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嬴政回邯鄲(二)
三月初三,無數的青年男女,對這個日子翹首以盼。 每年的這個日子,又稱為上巳節(jié),流行于周代。這日,青年男女赴水邊清洗沐浴,互相對情歌,看中了眼,便能相約到路邊的小樹林去。 不會有人出來指責有傷風化。 《論語》說“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想來孔子與眾弟子到水邊飲宴,郊外游春,哼著歌兒歸來的時候,心里應當是極快樂的。 孔子去世后,儒家分為眾多流派。顏氏一脈,異常注重男女上的道德教化。齊魯之地的上巳節(jié),隨著儒學的興盛,褪去了青年男女幽會的內容,成了單純的踏青春游。 三晉之地,儒家學者不少。名滿天下的荀況,便是生于趙地。雖有不少人鼓吹嚴禁男女大防,只是趙國地處北地,吞并代地、中山國后,趙地的風俗,與嚴格的禮教并不相容。 趙人口誦詩書,可到了三月三,照樣梳妝打扮一番,尋帥哥靚女去了。 趙地的女子,穿著木屐,彈著琵琶,游走于巨富之家,名聲遠揚天下。 “將軍今日準許邯鄲人照常歡度上巳節(jié),示民以樂,疏導趙人心中的疑慮,沒有一定的擔當,還真不敢做出這樣的決定?!?/br> 邯鄲城的北門外,郭開與蒙恬對坐在十里長亭下,望著三三兩兩奔向河邊的人群,摸著下巴常常的胡須,拍了蒙恬一個不大不小的馬屁。 “想當年,武王分封天下諸侯,姜太公等人到了封國,不也因俗而治嘛?!?/br> 蒙恬抬頭瞧了瞧北邊的天空,遠方二十里開外,空氣里似乎隱隱約約有些許煙塵的味道。 “再說了,今日王老將軍南下進駐邯鄲,黔首們去了河邊,不來圍觀秦國的大軍,更少了許多麻煩?!?/br> “因俗而治,將軍說得在理。天下這么大,各地語言、風俗不同,定要整齊劃一,怕是不美?!?/br> 郭開拿起桌上的酒斛,抿了一口,意有所指。 咸陽傳來消息,朝堂廷議之后,決定在趙國故地設立郡縣。曾經的趙國,將分化為上黨、邯鄲、巨鹿、太原、恒山、代郡。 秦國希望,往后,趙國人漸漸淡忘趙國人的身份,形成上黨人、邯鄲人的自我認同。 “再怎么不美,三晉之地,位居中原腹地,深受周文華的熏陶。贏氏立國后,繼承西周遺民,文化習俗上算得上一脈相承。就以上巳節(jié)為例,這個日子,秦國的年輕男女,也是高高興興的到水邊沐浴嬉戲呢?!?/br> 秦國統一天下后,郡縣與封建之辯,一直沒有停歇過。遠方的燕齊楚,尤其是原來的吳越故地,秦國朝廷鞭長莫及。在這些地方施行郡縣制,是否合理,蒙恬心里并不清楚。 但靠近秦國的三晉之地,置于秦國的直接控制之下,卻是相當有必要。 “王老將軍的大軍,已經到了十里開外。” 郭開笑了笑,默然不語,正打算喝酒掩飾心中的尷尬。這時,軍中的信使來報,郭開順勢停住了剛剛開啟的話題。 蒙恬的話里的意味,老狐貍的郭開,當然聽得明白。 秦國的蜀郡,華夏文化的影響漸深,郭開去了那里,不會有濃烈的夷翟氣氛。 趙國故土,蒙恬不贊同分封功臣子弟,設立郡縣的國策,鐵定會在趙國的土地上推行。 郭開本來還想信靠蒙恬,保住趙氏的封號,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郡之地也行。不過從蒙恬的態(tài)度來看,郭開的這點心思,沒有一點實現的可能。 從亭子里出來,站到蒙恬的身邊,郭開斜眼偷瞧著蒙恬挺立的身軀,心里尋思著:若行封建的話,王翦、蒙恬這些立下滅國之功的將領,豈不是會得到更大的利益? 郭開心里怎么想的,蒙恬不去關心。等離了趙國這片熟悉的土地,郭開心里就算有什么小九九,影響不了大局。 蒙恬記得,前世讀史的時候,秦朝堅決的推行了郡縣制。如果秦朝的郡縣制有不合理之處,蒙恬會想辦法去減輕改變傳統帶來的傷害,但卻不會傻傻的跟秦王嬴政對著干。 做一個不懂行事方式的諍臣,那是后世的儒臣最喜歡干的事。留下了好名聲,只是一點也不能解決問題。 “制度變了,人們的思想還停留在過去。這樣的變革,勢必會引起社會的陣痛。就像后世建設社會主義,公有化的制度建立起來,人們的行為模式還是自私自利的······” “大良造王將軍到!” 蒙恬的眼睛望著前方,心里卻在尋思。遠遠的,王翦麾下的親兵衛(wèi)士,擎著王翦的帥旗,雄渾的唱響聲,遠遠的傳了過來。 “行,迎軍禮!” “大良造旗開得勝,威武,威武······” 大道兩旁的秦軍,左手持戟,右手舉過頭領,齊聲高呼。 蒙恬上前三步,微微躬身,遙遙對著王翦的戰(zhàn)車,抱拳作揖。 郭開跟在后面,同樣躬身行禮。 王翦這時五十歲左右,頭發(fā)胡子變得更加銀白。頭發(fā)扎在代表大良造的鶴冠里,胡子隨著微風飄揚。蒼老的面容,似乎飽經風霜,不怒自威。微微瞇著的眼睛,帶著些許慈祥的笑意,待離得近了,細心的人,才能發(fā)現內里的精光。 “自古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吾衰矣!” 王翦的戰(zhàn)車,徑直行到距離蒙恬十步開外。王翦微笑著,手扶在戰(zhàn)車的車轅上,沒有立即下到地上,而是掃視著蒙恬帶領的一行人。 李必、駱甲值守邯鄲,蒙恬帶了親兵營的蒙虎、蒙豹。兩人年紀比蒙恬還要大上幾歲,只是在王翦面前,還沒有說話的份兒。 李信尷尬的站在一旁,鄭重的行了軍禮,口里囁嚅著,卻不知道該說啥。 桓龁因屠戮邯鄲居民的罪過,失了爵位,押解回邯鄲,而李信則由裨將,正式成為邯鄲車騎部隊的將領。 迎著王翦遞過來的目光,李信微微低了低頭?;庚喴恢痹谕豸鬻庀滦Я?,作戰(zhàn)勇猛,李信踩在桓龁的肩上,更進一步,面對王翦,心里總有些發(fā)虛。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br> 蒙恬在宮廷呆過,王翦一開口,他就感覺到了王翦心中的一絲不滿。只是王翦為人謹慎,與蒙氏的關系不溫不火,但也不會公然與蒙家對立,讓蒙恬下不來臺。 “滅趙之戰(zhàn)過后,大良造的征途,才剛剛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呢?!?/br> 有了不一樣的蒙恬參與,王家父子是否還會立下攻滅五國的功績,一切都還是未知數。內心深處,對于王翦的用兵能力,蒙恬確是萬分佩服得緊。 冷兵器時代,指揮六十萬大軍,圓潤有余,王翦是中國的第一個,更是世界上的第一個。 后來的韓信,實際上有沒有指揮過六十萬大軍,還不好說。 蒙恬手下的長城兵團,從北往南打,本不歸王翦直接指揮。這支奇兵,一路南下,順利打下邯鄲,后來更當眾拘捕了桓龁。 雖說桓龁有錯,但自己麾下的將領,落得個這樣的結局,王翦心里總是有些不舒服。 身為后輩,蒙恬在王翦面前,沒有跋扈的表現,姿態(tài)放得很低。欠身一讓,向王翦引薦郭開。 “末將能順利進入邯鄲,多虧了郭丞相心向我秦國。不然,蒙恬這個時候只怕已經灰溜溜的逃回上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