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權(quán)季青不禁失笑,他沖軒內(nèi)一個丫鬟招了招手,拿著一鐘茶來,在自己手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卻并不喝?!岸┛邶X靈便,真是比二哥機(jī)靈得多了……不過嘛,我這個人務(wù)實得很——二哥平時又不大在家里住,我來了也是撲空,還是要個方子,想吃了隨時就能做,豈不是好?” 兩人說的是點心,可又都知道這談的明明不是點心。蕙娘覺得自己要比片刻前明白得多了,只是現(xiàn)在也不方便細(xì)想,她正要說話,見權(quán)夫人含笑遙遙向自己招手,便忙沖權(quán)季青點頭一笑,拋下他走到權(quán)夫人身邊去了。 # 老太太怕是身子疲乏,已經(jīng)回院子里午睡去了,權(quán)夫人卻還是有興致的,她在水陰面站著喂鴛鴦,見到蕙娘過來,才拍了拍手,把一手的小米都拍給水禽吃了。自己沖蕙娘笑道,“今天累著了吧?其實你們也是的,實在太謹(jǐn)慎了,就坐下吃著又何妨呢,都是老親戚了,誰還在乎這點面子上的事?!?/br> 話雖如此,可見蕙娘跟在大少夫人身后,低眉順眼做小伏低,顯然也令她很欣慰:相府千金,從小享福慣了。在長輩跟前,能立得住一時的規(guī)矩不算什么,能立得住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的規(guī)矩,那才是本事。蕙娘過門一個多月,晨昏定省有疏忽,雖然情有可原,但終究是個缺憾,她今日加意表現(xiàn),多少也有將功補(bǔ)過的意思,從權(quán)夫人的眉眼來看那,她還是滿意的。 “我也是跟著大嫂。”蕙娘笑著說,“沒有大嫂站著,我反而坐著的道理。大嫂不累,我自然也就不累。” “你大嫂也累。”權(quán)夫人輕輕地嘆了口氣,“家里事多,她一個人又要管家,又要管她的小家,恐怕就是這樣,才……” 她沒下說,但蕙娘也明白她的意思,她沒接話砢磣大少夫人,只是含蓄地笑。權(quán)夫人看她一眼,自己也笑了,又換了個話題,“沒讓你的陪房進(jìn)大廚房呢,我知道你心里是有些納悶的。其實,這的確不是多大的事兒,你從小養(yǎng)得嬌貴,家里人心里都是明白的,也都能理解,難道娘家能寵你,夫家就不能寵了?娶你進(jìn)門,又不是讓你吃苦的?!?/br> 她頓了頓,疼愛地拍了拍蕙娘的手背,“可你也看到了,你男人在京城,實在是蠟燭兩頭燒……一來,城里百姓都知道他心慈,他在城里,有病的都往我們這里涌,就不是大病,因我們這里是不收錢,還送藥呢,他們就是拖幾天也愿讓仲白瞧。二來,有些身份的人家,誰沒有個老太太、老太爺?shù)?,今天這里犯不舒服,明天那里犯個疼,怎么體現(xiàn)孝心呢?一般醫(yī)生可顯不出來,找仲白的人就更多了。更別說還有宮中的那些主位,親朋好友介紹過來的病號……他就渾身是鐵,能支持幾天?也所以,雖然家就在京城,我們也還是讓他常年住在香山,那里地方大,他辦事方便,離城遠(yuǎn),一些可找可不找的病號就不找他了,他也能清靜一點。這次喜事,在府里住了有一個來月,我看他已經(jīng)累著了。過完端午,家里就打算把他放回香山去?!?/br> 有過權(quán)季青的提示,蕙娘已經(jīng)多少有點數(shù)了,即使這一切都在算中,她也還是有些淡淡的失落:老爺子真是真知灼見,即使有這樣多特別的伏筆,即使為了給她更硬氣的背景,連拜見牌位,公婆都特別安排。但上位之路,哪有那么簡單?終究,也還是要拼個子嗣。在誕育麟兒之前,別說是權(quán)力核心了,她距離府里的主流勢力,都還有一大段路要走。 “不過,”權(quán)夫人又說,“香山園子,是仲白自己的產(chǎn)業(yè),我們也不能隨意插手,迫他帶你過去,你也知道他的性子,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她笑了,“該怎么讓他自己愿意把你帶過去,那就得你來做點工夫了。” 蕙娘微微一怔,她瞧了婆婆一眼,見權(quán)夫人雖然嘴巴在笑,可眼睛卻是一片寧靜,忽然間,她什么都明白了。大嫂林氏、權(quán)瑞雨、權(quán)季青,甚至是權(quán)仲白的種種反應(yīng),倒都有合理的解釋。 同她當(dāng)時想的,倒也差不離么……噯,也好,她要是真和表現(xiàn)出來的一樣粗淺,她還要失望呢。 “哎?!鞭ツ镞@一笑,倒是笑到了眼睛里,“媳婦兒明白該怎么做的,夫唱婦隨嘛,相公要去香山,我這個做媳婦的,當(dāng)然也要跟著過去啦?!?/br> 看得出來,權(quán)夫人有點詫異,可對她的詫異,蕙娘暗地里是不屑一顧的:不就是擺布權(quán)仲白嗎?活像這竟是樁難事似的……那也就是兩句話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雙更來了。 嗯,看來今晚評論不多啊……(那種悲喜交加的心情是咋回事 ☆、44香山 蕙娘還真只用了兩句話,就讓權(quán)神醫(yī)恨不得把她當(dāng)下就打到包袱里往香山丟?!诙熘形纾葯?quán)仲白回來吃午飯,石墨把一碟子快炒響螺片放到桌上之后,蕙娘就和他商量,“今兒娘同我說,預(yù)備把你打發(fā)到香山去住,說是你在家里,平時病人過來問診的太多,實在是太辛苦了?!?/br> “一般的病人,倒是不怕的?!睓?quán)仲白不大在意,給自己盛了一碗湯,“最怕是那些一身富貴病的貴人,又懶又饞又怕死,次次扶脈都像是開茶話會,每句話都要打機(jī)鋒……” 蕙娘并不說話,只是搬起碗來數(shù)米粒,數(shù)著數(shù)著,權(quán)仲白也不說話了,他抬起頭看了蕙娘一眼,一邊眉毛抬起來,天然生就的風(fēng)流態(tài)度,使這滿是疑慮的一瞄,變作了極有風(fēng)情的凝睇。 “怎么?”二公子問,他忽然明白過來了——唇邊頓時躍上了愉悅的笑,倒是將這俊朗的容顏點得亮了,好似一尊玉雕塑為陽光一照,那幾乎凝固的輕郁化開了,鮮活了,這分明是個極自由的單身漢才會有的笑?!鞍?,我雖然去香山了,但三不五時還是要回府的!” 看來,他還真沒打算把自己帶回香山去……想來也是,蕙娘知道他在立雪院住得不舒服,里里外外,都是她的陪嫁,人多、物事多,她又老挑他……能夠脫身去香山,權(quán)仲白哪會那么高風(fēng)亮節(jié),把她這個大敵,給帶回自己的心腹要地去。 她沒說話,只是輕輕地出了一口氣,肩膀松弛下來了,唇邊也亮開了一朵笑,“噢,我還當(dāng)我要同你過去呢……這倒是正好?!?/br> 就快活地搛了一片茭白,放進(jìn)口中慢慢地咀嚼,雖說眉頭還是不免輕蹙一下,但相較從前反應(yīng)來說,今天的焦清蕙,已經(jīng)算是心情極好的了,看得出來,她是收斂了自己那處處高人一等的做派的…… 焦清蕙要是放下臉來,和自己大吵大鬧,一定要隨到香山去,權(quán)仲白說不準(zhǔn)還不會那么吃驚。他雖然不愛管事,但不代表他覺不出好歹。焦清蕙擺明了看不起他,之所以時而會放下架子沖他嬌聲軟語,無非是因為她新婦過門,肯定想要盡快生育,才能立穩(wěn)腳跟——這也是人之常情。 自己說去了香山之后,還會時?;馗m說是真話,可以她大小姐的性子,肯定不會往實里去信。權(quán)仲白的眉頭不禁悄悄地擰了起來:她這是抓小放大,更想留在這處處不合她心意的立雪院里,倒不想和他去香山…… 自然,她也可能是欲擒故縱,拿準(zhǔn)了自己不愿讓她得意的心思,越是想跟他過去,就越是裝著不愿意過去??蓹?quán)仲白現(xiàn)在看事情的角度,又和從前不同了:焦清蕙性子高傲、睚眥必報,有一點縫兒她就要擠進(jìn)去占一腳,雖說他忙,可桂皮還是和他說了幾嘴巴,就是這桂花糖藕,她都送出花頭來了,險些順理成章,就把自己的人安排到大廚房里去。留她在府里,只怕自己再回來的時候,管事的人就已經(jīng)姓焦了! 管事少夫人都姓焦了,世子那還能是她的大伯子嗎…… “我說了不帶你去嗎?”他毫無障礙地就把自己的態(tài)度給翻了一頁,見焦清蕙眉峰一挑,便搶著堵了一句,“我還沒把話說完呢,你就插嘴!我說,三不五時,我還是要回府住一晚的,立雪院里的東西,你別搬空了,起碼四季衣物要留兩套在這里。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知道你看不起香山地方偏僻,不想過去吃苦,可誰叫你就嫁了我這么個沒出息的山野村夫呢?” 蕙娘氣得一拍筷子,站起身就高聲叫綠松,“死哪去了……聽到?jīng)]有,少爺叫咱們快些收拾包袱呢!” 一邊說,一邊自己就把角落里的大立柜開了,往外抱那些棉布衣裳,頓時激起一陣粉塵,權(quán)仲白也吃不下去了——菜上全落了棉絮,這還怎么下口啊? 一如既往,他要保持風(fēng)度,是不會和蕙娘計較的,只是悻悻然哼了一聲,也和蕙娘賭氣,“是要趕快收拾了,明兒一早我們就去香山,要再晚一天,還不知多了多少病人。” 說著就出了屋子,心情愉快地去外院扶他的脈——只是半下午時時,居然罕見地命桂皮到大廚房去要了點心。 # 立雪院就是千好萬好,第一不好:要時常在婆婆跟前立規(guī)矩,在這里住著,她就是權(quán)家的二媳婦,什么事都輪不到她出頭做主,第二不好:這里離大少夫人實在是有點近,臥云院和立雪院就隔了一個假山,兩邊下人又都很多,后罩房干脆就連成了一片,消息不走漏都難。大少夫人畢竟占據(jù)了多年的主場,容易傳話,方便的暫時還是她,不是蕙娘。香山再偏僻,起碼地方大一點,不必住得這么憋屈,蕙娘的心情還是滿不錯的。她把東里間讓給丫頭們整頓行李,“大家具肯定是不帶過去的,四季衣服給姑爺留出幾套,我們禮服留幾套,常服留幾套,意思意思也就夠了。首飾么,全都帶過去吧,這一去起碼是一年多,在院子里放著,進(jìn)進(jìn)出出還要多了一重小心?!?/br> 這樣說,就是要整院子全都搬遷到香山,大家都知道,那邊地方大、天高皇帝遠(yuǎn),起碼這些陪嫁丫頭的日子,會比在府中好過一點,打從孔雀開始,一個個丫頭們都是容光煥發(fā),就連石英,面上都帶了微微的笑。只有綠松還是同以前一樣,沉靜溫文……這也是因為她正陪著蕙娘在權(quán)家花園里散步。 國公府占地大,人口又不算太多,比起動輒七八十口人的公侯府邸來說,權(quán)家主子滿打滿算也就是十口多一點兒,又都各有各忙,雖說下人如云,但平時園中靜謐無人,哪個丫鬟閑來無事,也不會隨意出門走動。蕙娘和綠松繞了假山一周,就在端午那天開席的石舫里坐了,綠松給蕙娘將四面窗戶打開,雖是酷暑,可涼風(fēng)徐徐,透著那么的明亮敞凈,蕙娘手里拿了一片荷葉,慢慢地撕著往欄桿下丟,引得游魚上來接喋,綠松見了,也不禁微微一笑,“您最近,心緒倒是越來越輕松了。” “大家都過了一招,現(xiàn)在正是安心拼肚皮的時候。”蕙娘懶洋洋地說,“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我肯定是輕松的。倒是你,要忙起來了,我預(yù)備把你留在立雪院看家?!?/br> 綠松眉頭頓時一跳,她的心跳,也不禁就跟著微微快了起來:姑娘做事,從來都不是一時興起,沒準(zhǔn)眼下埋的伏筆,要到兩三年后才應(yīng)出來…… 極為難得的,她有一絲惶惑——這究竟是姑娘對她的試探,還是她真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可以她對姑娘的了解,說真的,這可不像是個能容人的性子…… “我想跟著姑娘去香山。”綠松難得地倔強(qiáng),她瞅著自己的腳尖兒,肩膀繃得緊緊的?!白源蛭疫M(jìn)府,就沒離開過姑娘身邊,您這樣,別人還以為我做錯事了……” “別人心里怕是羨慕你都來不及呢?!鞭ツ镙p輕地說?!皬目兹钙?,但凡有幾分姿色,誰不想留下來?也就是你這個傻丫頭,要留你,你還不愿意——不成,我說讓你留,你就得留?!?/br> 她的語氣帶了幾分霸道,可綠松聽著,心頭卻是一松:她知道,自己這一次,是又答到了姑娘的心坎里去,沒讓姑娘失望。 “孔雀也是到年紀(jì)了?!彼p聲說,“您還沒讓她家里給說親,心里有想法,也是很自然的事……” 再說,孔雀、綠松、香花、方解,也都的確長得很漂亮。 “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先不說了?!鞭ツ锫o目的地撕扯著荷葉,“本以為祖父瞧走了眼,那一位竟是個粗人,頭一次出招就處處都落了下乘,頂上兩個精細(xì)人,是忍無可忍,把我找來救場的……現(xiàn)在看來,她倒也的確精細(xì)得很,竟是示敵以弱,把我給對比得粗疏了?!?/br> “您也的確是過火了一點。”綠松輕聲細(xì)語,“按老爺子的意思,您也沒必要在妯娌斗爭上用太多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