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耳光
待郭嘉將書信略過一遍,抬起頭,曹cao眉宇間的不悅仍舊凝結,怒氣沖沖道: “田豐這老賊,居然攛掇袁本初上表請旨遷都鄄城,這是何居心是個人都能一眼看穿,孤自然回絕。不料其又建議袁紹早日謀取許都,好讓他袁氏挾天子以令諸侯,攪天下個大亂?!?/br> “真是一手好算盤。”郭嘉喟嘆了一聲,立即看向他,“不過主公確實處于一個被動的不利危局,無論兵力,抑或是如今的天時地利,我們現(xiàn)在根本不是袁本初的對手,主公還需穩(wěn)謀思慮?!?/br> “所以孤才為此煩憂,但孤知奉孝不會讓我失望?!?/br> 郭嘉笑了聲,好看的眉眼里醞釀著十里梅花,甫一見便撩撥旁人心緒。 連著樓梯的小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抽氣,似乎是女子抑制不住的驚嘆,極其微弱卻如銀鈴落地,清脆如藕。 曹cao本還染著慍色的臉頓時也笑起來,朝那小軒窗外瞥了眼,恰好見一水紅色的明麗人影倉皇奔下樓,看那腳步極是羞怯。 他不禁向陷入沉思的郭嘉開玩笑:“奉孝果然英俊瀟灑賽過城北徐公,可惜這里就差一把七弦琴,否則你彈個鳳求凰還不得把那偷看的女子勾得跟你私奔了去?!?/br> 郭嘉沉痛扶額,平日灑脫無拘的一個人,居然此刻露出羞澀的表情,面色立時飛上紅云:“主公說笑,嘉這琴藝還不得把人家姑娘嚇得連夜出逃,您也不是沒見識過,要不,嘉馬上給您獻上一曲?” 曹cao頓時來了興趣,在主位上撩起下擺坐下來,驚訝道:“那豈不正合孤意?可孤今日不是生辰啊?!?/br> 郭嘉笑而不答,微微挑眉,白皙分明的指節(jié)在案桌上敲了三下。 隨著“篤篤篤”作響,門外香風乍然飄進,十余位衣袂翩翩的樂女舞姬踏歌而入,朝兩人深施一禮后,嫣然擺琴奏曲,吟唱的歌喉悅耳動人,令聽者沉醉。 “司空,妾身的衛(wèi)風唱得可還合您心意?”一名最為出眾的紫衫美人率先湊上來,將盤盞中的一顆綠葡萄拈起,柔荑纖纖,媚笑著就要往曹cao嘴里送去。 “砰”的,面前幾尺遠的墨云出岫屏風被猛然推倒,清脆的響聲隨即爆開,驚得樂女舞姬們花容失色,立刻停了歌喉與手中琴簫,驚慌得倒退了幾步轉身去看來人。 氣氛瞬間鴉雀無聲,曹cao瞇起眼睛,似乎并未因受到打擾而不悅,手中握著的酒盅緩緩放下,仿佛不經意地抬頭,明亮的眼眸里,清楚映出迎面走進來的阿笙。 她面色很蒼白,凌亂的墨發(fā)散了滿肩,月白外裳倉促地半披在身上,在冷寒的風里頭看上去身形很單薄,血色又從袖袂里隱隱透出來,有些灼目。 眼底有流光宛轉,如火焰般逸出顯而易見的怒意,自一進門就緊緊盯向他。 那股戾氣點燃了周遭的半空,卻被她攥緊雙手努力壓制著,呼吸很輕,但足以聽得分明。 忽地,她突然揚起手,眾目睽睽之下“啪”一聲打在他臉上。 所有人皆還沒來得及反應,待回過神來,立刻震驚看去時,曹cao臉上已赫然出現(xiàn)一道紅紅的巴掌印,在小麥色的肌膚上襯得格外突兀。 他們頓時驚恐地倒吸一口涼氣,阿笙目光冷冷地掃了一圈,驀然開口:“怎么不唱了?繼續(xù)唱啊!” 聲音凜冽如天上寒月,不帶半分溫度。 樂女舞姬們哪敢吱聲,又不認得這突然闖進來的大膽女人是誰,更是不敢惹她,都只顧著低頭唯唯諾諾小聲道:“夫人,沒有司空下令,我等不敢再奏樂?!?/br> 說著,他們小心翼翼地微微抬眸,眼珠子窺視著曹cao的反應,不知他會怎么應對以解決這尷尬的局面。 阿笙伸手扶住桌案,瞥一眼不遠處安坐酌酒的郭嘉,他似乎不動聲色,正大光明地袖手旁觀,拿了壺閑酒置身事外,不來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 但那雙清澈聰慧的瞳仁似乎突然不經意地抬起,與她略略對視了一眼,立即意味深長地收回目光,再次專注于他的美酒之中。 曹cao挨了這一耳光卻一聲未吭,甚至神色沒有變化半分,只安然自若地抬杯微抿一口。 酒緩緩入喉,他若有若無地望了望面前的阿笙,終于開口:“怎么,這曲兒唱得不合你意?” 她臉色變了變,錯綜復雜地盯著他看,嘴角不禁抽搐了片刻,一把搶過曹cao手中的酒杯,毫不猶豫地往他臉上潑去。 “曹阿瞞!”她失控大喊。 水登時滴滴答答順著臉龐往下淌,浸濕了他玄色的衣領,伴著酒杯“鐺”得落地,聲聲砸在所有人的心上,把他們都驚得呆了。 曹cao沒有側身躲過,被潑后有些狼狽地抬袖抹去臉上的酒,卻絲毫沒有慍怒。 “司空——”侍立在身旁的美人察言觀色地上前,握著浸滿蘭蕙香氣的帕子,媚俏地展顏一笑,輕輕柔柔地就要過來擦拭,“您別動,容妾身來服侍您?!?/br> 嬌軀剛一近前,卻被他有意無意地推開,美人腳下頓時不小心一個踉蹌,臉上的笑仍舊嫵媚,眼底閃過不易察覺的失落。 阿笙大口大口喘氣,身子的顫抖不再那么厲害,過了半晌才從剛才的激動中緩過來,手指死死摳住桌角,指尖傳來鉆心入骨的痛意,以此慢慢鎮(zhèn)定自己。 她靜靜地瞧著,眼光打量那位身段窈窕的美人,牙縫里擠出的聲音幾乎要結成冰:“司空真是好興致,但恕卞笙鄙陋粗俗,沒這品位來欣賞曲兒和您的絕色美人。” “好。”他笑了笑,旋即掃過周遭所有人,本來平靜的神色驟然冷厲,“你們愣著做什么,還不快給孤下去!” 這命令近乎吼了出來,在場的人不由得大驚失色,渾身冷汗直冒,紛紛誠惶誠恐跪地,額頭磕得震天響:“司空恕罪,某等這就退下。” 話音剛落,他們逃也似地四散退了出去,連頭也沒敢回,生怕這位高權重的司空大人雷霆震怒,把怒氣連累到他們自己身上。腳步又不敢發(fā)出聲音,只能輕手輕腳地走下木梯沖出去。 只有那名紫衫美人還不愿就此退下,跪在原地猶豫地望著曹cao,嵌玉的勾魂眸子里露出不舍,緊緊摩挲著輕紗衣帶,兀自猶疑:“司空……不知妾身能否請求留下呢。” 她那雙秋水我見猶憐地楚楚動人,柔媚的嗓音讓旁人不禁心軟。 阿笙朝她瞟了一瞬,立刻翻了個不耐煩的白眼:“你還不快滾,給我三秒內從那扇門里爬出去!” 紫衫美人聞言,凄楚一笑,轉身求助似地望向曹cao,弱不禁風的腰肢又軟了下去,臉上擺出一副無辜的神情,聲音發(fā)顫:“司空,求您讓妾身留下來好生伺候您,妾身不求名分,只愿……” “我讓你滾,你耳朵是聾了還是怎的?現(xiàn)下哭哭啼啼裝模作樣給誰看呢,你快好好對著鏡子瞧瞧自己那張臉,你配么?” 阿笙忍無可忍,恨不得拿起旁邊那只巨大的花瓶就往地上砸,但皺了皺眉還是忍住了,直接沖那礙眼的美人大喊,“滾,滾??!” 曹cao完全不做聲,美人見自己無望,又不敢去觸及阿笙那雙快噴火的眼睛,盈盈流了幾行珠淚,低下頭匆匆道了聲“告辭”后退了出去。 郭嘉也早已隨眾人消失在視線里,眼下這個房間里,只剩兩個冷漠以對的人。 沒有了中間人來調和,空氣變得愈加寂靜無聲,只余窗外合歡花的氣味尷尬流動。 她裝作不經意瞥他一眼,見他偏頭倚在座位上,眼眸半閉,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微涼的燭火把影子打在他冷峻的側臉上,上位者霸氣天成的氣息肆意外顯,令人呼吸不禁一凜。 時間一分一秒流過,更漏響了一聲,曹cao忽然揚起臉龐,將目光轉向倚在窗邊假裝看風景的阿笙,道:“你何必這樣動怒,白白惹得不愉快。” 這話一說就讓她情不自禁來氣,索性將手邊銅制壓鎮(zhèn)扔往他的懷里,后者連忙眼疾手快接住,才避免受傷。 暮色里她的秀眉緊擰,映出眼底的怒意:“曹孟德你是不是瘋了?這天下真有那么重要,比他們的命還重要?” 他把扔過來的壓鎮(zhèn)擺好,聲音不見起伏:“孤不明白你的意思?!?/br> “曹孟德,你少給我裝傻,我只問你一句,許都南市好好的突然起火,是不是出于你的授意?”他這么漫不經心的狀態(tài)徹底激怒了阿笙,她忍不住了,直截了當?shù)匕驯镌谛睦锇胩斓膼灇鈫柫顺鰜怼?/br> “放火對孤來說有何益處么,孤也犯不著背著罵名去干這樣的蠢事?!?/br> 他為什么就連推脫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口氣! 她氣得臉色漲紅:“你少給我裝腔作勢,我分明看見了你在一旁袖手旁觀,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對不對?我就不明白了,為什么校事府會這么未卜先知地清楚南市會起火,又會恰好在未時趕到?而且為什么偏偏就在曹昂所在的地方起了火呢?你來得也夠巧,所以曹昂的表現(xiàn)你滿意了嗎,他是你最滿意最合適的繼承人了吧!” 曹cao聽罷,一語未發(fā)地站起身,她不由得額頭冒汗呼吸加速,暗自緊張了兩秒,潛意識里隱隱害怕他發(fā)怒后的舉動。 “在你卞笙眼里,孤就是這般人么?”他卻似乎并未動怒,很平靜地倚靠墻壁看著她,目光里閃動著黯淡莫名的光。 阿笙頓時被這問題噎住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措辭來答,怔了瞬才又回神,歪了下頭,語氣毫不示弱:“你何時又不是這般人了?” “哦,”他淡淡應了聲,旋即居然彎起唇角笑起來,冷得不帶半分情緒,“孤倒是有些好奇外人對孤的看法,你不妨讓孤再認認自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