將之女的氣嗎? 不,她絕不能空手而歸。 明德郡主心念急轉(zhuǎn),尋思著該如何多留一時半會兒,若能等到太子歸來,那才是不枉此行。 這時,錦書再度走來:“娘娘,含章公主造訪,您看……” “請她在麗正殿稍等片刻?!壁w晏知道姜云瑤不喜明德郡主,如此便可避免兩人遇到。 旋即,她望向明德郡主:“錦書,送客?!?/br> “娘娘,臣女有事要告知于您?!泵鞯驴ぶ髅Φ?,“您不妨接待過公主殿下,再來聽臣女一言。” 她多大的臉?還賴著不走了。 趙晏本就懶得與她掰扯,怕姜云瑤那邊著急,二話不說起身離開。 她走后,明德郡主靜坐半晌,心念一動,悄無聲息地走向內(nèi)殿。 奉命進(jìn)來服侍她的宮人企圖阻攔:“郡主……” “住嘴?!泵鞯驴ぶ骱浅獾?,“本宮是先帝賜封的郡主,還輪不到你們做奴婢的指手畫腳?!?/br> 她徑自步入內(nèi)殿,這是她第一次涉足這間屬于太子妃的宮室,她望著室內(nèi)陳設(shè),幻想將來自己也會成為此處的主人,胸中郁結(jié)才舒緩幾分。 目光劃過妝鏡臺,不經(jīng)意被上面的白玉佩吸引。 她好奇地走近,定睛一看,登時睜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