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節(jié)
“末將參見天后娘娘!” 一見到武后在這等時分還在忙碌,噶爾?引弓的心中自不免泛起了陣感佩之情,可也沒帶到臉上來,而是大步搶到近前,一躬身,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免了罷,何事?說?!?/br> 盡管已聽得了響動,可武后卻并未抬起頭來,手中的筆依舊揮灑著,只是不動聲色地吭了一聲道。 “娘娘……” 武后叫說,噶爾?引弓自然不敢不開口,不過么,他也就只是輕喚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嗯,爾等盡皆退下?!?/br> 武后等了一陣,沒聽到下文,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抬起了頭來,看了看一派欲言又止狀的噶爾?引弓,略一沉吟之后,一揚手,將御書房里侍候著的宦官宮女們盡皆屏退了出去。 “啟稟娘娘,今日午間戶部侍郎裴守德約了末將,轉(zhuǎn)達了越王殿下對和議一事的計較,說是越王殿下以為大食乃蠻荒小國,不可以理喻之,須盡速剿滅為上。” 一眾人等退下之后,噶爾?引弓無須武后出言催促,便即將所要稟報之事簡略地道了出來。 “哦?還有甚計較么?” 武后早就知道自個兒的隱蔽心思瞞不過越王那頭老狐貍,對于其能猜到根底,自是一點都不以為奇,也不甚在意越王的表忠之舉,只因在她看來,越王其人可是從來不干沒好處的事兒,既然表明了態(tài)度,那必定要有所回報的,這便嘴角一挑,露出了絲譏諷的笑意,語氣隨意地追問了一句道。 “娘娘圣明,裴侍郎還說越王殿下愿出面保舉太子殿下親自主持和談事宜?!?/br> 一見到武后嘴角邊那絲曖昧的笑意,噶爾?引弓不由地也笑了,不緊不慢地拱手應(yīng)答道。 “哦?呵呵,八叔還真是個妙人啊,唔,既然提出了如此好的建議,該不會沒甚要求罷,嗯?” 一聽噶爾?引弓如此說法,武后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已明了了越王此舉背后的蹊蹺何在。 “娘娘所言甚是,只是越王殿下還有個要求,說是其四子如今賦閑在家,無所事事,想請娘娘授予其相州司馬一職?!?/br> 武后這等話說得極為的隨意,若是傳揚了出去,那可是要惹大麻煩的,毫無疑問,武后顯然是已將噶爾?引弓當成了心腹,否則斷不敢如此,這么一說不打緊,卻令噶爾?引弓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了陣知遇之感,忙將身子躬低了幾分,緊趕著出言稟報道。 “相州司馬?嗯,本宮準了,去告訴裴侍郎,就說本宮說的,欲先取之,必先給之!該怎么做,想來八叔會有所決斷的?!?/br> 武后多精明的個人,只一聽,便已猜知了越王這個要求背后隱藏著些甚貓膩,左右不過是想將李純派回老窩去,以穩(wěn)定住相州這個大本營,從而為將來做些準備,這等居心顯然不良,然則武后卻并不在意,無甚遲疑地便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 “諾,末將告退?!?/br> 噶爾?引弓是個很知進退之輩,而今事情既了,他自是不會再多呆,緊趕著便起了身,恭敬萬分地行了個禮,一旋身,大步便退出了御書房,自去與越王一方聯(lián)絡(luò)不提…… 上早朝,于普通人來說,那可是天大的榮耀,屬于頂級官員們才能享受的待遇,可于朝臣們來說,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苦差事,尤其是自打高宗夫婦定居大明宮之后,更是如此,不為別的,只因大明宮孤懸城外,眾朝臣們要上朝,那都得半夜便起,趕上個把時辰的路,方能到達大明宮外,而于李顯這個太子來說哦,那就是苦上加苦了,概因李顯須得先行進了宮,恭候在紫宸殿外,等著武后出門,在時間上,就得比朝臣們更早起上半個多時辰,每逢早朝,李顯那是別想睡個安穩(wěn)覺了的,這不,今日又到了早朝的日子,李顯可是丑時正牌便起了,四刻出了門,待得趕到了大明宮外,都已是卯時將至了,接下來又是遞牌子,又是等門,直折騰到了卯時四刻,總算是及時趕到了紫宸殿外。 深秋的天亮得遲,盡管都已將近辰時了,可天依舊黑沉著,便是連一絲的魚肚白都沒有,空曠的殿前廣場上黑漆一片,哪怕是高邈等幾個小宦官都提著燈籠,卻也無法驅(qū)散那等黑,倒是令黑更顯得深了幾分,這,或許便是黎明前的黑暗罷,只是這等黑究竟要黑到何時去?不好說,哪怕是有了三世的記憶在身,李顯也真不知自己究竟何時才能從這等黑里掙脫出來,三年?又或是五年?不曉得,李顯唯一曉得的便是如今他已在路上,還是在條沒有回頭可能性的路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兩個字——堅持! 堅持,再堅持,自打來到這個年代,李顯已是堅持了整整十二年了,縱使神經(jīng)再堅韌,也漸漸有些扛不住了,真想來個一了百了,學(xué)著太宗玩上一把玄武門之變,奈何理智卻告訴他,這樣做的代價實在是太高昂了些,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李顯實在是不想去走這么條險路,問題是形勢會不會真逼到了走那一步的份上,李顯卻是不敢打包票,故此,不管怎么說,手頭這點來之不易的兵權(quán),李顯是斷然不會放手的! “天后娘娘駕到!” 就在李顯思緒萬千之際,一聲尖細的嗓音突然響了起來,頓時便將李顯的遐思就此打斷了去。 “兒臣叩見母后!” 抬眼望見武后昂首從殿門處行了出來,李顯自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趕忙將腦海里的遐思盡皆清掃一空,大步迎到了臺階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免了?!?/br> 武后向來不待見李顯,也不屑于掩飾這等不待見,哪怕李顯所行之禮是無可挑剔的恭敬,可武后卻連看都不多看上一眼,只是面無表情地吭了一聲,自顧自地便行下了臺階,緩步向停在一旁的軟輦行了去,自有一大幫隨行的宮女們搶上前去,服侍著武后上了輦。 “起輦,擺駕宣政殿!” 正所謂上行下效,武后不待見李顯,程登高自然眼中也就沒了李顯這個太子,哪怕其心里頭其實是很怕李顯的,可在武后面前,卻是擺出了副不將李顯看在眼中的架勢,絲毫沒管李顯上沒上輦,一待武后落了座,便即人五人六地呦呵了起來。 “跟上罷?!?/br> 自打當上了太子,這等不受武后待見的事兒李顯可已是遇到過多回了,自不會跟其做甚計較,左右不過是些形式而已,李顯也懶得往心里去,待得武后輦動之后,李顯便即走到了自個兒的軟輦旁,也不用人服侍,抬腳便登了上去,不動聲色地一揮手,語氣平淡地吩咐了一聲。 “起輦,擺駕宣政殿!” 李顯本人不計較,可高邈卻不能不計較,他每回跟著李顯進宮上朝,總要被程登高等一幫子小人為難,心里頭早憋足了氣,這會兒見程登高又拿出了老一套,自是煩悶得夠嗆,只是李顯不發(fā)話,他也不敢有甚出格的言語,待得一聽李顯有了吩咐,調(diào)門一下子拉得極高,尖細的嗓音宛若要把黎明前的黑都捅上一個大窟窿似地,不止是李顯措不及防下,險些被嚇了一跳,便是已走出了二十余步之外的武后之隊伍也起了陣不小的sao動。 呵,這傻小子! 李顯雖是略有些驚異高邈的精神頭,可也沒放在心上,只是笑著搖了搖頭,也不吭氣,任由高邈胡亂折騰了去,自個兒的心思卻是很快便轉(zhuǎn)到了即將開始的這場早朝上——毫無疑問,今日的早朝會是極為關(guān)鍵的一局,不止關(guān)系到眼下的朝局,更關(guān)系到將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政治態(tài)勢的走向與趨勢,李顯不能敗,也敗不起,真要是敗了,那后果可就不堪設(shè)想了,萬不得已的一步棋怕也就只能發(fā)動了,正因為此,哪怕已是做足了各種準備,可李顯還是不敢大意了去,望著愈來愈近的宣政殿,李顯臉色的凝重之色也愈發(fā)地沉了起來…… 第七百三十九章推波助瀾(三) 辰時將至,宣政殿的大殿中已是站滿了朝臣,但卻無平日早朝前那等竊竊私語的嚶嗡聲,有的只是靜靜的肅穆,只是在這等肅穆中卻隱隱透著股緊張的氣息,概因絕大多數(shù)消息靈通的大臣們都已知曉了今日早朝的不同凡響之處,或許將是未來數(shù)年里大唐朝局走向何方的風(fēng)向標,自是沒有誰敢掉以輕心的。 “天后娘娘駕到!” 一派死寂中,一聲尖細的喝道聲突然在后殿轉(zhuǎn)角處響了起來,旋即便見武后在一群宦官宮女們的簇擁下,昂首走進了大殿之中,而太子李顯則隔著數(shù)步之距也緩步從轉(zhuǎn)角處行了出來。 “臣等叩見天后娘娘!” 一見武后已至,諸臣工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各自大禮參見不迭。 “眾愛卿平身!” 武后不緊不慢地走上了前墀,由一眾小宦官們服侍著在龍床上落了座,面色肅然地環(huán)視了下諸朝臣,語氣平和地叫了起。 “謝天后娘娘隆恩?!?/br> 武后既已開了口,眾朝臣們自不敢有甚失禮處,緊趕著按朝規(guī)謝了恩,分左右各自落了位,早朝便算是正式開始了。 “啟奏娘娘,微臣有本上奏?!?/br> 就在群臣們方才落好位的當口,一名身著淺紫色官袍的大臣突然從文官隊列里閃了出來,高呼了一嗓子,赫然正是鴻臚寺卿元萬頃。 “嗡……” 群臣們盡管早就料到后黨們會在早朝上發(fā)難,但卻沒想到居然會是如此的迫不及待,甚至沒等程登高這個司禮宦官照著朝例宣上一嗓子,元萬頃便已是冒了出來,一時間私議之聲不禁便大起了。 “嗯,愛卿有何本章直管奏來,本宮聽著呢?!?/br> 武后并未制止群臣們的私議,悠然地端坐在龍床上,直到私議之聲稍歇,這才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微臣謹遵娘娘懿旨。”元萬頃恭恭敬敬地謝了恩,而后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蒙了黃絹的折子,緩緩地攤了開來,抑揚頓挫地宣了起來:“微臣元萬頃,蒙天皇陛下,天后娘娘不棄,得以就任鴻臚寺,兢業(yè)以守,不敢有差,今,有一大食國者,遣使來我大唐,國書已遞,內(nèi)里滿是荒謬之辭,竟言我大唐犯其邊境,實是顛倒是非,其行也鄙,其言也謬,其心當誅,故,微臣以為當駁回該國議和之請,遣重兵以剿之,方顯我大唐之國威無儔!如上,以聞!” “哦?竟有此事?國書何在?” 元萬頃話音一落,朝臣們又哄亂地議了起來,然則這回武后卻是沒多等,威嚴無比地一壓手,制止了群臣們的亂議,雙目含煞地掃了元萬頃一眼,寒著聲喝問道。 “回娘娘的話,國書在此,微臣已令通譯翻出譯本,隨時可供娘娘垂詢?!?/br> 元萬頃畢恭畢敬地躬身行了個禮,而后再次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兩本折子,并在一起,雙手捧著,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嗯!” 武后一揚手,從牙縫里擠出了個字來,臉上神情肅然至極。 “諾!” 侍候在旁的程登高一見武后臉色不對,自不敢怠慢了去,緊趕著應(yīng)了一聲,小跑著下了前墀,接過了元萬頃手中的兩本折子,又屁顛屁顛地回到了前墀之上,雙手捧著要遞交給武后。 “宣!” 武后沒理會程登高的殷勤,只是漠然著臉,揮手吩咐了一句道。 “諾!” 武后既發(fā)了話,程登高自不敢有絲毫的耽擱,趕忙站直了身子,將譯本攤了開來,一派矜持狀地開口宣道:“真神在上,我大食國哈里發(fā)阿維葉?伊本?艾比?蘇富揚致意大唐皇帝陛下,貴我兩國本無舊怨,向有通商往來之誼,緣何興兵犯我邊境,擾我臣民,不宣而戰(zhàn),是謂無禮……” “狂妄,這大食國當真該滅,安敢妄言如斯!” “此等蠻荒小國安能與我強唐并立,荒謬,當誅!老臣懇請娘娘下旨,盡發(fā)大軍,以平滅此獠!” “不錯,賈相所言甚是,這等蠻夷之輩,毫不知羞,戰(zhàn)敗之國也敢妄自稱尊,臣懇請娘娘下詔,發(fā)大兵以剿之!” …… 也不曉得大食國書里的原文就是如此,還是通譯翻過來的語句有問題,總之,這份國書里充滿了囂張之氣焰,面目當真可憎,不等程登高宣完,賈朝隱已是跳了出來,率先開了頭炮,旋即,后黨們也紛紛出列聲援,人人喊打,個個喊殺,一時間滿大殿里戰(zhàn)云密布,聲勢當真嚇人得緊。 “娘娘明鑒,微臣以為賈相此言甚是不妥,兵圣有云:兵者,國之大事也,生死之道,不可不察也,今大食遠在萬里之外,我兵縱精,輜重又該當何如之?妄因言而戰(zhàn),置社稷存亡于不顧,是何居心?” 后黨們聲勢雖大,但并不能真嚇到了敢言之輩,這不,沒等武后作出表態(tài),御史中丞蕭明已是從旁搶了出來,毫不客氣地指責賈朝隱妄言誤國。 “蕭中丞何出此言,前番我兩萬大軍便可平滅大食十五萬之眾,威名遠揚,叫賊寇空自麋集大軍而不敢稍動,今若是再調(diào)數(shù)萬兵馬上去,又何愁大食不滅,至于說到糧秣輜重,今夏大收,已有米賤傷農(nóng)之虞,何不趁此機會興兵討賊,一者可揚我大唐之威,二來也可保得糧價之平穩(wěn),兩全其美之事,何樂不為哉?” 后黨們敢在大殿上公然呼戰(zhàn),自然是早就已做好了相關(guān)之準備,這一頭蕭明話音剛落,那一頭元萬頃已是毫不示弱地便駁了回去,一派振振有詞之狀,宛若其真是兵法之大家一般。 “元鴻臚此言差矣,我大唐乃煌煌上國,豈可因言而妄動刀兵,那豈非與蠻荒下國無異哉,今,大食國來使不遠萬里而來,便是有著求和之誠意,縱使國書中言語稍有無狀,怕也不是擅開戰(zhàn)端之理由罷?元鴻臚不顧將士死活,強自要戰(zhàn),究竟是何居心?” 元萬頃話音剛落,禮部尚書林明度已從旁站了出來,不客氣地駁斥了元萬頃一把。 “林尚書此言大繆,彼若是真有意求和,那便該卑躬屈膝方是正理,今既在國書中大放闕詞,恐非求和之道罷?” “不錯,林尚書此乃誤國之言也,我大唐之強又豈容蠻荒小國如此冒犯了去!” “賈相斯言大為不妥,圣人有寬恕之道,今大食已派使來議和,我大唐若是置之不理,一味要戰(zhàn),怕與圣人之言有別罷?” “沒錯,劉侍郎所言甚是,呼戰(zhàn)者只顧博取自家聲名,卻不體軍伍之死活,是為謬論誤國也!” …… 隨著蕭明與林明度的出列,太子一系的官員們自也都不肯落后,紛紛進言,一時間呼戰(zhàn)派與吁和派就此吵成了一團,彼此指責不休,滿大殿里竟噪雜得有若菜市場一般。 “夠了,諸公莫非忘了御前不得失禮么,嗯?” 眼瞅著這么爭吵下去,這朝議怕是怎么也議不出個所以然來,武后的臉色可就有些不好相看了,一拍文案,毫不客氣地訓(xùn)斥道。 “娘娘息怒,臣等知罪。” 武后這么一發(fā)作,無論是后黨還是太子一系的官員們都不敢再多言,只能是各自躬身謝罪不已。 “哼!” 武后冷冷地掃視了下群臣們,目光逡巡著落到了穩(wěn)穩(wěn)端坐在前墀下方的李顯身上,語帶不悅地開口道:“顯兒,你來說,此事當何如之?” 呵呵,這老賊婆又要挖坑讓咱去跳了! 一聽武后點了名,李顯心中不由地便暗罵了一聲,以他之能,又怎會不知道武后究竟在算計些甚子,左右不過是要李顯當眾表態(tài),而后借勢加以攻訐罷了,當然了,明白歸明白,面對著武后的點名,李顯卻是不能不出這個頭的。 “母后明鑒,孩兒以為此事須得從長計議,大食國既是遠道前來議和,我大唐若置之不理,未免有失氣度,此非我煌煌大唐所應(yīng)為之事也,至于談不談得成,卻須得兩說了的?!?/br> 武后話音一落,李顯便已從錦墩子上站了起來,一個半轉(zhuǎn)身,面朝著武后,一躬身,不緊不慢地應(yīng)答了一句道。 “娘娘明鑒,老臣以為太子殿下所言正理也,是戰(zhàn)是和,終歸須的談后再做定奪才是!” 沒等武后就李顯的話作出點評,劉仁軌已從旁站了出來,高聲附和了一把。 “娘娘明鑒,微臣附議!” “娘娘,圣人有云:先禮而后兵,則師出有名也,不可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