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節(jié)
“劉相所言甚是,臣亦附議!” …… 劉仁軌乃是宰輔之老臣,盡管在政事堂里的排位并不在前列,可資歷卻無疑是滿朝文武中排第一,他這么一出頭,不少老成持重的大臣也都跟著站了出來,到了末了,便是連裴行儉、裴炎等一般不輕易參進后黨與太子之爭的宰輔們也都紛紛出言附和了起來,人多勢眾之下,聲勢遠比不到四十人的后黨要大了不老少。 “嗯,諸愛卿之言本宮聽著有理,那就先議著也罷,只是該由何人主持這和議之事,諸臣工可有人選么?” 武后原也知曉要想不議而戰(zhàn)怕是很難通得過朝議這一關(guān),這一見情形果然如預(yù)計的一般,立馬便轉(zhuǎn)了態(tài)度,拋出了個棘手的問題,登時便令滿朝文武盡皆失了聲,大殿里就此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第七百四十章推波助瀾(四) 議和可不是件好差使,旁的不說,就眼下后黨與太子一系之間戰(zhàn)、和之爭如此激烈的情況下,無論是誰來主持這和議,都非得得罪其中一方不可,和議無論達不達得成,都可能會為自己留下禍根,短期內(nèi)或許不會有甚大礙,可將來呢,天曉得那片云會下雨,這隊要是站錯了,那后果可不是一般的嚴重,,在看不清形勢之際,中立的大臣自然沒誰樂意去干這等吃力又難討好之事,至于后黨與太子一系么,又都自忖毛遂自薦的話,必會遭對方全力反對,與其再起爭執(zhí),倒不若保持安靜為妥,于是乎,滿朝文武頃刻間便全都成了木雕泥塑,誰也不肯在此事上輕易發(fā)表意見。 “怎么?諸公對此都沒甚要說的么,嗯?” 武后等了好一陣子,見無人肯站出來言事,剛稍緩和下來的臉色登時又陰沉了下來,環(huán)視了下諸般臣工,冷冰冰地哼了一聲道。 “啟稟娘娘,老臣有一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任憑武后的目光有多陰冷,諸臣工全都視而不見,氣氛一時間壓抑得簡直令人窒息,可就在這當口上,卻見越王李貞從文臣隊列里行了出來,一派從容狀地朝著武后便是一躬,甚是淡定地稟報了一句道。 “八叔不必多禮,您有甚話但講無妨?!?/br> 一見到站出來的人是李貞,武后的臉色雖淡然依舊,可眼神里卻是飛快地閃過了一絲精芒,但并無甚太過的表示,只是虛抬了下手,客氣了一句道。 “諾?!?/br> 李貞恭謹?shù)匦型炅硕Y,一抖寬大的袖子,神情淡定地開口道:“娘娘明鑒,老臣先前聽諸臣工之踴躍進言,心中感慨不已,嗯,我大唐能有如此多敢言之士,何愁社稷不盛哉!今,大食國不遠萬里遣使而來,我大唐確是不可失了待客之道,這議和一事么,倒也確實該好生商榷上一番,既不可因盛氣凌人而失了我泱泱大國之體面,也不可沒了尊卑上下之分,既要保證我大唐之既得利益,也不可讓蠻子說我大唐無容人之量,故此,老臣以為這主持和議之人選便是關(guān)鍵之關(guān)鍵,縱觀朝中袞袞諸公,能行此事者,唯太子殿下耳,老臣愿以身家性命擔(dān)保,只消太子殿下出馬,必可大有斬獲焉!” “嗡……” 李貞此言一出,滿朝文武全都炸轟了堂,不止是太子一系的官員們驚愕莫名,便是連后黨們也頗覺意外,愣是搞不懂李貞好端端地玩出這么一手究竟是何用心。 “此事萬萬不可,太子殿下乃我大唐儲君之尊,豈可與區(qū)區(qū)蠻國來使對等之,荒謬,著實是荒謬!” 群臣們正自驚愕莫名之際,御史中丞蕭明已是忍不住了,也不等李顯示意,便已氣咻咻地從旁閃了出來,高聲駁斥了一句道。 “蕭中丞此言差矣,太子殿下文武雙全,辯才更是天下無雙,為國謀利向不后人,又兼河西諸軍皆太子一手cao練出來之兵,是該戰(zhàn)該和,唯太子殿下能有準確之判斷,換了他人,又豈有這般能耐!” 對于蕭明的指責(zé),李貞并沒有回答,只是但笑不語,自有裴守德從旁閃了出來,搶白了蕭明一句道。 “不錯,裴侍郎所言甚是,此等要務(wù),非太子殿下莫能為也,微臣附議!” “娘娘明鑒,越王殿下所言正理也,為確保穩(wěn)妥,微臣也愿舉薦太子殿下主持和議大局?!?/br> “微臣附議!” “臣亦附議!” …… 裴守德話音一落,八九名越王一系的官員便即紛紛出了列,各自附議不已,人數(shù)雖不算多,可一個個音量都不小,倒也頗為鬧騰的。 “顯兒,你八叔如此竭力舉薦于爾,本宮也深以為然,不知顯兒可愿為娘分憂否?” 武后要的便是偷襲的效果,這一見太子一系除了蕭明之外,都尚在猶豫之中,自不肯放過這等逼迫李顯的大好機會,這便毫不客氣地將重擔(dān)往李顯身上壓了過去。 嘿,李貞那老兒果然按捺不住了,這是要拿咱當投名狀來著! 李顯早就料到李貞遲早會跟武后同流合污,但卻沒想到這一幕會來得如此之快,冷不丁被李貞這么偷襲了一把,心里頭當真有些火氣上涌的。 “母后明鑒,孩兒才疏學(xué)淺,實不敢妄稱文武全才,此番和議之事重大,還請母后示下底線,孩兒也好遵照著辦理了去?!?/br> 李顯的腦筋轉(zhuǎn)得飛快,瞬息間便已看破了武后與李貞所耍的小伎倆之根底所在,但并未放在心上,而是從容地應(yīng)答道。 “嗯,顯兒能有為娘分憂之心便是好的,至于底線么,娘倒是沒甚底線,諸臣工以為這底線該如何定了方好?” 武后聯(lián)手越王,為的便是拉李顯上套,本來么,李顯若是不問底線,武后也打算給出條高壓線的,這會兒李顯既然問起了,武后自是不會有甚客氣可言,當然了,她也沒蠻橫到直接下旨的地步,而是假惺惺地將問題拋給了眾朝臣們。 “娘娘明鑒,微臣以為此番戰(zhàn)事本就是大食國不遵我大唐號令,擅自入侵波斯而起的,其罪在大食,欲議和,須得其國主親來道歉,并保證不再sao擾波斯,另,我大唐出兵萬里,耗資頗巨,也須得大食賠償所耗,再有,其國既已敗于我大唐之手下,那就該依舊例稱臣,有此三條在,這和議也就可行了?!?/br> 元萬頃顯然是早就得過了武后的提點,不等諸臣工反應(yīng)過來,他便已再次從旁閃出,開出了三個苛刻已極的條件。 “啟稟娘娘,微臣以為元大人所言甚是,有此三條在,就容大食暫且茍活也罷!” “不錯,此三條大利也,可行!” “該當如是,臣附議!” …… 一眾后黨們雖事先不曾得到過有關(guān)這三條款的提示,可一見武后頻頻點頭不已,自是都知曉元萬頃所言乃是出自武后的授意,自不敢怠慢了去,紛紛站了出來,高聲附議不已,而越王一系的官員們也不甘落后,同樣是對三大條款高唱贊歌不止。 “嗯,諸公能言及此,可見都是用了心的,本宮看是可行,就這么定了也好,顯兒可有甚異議么,嗯?” 太子一系的官員們顯然都沒料到這朝議居然變成了這般模樣,一時間還都沒能找到反駁元三條的妥善法子,正自焦急間,武后已是毫不遲疑地放了話。 這也叫底線?有這么三條在,壓根兒就不必談了,直接開打也就是了! 眼瞅著武后與越王這么一唱一合地必欲置自己于死地,李顯心中自不免有氣,臉色隱隱有些不好相看,當然了,這都是做給武后看的罷,實際上,李顯氣歸氣,卻并不是很在意這所謂的元三條,只因李顯早在大食使節(jié)團尚未到來之前便已做足了準備,倒也不怕成不了事,只不過李顯也不想平白便接了這么個燙手的山芋,這便假作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正容道:“茍利國家,生死以之,孩兒不敢辭也,然,是戰(zhàn)是和卻非兒臣可以獨斷的,須得父皇下旨方能作準,此一條還請母后體諒則個?!?/br> “這個自然,顯兒辦事,你父皇與娘向來是放心得很,此事便如此定了也好,唔,顯兒若是太過勞累了也不妥,這樣罷,此番議和自以顯兒為主,另由元萬頃為輔好了?!?/br> 將河西軍盡行派去波斯灣一事,武后原就曾試探過高宗的意思,已是得了默許的,自無懼李顯之提議,這便很是爽快地答應(yīng)了李顯的要求,然則頓了一下之后,又覺得不是太放心,眼珠子微微一轉(zhuǎn)之下,將元萬頃硬生生提拔成了李顯的副手,話音一落,也不給李顯再進言的機會,站起了身來,緩步便向后殿行了去。 “散朝!” 一見武后已走,程登高自不敢多加耽擱,扯著嗓子呼了一聲,便即領(lǐng)著一眾宦官宮女們追在了武后的身后。 “太子殿下,老臣恭祝您馬到成功了?!?/br> 朝既散,諸臣工們自是紛紛散了去,可李貞卻是沒急著走,滿臉笑容地湊到了李顯身前,拱著手道賀了一句道。 “這可都是八叔舉薦之功,本宮不敢或忘啊?!?/br> 望著李貞那張賊兮兮的臉龐,李顯很有種給他來上一記老拳的沖動,說實話,要不是李貞在那兒推波助瀾,這議和的差使是怎么也不會落到李顯的身上的,若不是李顯早有準備的話,此番可真就要被李貞給害慘了,當然了,心中有氣歸有氣,李顯卻是不會做出甚失態(tài)的舉措,只是笑呵呵地還了個禮,話里有話地回答道。 “不敢,不敢,老臣還有些公務(wù)在身,就先告辭了。” 李貞之所以得了便宜還要賣上一把乖,為的便是做給后黨們看的,以表明其如今與李顯已是不兩立之勢,而今目的已然達成,自不想再多逗留,打了個哈哈之后,便領(lǐng)著李沖等人就此揚長而去了。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走著瞧好了! 李顯漠然地掃了眼李貞那頗顯得意的背影,也沒再多言,抖了抖寬大的衣袖,緩步便向后殿行了去…… 第七百四十一章東宮盛宴(上) “臣等叩見殿下!” 太極宮的書房中,林明度、蕭潛等數(shù)名太子一系的中堅大臣正與張柬之敘著話,突然間見到李顯從屏風(fēng)后頭轉(zhuǎn)了出來,忙全都起了身,各自大禮參見不迭。 “免了,都坐罷?!?/br> 李顯昨夜一宿幾乎未睡,早朝散了之后,又去高宗處敘談了良久,待得回到東宮,人自不免稍有些疲了,只是精神卻尚算不錯,腳步沉穩(wěn)地走到了文案后頭,一撩衣袍的下擺,端坐了下來,一壓手,聲線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謝殿下?!?/br> 林明度等人此來東宮,不光代表著他們本人,更代表著身后一大批各自派系的官吏,為的自然便是今日早朝上所定下來的和議一事,這會兒自不免都有些心急,可就算再急,卻也沒誰敢在禮數(shù)上有失的,齊齊按朝規(guī)謝了恩,方才各自落了座。 “殿下,請恕微臣妄言,此議和之事實非殿下所應(yīng)為者,無論成敗,皆于殿下聲名有損,臣懇請殿下稱病辭之!” 蕭明干了大半輩子的御史之活計,個性自是較沖,最先沉不住氣,方一落了座,便已是率先開口進言道。 “殿下,微臣以為蕭中丞所言甚是,臣愿代殿下而為之!” 林明度身為禮部尚書,本就有著對外交涉之權(quán)責(zé),此際一聽蕭明如此建議,心下里自是頗以為然,這便緊趕著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殿下,末將也以為當?shù)帽芰舜耸路酵?,還請殿下三思!” 蕭潛雖是武將出身,可在朝日久,陰謀詭計見得多了,胸中已是頗有溝壑,在議和一事上的看法與諸官都相一致,這會兒見蕭明與林明度都已先后開了口,他自也不甘落后,這便緊趕著也出言附和道。 這些年來,隨著李顯的權(quán)威日盛,投入其麾下的大臣與日俱增,大小派系也有著不老少,可最核心的還是只有四系——林明度所代表的河西文官出身的大臣為一系,蕭潛所代表的軍中將領(lǐng)為一系,蕭明所代表的原太子李弘的人馬也自成一系,再有一系便是以駱賓王、狄仁杰為代表的原王府屬官出身的文臣;此四系人馬乃是李顯的實力之核心,此際三系領(lǐng)軍人物紛紛進言,縱使是李顯,也不能不加以重視。 “諸公不必擔(dān)心過甚,此事本宮已有所安排,應(yīng)不致有甚太大的差池,諸公只管安心處理公務(wù)便好。” 林明度等人能看得出的事兒,李顯又豈會心中無數(shù),自是知曉武后與越王聯(lián)手下的這個議和的套子用心甚是歹毒,更清楚一旦和議陷入僵局或是破裂,所有的后果怕都得由李顯本人來承擔(dān),名聲受損還是小事,河西軍被支開方才是要命的大事情,對此,李顯早已準備,卻也不怕天會就此塌了下來,然則事關(guān)機密,一旦稍有泄漏,后果不堪設(shè)想,故此,縱使面前諸人都是心腹之輩,李顯也不想泄露出哪怕一絲半點的內(nèi)情,只能是溫和地一笑,泛泛地寬慰了眾人一句道。 “殿下,此事干系重大,萬萬輕忽不得啊,倘若有所差池,那……” 盡管李顯所言已是顯示出了強大的自信心,可蕭明還是放心不下,急躁地再次出言進諫道。 “不妨事,本宮心中有數(shù)?!崩铒@顯然是不想再在此事上多做糾纏,也不等蕭明將話說完,已是一壓手,言語肯定地下了定論,旋即將視線轉(zhuǎn)到了林明度身上,沉吟地開口問道:“子真(林明度的字),大食使節(jié)團這幾日可有甚動靜么?” “回殿下的話,這三日來,大食正使穆阿?維亞?阿本及其副手都不曾離開過理藩院,倒是其手下人等時常結(jié)伙外出,遍游京師各處,市貨者不在少數(shù)?!?/br> 一聽李顯如此問法,林明度便知李顯不欲再在是否接手和議之事上多費唇舌,心下里不安難免,但卻不敢再多勸,只能是恭謹?shù)貞?yīng)答道。 “嗯,阿本其人本宮曾見過一次,油滑有余,能力卻是缺缺,此番如此大事,大食國當不會將重任委托于其,子真去好生摸查一下,看這使節(jié)團中究竟誰才是話事者?!?/br> 李顯既然不想讓眾人再多糾纏著接下和議活計的利與弊,自是得就具體事務(wù)作出些部署,哪怕其實際上早已得了詳細的線報,知曉這使節(jié)團中有著個重要的人物存在,但卻不妨礙李顯給林明度找些事兒干。 “諾,微臣遵令?!?/br> 被李顯這么一攪合,林明度自是不好再多進言,只能是恭謹?shù)貞?yīng)了諾。 “還有,大食使節(jié)團到了三日了,本宮既是奉旨和議,總不好失了禮數(shù),明日晚間本宮在東宮設(shè)宴,就算是為大食使節(jié)團接風(fēng)好了,至于飲食方面,就讓大食使節(jié)團派了人來,自行準備著,這事情就由子真一并辦了去,今日諸位都累了,就先議到此處罷。” 李顯交待了幾句之后,便即下了逐客之令,顯然是不打算再給眾人絲毫進言之機會了的。 “諾,臣等告退?!?/br> 李顯都已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蕭明等人自不好再啰唣,只能是各自就此躬身告退而去。 “殿下有心思?” 眾人皆去之后,始終默默不語的張柬之反倒開了口。 “沒事,本宮只是覺得有些累罷了。” 李顯確實有心思,如此這般地與武后斗了多年,已是真的很累了,自打今早起,“玄武門之變”的念頭便一直在李顯的腦海里上下起伏,哪怕明知道此舉會帶來嚴重的隱患,只是累到了極致的李顯已是有些不想再跟武后玩甚袖里乾坤了的,當然了,這個念頭李顯也就是自個兒想想,并不打算說將出來,哪怕是面對著張柬之這等忠心不二的謀士也不例外,只因個中干系實在是太大了些。 “殿下若是想大唐基業(yè)萬世永昌,該累時也就先累著罷,一切等將來再看不遲?!?/br> 張柬之跟隨李顯如此多年,自是對李顯了解極深,哪怕李顯不說出心事,他也能猜到個大概,這便言語委婉地寬慰了一句道。 “張公所言甚是,走著瞧也罷?!?/br> 響鼓不用重錘,李顯多精明的個人,自然是一聽便知曉了張柬之話里的意思,左右不過是在委婉地勸解李顯不要輕易行舉兵之事,以免為大唐基業(yè)留下無窮之隱患,這話李顯聽得懂,也意會得到個中之利弊,心雖還是有所不甘,可也沒固持己見,只是笑笑便作了罷論。 “今早莊掌總處已傳來準信,三日后急報必可抵京,此番事情當不致有大礙矣。” 張柬之理解李顯心中的苦楚,可卻又不好多加勸解,只能是將話題轉(zhuǎn)了開去。 “嗯,那便好,本宮有些乏了,張公請自便罷?!?/br> 一聽到急報將至,李顯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了地,可也沒多說些甚子,微嘆了口氣,便即起了身,緩步出了書房,徑自往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