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封朔都有意不讓前朝的人摻和進來把水攪渾，畢竟前朝舊臣想復國，就巴不得天下再亂些，民生越苦，他們再跳出來畫大餅，得到的支持就越多。

    現(xiàn)在前朝的人突然蹦出來，顯然是有人故意牽引了這條線。

    算算時間，她上次感染風寒，女游醫(yī)就已經(jīng)來了西州，可不就是姜言惜被抓之后？

    封朔讓邢堯把陸臨遠找來，大概率也是懷疑上了陸臨遠。

    雖然已經(jīng)鎖定了姜言惜就在吉祥客棧，但女游醫(yī)的住處肯定也是一個據(jù)點，封朔很快就吩咐親信帶人前去設(shè)伏，特意囑咐了他們不要打草驚蛇。

    吉祥客棧那邊一收網(wǎng)，若有逃脫的前朝余黨再尋藏身處，就只能退回那里，一網(wǎng)打盡可比全城搜捕要容易得多。

    部署完這些，封朔才看著鋪在案前的空白羊皮卷軸問姜言意：“你那丫鬟的話可信嗎？”

    姜言意道：“我的人盯了她有段時間了，可信。”

    她話音剛落，池青就火急火燎從外面進來：“前朝的藏寶圖在哪兒？”

    他進門才發(fā)現(xiàn)姜言意也在里面，趕緊作揖：“楚姑娘。”

    姜言意福身還禮。

    封朔把藏寶圖拿給池青：“能看出什么貓膩嗎？”

    “空白的？”池青一邊嘀咕，一邊接過羊皮卷軸左右翻看，還伸手搓了搓羊皮卷的邊緣，沒發(fā)現(xiàn)里面有隔層，興致頓時敗了個干凈，撇嘴道：“這羊皮卷軸八成是假的，指不定是前朝舊臣自導自演的一出戲，只為了讓興安侯入局，協(xié)助她們救人。”

    他把羊皮卷軸還給封朔，給自己倒了杯茶解渴：“虧得我聽到消息就趕過來，還以為有了這筆錢能給將士們換一批兵器，再整支重騎兵，白高興一場！”

    重騎兵是靠無數(shù)銀子養(yǎng)出來的，在戰(zhàn)場上也占據(jù)了絕對性的優(yōu)勢，輕騎利于行軍和執(zhí)行一些突襲任務(wù)，但在正面戰(zhàn)場對上重騎就只能一路潰敗。

    重騎從將士到戰(zhàn)馬都有重甲防護，遠程放箭根本傷不了他們，只能近戰(zhàn)。輕騎近距離對上全面武裝的重騎，輕騎兵砍重騎兵數(shù)刀都不一定能傷到對方，而重騎兵只要一刀就能讓輕騎兵非死即傷。

    在戰(zhàn)場上，若有一支重騎兵，正面交鋒時重騎能把對方的步兵陣營碾壓式?jīng)_散，后面的步兵再來收拾殘局補刀，勝算就會大很多。

    只不過組建一支重騎極難，幾乎是把軍營里拔尖的士兵都選過去，畢竟穿著重甲還能揮動兵器，對騎兵身手和身體素質(zhì)都有要求。

    戰(zhàn)馬也得選上等馬匹，不僅要馱穿重甲的騎兵，還得披護甲以防刀劍劈砍，劣等馬身上馱著這些根本跑不動。

    歷朝歷代的天子為了防范臣子造反，都不允臣子私養(yǎng)重騎，只有天子手中才有重騎軍隊。

    西州以南多丘陵，重騎的優(yōu)勢發(fā)揮不了，他們才能跟朝堂僵持。但出了西州地界，多為平原地勢，他們早晚得同朝廷正面交鋒，沒有一支重騎部隊不行。

    池青來之前有多期望，現(xiàn)在就有多失望。

    封朔原本也沒寄望在藏寶圖上，得到這個結(jié)果倒不覺得有什么，瞥了池青一眼道：“不是讓你去籌錢了么？”

    這苦差就是池青前幾天嘴賤，調(diào)侃封朔好不容易有機會正大光明去姜言意那里用飯沒去成，最后給自己攬上的。

    他苦哈哈道：“我想方設(shè)法從西州商賈手里要錢了，但這些商賈也狡猾著呢，一個個腰纏萬貫，哭窮賣慘卻比誰都厲害，你要是不顧及名聲，我倒是可以直接帶人去搶?！?/br>
    封朔瞪他一眼。

    池青無奈攤手：“那我也沒法子了?！?/br>
    姜言意一直沒說話，聽到這里才道：“西州富商們成立了一個商會，我從商會入手試試?！?/br>
    封朔若是強行施壓，也能讓富商們大出血，但那樣做，他之前大費周章攢下來的名聲就沒了，得讓富商們“心甘情愿”掏腰包才行。

    封朔抬起眼皮看她：“你想怎么做？”

    姜言意道：“逐個擊破吧?！?/br>
    她帶著如意樓和面坊加入商會，商會里的利益蛋糕必然得重新分配，通過競標如意樓成功一事，商會里的人也知道她身后就是封朔。

    她挨個拉攏商賈，暗示出錢資助軍需就能得到更大的蛋糕，只要有一個人不再和其他商賈統(tǒng)一口風，那么其他商人就會心慌，為了不被踢出局，保住原本屬于自己的那份蛋糕，就只能跟著出資。

    池青眼前一亮，撫掌道：“這主意好?！?/br>
    封朔略加思索，似乎也覺得這主意可行，點了頭：“需要府衙那邊配合就同我說?！?/br>
    姜言意去給商賈們畫大餅，官府這邊總得有點風聲放出去，才能唬住那群老狐貍。

    池青兩手捧著茶杯，看看姜言意又看看封朔，“這事不是由我負責么？”

    怎么需要配合是給封朔知會一聲？

    封朔淡淡撂下一句：“本王親自督辦，你回去監(jiān)工修筑城防?！?/br>
    池青：“……”

    人性呢？

    入冬以來，西州的大雪幾乎就沒停過。

    陸臨遠站在院子里，看著墻頭外落滿積雪的枯枝，眼底好似一口枯井，無波無瀾。他身形比起從前，又單薄了幾分，肩頭披著灰鼠皮織錦披風，時不時還是掩唇低咳兩聲。

    他的小廝端著一碗剛煎好的藥從廚房走來：“少爺，該喝藥了。”

    枯枝上停了兩只歇腳的雀鳥，陸臨遠目光注視著雀鳥道：“先放著吧?！?/br>
    小廝口中念叨著：“怕不是上回落了病根，您這咳嗽一直不見好。”

    他說的是陸臨遠冒著風雪找了姜言惜一天一夜那次。

    院門在此時被人粗暴拍了兩下，小廝忙跑去開門：“來了來了，誰呀？”

    一開院門，小廝看到一隊鐵甲衛(wèi)，瞬間禁聲。

    邢堯步入庭院，亮出封府的令牌：“勞煩陸公子隨刑某走一趟?！?/br>
    陸臨遠剛端起藥碗，對邢堯突然上門來，面上也露出幾分詫異，還有一絲隱秘的不安，他放下藥碗拱手問：“敢問發(fā)生了何事？刑護衛(wèi)要帶陸某去何處？”

    邢堯道：“陸公子見了王爺，自會知曉?！?/br>
    邢堯一說封朔，陸臨遠心頭那一絲不安便愈重了些。

    他回西州城后一直謹小慎微，沒有露出馬腳才對。

    到了封府書房，他依然像從前一樣，對著封朔見禮：“卑職參見王爺?！?/br>
    封朔坐在案前，抬起眼皮看著下方躬身作揖的青年：“那日你在這書房里同本王說過什么，可還記得？”

    封朔沒讓他起身，陸臨遠便一直僵持著作揖的姿勢，這沒頭沒尾的話，暗含警告的意味，他心中一沉，恭謹回答：“卑職記得。”

    封朔說：“記得便好，你且說說，救走惜嬪的人，是誰放進西州城來的？”

    陸臨遠心驚rou跳，面上卻只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驚訝：“惜嬪被人救走了？”

    封朔瞇起鳳目，念在陸臨遠幾次立功的份上，他本想再給他一次機會，但陸臨遠這句話，直接讓他失去了耐心。

    他眼底刀尖一般的銳氣驟聚，說出的話倒是慢條斯理：“陸臨遠，本王不殺你，并非因你是陸孟學的獨子，本王懼天下儒生口誅筆伐。你到現(xiàn)在還活著，只是本王念著你曾救下丁家村數(shù)百條人命?！?/br>
    陸臨遠慌忙跪了下去，半是驚懼半是惶恐，還有一絲難堪：“王爺息怒?！?/br>
    自古忠義難兩全。

    他作為使節(jié)前往渝州游說興安侯時，楚承茂一行人還是皇帝封時衍手中的人質(zhì)，姜言惜在封朔手中成了談判的籌碼，甚至險些被斬斷一截手指來脅迫封時衍。

    到底是他執(zhí)著過一輩子的人，姜言惜又是為了救他才自投羅網(wǎng)的，他于心何忍！

    姜言惜不管是在封朔手中，還是在封時衍手中，都不會好過，所以他才聯(lián)系了前朝舊部，想讓姜言惜跟隨他們躲去關(guān)外，遠離這權(quán)利的漩渦。

    信是在渝州寫的，除了他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人知曉，他不知封朔是從何懷疑上他的，未知的恐慌讓他后背冷汗如出漿，頃刻間就浸透了里衣。

    封朔居高臨看著他：“看在那幾百條人命的份上，只要你坦言，本王絕不追究。救走惜嬪的前朝余孽，究竟和你有沒有干系？”

    他在軍中號稱“活閻王”，周身氣勢一出，確實不是陸臨遠一介書生招架得住的。

    陸臨遠因為伏跪的姿勢撐在地上的手都不自覺地有些輕顫，他借著再次叩首將手上的顫抖遮掩過去：“望王爺明察，卑職對惜嬪被救走一事也一無所知！”

    封朔半瞇起眸子：“聽聞陸大學士如今在京城過得甚是艱難，你不妨下去好好想想，再決定要不要同本王說實話?！?/br>
    陸臨遠在府衙多次立功，犯下大錯有實證的僅上次，此番他雖懷疑前朝舊部涌入西州跟陸臨遠有關(guān)，但這只是猜測，沒有證據(jù)。

    封朔早料到不可能輕易從陸臨遠口中問出什么，今日召見他，一是為了詐他看能不能詐出個結(jié)果，二是為了尋個由頭先把他關(guān)起來。

    他馬上要著手對付興安侯，就算前朝舊部潛入西州城跟陸臨遠有沒有關(guān)系，以陸家和興安侯的交情，興安侯又是被陸臨遠規(guī)勸過來的，未免意外，他都得確保不能讓陸臨遠通風報信。

    陸臨遠被府兵帶下去看押起來后，封朔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收回目光繼續(xù)處理公文。

    再過半個時辰，吉祥客棧那邊就該有消息傳來了。

    吉祥客棧地處城東，是西州城最好的客棧。

    自興安侯道西州后，吉祥客棧便一直是被包下了的，從不接待外客。

    客棧門口便是大街，沿街都是擺攤的小販或擔著貨擔叫賣的貨郎。

    大雪雖一直在下，但街上人來人往，積雪很快被踩化，裸露出鋪街的青色石板。

    馬蹄聲從遠處傳來，騎在獅子驄上的人身后猩紅的披風在冷風里一揚一揚的，獅子驄到了客棧門口才被勒住韁繩，這才看清，馬背上的是名女子。

    “縣主回來了！”客棧門口的守衛(wèi)忙上前去牽馬。

    楊箏翻身下馬，掛在額前的眉心墜也跟著輕晃了幾下。

    那墜子是瑪瑙制的，朱砂紅的色澤襯得楊箏膚色如雪。

    她掃了一眼大街，眸色驟變。

    不對勁兒！

    今天下午在這條街在攤位里做生意的、逛街賣東西的都是些身強力壯的男子，竟全無女子或孩童！

    楊箏把韁繩遞給迎上來的護衛(wèi)時，便問：“我爹在哪兒？”

    護衛(wèi)沒發(fā)現(xiàn)異常，恭敬道：“侯爺在房里。”

    楊箏撥開護衛(wèi)便往客棧里面去，進門就發(fā)現(xiàn)了幾張生面孔，楊箏眉頭皺得死緊。

    幾名前朝舊部發(fā)現(xiàn)楊箏眼里的敵意，也虎視眈眈盯著她。

    興安侯身邊的常隨出來喚了聲“縣主”，才讓那幾人收斂了敵意。

    楊箏努了努嘴角問：“這些是客棧里新招的伙計？見了我也不知道行禮，一點規(guī)矩沒有！”

    語氣驕橫，仿佛只是個被慣壞的世家女。

    興安侯跟方芷接頭一直是瞞著楊箏的，常隨正愁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釋這些人，楊箏一問，他就順著楊箏的話道：“縣主息怒，老奴會調(diào)教這些奴才的。”

    楊箏哼了一聲，對常隨道：“本縣主餓了，趕緊給我送些吃的到房里來！”

    樓下幾名前朝舊部已然把她當成了個驕橫無腦的大小姐，沒把她當回事。

    上樓后楊箏敏銳地發(fā)現(xiàn)一個房間門口有人看守，她沒作聲，直接回了自己房間。

    常隨很快帶著客棧的店小二給楊箏送了吃食上樓，楊箏支走店小二后，讓貼身丫鬟關(guān)上門，抽出匕首抵住常隨的脖子，森然狠辣的語氣跟在客棧樓下的驕橫模樣判若兩人：“客棧樓下那些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對面房間里又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