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肖邦的一天
長安里的規(guī)矩,大年初一不得休假,不能請假,但凡在陛下跟前有名有姓的官員都得連軸轉(zhuǎn),肖邦便是其中之一,他官拜從鎮(zhèn)東大將軍,手上握的實權(quán),誰見了都要稱呼一聲大將軍。 他守歲,其實也沒什么好守的,畢竟家里就他一人。被焚燒過的血墻沒有經(jīng)過重新涂染,坍塌的地方不曾重建,肖大將軍班師回朝后就收拾了一個尚未波及的房間住了下來。 房間點滿了燈,四處放著他慣用的長弓長槍,珍寶之類的東西一概瞧不見,生硬的可怕。 床上的被褥已經(jīng)鋪得整齊,他卻抱著肩膀在榻上專注地守著歲,沒有人的意志力能夠抵過困倦,過了半個時辰,他就在這種近乎于折磨的寂靜中打了個盹兒。 “守歲的時候哪能睡覺,就是祈求你們平安的?!眿D人埋怨的聲音響起:“都怪你爹不帶好頭,連守歲都不專注。” 武將家的婦人總是比旁人更加迷信一些,平日里燒香拜佛不斷,供著孔圣人如來佛還得供個老子,三家煙火都很旺,日日祈求的就是家中子弟平安。 像守歲這些日子,肖夫人強(qiáng)烈要求,家中子弟都得認(rèn)認(rèn)真真,絕不可有一絲怠慢。 三個困倦的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致決定打馬吊,玩一玩才能提神。 肖夫人先是罵了他們?nèi)齻€幾句不專注,又在半推半就中坐下,四個人一起玩兒。 肖邦翻著牌,余光一閃,看見了肖張不自然的手,頓時將他捏?。骸芭艿轿颐媲俺隼锨簛砹??” 肖張大叫:“我沒有,我是那樣的人嗎?” 肖邦提著他的后脖頸將人拽起來,然后抖了抖他身上,袖子里面掉出來一堆的牌。 肖張訕訕一笑:“自家人玩玩牌不用較真?!?/br> 肖父道:“把他扔出去,讓他去舉石獅子。” 肖夫人嗔怪道:“大過年的,別欺負(fù)小孩?!?/br> 肖邦:“都十三了,還小孩兒呢,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都上戰(zhàn)場了。” 肖夫人:“那是你爹不經(jīng)我同意私自的行為,肖張這兒絕對不行?!?/br> 肖張:“其實我還想上戰(zhàn)場玩玩,兄長什么時候能帶我走?” 肖邦:“等你斷奶的。” 肖張勃然大怒,向他撲了過來,兄弟兩個打鬧作一團(tuán)。 肖邦一個回身閃避,恍然間就醒了。 他夢見從前家里的熱鬧,睜開眼睛一片狼藉。 夢境和現(xiàn)實的沖突讓他的腦袋發(fā)脹,疼得厲害,看了一眼時間,又不得不盡快的穿好衣服。 小廝進(jìn)來幫他梳頭,丫鬟端來了熱湯糕點。 肖邦胡亂吃了兩口,出了門兒,下人早就備好了馬,宮里來的小太監(jiān)掌燈走在前方,天空中難得飄下了一場雪。 他頂風(fēng)冒雪,披星戴月,往皇宮趕,開“正旦大朝會”。 百官給皇帝拜年,俗謂“排正仗”。朝會上,常有遼、高麗、西夏、于闐、回紇等地的外交官前來獻(xiàn)禮。 肖家出事兒那一次,肖邦就是在和遼打仗,險些便輸了,后來也贏了。 他光是站在那就能看到遼來史那怨恨的視線,榮辱不驚,連一個視線都懶得施舍對方。 陛下大笑著,貴妃不合時宜地陪在陛下身邊,左右官員湊趣,楊國恕比起他哥哥的長袖善舞飽讀詩書就顯得有些嘴笨,二皇子饒有興致地拉著西夏外交官問著當(dāng)?shù)氐囊笆穫髀?,新年倒是一派其樂融融?/br> 皇帝關(guān)心了一眾官員,不偏不倚,看向了肖邦,尤其和藹的問:“人家都是成雙結(jié)對的來拜見朕,只有你孤零零的,難道還真打算形單影只的過一輩子?” 肖邦垂眸,恭恭敬敬地回答:“臣發(fā)妻孕九月,同父母一起死在強(qiáng)盜手中,父母妻兒俱亡,尚未捉拿到真兇,無顏面再次成家立業(yè)?!?/br> 空氣驟然一靜,已經(jīng)過去三年,皇帝才稍稍提了過去的事,肖邦就以一種強(qiáng)硬的,猶如光著腳的人一般,直愣愣的往刀尖上走。他不怕疼,不怕死,所以不怕刀尖。 皇帝嘆了口氣:“你就任性吧,不過反正你有個弟弟可以替你傳宗接代,他過了年十八了,正該成親。” 貴妃靠在陛下身上笑盈盈地說:“那臣妾可要幫忙說一門親事,金陽今年十五,還有六個月便及笄,也是個大姑娘了。臣妾想留都留不住呢,不如好事成雙?!?/br> 肖邦冷笑一聲,自從皇帝要召見肖張開始他就猜到了對方打著的意圖。本朝規(guī)矩,駙馬不可參政,楊貴妃這是想斷肖張的路。 這金陽公主并非陛下親生,乃是陛下寵愛人妻之女,視若己出的結(jié)果,娶這么一個公主毫無益處,還要處處受人節(jié)制,肖邦當(dāng)然不可能同意。 他起身道:“承蒙陛下貴妃厚愛,只是小弟已經(jīng)成親?!?/br> 皇帝:“此事朕怎么不曾聽說過?” 肖邦:“山高水遠(yuǎn),區(qū)區(qū)一稚子成親,沒什么好宣揚的。何況才剛出了孝期就成親,臣還訓(xùn)斥了一番,實在是不想多提?!?/br> 他直接把后路堵死,楊貴妃自然不可能將金陽公主再塞給肖張。 皇帝惋惜了一句不能做媒就將此事揭過。 會后,皇帝賞賜每人一朵帽花,插在官帽上。這是皇帝的賞賜,往后舉辦家宴時得戴著,喝屠蘇酒、飲術(shù)湯,也得戴著。 肖邦冷著一張臉,頭上戴著花,別有一番趣味。 除了陪皇帝開會耍樂子,還得陪吃。 皇家設(shè)宴,初一辦朝會,接著就是正旦宴,規(guī)模宏大,允許臣僚帶家屬。 往后隔三差五,由皇宮“賜食”,廊下餐宴席安排在左、右勤政門北的東、西兩廊下,文官坐東廊,武官坐西廊,肖邦剛好對著楊國恕那一張臉,想著楊國忠再不能出現(xiàn),心情異常美妙,晚上都多吃了兩碗。 散席后,起碼離開,沿街搭起彩棚。御街一帶燈會通明,歌舞百戲遍地喧嘩,聲震十里。 吞鐵劍的、玩木偶的、演雜劇的、說書的、吐五色水兒的、煉丹的、彈琴吹簫的、馴猴的,甚至馴魚的、馴蝴蝶的、馴螞蟻的……熱鬧摩肩接踵,花團(tuán)錦簇。 肖邦靜謐無聲地站了一會,穿過熱鬧的人群,返回了殘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