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兄長還在
夕陽的余暉灑滿大地,高樓獨立、孤鴻飛翔。 莫府建造于三年前,這位神秘的爺悄然而至,身邊只有幾個護衛(wèi),一個婢女。 府邸屢次建造修改,北邊的狂野,京都的精致,含糊的混在一起。也基于兩人不同審美,莫云淵習慣小橋流水,月牙喜歡北方的古樸建筑。 莫云淵住在北苑,向北看只見稀疏的白色枯草,月牙在南苑居住,向南望則看見楓葉紅艷似火。 肖張便帶著幾個人,圍在了南北中央小樓墻根兒下,可看北可看南。 月牙從她的小院兒里往出走,見了眾人笑瞇瞇的打招呼。 作為莫云淵的貼身丫鬟,她活得簡直像個嬌小姐,不僅有自己的獨立院落,也不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時圍著莫云淵轉(zhuǎn),有空在庭院里溜達。 “青天白日的,你們這就準備酒要喝上了?” 白雪友情提供的菜被裝進了盤里,酒杯在手邊,小樓周圍的花凋落,秋色蒙上了一層萬里愁云的黯淡色彩。 肖張盤著腿,大笑道:“月牙姐,你來不來?我們小姑娘的秘制菜?!?/br> 月牙本想拒絕,卻忽然想到了那份兒烤羊排,于是便也學著眾人席地而坐。 小四兒說:“小哥都快夸出花來了,我可要好好嘗嘗,嗯,味道……太棒了吧!” 眾人紛紛說好吃。 月牙沉默,覺得入口清香,尤其是那木耳,平時未見人吃過,這小姑娘可真能折騰。 幾人舉杯,濁酒喝得滋滋有聲,下酒菜更妙。 月牙忍不住問道:“這小姑娘現(xiàn)在何處?” 肖張就知道,這小菜絕對是下酒的料。順帶著給小姑娘宣傳一下,“集市,賣鹽的巷子口那,味道獨一份,月雅姐要是喜歡,可以多去照顧照顧生意。” 月牙心里琢磨著,要不要去看看這個小姑娘? 主要是對方做的飯總給自己一股熟悉的感覺,但又不敢去確定。穿越這種事情就像中了頭等彩票很難想象,還有第二個人。 小四吧嗒著嘴,“好吃,清脆爽口,吃著香。這要是咱們府里的廚娘,哥幾個可有福氣了。” “誰說不是呢,肖哥你問問莫爺,給咱們府里換個廚娘,莫爺也能頓頓吃上好的?!?/br> 話是對著肖張說,眼睛卻是緊緊盯著月牙。 大家都曉得府里面兒的事,大事爺做主,小事月牙做主,目前府里就沒發(fā)生過大事。 月牙笑而不語。 肖張用手指著他們幾個,“小心被廚娘知道了,收拾你們?!?/br> 幾個人一想到那兇悍的廚娘,微微打了個哆嗦,趕緊喝幾口酒,暖一暖身子。 肖張兩指掐杯,露出三只手指,“要是想吃就去集市上買,老周的那個路口,三文錢一份,物美價廉,走過路過不容錯過?!?/br> 眾人聽著眼前一亮,想著也許可以去買些解解饞。 小結(jié)巴期期艾艾的問:“小哥跟那姑娘關系那么好,不能讓我們吃白食嗎?” 肖張一撇嘴:“長得丑,想得美?!?/br> 眾人起哄:“想吃免費的白食,得是姑娘才行,小哥的一副心腸里裝的都是柔女子?!?/br> 月牙打趣道:“這般憐香惜玉,到現(xiàn)在還是孤家寡人,可惜了你這幅如宋玉比潘安的容貌,用不用我?guī)湍銖埩_一下,定個親事?” 肖張捏著酒盞,臉頰微紅,眼角微醺,忽然止住笑意,黯然的說:“這倒不必,我還要守三年孝?!?/br> 雙親去世,守孝三年。 原本還喧鬧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悲傷,面面相覷,都不敢貿(mào)然開口。 月牙并不清楚,全部只隱約知道肖張來歷匪淺,是跌跌撞撞來投奔的莫云淵。 肖張自個笑了兩聲:“莊子妻死,鼓盆而歌。還是我修行不夠,看不破人間。大家喝酒喝酒?!?/br> 月牙舉杯,大家連喝了兩杯酒,將這事情揭過去。 肖張左右張望,忽而一笑:“我記得當初莫爺可是個獨裁者,他房間內(nèi)的擺設都要固定,不許出現(xiàn)任何艷麗色彩。除了白色荷花,院內(nèi)院外,不許中一朵花?!?/br> 月牙帶著三分醉意:“哎呀,什么獨裁者,就是沒受到過現(xiàn)代主義的熏陶。我的出現(xiàn)就是要告訴他,在人民的意志面前,一切都是紙老虎?!?/br> 眾人聽了個稀里糊涂。肖張抓了抓腦袋:“我就夠能胡說八道了,沒想到有一天月牙姐比我還厲害,說的話我愣是聽不懂?!?/br> 月牙嘆了口氣,又喝了一杯酒:“我孤獨呀,我想要自由,穿漂亮的絲綢,帶金貴的發(fā)簪,每天指點江山,還不用擔心被拉出去砍頭?!?/br> 肖張估摸著她喝醉,不再給她倒酒,說:“我倒是穿個漂亮的絲綢,帶過金貴的發(fā)簪,在天香居的酒樓里和同伴們憤慨激昂。可是有什么用呢,看他高樓起,看他賓客散?!?/br> 他們喝酒喝的是熱熱鬧鬧,沒有聽到輪子滾過的聲音。 莫云淵的輪椅停在了不遠處的圓形門邊,靜靜的聽著他們說話。 自由?青天白日背著主人聚在一起喝酒,還不夠自由? 月牙一個哆嗦,出于對姓莫的敏感度,眼神瞬間鎖定,不由自主的發(fā)揮了自己狗腿子的本質(zhì),慌忙跑了過去:“爺?!?/br> 莫云淵應了一聲。 月牙默默的感受著冷氣息,以為某些人生氣,知趣道:“我去讓他們散了?!?/br> 莫云淵看著她通紅像蘋果的一張臉,想著方才說過的話,低聲呢喃了一句:“房子隨你修建還不自由?” 月牙沒聽清楚:“您說什么?” 莫云淵一臉冷漠,“不必散,一會兒讓肖張到書房見我?!闭f著,自己滾動著輪椅,轉(zhuǎn)了一個方向。 月牙看著那孤單瘦弱的背影,嘆了口氣。 如果是現(xiàn)代的話,應該有很多辦法將這雙腿恢復。 可惜了一個少年,終日輪椅為伴。 月牙沒急著叫肖張過去,回到了小樓邊,又跟眾人吃吃喝喝了一會,眼看著熱鬧將散,這才說了一句莫爺找你。 肖張的酒喝了個迷迷糊糊,站起來打著酒嗝,“都等著我啊,一會兒就回來,接著喝?!?/br> 大家專注地喝酒,吃菜都不理他。 他邁著凌亂的步伐離開,一路奔著書房去,路過一條小路,高低不一好像煙一樣的柳樹掩映著。 直到盡頭,地面上鋪著碎石子路。 他上了臺階,輕叩門,里面說了一聲進。 肖張進來去看著書案上剛寫完的一幅字,蒼勁有力,顏筋柳骨。 莫云淵端著幽香的茶抿了一口,道:“一股酒味兒真難聞,喝盞茶醒醒酒?!?/br> 肖張在他面前坐下,隔著紅木的雕花書案,也拿著茶,翻著茶蓋兒涼了涼沒入口,“沒有酒烈喉舒服?!?/br> 莫云淵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清醒了告訴你一件事,頂好的消息?!?/br> 肖張嘀咕道:“我能有什么好消息,你終于要給我找嫂子了?” 莫云淵一臉冷漠。 肖張心想,我就知道可能性不大。 他掀開茶蓋,撥弄了一下里面飄著的大紅袍,清澈的茶湯映襯著他的眼眸。 這個平日里吊兒郎當?shù)娜顺领o下來,姣好的面容沒了拖累,展現(xiàn)出俊爽有風姿。 他也曾是貴族子弟,鮮衣怒馬,卻落魄至淪落乞丐,不敢向莫云淵求救。如今看著大大咧咧,萬事不掛心,實際上內(nèi)心總有一點兒傷痛。 喝茶的動作流暢,蓋子合攏也未發(fā)出一聲,優(yōu)秀的行為姿態(tài)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 莫云淵默默的給他續(xù)上,眼簾低垂:“我的消息準確,你哥活著?!?/br> 肖張覺得自己的世界鋪天蓋地涌來了一陣流星,一陣眩暈沖向大腦,噌的一下站了起來,雙手支著書案,滿目不可置信。 莫云淵說:“都以為你哥戰(zhàn)死沙場,他卻再一次的出現(xiàn)在了戰(zhàn)場上。京都那邊慌亂,上報的消息是你家遭遇了匪寇?!?/br> 肖張又是欣喜又是憤怒,扯起了一抹嘲笑:“究竟是什么樣的匪徒能在長安奇襲高門宅院,滅我滿門?!彼麥喩砩舷碌牧α咳绯彼阃巳?,心仿佛漏了一拍,未曾哭泣,只是緩緩的坐在椅子上。 父母親人的鮮血就灑在門板上,驚呼恐懼大叫,最后都成了死寂。高門宅院成了人間地獄,放眼望去,尸體奇形怪狀。 一把大火,將一切都吞滅。 “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去見他?”莫云淵問他的意見,用冷清的聲音將沉浸在痛苦中的人叫了回來。 肖張用手遮住了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緊閉著的嘴突然裂開,笑得有些難看:“他沒死,真好。” 終于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存活在世上。 莫云淵淡淡的說:“你哥大難不死,你家的事就能得到伸張,你到了他身邊也能親人相聚。” 肖張一聽這話低頭,神情說不出的難過。 莫云淵敲了敲杯子:“喝杯茶,穩(wěn)穩(wěn)心神。” 肖張緊緊的捏著茶盞。 “想什么時候去?”莫云淵又問了一句,強調(diào)著:“我可以派人送你?!?/br> “不用,我在你這挺好。”肖張回絕的很徹底,沒有一絲猶豫。 莫云淵沉默片刻,說:“你哥哥這次連破對方三城,就算京都再怎么壓制,少不了三品大員?!?/br> 肖張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臉,去年的時候,他還腳踏高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如今真的是惆悵。 “我很想他,但是我有什么臉面去見他。爹娘死了,我還偷生的活著?!?/br> 莫云淵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頭,“我想你父母更愿意看著你們活著,而不是追隨而去。” 肖張聲音哽咽:“但我的過錯永遠都不能被原諒。” 他曾經(jīng)美好的生活一朝毀之,變成了喪家之犬。 雖然還想高傲的不承認,但是事實如此。 如果不是莫云淵膽大肯收留,他就要淪落在街頭做個乞丐。 父母在天上看著,兄長在人間瞧著。 他就是個廢物,不見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