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沈嬤嬤心中咯噔一下,就聽李婉云說:“難怪最后都死了個干凈,只剩下爹一個人了。” 沈嬤嬤憤怒地抬起了頭,正對上李婉云似笑非笑的臉。 “對了,沈嬤嬤大概忘了,”她說,“現(xiàn)在,這里已經不是學士府了?!?/br> “十七年前,學士府就已經不存在了?!?/br> ☆、第二章 沈嬤嬤的眼中一片紅,瞪著李婉云的目光仿佛要吃人。 學士府的覆滅一直是她心中的痛。 如果學士府還存在,她現(xiàn)在就是老夫人身邊的一等嬤嬤,身邊自然有人奉承,說不定大老爺也會給自己幾分薄面。也就不會有那十七年的艱辛日子,不會在十七年后的現(xiàn)在給一個庶子府上做管事嬤嬤,更不用受那庶子在鄉(xiāng)下成親生下來的女兒的氣。 李婉云揭了她的傷疤。 她的憤怒,李婉云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李婉云只想笑。她有什么好憤怒的呢?不管她曾經在學士府有什么樣的風光日子,如今,她都只是李府的一個下人,一個管事嬤嬤而已。 奴婢做錯了事,做主人的,難道還不能說了嗎? 對上李婉云淡漠的雙眼,沈嬤嬤仿佛被冷水當頭澆下,整個人都冷了下來。 是了,現(xiàn)在學士府已經沒有了。現(xiàn)在,這里是李府。 但是,但是,這李府的榮耀,都是因為學士府才有的! 如果不是當年學士府蒙冤,怎么會讓那么個庶子活到現(xiàn)在,還被皇上召見,發(fā)還了學士府被收繳的東西,繼承了學士府當年李大學士身上的爵位? 沈嬤嬤漸漸地冷靜了下來。 李婉云唇邊也漸漸地浮上了笑意。 “嬤嬤知錯了嗎?”李婉云輕輕地問。 沈嬤嬤咬著牙,磕頭:“奴婢錯了,李府有李府的規(guī)矩?!?/br> 李婉云輕輕拍掌:“嬤嬤說的對,李府有李府的規(guī)矩?!彼D頭看向一旁笑微微看著這邊的李夫人:“娘,你明兒早上,想吃什么?” 李夫人眼睛一亮:“現(xiàn)在莧菜正是好時候,也不用別的,小米熬了粥,配上新鮮的莧菜就好?!?/br> “那么,嬤嬤記住了嗎?”李婉云垂下了眼簾,看上去又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了,“明兒的菜單,中午之前要送過來給娘看過,娘確認了,才能送到采買那里去。” 沈嬤嬤順從地答應一聲。 李婉云這才坐到了一邊。 李夫人上前,讓人扶起沈嬤嬤。 “嬤嬤休要太過自責,說起來也是小女言辭無狀,沖撞了嬤嬤。”她這樣說著,笑微微的臉落在沈嬤嬤眼中,十足的都是諷刺。 沈嬤嬤低下頭去。 “還請夫人恕罪?!彼龁≈ぷ诱f,心底狠狠地給這母女二人記上一筆。 沒關系,后宅再怎么威風,也要聽男主人的話。 想到對自己尊重萬分的李老爺,沈嬤嬤的眼中泄露出冷酷的笑意來。 到時候我倒要看一看,沒了前院的庇護,這對母女還怎么威風得起來。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李婉云看著沈嬤嬤,唇邊的笑容飛快地一閃而逝。 這樣的教養(yǎng)嬤嬤,也難怪學士府最后落得了那樣的下場。被砍頭的被砍頭被流放的被流放,十七年后居然只有那不受寵的庶子活著從邊疆回來了。 其余的,早就沒了。 如果不是這樣,哪里輪得到自己和父母大哥來享用著當年學士府的榮耀。 讓廚房重新上了飯菜,李婉云陪著李夫人吃了一頓飯,方才繼續(xù)自己先前應該做的工作,召見下人們。 那一碗燕窩早就被悄無聲息地忘到了腦后。 太陽升起來之后,李家的下人們都悄無聲息地聚集到了院子里,等待著老爺與夫人的召見。 日頭漸漸地升高,但是花廳里卻一直沒有人出現(xiàn)。 漸漸地就有人站不住了,他們左右搖晃著,看著周圍的人的身影,暗自在心中嘀咕兩句。 沈嬤嬤看著,臉上漸漸地出現(xiàn)得意神色來。 這樣輕忽下人的主人,很難讓奴仆們歸心。 李夫人正在問這個問題,李婉云微微笑了笑,對李夫人說:“娘,放心吧。既然有人把臉伸出來準備讓我打,我也不會吝嗇的?!?/br> 李夫人輕嘆著拍了拍她的手:“丫頭,說到底一個月之前我們也不過是鄉(xiāng)下種田的,如今有這樣的日子,就該好好過才是?!?/br> 李婉云將頭靠在李夫人的肩膀上,聲音中再度浮現(xiàn)出淡淡的倦色:“我知道的,娘,只是有些時候不是你想好好過日子,就可以按照心意好好過日子。娘,有些時候,是我自己不得不爭?!?/br> 李夫人嘆息著拍了拍她的手。 這個女兒向來倔強,也不知道這性格是跟了誰。 等到太陽漸漸爬到中天,下人好些都已經受不住的時候,李家的幾位主人終于姍姍來遲。 李老爺如今三十有二,盡管這些年以來也是風里來雨里去,在地里刨食的。但是站在那里,依舊有一股書香氣度,風度翩翩不像是個農夫。 如此一來,他身邊的李夫人,就顯得格外刺目起來。 李夫人看上去比李老爺老了不止十歲,兩個人站在一起,不像夫妻,倒像母子。 李婉云的大哥李牧言今年十二歲,少年已經開始抽條,顯得有些瘦削,整個人的氣度卻格外出色,不象是整日里在鄉(xiāng)下過活的農家少年,更象是高門大戶的好生養(yǎng)出來的子弟。 就憑這一點,他就比站在他邊上的李婉云強出了不知道多少。 就算這一個月以來李婉云小心的養(yǎng)護著自己,整個人看上去依舊有些瘦,發(fā)質發(fā)黃,明擺著就是從小放養(yǎng)著長大的。 見到四位主人都來了,院子里漸漸大起來的議論聲方才慢慢的停歇了下去。 李夫人坐在那里,看著黑壓壓的人頭看想自己,心中微微地有些緊張。 想到這幾天以來女兒給自己說的那些東西,她又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這院子里的大管事,都是哪幾個?”等到下人們齊聲問過了好,李夫人抬了抬手制止了下人們繼續(xù)拜下去的動作,慢悠悠地問。 院子里的大管事立刻就上前一步行了一個禮。 一個一個地看過去之后,李夫人點了點頭,說:“這些日子以來,辛苦諸位了。有賞。” 說完,李夫人身后的大丫頭紅翡上前一步,幾個紅包不動聲色地塞了過去。 幾個管事的連忙接過來口中拜謝不辭。 照著花名冊一一認識了人,李夫人勉力了幾句話,就笑微微地說:“今天是我接管后宅正好一個月的日子,這一個月以來大家也都辛苦了。大家都有賞?!?/br> 說著,她身后的大丫鬟紅棉就笑著說,讓大家散了之后去管事那里領一個月的月錢。底下的眾人盡管面上難掩喜色,卻都很守規(guī)矩地并不曾出聲。 落在李夫人眼中,讓她心中越發(fā)篤定起來。 沒有一處和女兒說的不一樣。她的膽氣也漸漸壯了起來,目光掃過站在那里的沈嬤嬤,李夫人和藹可親地笑:“原本還想著給大家辦些席面讓大家也樂呵樂呵,只是沈嬤嬤說若是不知道大家的身體狀況就賜了席面實在是有害命的嫌疑,所以,這席面等日后有機會再說吧?!?/br> 沈嬤嬤的背心一陣冷汗冒了出來。 一直在旁邊充當背景的李老爺臉色一愣,抬頭看向了李夫人,就聽她說:“這些日子一直以來都是沈嬤嬤代管你們,日后,你們也要敬著沈嬤嬤才是。” 一片稀稀拉拉的應和聲。李老爺轉頭看向女兒,發(fā)現(xiàn)她正拉著兒子竊竊私語,兩個人聊得興起,倒是不知道為了什么。 沈嬤嬤提心吊膽著,卻怎么都沒有等到來自李夫人的發(fā)落,也沒有等到李夫人向自己求救。 這位鄉(xiāng)下來的夫人,盡管說話有些慢,有些緊張,卻一點差錯都不曾出。 沈嬤嬤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個李夫人,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厲害了? 李婉云似笑非笑地瞥了神色變幻不定的沈嬤嬤一眼。李牧言在一旁說:“這是父親小時候的教養(yǎng)嬤嬤?!?/br> “我知道。”李婉云說,“只是就算是再深厚的感情,也是經不起一再磋磨的?!?/br> 李牧言于是笑了笑。 李老爺在最后作為一家之主出面訓了一句話,就讓眾人散了。 然后,他看向李夫人,問:“梅娘今兒的表現(xiàn)不錯,可是有人在背后教導?” 李夫人臉上的笑容就羞澀了幾分:“是丫頭教了我好幾天。我腦子笨,學了好幾天才記住這么幾句話?!?/br> 李老爺看著李婉云,溫柔一笑,口中卻道:“夫人做得非常好,就算是丫頭用心在教,也要夫人你肯用心學才能學得好?!?/br> 李婉云看著站在門外的沈嬤嬤,唇邊的笑意越發(fā)濃厚了幾分。但是那雙眼睛卻依舊是怏怏的提不起勁的模樣。 李牧言在邊上微微笑了笑,同樣掃了一眼在外面正大光明窺視的沈嬤嬤。 李老爺和李夫人說完話,李牧言就告辭去了前院復習功課了。 李老爺也自有自己的事情去忙,剩下李婉云和李夫人在那里坐了片刻,李夫人忽地拍了拍胸:“丫頭,今兒實在是,被嚇到了?!?/br> 李婉云擠到她身邊,抱著她的手臂,道:“娘做得很好,真的。就算是真的大家夫人過來,也不見得比娘做得更好的。” 李夫人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時候不早了,我們去歇一歇?!?/br> 李婉云微微一笑,看著門口的沈嬤嬤已經不見了。 再次見到沈嬤嬤的時候,李婉云可以感覺到,她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那種不安與忿恨,消失無蹤。 出現(xiàn)在李婉云面前的這個沈嬤嬤,再度變成了那個自信自大的管事嬤嬤。 李婉云就微微笑了起來。 沒關系,只是秋后的螞蚱了。 ☆、第三章 李家在一個半月之前,都還是海邊的農戶。 但是,自從李家從那里離開之后,就成了當?shù)氐囊粋€傳奇。 從窮困潦倒的罪臣之后到生活富裕甚至手底下可以掌控一兩個作坊,再到現(xiàn)在沉冤得雪一舉成為京中的伯爵,這樣的故事,足夠在當?shù)亓鱾魃蠋资辍?/br> 但是這對李婉云來說,不過是將記憶中的事情一一驗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