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商大姑疊著手笑道:“不知姐夫一個人能不能夠著,要不要疊個羅漢?我也想瞧瞧是怎么個風(fēng)流倜儻樣?!?/br> 傅驚鴻料到商大姑從窗口看見了,便笑了笑,忽地一拍手,對商琴道:“我明白我十年磨一劍要磨什么劍了。” “什么劍?”商琴忙問,商大姑一頭霧水,卻笑盈盈地等著傅驚鴻說。 傅驚鴻擺著手道:“不可說,待我日后叫你們驚鴻一瞥?!?/br> ☆、69到此一游 商琴、商大姑鬧著叫傅驚鴻說一說,傅驚鴻有意賣關(guān)子不肯說,親自將鐮刀綁在竹竿上,領(lǐng)著商大姑、商琴打了一筐子槐花。 商大姑見傅驚鴻種的菜蔬很好,瞧見能吃的,便都摘了帶走。 商琴、傅驚鴻跟著去商家探望商老太太,見商老太太果然沒有大礙,留在商家吃了飯,才又趕回來,等回來了,傅驚鴻便弄了許多史書翻看,一邊看著看著,默默地寫著什么。 如此就進(jìn)了金秋八月,八月里,商闡、商釋、楊文松三個要進(jìn)貢院,連帶著傅驚鴻、商琴也替商家緊張起來,一同去商家送了這三人進(jìn)考場,商韜不在,商略不住地跟傅驚鴻、傅振鵬三個請商闡他們的老師一起推測這三人的名次,聽聞老師說商闡大抵能排個中上,商釋、楊文松兩個只能中下,商略對這結(jié)果滿意得很,只是對著傅驚鴻、傅振鵬,不免又擔(dān)憂道:“若果然是中游,那自是最好,要都是名列前茅,那太招人眼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有貴人抬舉我們家呢?!?/br> 傅驚鴻、傅振鵬原本沒什么根基,又沒甚親戚,好容易有個商家,這二人自然巴望著商家能好一些,于是忙又四處請人打探主次監(jiān)考官員并閱卷官員的來歷等等,待聽說今年領(lǐng)命主考的恰是隱隱跟太子有些瓜葛的人,傅振鵬便去求了溫延棋打聽太子的口風(fēng),溫延棋幫著跑了一回腿,回來便說太子心里有分寸。 商略等人是不信太子當(dāng)真有分寸的,心里忐忐忑忑地等著,燒香拜佛,只求別叫那三個小子排在上游。 好容易等考完了,商琴、傅驚鴻等人去看,見商闡兄弟三個如脫了一層皮一般,不敢說些什么叫他們心緒不寧,只能安慰著叫他們好好歇息,待過了一日,才請了老師來細(xì)問,見今年的題目果然被商韜、商略料中,是關(guān)乎民生的。 那老師細(xì)細(xì)問了這三人的文章,又打發(fā)他們?nèi)齻€走,便捻著胡須對商略、傅驚鴻、傅振鵬道:“這般看來,釋哥兒、松哥兒八成是要落第了,只有闡哥兒文章還說得過去,能勉強(qiáng)掛在尾榜上?!?/br> 傅振鵬怕商略太過擔(dān)心,忙道:“三個小兄弟年紀(jì)小,又是頭會子進(jìn)貢院,有一個能中已經(jīng)十分了不得了?!?/br> 傅驚鴻替商略謝了那老師,送了人走,才說:“看來三位小大舅的文章確實(shí)不如何,就怕他們名次太前,若取中后呈到皇上面前,只怕不大好看。還有三位小大舅的文章未必不好,只是這考官、判官都是迂腐的人,只認(rèn)識四書五經(jīng),怕是不能欣賞三位小大舅的文章?!?/br> 商略擰著眉頭說:“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br> 如此終于熬到放榜那一日,傅驚鴻親自去看榜,將榜單抄了,回來便道:“還好還好,都是中游。” 商略聞言一顆心才落在心坎處,雖說是中游,但已經(jīng)比老師預(yù)料得好多了。 商闡兄弟三個雖聽到中游不大歡喜,但也算有自知之明,不敢多求。 過了秋闈,商家人又忙為春闈做準(zhǔn)備,剩下的大半年里,家里人都小心地捧著商闡三個。 轉(zhuǎn)眼過年,天尚且冷著,商闡三個便進(jìn)了考場,今次竟是比上次還受罪,回來三個里頭就有兩個覺得頭疼,要在家好好歇著。 商略這次連請老師問他們?nèi)齻€答得如何也不敢問,只是聽商闡說出門跟其他同年說了一說,仿佛他們?nèi)齻€的文章都不大好。 又等到放榜那一天,照理是傅驚鴻去看榜,回來,傅驚鴻便道:“三位小哥哥都掛在榜上,今次是中下。” “到底是多少名?”商略忙問。 傅驚鴻還沒答,便又有報喜的人接連上門,早將名次說了出來,待三報的人來了,又有太子府的長史送了三套袍子冠子來,“太子說,有人嘴快先跟皇上說了商家一門出了三個貢士,皇上叫人特特將三位的卷子叫人呈送到他跟前看了?;噬险f文章好,不當(dāng)只掛在末尾,但榜已經(jīng)發(fā)出來了,不能再改。太子說請三位貢士好好準(zhǔn)備殿試,若缺了什么,只管打發(fā)人去太子府要?!?/br> 商略忙叫了商闡兄弟三個過來磕頭謝恩,此時也不打發(fā)他們走了,叫人拿了金銀歇了報喜之人,等進(jìn)了內(nèi)室,立時愁容滿面道:“可了不得了,果然太過,就叫人盯上了。不然怎不說別人,偏說我們?” 傅驚鴻道:“爺爺也別擔(dān)心得太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不是有人想借著咱們算計太子,三位小大舅的文章也遞不到皇上面前?;噬细哒斑h(yuǎn)矚,比那些人看得遠(yuǎn)?!?/br> 商略道:“但太子立時登門送禮,豈不是顯得咱們跟太子太親近了?” 傅驚鴻道:“爺爺只管做自己的本職,兢兢業(yè)業(yè),不做那貪贓枉法的事,誰也奈何不了咱們?!?/br> 話才說完,便聽有人笑著說:“榜下捉婿的人來了!” 屋內(nèi)眾人忙迎了出去,見是溫延棋,傅驚鴻便笑道:“你兒子才落草多久,哪里冒出這么大的女兒要來招婿?” 溫延棋道:“為何招不得?現(xiàn)生一個女兒也來得及。” 傅驚鴻心知溫延棋在嘲笑他年紀(jì)比商琴大許多,只是笑了笑,心道也不見得大多少。 溫延棋道:“并不是我,是外頭人,媒婆已經(jīng)上門了?!?/br> 商略賠笑道:“不知是哪戶人家?大門大戶的,我們可不敢要?!?/br> 溫延棋道:“若不是大門大戶,誰敢榜下捉婿?”玩笑過了,便對傅驚鴻、傅振鵬道:“一件要緊事要跟你們說,今年秋闈題目是《商而無盈》原是論商的,結(jié)果取中的錦繡文章里,十篇有八九篇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那些士大夫靠不住,皇上叫我選幾個知文識字的商戶老爺去貢院里幫著看,只瞞著他們不叫他們知道看的文章是秋闈的文章。想來想去,只先請了你們兩個還有商老太爺,再請幾位皇商去看。免得動靜大了,又驚動那些士大夫,鬧得不好看?!?/br> 商略忙推辭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那些文章豈是我們能看的?別辱沒了人家讀書人。再者說,我們也有親戚的文章在里頭,合該避諱一些?!?/br> 溫延棋道:“這不相干,便是你們捧上天的文章,皇上看了不好,也沒法子。再者說榜單已經(jīng)放出來了,皇上不過是想有個底,知道到底有多少是中看又中用的?!?/br> 商略聽了這話,到底是愿意給溫延棋賣個好,便趕緊答應(yīng)著,收拾收拾,因不曾進(jìn)過貢院,不免緊張起來,特特?fù)Q了一身好顏色的衣裳,才跟著傅驚鴻、傅振鵬、溫延棋并四五個很有名望的商戶老爺一同進(jìn)了貢院。 先經(jīng)過幾道大門,因那門樓恢弘,一進(jìn)門就有穿堂風(fēng)刮過,眾人打了個哆嗦后,都不敢言語,垂手整冠進(jìn)來,等再進(jìn)來,不見了守衛(wèi),只剩下他們幾個,才松了口氣。 這些人都是不曾考過科舉的,要么是讀書不多,就連溫延棋那般家里有功蔭,不必考試,也不曾進(jìn)過貢院。這京城貢院在他們心中不亞于皇宮,能進(jìn)來一次實(shí)屬難得,因此不免個個激動。 傅驚鴻、傅振鵬、溫延棋三個并四五個老爺們搶先一步向那天字一號里闖,因上面橫木有些低矮,不免都撞了頭,捂著額頭爭先恐后進(jìn)去,卻見里頭早坐著一位正蘸了墨水寫字。 那人見溫延棋三個爭著過來,略抬了抬眼皮子,笑道:“都知道天字一號好?” 溫延棋收斂了許多,傅驚鴻看這老者氣度不凡,一時也不敢放肆,傅振鵬也客氣許多,躬身道:“老前輩坐過了,能不能叫晚輩也坐一坐?” “你要坐我的位置?”那人笑著問。 傅振鵬聽他那般問,一時也不好說話,心道好個不和氣的老者,忽地外間傳來商略的一句“該請個畫師來,將我等坐在天字一號房的模樣畫出來,回去也好告慰祖宗?!?/br> “該寫上我等到此一游。” 溫延棋咳嗽一聲,拉著傅振鵬道:“傅大哥,不可放肆。” 傅振鵬看溫延棋這模樣,也不敢說話了,隱隱猜到是誰,心內(nèi)腹誹這人要微服私訪,何必又?jǐn)[出這唯我獨(dú)尊的架勢。 “人都來了?除了天字一號,叫他們各尋了屋子去看文章?!蹦侨伺踔杷戎瑢匮悠迦齻€并后頭的商略等人看了一眼,等人都走了,便轉(zhuǎn)出來,果然瞧見門外用清水寫著四五個到此一游,只那名字被人用水糊了,看不出到底是誰。 溫延棋先吩咐人領(lǐng)著傅驚鴻等人走,回頭見了這還沒干的字,忙替那幾位老爺賠不是,“這是老爺們糊涂了,才留下這印子?!?/br> 皇帝哈哈笑道:“果然是物以類聚,難怪你請了他們來。你不知道他們經(jīng)商的人,原本就膽量大一些,思路敏捷。換幾個酸儒來,誰敢在這寫字?”拉下簾子,又坐在屋內(nèi)坐了一坐,過了過在這貢院里考試的癮,等溫延棋再來請,才慢慢向外去。 “皇上今年為何又要再叫人看一遍文章?”溫延棋心中不解。 皇帝冷眼看他,“到底疼你岳父,這么快就叫他送了雪艷的半本書來?!?/br> 溫延棋忙低了頭,他慫恿靖王爺將雪艷的書送給皇帝,為得是戳破那一層窗戶紙,免得日后因雪艷的事,靖親王得了不是。 皇帝道:“雪艷文章里雖有風(fēng)花雪月,卻也可見世情。他生于江南繁華之地,死在京城,多少事,他落筆的時候未必都能想到,但卻已經(jīng)寫下來了。這便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比他早先絞盡腦汁想出來的那些政論有用多了。” 溫延棋忙口中稱是,又見他父兄同來伺候,便又向后退了兩步,跟他父兄一同亦步亦趨地跟在皇帝身后。 皇帝背著手,將方才自己胡亂做的文章浸泡在房外大水缸里,走了兩步,進(jìn)了天字二號房,見是一位在戶部掛了名的皇商家的老爺,見那老爺十分恭敬地將一張張文章細(xì)細(xì)去看,便走過去,扯了文章掃一眼,搖了搖頭,“這人的卷子不必再看?!?/br> 那人忙站起來,向皇帝身后看去,雖猜到來人是誰,但不敢口呼萬歲,只謙虛道:“請問,您要的到底是什么文章?” 皇帝背著手道:“看你也像是個有為之士,你教導(dǎo)你家兒孫經(jīng)商時,說些什么?便依著那些話來挑?!?/br> 那位老爺也機(jī)靈,忙道:“學(xué)生明白了。”忙又去看文章,此時便是一目十行,不等皇帝轉(zhuǎn)身,就有四五個學(xué)子的文章被棄在一旁。 皇帝略點(diǎn)了頭,又向外去,一連走過十幾間,卻不見人,便蹙眉問溫延棋,“人呢?” 溫延棋也納罕,轉(zhuǎn)而道:“定是他們猜到皇上的身份,又想過一過在這貢院里考試的癮,便都去了遠(yuǎn)處看文章?!惫粚ち藗€差役問,那人說傅驚鴻、商略等人都去最后頭了。 皇帝先不以為然,隨后跟著溫延棋向后走,走了一炷香功夫,才在黃字號院落外看見不知哪位老爺用手蘸水又寫了一句“到此一游”。 溫延棋眉頭一跳,心道這些人果然膽大。 皇帝搖了搖頭,不肯再慢慢尋找,便叫差役領(lǐng)著去,果然在最后幾間院落里找到人,還不曾進(jìn)去,站在門外便聽有人說:“鄒兄,這位的文章大有你家家規(guī)的風(fēng)范,你當(dāng)仔細(xì)瞧瞧去。” “可惜了了,這樣的人合該去做買賣,不當(dāng)去死讀書。看他文章里字句很是不通,說的話卻很有道理,可惜不入翰林學(xué)士的眼?!?/br> 皇帝聽了,便叫人搬了凳子領(lǐng)著人在外聽著,聽了一會子,皇帝起身低聲道:“這些商人比士大夫還會取士?!?/br> 溫延棋道:“各有好處,這世上非此即彼的事不多?!?/br> 皇帝道:“是不多。”說著話,又問:“傅驚鴻在哪一間?” ☆、70盛世二字 溫延棋到底比不得兒子,許多話,皇帝跟凌郡王說了,卻沒跟溫延棋提,因此溫延棋只當(dāng)皇帝因《民生十要》才留心到傅驚鴻身上,忙又問了人,攙扶著皇帝過去。 又走了一會子,才聽見一個人說:“爺爺,您老頭略高一些畫著才好看?!?/br> 又有人說:“驚鴻,你瞧,皇上叫論商,竟然有一大半話里藏話嫌這題目有辱斯文的?!?/br> 溫延棋抬頭,便見傅驚鴻蹲在一小間外,正手里捏著一支筆趴在板凳上仰著頭給誰畫像,再走幾步,聽那小間里的聲音,果然里頭坐著的是商略。 溫延棋咳嗽一聲,看皇帝冷了臉,暗道不該叫他們來貢院,換個地方他們未必如此。 傅驚鴻忙站了起來,商略聽到動靜,便也出來,傅驚鴻也從一間里出來迎著。 皇帝問:“文章都看過了嗎?” 商略忙道:“都看過了。” “這樣快?”皇帝蹙眉不信。 “回……這位老爺,又不用看字體、辭藻、文理、章法,只看里頭的意思。不過須臾就能看完?!鄙搪缘?。 皇帝聽了,便不言語,問:“你是商略?你兒子商韜做了參謀隨著出海了?” 商韜忙答是。 “你以為出海的下一步當(dāng)是如何?”皇帝問。 商略道:“cao練海軍,造船,造紅衣大炮,防外敵來犯?!?/br> 皇帝一滯,“為何早先不說?” 商略一愣。 皇帝也醒悟到商略的身份,只覺自己打了自己嘴,商略便是說了,他焉能聽到? 商略低頭道:“人微言輕,雖有進(jìn)言,但不能上達(dá)天聽?!?/br> 皇帝道:“是了,定有人心胸狹隘,以為聽了這話,我就會怕招來外敵,不許出海?!庇秩タ锤刁@鴻給商略的畫,“這畫是要回去供著?” 商略略紅了臉,慚愧道:“是要燒給祖宗的。” 皇帝心里也明白這些人有生之年進(jìn)了一次皇城貢院就如在天宮里吃了蟠桃宴一樣,笑道:“即是這樣,那就慢慢畫?!彪S著溫延棋去一間里坐下,又有人又送了八盞插燈過來,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皇帝先將篩掉的掃了掃,見頭一份就是會元的文章,不由地失笑,又慢慢去看。 溫延棋的父兄示意傅驚鴻接著給商略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