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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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廓州烽火(四) 此時的黑齒常之在大唐蕓蕓諸將中,并無甚名氣可言,就勇力來說,他也不是最強的,別說跟勇冠三軍的李顯比了,便是薛仁貴、李謹(jǐn)行等人的武藝也比他要高出不老少,可黑齒常之有一個優(yōu)點卻是他人所不具備的,那便是肯走——黑齒常之每到一地,必定要將轄區(qū)內(nèi)所有的山山水水全都反復(fù)摸上幾遍,何處能伏兵、何處能宿營他都能做到心中有數(shù),這也正是其能一口便道破吐蕃軍伏兵所在的根本,毫無疑問,臥牛崗的地形地貌對他來說,早就已是熟爛于心了的,至于該如何夜襲,他也是早已做好了相關(guān)之準(zhǔn)備,就兩字——火攻!只是這火該如何放卻是個不小的問題。 臥牛崗的地形相當(dāng)獨特,乃是由十余座高低不一的小山包所組成的一塊山地,因形狀像一只臥在大草原上的牦牛而得名,所有的山都不高,最高處在正對著唐軍來路的牛頭上,也就只有三十余丈高下而已,山林卻密得很,牛頭之后與牛腰之間有一塊不小的平坦谷底,屬藏兵的好所在,別說吐蕃軍就一萬五千兵馬,便是再多上一倍,也還綽綽有余,在黑齒常之看來,吐蕃大軍藏身于此處乃屬正常之事,然則吐蕃軍在兩邊山頭上也囤積重兵可就有些子出乎黑齒常之的預(yù)料之外了,要想不驚動山上守軍而攻擊到敵軍大營顯然不太可能,這就意味著原定的夜襲計劃必須做出修正,否則的話,極有可能打草驚蛇,萬一要是被吐蕃大軍順利走脫,于廓州來說,顯然不是甚好事情。 “打草驚蛇?” 黑齒常之心有所想,口中便不由地呢喃出了聲來,直聽得一眾偵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是見黑齒常之正皺眉苦思,卻也無人敢開口發(fā)問,正自疑惑萬千間,卻見黑齒常之猛然抬起了頭來,瞥了眼遠(yuǎn)處朦朦朧朧的臥牛崗,嘴角一咧,露出了絲森冷的笑意…… 寅時一刻,月亮已是下了山,天陰沉沉地黑著,群星也已隱入了黑暗之中,倒是風(fēng)卻更大了幾分,吹拂過樹梢,發(fā)出陣陣的松濤之聲,除此之外便是一片的死寂,黑漆漆的密林宛若地獄叢林般陰森而又恐怖,似乎隨時會有怪獸從中躍出噬人一般,叫人一見之下,便有種毛骨悚然之驚悸感,當(dāng)然了,怪獸是沒有的,可夜行之黑衣人卻是有上一些,只不過不是從林子里竄出,而是從外頭的草原里潛行進(jìn)了林子中,為首一名身材精壯的漢子便是黑齒常之的堂弟黑齒常明,緊跟其后的則是從全軍中精選出來的三十名身背火藥罐的敢死隊員。 黑齒常明武略上遠(yuǎn)不及乃兄,也不曾有甚豐功偉績可言,可有一條卻是其獨有之絕活,那便是林間潛行,只因其本是山中之獵戶,自幼便隨其父行獵百濟(jì)山林間,練得一手好獵術(shù),自投了黑齒常之之后便始終干的是偵騎的活計,少有失手的時候,此番臨危受命,自是更不敢輕忽了去,領(lǐng)著兩名手下為先鋒,借助著林中樹木的掩護(hù),機警而又敏捷地向上攀爬著,潛行間當(dāng)真有如鬼魅般不可察。 臥牛崗并不高,當(dāng)先領(lǐng)頭的黑齒常明三下兩下便已攀到了山腰處,剛從一塊大石頭后探出頭來,卻又很快地便收了回去,一抬手,對著緊隨其后的兩名手下比了個“止住”的手勢,三人幾乎是緊挨著貼在了大石頭的背后。 “噗、噗……”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地響了起來,一支十人編制的吐蕃游動哨從右邊林間冒了出來,沿著林間的空隙走到了大石頭的附近,略一停留,便即向左面行了去,壓根兒就沒注意到幾乎就近在咫尺的黑齒常明等人。 “過!” 黑齒常明耳朵貼在石頭上聽了聽,見游哨已走遠(yuǎn),這才比了個手勢,示意已悄悄跟了上來的一眾手下潛過吐蕃人的第一道防線,人影閃動間,已是進(jìn)入到了離頂峰不過十丈之地,卻又不得不停了下來,只因前方山頂處便是吐蕃人的宿營地,雖說無甚柵欄的遮擋,可明暗哨卻是不老少,稍一不留神,便有可能被吐蕃人看出蹊蹺。 黑齒常明沒有妄動,靜靜地趴伏在地上,借助著雜草叢的掩護(hù),仔細(xì)地觀察著各處可能藏有暗哨的地兒,待得又一隊游哨從身前三尺處行了過去之后,黑齒常明悄悄地挪動著身子,退回到了己部的潛伏地,伸手拍了拍三名手下的肩頭,比劃了個跟上的手勢,旋即便頭也不回地向前竄了去,三名被點了名的偵騎見狀,自是不敢怠慢,緊緊地跟在了黑齒常明的身后,蛇形低伏地到了吐蕃人的第二道防線處。 “左邊十五步草叢有一暗哨,右邊十三步的大樹上還有一人,爾二人潛過去,干掉暗哨,另兩名明哨由我負(fù)責(zé)!” 黑齒常明飛快地打出一連串的手勢,將敵情指明了出來,用手語指揮兩名手下前去干掉暗哨,自己卻領(lǐng)著剩下的一名偵騎趴在了原地,悄悄地解下了背后背著的連環(huán)弩機,緊張地戒備著,隨時準(zhǔn)備應(yīng)變。 這撥偵騎幾乎都是黑齒常明一手訓(xùn)練出來的,論及個人的武藝或許不算是高手,可就潛行暗夜中的本事而論,卻是個頂個地強,但見兩名出擊的偵騎左右一分,各自團(tuán)身滾動了幾下,便已竄進(jìn)了雜草叢中,蛇形匍匐地便向各自的目標(biāo)摸了過去——其中一人悄無聲息地爬到了大樹下,只一貼,人已如壁虎般游上了大樹,無聲無息地便摸到了正靠在一個大樹杈上的暗哨身后,手一伸,一把捂住了那名暗哨的嘴,沒等其掙扎呼喝,涂了層黑漆的匕首已是一劃,準(zhǔn)確無比地斷了其之喉頭,倒霉的暗哨只來得及吐出一口悶氣,便已慘死在了大樹杈上;與此同時,另一名偵騎也已悄然潛行到了一個被割下來的雜草所掩蓋著的半地下哨位上,同樣是一刀割喉,干脆利落地將尚未發(fā)現(xiàn)狀況的潛伏哨斬殺當(dāng)場。 “咻,咻咻!” 一長兩短的蛐蛐叫聲在暗夜里響了兩下,早已準(zhǔn)備就緒的黑齒常明自是不敢怠慢,將手中的連弩再次背回了背后,對著跟在身邊的最后一名偵騎比了個“掩護(hù)”的手勢,自己卻蛇形向山頂上摸了去,行動如風(fēng)間便已竄到了山頂處,如靈貓般地一躥而起,雙手各握一匕首,猛力揮動間,準(zhǔn)確無誤地頂在了兩名相距僅有一尺余的明哨之咽喉上,只一劃,兩名明哨連呼叫都來不及,便已被劃斷了咽喉,身子一頂,雙臂順勢一收,已將兩具尸體拽入了懷中,用力地緊了一下,確定二者都已死絕之后,這才輕手輕腳地將兩具尸體放平于地,緊接著,回首對下方吹了幾聲蛐蛐叫,立馬便見二十余名大唐偵騎如幽浮一般從暗夜里竄了出來,急速地攀上了山頂,除了早先緊跟在黑齒常明身邊的偵騎持上吐蕃明哨的長槍,就地冒充明哨之外,其余人等在黑齒常明的率領(lǐng)下無聲無息地潛入了山頂?shù)耐罗瑺I地之中…… “走火了,走火了!” “快救火??!” “啊,救命??!” …… 火頭先是從山頂上冒了起來,緊接著,左右兩邊的山林也同時冒出了洶洶的火光,風(fēng)一吹,火勢便迅速蔓延了起來,沒等宿營的吐蕃官兵明白是怎么回事,大火已成了沖天之勢,順風(fēng)便向山腳下的吐蕃大營蔓延了過去,山頂及山陰處的吐蕃官兵自是被大火燒得個焦頭爛額,山腳下的吐蕃大營也是就此亂成了一團(tuán),不知所措的官兵們胡亂地跑來跑去,驚呼聲響成了一片。 “大將軍,大將軍,不好了,山上失火了,失火了!” 噶爾?贊婆連日勞心勞力之下,身子骨有些子扛不住了,自打昨日得知內(nèi)應(yīng)之準(zhǔn)確消息后,心神自是為之微松,又念及明日將有場惡戰(zhàn)要打,早早便睡了去,正自酣睡間,突然聽得帳外一陣喧嘩大起,心沒來由地便是一沉,忙不迭地跳了起來,剛想著喝問個究竟之際,卻見親衛(wèi)隊長已從帳外竄了進(jìn)來,驚惶無比地稟報道。 “啊……” 噶爾?贊婆這一驚非同小可,連甲胄都顧不得穿,幾個大步便沖出了中軍大帳,入眼便見整個臥牛崗的牛頭處已是燒成了一片火海,眼神立馬便凝住了,剛想著下令整軍之際,卻聽“轟隆、轟隆!”十?dāng)?shù)聲爆響突然在營地里炸了開來,十?dāng)?shù)處帳篷瞬間便燒成了一支支巨大的火炬,風(fēng)在一吹,已不可遏制地向中軍處蔓延了過來。 敵襲!噶爾?贊婆在鄯州城下已是領(lǐng)教過了唐軍火藥罐的威力,只一聽這十?dāng)?shù)聲爆響,又怎會不清楚這是唐軍發(fā)起的夜襲,再一看大火沖天中,己方大營已是亂得無法收拾,自不敢多有耽擱,一把拽過親衛(wèi)手中牽著的戰(zhàn)馬,高呼著下令道:“吹號,傳令全軍即刻沖出北門,撤,快撤!” “嗚,嗚嗚……” 噶爾?贊婆命令一下,凄厲的號角便暴然響了起來,一眾跟無頭蒼蠅般在營地里亂竄的吐蕃官兵立馬便有了主心骨,亂紛紛地聚集在一起,如狂潮般向著北門沖了去…… 第三百八十七章廓州烽火(五) 臥牛崗牛頭與牛腰之間的谷地為南北走向,呈梨形,兩頭小而中間大,只是北口比起南口要開闊上不少——南口僅有十余丈寬,而北口則寬達(dá)三十余丈,從防守的角度來說,南口易守,而北口則利攻,很顯然,若是撤退的話,則剛剛好顛倒了過來,從這個意義來說,選擇從北口撤退令毫無疑問是無甚可挑剔處的,一眾早就沒了頭緒的吐蕃官兵們一聽噶爾?贊婆將令已下,自是無人敢有甚質(zhì)疑處,亂紛紛搶馬奔行,擁擠著便要從北口逃出這塊死地。 “嗚,嗚嗚……” 沒等一眾吐蕃官兵沖出北口,北口外突然響起了一陣緊似一陣的號角聲,旋即,隆隆的馬蹄聲由遠(yuǎn)而今地暴然而起,中間夾雜著震天的喊殺聲,登時便令原本就慌了神的吐蕃官兵徹底亂成了一團(tuán),誰也說不清北口外殺來的敵騎究竟有多大的規(guī)模,又怎敢強行沖出去送死,于是乎,擠成一團(tuán)的吐蕃官兵們又呼啦啦地全都撤了回來。 “該死!快,調(diào)頭,全軍調(diào)頭,從南口撤!快撤!” 一聽北口處馬蹄聲大作,饒是噶爾?贊婆生性沉穩(wěn),到了此時,也一樣沉不住氣了,氣惱萬分地?fù)]了下拳,擰轉(zhuǎn)馬首,改變了原定的突圍方向——北口雖寬,可也就只有三十余丈而已,唐軍騎兵來的不消多,只須區(qū)區(qū)千余騎便足以徹底擊潰既無陣型又無戰(zhàn)心的吐蕃大軍,真要是被唐軍趕得放了羊,再多的兵馬也不夠唐軍殺的,這么個常識噶爾?贊婆自不會不懂,當(dāng)然了,他更清楚的是——唐軍廓州城中攏共就只有一營的鐵騎,既然北口出現(xiàn)了唐軍大部,那剩下的南口勢必空虛,有鑒于此,噶爾?贊婆自是緊趕著改變了前令。 吐蕃軍這一來一回地折騰之下,山上的大火借著風(fēng)勢已燒到了營房邊,看看就要燃進(jìn)了營中,而原本著了火的大營東側(cè)此時已是火勢沖天,再不設(shè)法逃生,全軍只怕都得交待在此處,到了這個份上,噶爾?贊婆也顧不上整軍了,衣甲不整地拎著把大刀便率領(lǐng)著一眾親衛(wèi)率先沖向了南口,沿途也不知撞飛了多少的亂兵,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沖出了狹窄的南口,再回頭望去,營中早已是燒成了燎原之勢。 “吹號,聚結(jié)!” 望著營中的沖天大火,再聽著諸軍的慘嚎連連,噶爾?贊婆心疼得直抽緊,臉色黑得跟鍋底一般,但卻絕不肯就此認(rèn)輸,在他想來,此際兵力不多的唐軍依舊在北口集結(jié),己方若是能整合出一支騎軍,未必便不能將唐軍絞殺當(dāng)場,這便一咬牙,高聲怒吼了起來,試圖穩(wěn)住散亂的一眾手下。 “嗚,嗚嗚……” 噶爾?贊婆的想法確實不錯,倘若唐軍主力真如其所想的那般布置的話,他沒準(zhǔn)還真可能翻了盤去,不過么,事實卻是殘酷無比的,就在噶爾?贊婆拼力整頓亂軍之際,不遠(yuǎn)處的小石山后突然響起了一陣凄厲的號角聲,緊接著,馬蹄聲暴響中,一大隊唐軍騎兵從山腳處轉(zhuǎn)了出來。 “出擊,殺!” 眼瞅著吐蕃亂軍在南口外的荒原上擠成一團(tuán),黑齒常之登時便笑了起來,一揮手,高聲下達(dá)了出擊令,他自己更是縱馬沖在了最前面,眼神里滿是掩飾不住的興奮之意——黑齒常之的這個夜襲計劃其實相當(dāng)?shù)拿半U,最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便是能否順利縱火,幸虧其堂弟總算是不負(fù)所托,接下來還有一個關(guān)鍵點,那便是放在北口的虛兵會不會被吐蕃人看破,畢竟那頭號手雖有七八人,可真實的兵力卻僅僅只有一百余騎,只是趕著換乘的戰(zhàn)馬冒充大軍沖鋒罷了,萬一要是吐蕃軍沖得快了些,極有可能看透唐軍的虛實,真到那時,虛兵必敗無疑,吐蕃人大可安然離開險地,好在這一切可能導(dǎo)致全局失敗的事兒都不曾發(fā)生,眼下吐蕃軍試圖整頓兵馬的舉動更是給了唐軍一個沖鋒破敵的大好機會,一場大勝已是板上釘釘之事,自由不得黑齒常之不興奮異常了的。 “不要亂,穩(wěn)住,結(jié)陣,結(jié)陣!” 一眾吐蕃官兵剛逃離火海,正自心惶惶之際,猛然見唐軍大舉殺來,登時便亂了套,人馬相互踐踏之下,死者不知凡幾,直急得噶爾?贊婆冷汗狂冒不已,拼力地扯著嗓子嘶吼不已,試圖穩(wěn)住已是一團(tuán)亂麻的隊伍,奈何人吼馬嘶之下,卻是無人再聽其下令,眼瞅著事已不可為,噶爾?贊婆懊喪地長嘆了一聲,放棄了最后的努力,一擰馬首,領(lǐng)著數(shù)十名親衛(wèi)撥馬便向西逃竄了去。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眼瞅著敵軍已是徹底亂了套,大唐鐵騎的戰(zhàn)號聲登時便更響亮了幾分,呼嘯著沖過了兩軍之間的空地,如利刃切牛油般地殺進(jìn)了亂軍之中,只一個沖擊,便將吐蕃軍殺得人仰馬翻,群龍無首的吐蕃軍連一絲的抵抗都沒有,亂紛紛地便全都四散逃了開去,丟盔卸甲之下,要說多狼狽便有多狼狽。 殺,再殺!得了勢的唐軍絲毫不因吐蕃軍的抵抗無力而有半點的仁慈之心,緊追在潰軍的背后,不停地左右迂回穿插著,時不時地從潰軍中割下一團(tuán)rou來,跟趕羊似地追著潰軍殺出了數(shù)十里之遙,直到馬力已疲之際,方才停下了追擊的腳步,回轉(zhuǎn)過身來,又對落在后頭的吐蕃亂兵好一通子絞殺,待得天色大亮之后,這場夜襲戰(zhàn)方才算是落下了帷幕,至此,一萬五千余來犯之?dāng)衬茑駠鞯靥踊刿分荽鬆I的已是不足三分之一,余者不是逃散了,便是成了唐軍的刀下之鬼,而唐軍不過僅僅付出了百余人的傷亡,一夜戰(zhàn)將下來,以唐軍完勝告了終了! 咸亨三年九月十八日,陰,從辰時起,便不時地飄著細(xì)細(xì)的雨絲,可雨卻始終不曾真的落將下來,只是一味壓抑地陰沉著,正如赫茨贊此刻的心情一般——自打三天前那場騎軍對決輸給了唐軍之后,從大營那頭來的訓(xùn)斥與死命就沒停過,要求就一個——強攻,強攻,再強攻!直到拿下枹罕城為止! 拿下枹罕城?若是可能的話,赫茨贊自是樂意得很,但要他用手下已僅剩下一多半的精銳去填,那可就是萬萬不能之事了的——按吐蕃的軍制,兵多兵少就是萬戶長是否說話硬氣的根底所在,一個手中無兵的萬戶長連個屁都不值,隨時會成為替罪羊,被人陰到死,這一點,久在軍中的赫茨贊又怎會不清楚個中之蹊蹺,他自是不肯將僅存的有限兵力再往枹罕城那個無底洞里填了去,再說了,就其現(xiàn)有的兵力而論,也已經(jīng)不足以拿下得到了李賀部支援的枹罕城,故此,哪怕噶爾?欽陵那頭如流水般傳來了一道接著一道的死命令,赫茨贊卻極有創(chuàng)意地發(fā)動了最新式的“強攻戰(zhàn)術(shù)”——每日一大早,赫茨贊必定自率本部兵馬在離城一里外列陣,然后派出寧古思都手下的雜兵到城下罵戰(zhàn),城上城下口水紛飛上一番,天不午時,大家伙都“戰(zhàn)”累了,那就各自收兵,這等奇而怪之的戰(zhàn)爭“激烈”地進(jìn)行了三天,雙方都玩出了默契來了,赫茨贊自是巴不得這仗就這么一直持續(xù)到戰(zhàn)事結(jié)束方好,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現(xiàn)實卻是殘酷的——噶爾?贊婆兵敗廓州之后,為了轉(zhuǎn)移軍內(nèi)的不滿情緒,噶爾?欽陵舍不得拿其弟作法,便打算拿赫茨贊開刀了,這不,噶爾?欽陵身邊的親衛(wèi)隊長都親自前來督陣了,勒令赫茨贊今日內(nèi)必須拿下枹罕城,面對著這等幾乎不可能完得成的任務(wù),赫茨贊能高興得起來才是怪事了的。 “大將軍,天時不早了,該可以開始了罷?” 噶爾?欽陵的親衛(wèi)隊長可不是甚好說話之人,這一見赫茨贊在那兒磨磨蹭蹭地拖著時間,立馬毫不客氣地開口說了一句,話雖是句商量的話,可口吻卻滿是不容拒絕的意味。 “唔,那好,這就開始好了?!?/br> 赫茨贊實在是百般不想攻,可一見那親衛(wèi)隊長的臉色不好相看,卻也萬分無奈得緊,沒奈何,只好裝出一派無所謂的樣子,聳了下肩頭,抬起手來,便要下達(dá)攻擊之命令,可就在此時,卻見一騎報馬亡命從東面沖了過來,眼神不由地便是一凜,伸在半空的手也就此僵住了,一股子不祥的預(yù)感不可遏制地從心底里狂涌了出來。 “報,大將軍,東面三里處發(fā)現(xiàn)唐軍大隊人馬,看旗號,是唐英王之旗號,正急速向我軍殺來!” 果然不出赫茨贊之所料,報馬一沖到近前,甚至連滾鞍下馬都顧不上,直接在馬背上一躬身,緊趕著稟報道。 “啊……” 盡管早有預(yù)感,可真一聽是李顯親率主力殺到,赫茨贊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驚呼了一聲,臉色瞬間便難看到了極點…… 第三百八十八章雙雄會河州(上) “撤,快撤!” 一聽李顯率部殺來,赫茨贊不由地便是一陣心驚rou跳,暗自慶幸自個兒先前沒急著攻城,倘若真是已投入了攻城戰(zhàn),這會兒便是想逃都沒地兒逃了的,到了此時,哪還管甚上頭的將令不將令的,大手一揮,不管不顧地便高聲嘶吼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 赫茨贊命令一下,凄厲的號角聲便即在中軍處響了起來,方才下馬列陣的吐蕃步軍們一聽號令不對,全都有些子愣了神,回頭一看,見中軍大旗已開始向后轉(zhuǎn)向,哪敢怠慢了去,亂紛紛地又都上了馬,跟在中軍后頭便向西逃竄了去,甚至連大營都不敢回,一路狂奔著向鄯州城方向鼠竄而去。 “混帳,王八羔子,狗東西!” 赫茨贊所部撤得飛快,壓根兒就不曾統(tǒng)治寧古思都一聲,原本列陣于最前線的撒拉部族軍登時便陷入了無盡的恐慌之中,直氣得寧古思都跳腳大罵不已——昨夜為了煽動寧古思都首攻,赫茨贊又是許諾,又是威脅,好一番討價還價之后,將先前從安鄉(xiāng)城繳獲的財物撥給了寧古思都大半,又承諾若是打下枹罕城的話,由撒拉部族軍先進(jìn)城搶上一天,正是有著如此之重利相誘,寧古思都這才鼓足了勇氣,將自己手下的三千兒郎全都調(diào)到了最前方,打算與唐軍來個性命相搏,如此一來,戰(zhàn)馬自然是都沒帶在身邊,而是全都栓在了營中,如今吐蕃人這么一逃,撒拉部族軍豈不得留下來斷后,問題是面對著洶涌而來的唐軍,這后路又豈是那么好斷的,自由不得寧古思都不暴跳如雷的。 “大統(tǒng)領(lǐng),我等怎么辦,您趕緊拿個主意啊?!?/br> “大統(tǒng)領(lǐng),我等還是趕緊撤罷!” “大統(tǒng)領(lǐng),快走啊,唐軍一至,我等死無葬身之地?。 ?/br> …… 寧古思都倒是罵得起勁,一邊的諸將可就看不下去了,盡皆焦急地嘶吼了起來,直吵得寧古思都耳膜生疼不已。 “弟兄們,殺,休走了賊子!” 還沒等寧古思都作出個決斷,原本緊閉著的枹罕城門轟然洞開,李賀一馬當(dāng)先,率領(lǐng)著兩千安西鐵騎氣勢如虹般地沖出了城門,如怒濤卷地般向著正不知所措地呆立當(dāng)場的撒拉部族軍沖了過去。 “投降,快,快,投降,投降!” 一見到唐軍鐵騎氣勢洶洶地沖殺而來,寧古思都猛地打了個冷戰(zhàn),忙不迭地將手中的刀片子往地上一擲,急吼吼地便嚷嚷了起來,其部眾見狀,自是再無一絲的戰(zhàn)心,還沒等唐軍殺來呢,就全都丟盔卸甲地舉起了雙手,一個比一個老實。 “一群廢物!” 李賀這幾天可是憋壞了,若不是有著李顯的嚴(yán)令,他早就沖出城與吐撒聯(lián)軍大戰(zhàn)上一場了的,這會兒好不容易逮到了大殺一回的機會,卻又遇上不戰(zhàn)而降的撒拉部族軍,心中的火氣自是怎么也發(fā)泄不出,卻又不好當(dāng)眾行屠俘之事,只能是氣惱地罵了一嗓子,喝令一眾手下將這幫子驚恐萬狀的戰(zhàn)俘看押起來,自己卻領(lǐng)著幾名親衛(wèi)匆匆向著煙塵大起之處迎了過去。 “全軍止步!” 李顯心掛著枹罕城之安危,不顧大部隊尚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后頭,親率五千騎兵為先鋒,一路急趕著奔向戰(zhàn)區(qū),連日奔波之下,早已是疲得緊了些,一雙眼里滿是血絲,英挺的臉上盡是風(fēng)塵之色,這一見李賀領(lǐng)著親衛(wèi)趕了過來,李顯的心登時便是一松,接著又是一暖,一揚手,止住了疾馳的大隊人馬,面帶微笑地等候著李賀的到來。 “末將參見殿下!” 一別已是兩年余,能再次見到李顯的面,李賀的心情自是激動得很,一個滾鞍下了馬背,單膝點地,大禮參拜不迭。 “好小子,干得漂亮!” 李顯一向甚是欣賞李賀的忠勇,若不然,也不會將手頭唯一可絕對控制的騎兵力量交到其手中,這一見李賀給自己行禮,李顯不由地便笑了起來,一翻身,下了馬,伸手將李賀扶了起來,饒有興致地端詳了其好一陣子,這才哈哈大笑地捶了李賀一拳,給出了個極佳的評價。 “全賴殿下教導(dǎo)有方,末將實不敢居天功為己功?!?/br> 一見李顯高興,李賀也笑了起來,瞇縫著眼,嘻嘻哈哈地回了一句道。 “臭小子,官當(dāng)?shù)么罅?,這奉承話說起來可是一套套的,看樣子平日里一準(zhǔn)沒少聽這么些胡謅的廢話,嘿,既然還有精神,回頭孤可得好生cao練你小子一回了!” 李顯可不是那么好調(diào)侃的,咧嘴一笑之后,一派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登時便令李賀亡魂大冒地狂淌冷汗不已——當(dāng)初在于闐的時候,一個他還有程河?xùn)|、林成斌、劉子明外加一個目下在李謹(jǐn)行手下為將的王秉五個人就曾被李顯狠狠地cao練過一場,那等有如地獄穿行般的感覺簡直就跟噩夢一般,至今想起來,李賀兀自覺得心悸不已,這一聽還要cao練,小心肝立馬便有些子不爭氣地打顫了起來。 “殿下,您還是派俺上戰(zhàn)場好了,一刀一槍地見真功夫,俺李賀絕不皺一下眉頭,這cao練……,您看就不必了罷?” 明知道李顯這是在說笑話,可李賀哪能笑得出來,苦著臉便哀嚎了開來,逗得李顯哈哈大笑不已,一眾騎兵們見狀,自也紛紛鬧哄著爆笑了起來,歡快的笑聲直上九霄云外…… 俗話說得好,有人歡喜就有人憂,歡喜的不消說是李顯一方,無論是戰(zhàn)果還是戰(zhàn)場勢態(tài)都已是悄然地向著有利大唐的方向在傾斜著,盡管敵強我弱的局面依舊無甚大的改觀,可戰(zhàn)爭的主動權(quán)如今卻已是被李顯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很顯然,這等局面自然不是噶爾?欽陵所喜聞樂見的,面對著兩路兵敗之殘局,噶爾?欽陵的氣性自是好不到哪去,雖不曾朝下頭諸將發(fā)火,可那張陰沉沉的黑臉卻令諸將們連口大氣都不敢喘,一個個噤若寒蟬地勾著頭,誰也不敢跟噶爾?欽陵對上下眼神。 “稟大相,赫茨贊將軍在帳外求見。” 就在一片死寂中,卻見中軍官從帳外行了進(jìn)來,躬身拱手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 一聽到“赫茨贊”的名字,噶爾?欽陵原本就鐵青的臉色瞬間便更黑了幾分,臉皮子抽搐了幾下,到了底兒還是強忍住了發(fā)火的沖動,也沒開口說話,只是從鼻孔里哼出了一聲,一揮手,示意中軍官自去請赫茨贊進(jìn)賬。 “嗡……” 赫茨贊方才在大帳門口露面,諸將們已是忍不住低聲私議了起來,概因赫茨贊那副形象著實令人牙酸不已,但見其光著上身,雙手反剪而縛,背后還捆了幾根荊棘之類的玩意兒,活脫脫一個負(fù)荊請罪的模樣。 “末將參見大相,末將有罪,末將未能攻下河州,有負(fù)大相重托,肯請大相責(zé)罰!” 赫茨贊臉皮厚,壓根兒就不管邊上的將領(lǐng)們有甚想法,疾步搶到文案前,一頭跪倒在地,一邊可著勁地磕著頭,一邊哀哀切切地自承其罪,認(rèn)錯的態(tài)度可謂是端正到了極點。 “罷了,爾既知罪,本相也就不再怪罪于爾,左右,解開!” 連番挫敗之下,噶爾?欽陵亟需刺激一下軍心士氣,本打算拿赫茨贊的人頭來立威的,可卻沒想到赫茨贊居然當(dāng)眾來上了這么一手,眼中的怒火一閃之下,險些當(dāng)場暴走,奈何諸將皆在場,噶爾?欽陵卻也不好拿這個認(rèn)錯態(tài)度如此端正的家伙來作法,沒奈何,只好強壓住心頭的怒氣,擺了下手,語調(diào)盡量平淡地吩咐了一聲,算是就此饒了赫茨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