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命都要沒了,再高的威望又有何用……就在京察前夕,皇上終于準奏致仕,以太師封贈焦閣老,并體其家情,御賜宅邸田土,令焦閣老在京中養(yǎng)老,不必回原籍居住,又以焦閣老為國有功,追封其子焦奇為大中大夫等等,一應(yīng)封賞不及備載,種種殊恩亦難以細數(shù)。總之,這個從十年前就年年嚷致仕的老首輔,在生命的盡頭,終于是如愿以償,卸下了這個代表了無盡權(quán)力與無盡責任的頭銜。 因焦閣老不必回鄉(xiāng),也就沒有餞別,又因為老人家病情沉重已難見客,他的徒子徒孫們除了侍疾以外,上焦家來似乎也沒有別事可做??衫先思叶家呀?jīng)是這副德行了,據(jù)說連謚號都已經(jīng)擬好――就是伺候得再好,老人家還能記住你、提拔你嗎?就算老人家日后緩過來了,可京察就在眼前,有些好處,現(xiàn)在撈不著,可就一輩子都撈不著了……從老人家起病到致仕,不過兩個多月的時間,可焦家已是儼然變了天地。就是正月里,來拜年的車馬,還能堵出一整條胡同呢,現(xiàn)在,除了權(quán)家、王家的車輛之外,一整天再不會有第三輛車了…… # 蕙娘跪在地上,虔誠而莊重地給祖母牌位行了禮,又再默禱片刻,這才站起身來,將手中余下的這支香,□了锃亮的銅香爐里。 “您還想給誰上香,我來替您上。”她一邊擦手一邊說,“這才下床沒有幾日,您可不能任性,沒聽見仲白說嗎,跪下起來,一起猛了就容易頭暈……” 權(quán)仲白、王辰、文娘三個小輩,都站在老太爺身邊,雖然口中不提,可面上認同之色,卻是不言而喻。老太爺環(huán)視孫女、孫女婿,見幾人氣氛熙和,顯然關(guān)系融洽,尤其文娘站在王辰身邊,面上隱帶紅暈,喜樂安詳之意,自然散發(fā)出來,他不禁欣然一笑,從善如流,“好好好,現(xiàn)在這個家里,我說了不算啊,孫女兒們、孫女婿們說了算!” 話雖如此,他到底還是給母親、妻子牌位鞠躬上了一炷香,這才在蕙娘和文娘的攙扶下出了小書房,在一暖房的青蔥綠意中緩緩徜徉:今年暖得晚,二月里,花還只能開在暖房,花月山房的桃花是一朵都沒有開。也就是這幾天里,日頭才漸漸地暖將起來。 “人情冷暖,真是所言不假?!奔词故抢先思遥疾唤兴锌??!安胖皇侨ツ昱D月里,還有人送了南邊的梅花來。現(xiàn)在百花齊放時,群芳薈萃的,卻不是我老頭子這里,而是楊家的后花園嘍?!?/br> 才這么說了一句,他嘿嘿一笑,又欣然道,“不過,我也有許多年沒有閑情逸致,能夠同孫女兒們在一處賞花啦?!?/br> 他攆王辰、文娘,“你們小夫妻,才成親沒有多久,不要老在我身邊伺候,這院子里處處都是奇花異草,不去尋芳探蜜、惜取春光,更等何時?” 這對小夫妻面色微紅,王辰還要客氣,“祖父說笑了――” 文娘卻殊為不客氣,拉住王辰的衣袖,生拉硬拽地就把夫婿給拽走了。老太爺也不要權(quán)仲白和蕙娘攙扶,自己負手在院中踱步片晌,又問蕙娘,“最近一段日子,府里沒有什么麻煩吧?” “有我們在家,還有誰不長眼?”蕙娘輕描淡寫地道,“就有些勢利眼的小官兒,想要興風(fēng)作浪的。王尚書出面,也早都給打發(fā)走了?!?/br> 就算退下來了,就算人丁稀少,可有王家、權(quán)家照看,也沒有誰敢和這兩家為難的。老太爺滿意地點了點頭,“光進是要比冬熊懂事一些?!?/br> 這還是老人家得到消息以后,第一次提到何冬熊的名字……蕙娘看了看權(quán)仲白,見他面色木然,似乎根本就不懂老太爺言下之意,她不禁白了權(quán)仲白一眼,才輕聲道,“良禽擇木而棲,他是有雄心的人,改換門庭,也是很自然的事,您不必往心里去?!?/br> “我何必往心里去?”老太爺柔和地說,“傻妮子,何家家教如此,多添這門親家,對你來說是福是禍還很難說。對這個沒過門的弟媳婦,你可要拿出自己的章程來。” 話點得這么明,權(quán)仲白就是想裝糊涂都不能了,蕙娘立刻感到他的眼神對準了自己的側(cè)臉,好似兩個小火把,灼灼地烤著她的臉頰。 以權(quán)神醫(yī)的作風(fēng),會秉持什么態(tài)度,幾乎是不問可知。蕙娘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聲道,“我明白您的意思……等婚禮過后,我想和仲白回沖粹園住一段時間?!薄?/br> 作者有話要說:……呼,好久沒雙更,還真有點吃力 老人出局,新人要入局了,蓮娘這丫頭的戲份要來啦。 ☆、120煩惱 何總督難得回京述職,又是走馬江南,他肯定有很多話要對皇上說,很多忠心要表。最起碼對江南現(xiàn)存的幾大問題,要拿出自己的一套來,如若只是去江南任上熬資歷拍水花的,以皇上的作風(fēng),只怕這個江南總督,也是做不久的。 也因此,在二月這場轟轟烈烈的京察風(fēng)暴中,原本常年訪客稀少的何府一下就熱鬧了起來。派去何家請安的婆子回來給蕙娘描述,“不止是楊派想和他套近乎,連咱們焦派好些元老名宿,似乎都暗暗地瞅著他們家呢?,F(xiàn)在是人心浮動,他們家倒是比王家要熱鬧得多了?!?/br> 因何總督這番上任江南,是預(yù)備把兒女一道帶過去的。除了他已經(jīng)中舉,正在讀書備考的大兒子何芝生之外,次子何云生,幾個被送回京城給正太太養(yǎng)活的庶女,都要跟著老爺一道下江南去,和在他身邊養(yǎng)活的那些庶子并姨太太們會合。為免山長水遠,發(fā)嫁不便,新娘子在路上受苦。叔墨和蓮娘的婚期定得很近,等蕙娘伺候完老爺子,三月中回歸權(quán)家的時候,何家已經(jīng)派人把嫁妝都送來了,權(quán)夫人領(lǐng)著她那些丫頭,比往常少費了不少心機,就已經(jīng)將婚事處處都預(yù)備妥當。蕙娘在與不在,倒是都不著緊了。 權(quán)夫人對她手底下那些各有神通的丫頭們也是贊不絕口,聽說蕙娘想回沖粹園住一段日子,她沒有表態(tài),倒是先玩笑一樣地說?!澳闳嘶厝チ瞬灰o,這伙可人的小丫頭們可得留下,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要我再費力巴哈地和那些刁鉆老婆子打交道,我可受不住這份罪?!?/br> 說是過了年,前院有差事要交給蕙娘來做,可從正月里老太爺病了,這話就沒再聽長輩們提起。當然,那也是因為焦家人口少,肯定得先讓蕙娘回家服侍老人家,可現(xiàn)在老人家的病也‘好’了,權(quán)夫人卻還一句話都沒有。良國公就更別指望了,權(quán)家前院那個小花園里,從正月到現(xiàn)在就沒有斷過堂會,權(quán)四叔去年寫了好些新本子,不是麒麟班、春合班,就是鳳凰儀、吉慶班在唱,還有權(quán)家自己的家班……良國公也是樂不思蜀,蕙娘都有一個多月沒和公公照過面了。 她倒是經(jīng)常聽說權(quán)季青的消息,現(xiàn)在權(quán)季青也算是挺威風(fēng)的了,掌管了家里在京城的幾處生意不說,前院凡有什么事,都安排他去cao辦。這還不算,聽說良國公和老親老友們敘舊頌春的時候,也時常把他帶在身邊。——這還都是明面上的,私底下,權(quán)叔墨都說上親了,長輩們肯定在給他尋訪婚事呢不是?權(quán)叔墨說了何蓮娘,權(quán)季青要說個秦家的閨女那也不錯,秦尚書這幾個月肯定也是要入閣的,閣老的小女兒,財勢都有了,而且秦家人口多、親戚多,和楊家、許家又是姻親,怎么都比她一個致仕首輔的孫女有底氣不是?府內(nèi)已經(jīng)悄悄地有了流言,權(quán)夫人最近正相看著秦尚書家的女兒呢,若這不成,還有通奉大夫鄭家的閨女…… 官場上的事,從來都是人走茶涼,要把權(quán)夫人想得惡心一點,她現(xiàn)在是順水推舟,把蕙娘往沖粹園攆了不說,還想奪走她使喚得最好的管事班子們。這些丫頭要都不聽蕙娘使喚,她在權(quán)家,可不是立刻就孤立無援,再興不起什么風(fēng)浪了? 不過,蕙娘一般都把人往好處想的,她笑著說,“娘體貼我,舍得放我回沖粹園歇息幾個月,我還有什么好說的?除了雄黃、石墨我是一天都離不得之外,別的丫頭們,您看上了誰,就只管挑吧?!?/br> 權(quán)夫人倒也沒有過分,就是留下了幾個分管具體家務(wù)的丫鬟,綠松、石英和孔雀三個心腹,她自然不會要走。正好三月、四月權(quán)仲白都忙,蕙娘除了偶然幫著權(quán)夫人預(yù)備權(quán)叔墨的婚事以外,余下有點時間,也就是進宮走走,陪著婷娘說說話之余,也給后宮幾個主位問好請安。 有權(quán)仲白在,這些千嬌百媚的妃嬪們,就算會對任何人不客氣,也都不會對她不客氣。從孫皇后到牛淑妃、楊寧妃、牛賢嬪,誰見了蕙娘都是一張笑臉,誰都樂于拉攏她進自己宮室里坐坐。連瑞婷都跟著沾光,雖至今不過承寵一次、兩次,可在這最是逢高踩低的后宮中,她的日子過得也還算舒服。起碼不會有人無端克扣了她的份例,分下來的綢緞水粉,也還足堪使用。 進宮次數(shù)多了,兩位年輕少婦自然而然也就親昵了起來,婷娘偶然提起后宮中的爭斗,字句不多,可真是句句見血,“就是上個月,王美人因為在牛娘娘經(jīng)過的時候,也不知怎么,竟未跪禮,轉(zhuǎn)眼就被挪到景麒閣后頭去了,說是屋子漏雨翻修,修好了就叫回來??蛇@什么時候修好,那就真是說不清了。” 雖說后宮中有兩個牛娘娘,可行事這么高調(diào)的,也就只有牛淑妃娘娘了。蕙娘不免嘆了口氣,“皇后娘娘現(xiàn)在是無心收拾她,不然,這件事也真是兩頭都不落好?!?/br> “皇后娘娘哪有這個心思……”到底是在宮中居住,又有一定的臉面,有些事,婷娘硬是知道得比外頭人清楚?!岸邕@兩年來,凡是進宮就一定要到東宮去扶脈開藥,坤寧宮也沒有少跑。我們底下人都猜呢,肯定是從前那事兒,讓東宮虧了身子……好在年紀還小,這兩年,娘娘把他就拴在身邊,到底還是將養(yǎng)回來了??缮碜雍?,又有什么用,出閣讀書都有多久了,和皇次子比,還是……” 也不知什么時候立的規(guī)矩,皇子從三四歲起,一般是宮中自行預(yù)備的那些知書達禮的太監(jiān)中人教著認字,半學(xué)半玩,到了七八歲才正式進御書房學(xué)習(xí),當然,那些有想法,為將來奪嫡立嗣站隊大潮做準備的人家,也不會等到必須作出抉擇的那一天,才著急上火地打探太子的消息。老太爺是年紀實在太大了,對這種事根本就沒有興趣,不然,也肯定會過問太子的表現(xiàn)的。蕙娘只知道太子在讀書認字上,也就是中人之姿,甚至連天性聰穎都說不得,但卻并不知道皇次子在這事上的表現(xiàn),“才剛五歲的娃娃,他哥哥今年可都十一二歲了……” “就因為才剛五歲,所以才顯眼出奇。正給他講孝經(jīng)呢,說了半個月,已經(jīng)倒背如流?;噬隙伎疾坏梗噬弦桓吲d,讓說論語,一個晚上的工夫,就背得了十篇,要問意思,也能囫圇說個所以然了?!辨媚飩浼毟嬖V蕙娘,“我在楊娘娘宮里做客,楊娘娘還說,她們家的皇三子,就少那么幾個月,現(xiàn)在連自己的名字都還不會寫……” 蕙娘撐著下巴,不免微微笑,“牛娘娘這個人,也真是我行我素,很有自己的風(fēng)格?!?/br> 牛淑妃的確一向是活得很簡單,也就是因為她的簡單,反而有點無懈可擊的意思了。婷娘說,“牛娘娘最近很關(guān)照我,今年春天由她分來的綢緞,確實是比別的姐妹們都要更好?!?/br> 她走到炕邊,開了柜子,扯出一截布料來給蕙娘看。 后宮宮禁森嚴,沒有當權(quán)者的配合,要給宮中人送點東西,并不容易。這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似牛淑妃、牛太后,好像可以把一個大活人送進宮中藏上許久,可很多并不當紅的妃嬪,別看父兄在宮外也是封疆大吏,可她們自己的吃穿用度,比在娘家時一個丫鬟所享用的還不如,也是常有的事。婷娘手里扯著的這匹古香緞,確實是好,花色新料子好,連蕙娘都挑不出太多毛病來,按說這都不該是美人分得的份例,這種品次,就是分給嬪位、妃位們都不虧心的。 “淑妃娘娘還說?!辨媚镉值溃凹依镆彩嵌喾酱蛱竭^了,總覺得我們家和孫家,來往也不是很頻密,我們家又沒有承孫家的情,二哥宅心仁厚,一片丹心是向著國朝,真是令人欽佩,可也要善自保養(yǎng)為好,這次次進宮都上坤寧宮打轉(zhuǎn),別說她,就是皇上知道了,心里恐怕也不是沒有想法?!?/br> 她不禁淺淺一笑,怡然又道,“牛家人也是別出心裁了,從來這種事,都只有宮外的娘家走權(quán)家路子的,也不知怎么,她們卻讓娘娘和我打招呼?!?/br> 蕙娘卻是心底雪亮:權(quán)家規(guī)矩,媳婦不大出門應(yīng)酬,牛家人就是想和她接觸都找不到機會。他們很可能是已經(jīng)摸透了權(quán)仲白和權(quán)家上層的矛盾,明知權(quán)仲白幫助孫家,和本家無關(guān),因此是直接讓婷娘傳話,把功夫做到了她身上,想請她出面,讓權(quán)仲白袖手旁觀,以便給牛家讓出道來,一舉扳倒孫家。 也是,隨著孫侯遲遲不歸,恐怕本來沒有想法,都要多出想法了,更別說牛淑妃上輩子燒高香,還生了這么一個好兒子…… “牛娘娘也就說這么多了?”她問婷娘,“別的事,竟沒有多提?” 婷娘會意地點了點頭,示意蕙娘自己明白她的意思,隨后,又輕輕地搖了搖頭。“娘娘就說了這么幾句話?!?/br> 只有要求,沒有報酬……牛家的作風(fēng),還是這么硬,這已經(jīng)不是交換了,卻是大有脅迫的意思,若權(quán)仲白不從命,牛家接下來,可能要在他身上找點事兒了。 蕙娘想想也覺得好笑,“唉,你瞧這事兒鬧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