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節(jié)
李顯苦笑著搖了搖頭,隨手將密信遞給了張柬之,自個兒卻心情煩躁地站起了身來,低著頭在書房里來回踱著步,額頭上的汗珠子飛快地便沁了出來。 “殿下打算如何應對此局?” 密信不算太長,也就寥寥三十余行罷了,可張柬之卻看得很慢,足足看了半柱香的時間,方才面色凝重地放下了密信,但卻并未急著進言,而是瞇縫著眼又尋思了片刻之后,這才不動聲色地開口問了一句道。 “孤……” 李顯條件反射地便想回答堅決反擊武后的陰謀,可話剛到了嘴邊,卻又覺得不妥,這便生生強自忍了下來,只是焦躁地跺了下腳,眼神憂慮地透過窗子望向了南邊的天空…… 第五百零五章訓兒(下) “來不及了,應該是來不及了!” 李顯在窗臺邊默立了良久之后,木訥的臉上終于是露出了一絲的苦澀,微微地搖了搖頭,發(fā)出了一聲極之不甘的嘆息之聲,內里盡是幾多的無奈,幾多的惆悵! “殿下!” 張柬之乃是當世之智者,自也看出了這科場弊案后頭的蹊蹺之所在,也隱約猜到了武后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陰暗之用心,只是他卻并不似李顯看得那般透徹,先前李顯沉默不語時,他也在心中默默地推演著朝局的變化,得出的結論是太子恐怕要吃些虧,卻未必會一敗涂地,可此時見李顯神情明顯不對,心不禁微微一沉,略有些擔憂地呼喚了一聲道。 “孤沒事,只是有些心緒難平罷了?!?/br> 李顯沒有出言解釋,而是長出了口大氣,隨口回了一句道。 “殿下,請恕某直言,此事坐以觀之并無妥之處!” 張柬之是個認死理的人,始終堅持以穩(wěn)為主的策略,在他看來,太子倒了大霉對李顯來說,是件好事,故此,一直不希望李顯去插手朝局,此時亦然不改初衷。 “坐觀?嘿,孤此番若是在朝,事還尚有可為之處,如今么,便是想插手也晚了,若是孤料得不差,此時怕都已該是塵埃落定矣!” 李顯惆悵地搖了搖頭,極之無奈地再次發(fā)出了一聲嘆息。 “當不致于罷,太子并非無能之輩,朝中積蓄也多,未必便不能一戰(zhàn)?!?/br>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張柬之的眉頭立馬便皺了起來,狐疑地看了看李顯,遲疑地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先生有所不知,孤那位太子哥哥個性過剛,戰(zhàn)是必會去戰(zhàn)的,只可惜卻是徒勞罷了,那婆娘既是敢出手,自是早就有了埋伏,怕的還真是太子不戰(zhàn),一旦太子奮起,必定將遭當頭一棒,關鍵便在父皇身上,嘿,太子監(jiān)國兩年,權柄日盛,又不知收斂,父皇雖懦弱,卻并不愚笨,豈能毫無戒心,早尋思著給太子一個教訓了,再加上母后一吹風,太子不敗才見鬼了,孤若在朝,或能勸得動太子,奈何孤如今是鞭長莫及啊,懷英(狄仁杰的字)雖能干,惜乎其之威望目下卻不足以領袖群臣,難有大為之處,而今朝局已壞,差的只是壞到何等程度罷了,或許這兩日便有消息,姑且看看再做定議好了?!?/br> 李顯絲毫沒有隱瞞張柬之的意思,這便嘆了口氣,將心中所思之分析一一道了出來,話語雖平靜,可卻透著股nongnong的憂慮與擔心。 “既如此,那就先等等看也好?!?/br> 張柬之并不關心太子是否會倒了霉,關心的只是李顯的利益會否受到影響,只要李顯不去胡亂插手朝局,對張柬之來說,那便是好事,至于后事該如此應對,張柬之卻也并不如何擔心了去,這便不甚在意地應答了一句道。 “嗯,只能如此了!” 事已至此,李顯除了等著之外,卻也沒旁的法子好想,只能是悶悶地吭了一聲,再次扭頭看向了窗外,眼神里滿是掩飾不住的愁緒與憂慮…… 乾元殿前,一身明黃服飾的太子正焦躁萬分地在臺階下來回踱著步,額頭上沁滿了汗珠子都顧不上擦拭上一下,英挺的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羞惱之色,不時瞟向殿門的眼神里盡是幽怨與惱怒。 三天了,自打科場弊案始發(fā)以來,都已是三天了,可李賢卻是一點消息都不曾打探到,不僅如此,便是連求見高宗一面都不可得,這令李賢空自著急上火,卻又不知該如何應對方好——李賢并不蠢,自是清楚這場所謂的科場弊案十有八九是個陰謀,絕對是沖著他李賢來的,也知曉這事兒背后一準是武后在cao縱,若不然也不會將此案交與無甚資歷可言的武承嗣去審理,只是知曉歸知曉,李賢卻是沒太多的法子好想,只因武承嗣那頭將案子捂得嚴嚴實實的,完全就是封閉似審案,任憑李賢多方設法,也沒能探知一星半點的消息,在這等情形不明的情況下,李賢真不知該從何使力起,萬般無奈之余,除了勒令一眾手下加緊打探消息之外,也就指望著高宗能為其做主了,偏生接連幾日的求見,都沒得到高宗的允許,自是令李賢不免煩上加煩。 “陛下口諭,宣,太子殿下覲見!” 等待復等待,就在李賢等得心焦之際,卻見司禮宦官程登高領著兩名小宦官施施然地走出了殿門,立于臺階上,假咳了兩聲,拖腔拖調地將高宗的口諭宣了出來。 “兒臣領旨謝恩!” 李賢原本都已是失望到了家,以為今日又將白跑上一回,這一聽程登高如此說法,心頭沒來由地便是一松,卻也不敢稍有耽擱,緊趕著謝了恩,也沒去理會滿臉子堆笑的程登高,急匆匆地便行上了臺階,疾步向殿內行了進去。 “兒臣參見父皇、母后。” 李賢方才行進大殿,入眼便見高宗與武后并肩端坐在龍床之上,身邊還立著一人,赫然竟是奉旨主審科場弊案的武承嗣,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可卻不敢多看,快步搶到了御前,禮數(shù)周全地行禮問安道。 “嗯,平身罷?!?/br> 高宗的面色很嚴肅,平板著耳朵臉上不帶一絲的笑容,面對著太子的大禮參見,并未似往常那般和煦賜座,而是不咸不淡地吭了一聲。 “謝父皇隆恩。” 李賢原本就預感到事情恐怕不妙,這一見高宗表情若此,原本就沉的心登時便更沉了幾分,但卻不敢有絲毫的失禮之處,忙不迭地謝過了恩,站直了身體。 “賢兒來得正好,朕問你,那林奇與爾是何等關系,嗯?” 高宗冷漠地掃了李賢一眼,也沒甚過渡的寒暄,直截了當?shù)乇惚枷蛄酥黝}。 “啊……”李賢顯然沒想到高宗會如此問法,不由地便愣了一下,再一看高宗的臉色不對,心立馬便虛了,忙低下了頭來,吶吶地出言解釋道:“父皇明鑒,林尚書本是孩兒府中屬官,頗具才干,為人又勤勉,故此孩兒……” “勤勉?好一個勤勉,怕是勤勉著撈錢罷,賢兒如此重視這等鬼祟小人,實在是太令娘與你父皇失望了!” 沒等李賢將話說完,武后面色一沉,已是毫不客氣地一揮手,打斷了李賢的話頭,聲音冷厲地訓斥了其一番。 “母后,孩兒,孩兒實不知母后此言何解?” 李賢生性剛直,加之這兩年來權柄日盛,早已養(yǎng)成了不容違忤的性子,此際自忖并無過錯,又怎肯任由武后如此這般地喝斥了去,這便俊臉一紅,咬著牙,亢聲反問了一句道。 “何解?爾自己做下的好事,還問娘何解,當真是翅膀硬了,娘都說你不得了么,嗯?” 武后冷笑了一聲,不屑地瞥了李賢一眼,劈頭蓋臉又是好一通子的喝斥。 “孩兒不敢,孩兒只是想知道孩兒究竟錯在何處,竟引得母后震怒如此?!?/br> 李賢乃是個傲性子,這一見武后不由分說地便是一陣狂打臉,心頭的火氣“噌”地便起了,也顧不上甚尊卑不尊卑的,針尖對麥芒地便強頂了回去。 “放肆!有你這般跟娘說話的么?有錯不認,還希圖狡辯,上下尊卑都不要了?莫非真當自己是天了,別忘了這大唐只有一個天,那便是你父皇!” 一聽李賢如此頂撞,武后的眼中飛快地掠過了一絲淡淡的狂喜之色,可口中卻絲毫沒半點的放松,抬出高宗的大牌子,沖著李賢又是一頓狂訓不已。 “孩兒不敢,孩兒不敢!” 明知道武后是在那兒借題發(fā)揮,可李賢卻是奈何其不得,總不能當真說自己便是天了,也就只能是憋屈萬分地連道不敢。 “不敢?娘看你是很敢的么?大比乃是朝堂選才之大典,再如何謹慎都不為過,可你呢,都干了些甚好事?當真以為社稷大事能兒戲么?似你這等做派,父皇與娘又怎能放心將這大唐江山交到爾之手中!” 武后早就瞧李賢不順眼,縱使沒把柄,她也能尋出些由頭來,更遑論這會兒抓住了李賢態(tài)度上的問題,自是不會因李賢的低頭而善罷甘休,不依不饒地又狠訓了其一回。 “母后教訓得是,孩兒并不敢無禮非法,實不知孩兒究竟是哪做得不好,惹母后生氣了,還請母后明言,孩兒自當改之?!?/br> 人在屋檐下,又怎能不低頭,饒是李賢心中有著百般的不服氣,可當著高宗的面,卻也沒他發(fā)作的余地,也就只能是忍氣吞聲地回答道。 “不敢無禮非法?如此說來,賢兒是暗指娘在冤枉你了嘍?好,很好!” 武后顯然對李賢的忍氣吞聲并不感到滿意,眉頭微微一揚,陰森森地譏諷了其一句道。 “孩兒有錯母后大可按朝規(guī)責罰了去,若無錯,請恕孩兒不愿妄承!” 被武后這接二連三訓斥下來,李賢的火氣自是再也壓不住了,霍然抬起了頭來,強硬無比地頂撞了回去,此言一出,殿中的火藥味立馬便濃烈了起來…… 第五百零六章天后主政(上) “狂悖!承嗣,念!” 一見李賢如此作態(tài),顯然已是失去了分寸,武后心中固然是竊喜得很,可臉色卻是瞬間冷厲了起來,陰冷地盯了李賢一眼,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來。 “諾!” 武承嗣雖是初登廟堂之高,可卻沒半分的怯場,這一聽武后發(fā)話,不慌不忙地便從旁閃了出來,極之恭謹?shù)毓硇辛藗€禮,而后便即站直了身子,將捧在手中的一本奏折緩緩攤開,略一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高聲匯報道:“永徽以來,天下承平,教化日盛,以致遺珠比比,圣上不忍,特設大比,以為有志之士報效朝堂之道,乃殊恩也,自咸亨三年,始成定制,取才無算,造化社稷,乃不世之功,自不容小人作祟其中,今科弊案一生,朝野為之震動,非徹查不足以平民憤,微臣蒙圣上不棄,得以主審其案,兢兢不敢自矜,三日三夜不敢稍有松懈,有賴陛下之洪福,終得悉全案始末,據(jù)查:今科主考禮部尚書林奇勾結戶部侍郎王晙,吏部侍郎謝盛、禮部員外郎孫澤、刑部員外郎李其勝等人,利用職便,販賣考題,以圖謀暴利,其罪難恕,微臣懇請陛下恩準,緝拿諸般涉案之犯官到案,究明真相,以安天下舉子!” “妄言!這絕不可能!你胡說!你……” 在進殿之前,李賢便已知曉武后那頭一準會借著科場弊案一事大做文章,好歹也算是有了些思想準備,可卻萬萬沒想到武承嗣居然如此狠戾,一網下去,生生將李賢目下所擁有的朝堂實力兜了個底朝天,登時便被氣得眼冒金星不已,也顧不得此乃是御前,叉指著武承嗣便怒吼了起來。 “放肆!” 武后早等著要抓李賢的痛腳,這一見其失態(tài)如此,自不會放過這等打擊李賢的機會,不待李賢將話說完,便已毫不客氣地喝斥了一聲。 “父皇,此案斷然不是武侍郎所言的那般,孩兒以為其中必定另有隱情,兒臣懇請父皇下詔,另選賢能以徹查此案!” 李賢心急之下,哪有閑心再跟武后置氣,也不管武后的臉色有多難看,對著高宗便是一個躬身,惶急無比地出言請求道。 “嗯?” 高宗并沒有理會李賢的求懇,而是不知所謂地輕吭了一聲,略歪了下頭,面無表情地望向了頗有些得色的武承嗣。 “啟奏陛下,微臣不敢以虛言哄騙陛下,所奏之事皆有所本,現(xiàn)有犯官林奇以及買了考題的十數(shù)名舉子之供狀在此,懇請陛下圣閱。” 武承嗣乃是有備而來,自是不懼李賢的怒火,這一見高宗的眼神望了過來,立馬謙卑地躬了下身子,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十數(shù)份卷著的文檔,雙手捧著,高高舉過了頭頂。 “遞上來!” 高宗的臉色依舊木訥著,然則眼神里卻有一道幾不可見的精光一閃而過,可也沒甚旁的表示,只是語氣平淡地吩咐了一聲,自有侍候在側的程登高疾步走將過去,從武承嗣的手中接過了那一疊的文檔,恭恭敬敬地遞到了高宗面前。 “狂悖,當真狂悖,看看,爾且好生看看,這都是爾所倚重的所謂賢才!哼!” 高宗抖了抖寬大的袖子,伸手拿起那卷文檔,攤將開來,只一看,眉頭便已是皺了起來,手翻動的速度也漸漸快了不老少,到了末了,已是氣惱地將所有的文檔揉成了一團,往李賢身上砸了過去,氣咻咻地罵將起來。 “父皇,兒臣,兒臣……” 李賢已是將翻盤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高宗身上,這一見高宗暴怒如此,心登時便是冰涼到了極點,隨之而來的便是惶恐到了極點,身子不由自主地便哆嗦了起來,腳下一軟,人已是跪倒在了地上,結結巴巴地不知說啥才好了。 “朕將朝務交托與你,本指望你能兢業(yè)為政,可你倒好,妄自接納小人,與jian佞朋比,你太令朕失望了!” 高宗正在氣頭上,自是不因李賢的可憐狀而心軟,一派痛心疾首狀地喝罵著,那等不善的口吻登時便令李賢冷汗狂淌不已。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事到如今,明知道這案子另有隱情,可當著盛怒中的高宗,李賢卻是再無申辯之勇氣,只能是磕頭連連地哀告著。 “哼,朕懶得罪爾,此樁案子你便不必再管了?!?/br> 高宗連喘了幾口大氣之后,也沒再發(fā)作李賢,只是有些子懶散地揮了下手,給李賢下了個禁令,旋即便提高聲調斷喝了一嗓子:“武承嗣!” “微臣在!” 武承嗣正興致勃勃地看著熱鬧,這冷不丁聽高宗點了名,當真被嚇了一大跳,好在低著頭,倒也不虞高宗發(fā)現(xiàn)不對,忙不迭地收斂了下心神,從旁閃了出來,高聲應了諾。 “朕給你旨意,將那些涉案的城狐社鼠一并緝拿,好生審了去,務必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去罷!” 高宗沒去征求武后的意見,也沒理會李賢哀求的目光,咬著牙便下了口諭。 “諾,微臣遵旨!” 武承嗣審案正審在興頭上,自是不會放過這等立功邀寵的大好機會,喜滋滋地躬身領了旨,看都不看跪倒在地的李賢一眼,倒退了數(shù)步之后,一轉身,大步行出了殿堂,自去安排拿人事宜不提。 “父皇,不可啊,父皇,此事……” 太子本已是惶恐至極,可一聽高宗如此下詔,登時便急了,只是礙于高宗之怒,并不敢擅自出言求情,待得見武承嗣要走,卻是再也忍不下去,要知道那些所謂的涉案官員全都是他李賢一手提拔起來的股肱之臣,一旦全部被拿下,那他李賢雖說不致成孤家寡人一個,可元氣大傷卻是注定之事了,事到如今,李賢也顧不得惶恐了,霍然抬起了頭來,強自鼓起勇氣,便打算犯顏強辨上一番。 “哼,朕說過了,此事無須爾再多管,怎么?朕的話已是做不得數(shù)了么,嗯?” 高宗沒給李賢留半分的面子,陰沉著臉,語氣森然地喝問道。 “父皇息怒,兒臣不敢?!?/br> 高宗這番話已是重到了極點,再要強扛下去,那便是忤逆大罪了,李賢盡自義憤填膺,可到了此時,也不敢再多言,只能是十二萬分委屈地跪伏在地,連磕了幾個頭,道了聲不敢。 “罷了,朕也懶得與爾計較,這兩年來朕身體始終不適,實不耐朝務之煩,本指望爾能撐得起社稷之勞,或許是朕指望過高之故,卻也怨不得爾,也罷,朕便幫爾找個把關的好了,從即日起,就由你母后負責此項事宜,但凡爾所經手之朝務都須由你母后過目方可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