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三選一
如玉從肖張白雪的住所離開,便回去找夫人。沿著一條長廊,她碰見了抱著新被褥的如花。 如玉問:“這是給老爺拿的?” 如花搖頭:“老爺在正屋住下,夫人挪到了添香居住,這給他拿的被子,還得在院里晾一晾,打一打灰?!?/br> 如玉要伸手幫忙,如花拒絕道:“我自個就能掛起來,你還是去看看夫人吧,廚房送來的飯菜,夫人一口都不吃。要我說,老爺夫人就別這么犟著了,老爺既然肯回府,夫人就借坡下了吧。” 如玉心想,哪有那么簡單?“這結(jié)都打了半輩子了?!?/br> 如花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么。 兩個人在院兒里分開,如花打被子,她進了屋里。 如意正勸著夫人吃飯,“這是您最愛喝的魚頭湯,奴婢親手熬的,您嘗一嘗吧,人不吃東西吃不消的?!?/br> “不餓?!狈蛉嘶瓴皇厣?,抬眸間見如玉回來,立刻開口攆如意走:“你下去吧,今天晚上有如玉陪我就行?!?/br> 如意瞪了如玉一眼,這才扭著身子離開。 只剩下主仆二人后,兩人在一起說了會兒話。 如花進來將被褥鋪上,囑咐了夫人一句,早些休息就退下了。 再后來,如玉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就看見如花站在門口,被嚇得大喊大叫的樣子。 如玉說完,忐忑地看著白雪。 在提審犯人的過程中,會有一名記錄人,將過程記下。 白雪就在那兒聽,然后沉思,最后說:“你遇到無關(guān)緊要的便詳細的說,遇到不好說的就一言帶過,這讓我很為難。” 獄頭直接抄起了拷掠,也就是夾手指。 在古代評價女子好壞的重要標準就是“手巧”,即針織女紅嫻熟。所以,夾手指是rou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其對女囚心理上的威懾要遠甚于男性。 如玉嚇得慌了神,不斷搖頭,卻說不出一句話。幽暗的燈光,難聞的氣息,還有那些帶著鮮血的刑具讓人瑟瑟發(fā)抖。 白雪說:“不用動刑,我再提審一下其他人,你好好想一想?!?/br> 如玉一步三回頭,但終究什么都沒說,就又被送回了監(jiān)牢。 獄頭有些不屑:“姑娘要是害怕的話就不要看,我們自個上刑就是了?!?/br> 白雪沒有被瞧不起的生氣,只是淡淡的問:“然后說你們家老爺內(nèi)心有鬼要屈打成招嗎?” 獄頭一時啞然。 因為突如其來的刺史大人,袁太守警告他們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多生事,事情能推則推,將案子交給霍長歌他們負責,一旦查不出頭緒,遭殃的也是他們。 因此就算是獄頭瞧不起白雪,也不會搶她的活,只是嘀咕了兩句怎么查案還帶著女人。 一般縣衙分六房,刑房設(shè)典吏一名,攢點一人,其職責是主管全縣民事、刑事案件。其下有仵作四名,按理說不缺人手,不該叫一個女人頂上來。 但眼下霍長歌身處于城里,手頭上沒什么能用的人,看白雪機靈,就拉著白雪一起查。 白雪接著又審問了剩下的二人,率先問的是如意。 如意生的漂亮,就算是嚇得花枝亂顫也別有一番美麗,那雙眼睛彎彎的,蒙著一層霧氣:“夫人的死真的不關(guān)我的事兒,我走的時候夫人還好好的,肯定是如玉干的,她一直都跟夫人在一起。” 白雪問:“你那天除了給夫人端飯,就沒進去過是嗎?” 如意用力的點頭:“對,我真的沒再進去過,直到夫人死后,如花jiejie在那大叫我才進去的。” 白雪:“你是袁太守的通房?” 如意一怔,煩酲的說:“老爺不怎么親近我,他都不怎么回府,我從前肚子也不爭氣,親近了兩回也沒留下一兒半女?!?/br> 白雪上下打量她:“你平時就穿的這么漂亮,還是今天特意打扮的這么漂亮?” 一般婢女為了方便,穿的都是上衣長褲,如意今兒個卻穿了一身褙子,淺黃色色直領(lǐng)對襟為主,腋下開胯,腰間用勒帛系束,下長過膝,看上去柔柔弱弱,好生惹人憐愛。 如意僵硬了一下:“……今天這么穿,老爺好不容易回趟家,我就想親近親近?!?/br> 白雪步步緊逼:“那你私下和他相處了嗎?” 如意著急:“相處了,但是我真沒害夫人?!?/br> 白雪盯著她看:“真的?” 如意眼神微微閃爍,聲音不自覺變?。骸罢娴?,我沒害她,她的死跟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白雪覺得她有問題,但又不是很驚訝,因為她們都有問題,沒問題才不正常。 獄頭發(fā)表意見:“我覺得她很可疑,心懷野心的侍妾謀害祖母可是很常見的?!?/br> 如意被嚇了一跳,辯解道:“我沒有,殺了夫人我也當不成正頭夫人,也不是老爺最喜歡的侍妾,更何況我連孩子都沒有,我有什么必要那么做?!” “沒有哪樁罪惡是在理智的情況下犯的,興許是你腦子一熱。”獄頭覺得只有上了刑,說出來的話才會是真的。 白雪揮了揮手,讓人把如意送回了牢房,然后又提審了如花。 如花面容敦厚,上了年歲腰有些微微駝,穿著灰色的樸實衣裳,手指關(guān)節(jié)粗,臉上不施粉黛,有很多皺紋。 白雪問:“你很早就伺候袁夫人了吧?” 如花點頭:“夫人嫁給了老爺?shù)牡谌齻€年頭,我就在夫人身邊伺候了?!?/br> 白雪疑惑:“在袁夫人身邊當差很辛苦嗎?你這手也太粗糙了?!?/br> 人的手隨著不斷的干粗活、重活會越來越粗糙,骨節(jié)變大,手指變形,骨節(jié)皮rou的縫隙里還會有今年累月洗不掉的黑色痕跡。 如花扣著手指說:“不是在莫府,我嫁過人,后來丈夫死了才回到夫人身邊?!?/br> 白雪介于對方的年紀比自己大了很多,所以客氣的說:“我想冒昧的問一句,你是否也曾經(jīng)是袁太守的通房?” 如花低著頭:“是,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容貌生得不出色,大人并不喜歡,后來我就嫁人了?!?/br> 記錄官聽著白雪問的都是周太守的私房事,覺得這小姑娘好不知羞,專挑人床上的事問,一點兒有用的都沒問著。不由得有些不耐煩,用筆輕輕地敲著硯臺。 白雪尋聲看去,只是下意識的被吸引,便收回了視線,繼續(xù)問:“你第一次進屋是放被子?” 如花回答:“是,老爺回來了,不與夫人同住,夫人搬到了添香居,我去抱了兩床新被子,但是要在院兒里打一打,去一去潮氣?!?/br> 如花很配合,有問必答,比其他兩人要淡定一些,到底是死過丈夫的,人生閱歷比別人豐厚。 白雪:“那你第二次,就是發(fā)現(xiàn)夫人亡故時,是因為什么進去?” 如花:“我聽見了動靜,開門的動靜。我腿有點毛病,趕上陰天下雨下雪都會疼一疼,就早早就躺下休息。我們住的地方和夫人就一墻之隔,有兩張大床,在里屋和外屋。因夫人上了年歲越發(fā)喜靜,身邊就我們?nèi)?,如玉沒回來,估摸著要陪夫人,于是我們兩個決定分兩床睡,一個人睡大床舒服?!?/br> 白雪挑了挑眉:“誰提出來的?誰睡里面誰睡外邊?” 如花:“如意提出來的,我睡里面,她睡外邊兒。那會兒天兒還早,但我難受就脫鞋上了床,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在開門,也不知是夫人那屋還是我們這屋,就爬起來看看。結(jié)果我們這屋門嵌了一條縫,我就推門出去,又見夫人那屋也嵌了條縫,有些疑惑,因為夫人是長安人怕冷,輕易不會開門,于是就進去瞧瞧,結(jié)果就……”她這個時候露出了一點害怕:“人死了?!?/br> 白雪捋了一下自己的問題,說:“你要回答我三點,你起床后有沒有看見如意?進了夫人的屋走到了哪?里屋床上的蠟燭是燒著的嗎?” 如花一一作答:“起床后沒往那邊看,屋里也沒點燈,我不知道如意在沒在屋;我進了夫人的房間,見桌上的碗筷未動,就想進去勸一勸夫人,走到了床邊,就見夫人睜著眼睛渾身僵硬,嚇了一大跳就跑出來了;至于屋里的蠟燭有沒有燒著,我記不清了。” 白雪點了點頭,對著獄頭表示自個兒問完了,可以將人押走,然后對記錄官說:“你要謄抄一份,我要拿走?!?/br> 記錄官一言不發(fā),捏著鼻子干活。 獄頭調(diào)侃道:“姑娘問了這么多,有沒有查出誰是兇手呀?” 白雪沒判斷好,不妨礙她裝逼:“有一點眉目,但還是要取證。證據(jù)問題是訴訟的核心問題?!?/br> 獄頭果然被這些高端詞給震懾住,也不能說自個兒沒聽懂,于是便閉眼附和:“有道理?!?/br> 記錄官一式兩份抄好后交給了白雪一份,白雪拿著東西便出了監(jiān)牢,只覺得雪后的空氣格外清新,她甚至聞到了一絲甘甜。 此時已經(jīng)子時一刻,馬上就要到凌晨,白雪卻困意全無,直接去驗尸房找肖張。 她從前別說是看見死人,就是看著傷者也會引起生理不適,但這一次卻敢在幽暗的燈籠下孤身在偌大的府邸行走,完全不理會剛死了個人。 這也許是因為她是申冤的那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