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jié)
可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呢,前頭甲一號院門一開,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眾人簇擁之下,緩緩步出小院,清蕙扶著肚子,竟親自送了出來。權仲白在轎中望見,不禁大吃一驚,他掀簾下了轎子,拱手對那人道,“真是稀客!孫夫人怎么這就要走,不留下用個便飯?” 孫夫人沖權仲白欣然一笑,“神醫(yī)是貴人事忙,我們也都深知的,最近要你撥空出來,那就是在為難你。正好今日到山里進香,就順帶過來冒昧拜訪一番。沒想到倒是談得忘了時間,這會再不過去寺里,就誤了參拜的時辰了?!?/br> 清蕙在她身邊,緊接著就道,“他何止事忙,忙得忘性也大,都不記得帶話了。嫂子所說合作的事,我竟沒從他口中聽到只言片語,不然,早就上門拜訪,哪還要親自勞動嫂子過來呢?” 她和孫夫人相視一笑,倒竟十分相得,孫夫人莞爾道,“弟妹你也不必如此說話,前陣子我們家官司沒完,自然不好開口。這會我們得空了,你又要一心養(yǎng)胎,不方便進城拜訪,再說,這件事本是我們有求于你,自當我們上門才好??蜌庠挾际遣徽f了,我先走一步,改日等你也空閑下來,再促膝深談吧。” 又同權仲白微微致意,便彎身上轎,往沖粹園偏門方向去了——那里直通香山山路,和幾處名剎都很相近,看來,孫夫人為了今日這一番拜訪,倒也是做足了工夫。 送走了孫夫人,夫妻兩個說話,就沒有那么拘束了。權仲白擰了清蕙臉蛋一下,道,“你又栽派我,誰傳話傳漏了?總之為了你好做人,我就只能背黑鍋?!?/br> “不就是客氣幾句嗎。”清蕙捧著肚子,跟在他身后進了屋,她乏力地嘆了口氣,“唉,一談就是半天,餓死我了——人家孫夫人多明白,三言兩語就點出了各種關節(jié),又沒有真?zhèn)€怪你的意思……就你小肚雞腸,只顧著和我計較?!?/br> 自然有人送上點心,讓孕婦止饑,權仲白將令文問候jiejie的事告訴蕙娘,又道,“她正月里還說要來看你。我看她的意思,是想住上幾日,她婆婆倒也許了,可見很是疼她?!?/br> 清蕙眉頭反倒一蹙,她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倒沒繼續(xù)這個話頭,而是說,“你每常和我夸孫夫人是女中豪杰,此話果然不假,的確是個可以交往的朋友,孫家做事,也著實爽脆……她這次過來,是為了孫家自己那幾船貨來的,孫家想把這幾船貨批給我做?!?/br> 孫侯就是再大公無私,船隊出海,自己籌措幾條船的私貨,那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反正海船是自家買造,不過借朝廷東風,只要不大肆宣揚,朝廷也不會和他計較。權仲白先是一怔,之后很快便明白了孫家的意思,他嘆道,“孫家這是想還情了。” “那么大的情,這么一樁小方便可還不了。不過,這也的確是彼此兩利?!鞭ツ锫冻鲆唤z笑意,“本還想主動找孫家買下的,又怕有挾恩之嫌,孫家如此識做,的確讓人舒服??磥恚@四百萬兩的買賣,還真賠不了。這還不算皇上撥給我的那些工匠,只要有一兩樁商機,沒準能夠大賺,那也是難說的事。” “給你的,都是皇上篩選過一遍的老弱病殘之輩,要么就是愚鈍不堪,難以溝通的那些人?!睓嘀侔子悬c好奇,“這還能發(fā)掘出什么商機不成?——你今日倒是好精神,應酬了這么半天,還有大精神思量這事。” 清蕙正要說話時,屋外忽又來人道,“云管事從城里過來,求見少爺、少夫人,并問少夫人身體如何,說是公府有件為難事,想請少夫人出面措辦?!?/br> 作者有話要說:國公府還真是不稍停…… 回到家以后,我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家里的好吃東西太多了,怎么辦!求屏住食欲的好辦法! ☆、156幫助 夫妻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有些驚訝:國公府雖然人口不多,但總也還沒有凋零到那個地步。自己不出面,國公爺就真有辦不下來的為難事。當然,若是和宜春票號有關,那也就罷了,不過是打一聲招呼而已??稍乒苁抡f的是‘出面措辦’,一聽就知道,這件事肯定和宜春票號沒有什么關系。 而且,居然是云管事過來,看來,也不是內(nèi)院的事……自然,現(xiàn)在的內(nèi)院,也不可能再出什么事,蓮娘已經(jīng)將三房去江南的事給過了明路,這會兒她已經(jīng)是看熱鬧的人,要說攪和熱鬧么,那起碼是得等季青的媳婦進門以后了。 蕙娘征詢地望了權仲白一眼,見權仲白不大高興,便道,“我最近忙,本來就有些不太舒服,才剛睡下呢,他要是愿意等,就讓他等我起來再說吧。” 這個姿態(tài),是拿得很高了。權仲白果然搖頭道,“算啦,這也沒多大意思,云管事上門,不會有小事的,你要不是真不舒服,就別拿捏他了。” 本來么,拿捏云管事,也是為了討丈夫的好,蕙娘欣然從命,自己和權仲白進了里間,略說些權仲白在城內(nèi)的見聞,至于孫家上門談的那筆交易,雖然寥寥幾句,但權仲白已經(jīng)掌握核心,云管事又隨時可能進來,兩人就都沒有多提。 云管事進屋時,權仲白正好在問歪哥——這孩子痘子平復以后,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在外院住了一周,這才回到蕙娘眼皮底下,正是粘人時候,蕙娘道,“唉,再不要說他了。他現(xiàn)在竟然怕生起來,剛才孫夫人進來,他便不愿意呆在屋里,這會在養(yǎng)娘那里睡著呢?!?/br> 云管事給兩個主子行了禮,便自然笑道,“小郎君這一次痘子,發(fā)得如何了?國公爺也很是惦念,若非天氣冷,走動不便,還想親自過來探視歪哥呢?!?/br> 自從歪哥抓周時,抓了良國公隨身的官印,他對這個孩子,的確就很是看重——不過,那也是因為現(xiàn)在國公府里唯一的第三代,就是這茁壯胖大的小歪哥了。蕙娘欠了欠身,笑道,“多謝爹想著,他這一次也算是無驚無險,就是癢了幾天而已,痘子便消退了?!?/br> 這話一出,云管事頓時肩膀一松,露出了滿意之色。而這神色實在是流露得太過明顯,蕙娘和權仲白都有所發(fā)現(xiàn),他自己也察覺有誤,只好遮掩著道,“小郎君是府內(nèi)唯一的嫡傳血脈,身份貴重,能夠安然無恙度過這一災,想來日后定會無病無痛,平安長大的?!?/br> 只是這句話,說得就很有文章了——權仲白略有不悅,但并沒開口:云管事直接就沒算大房,多少有點勢利的嫌疑??赊ツ飬s是心中一動,別有深意地望了云管事一眼。 云管事恍若未覺,又問了蕙娘的好,權仲白代答道,“養(yǎng)胎還不是這么一回事,雖然這一胎好些了,但也要專心靜養(yǎng),不能太動心思。” 這已有擋駕之意,但云管事在國公府里也是一定威望的人,哪里會被這一句話給擋回去了?他微笑道,“國公爺說,日后要執(zhí)掌公府,就是再艱難的時刻,也都要度過呢。雖然保胎為上,但借此躲回沖粹園萬事不管,令家人忙碌,少夫人是有些不孝了。” 不孝的大帽子都扣下來了,蕙娘還能怎么說?她忙盈盈起身,向云管事請罪,“爹教訓得是,是我托大了。” 云管事代國公爺傳話,身份比較特殊,因此只是側(cè)過身子,還是受了蕙娘半禮。他沖權仲白微微一笑,忽然開了個玩笑,“二少爺心疼媳婦了?老爺子說,這話是重了點,但亦怪不得他,這二少爺不管事,總得有個管事的人吧?!?/br> 見權仲白想要說話,他又搶著道,“可二少爺要是這會忽然想要管事了,那也不行,您啊,這是心意不誠,還是好好看病吧……” 父子人倫放在這里,國公爺要揉搓權仲白,他有什么辦法?要是兩人面對面,那還好說了,可這隔了個云管事,什么話都不方便講,蕙娘有點頭疼,捂著額頭道,“好啦,爹有事交待下來,我們量力而為,能辦的自然不會不辦——” 見云管事還要再開口說些什么,她便銳利地掃了他一眼,一時氣勢迸發(fā),竟把云管事死死鎮(zhèn)住,又續(xù)道,“不能辦的,那也就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云管事雖然遭到蕙娘壓制,但卻似乎更為滿意,他一垂手行了一禮,恢復了一個管事應有的禮儀,不再把國公爺搬出來打頭陣,而是一板一眼地道,“的確是有一樁為難事,國公爺無暇分心,這才想要交到少夫人手上。” 因便自懷中取出一卷地圖,展開了給蕙娘看,“我們家的藥材生意,做遍了天下,能與之媲美的也不過是寥寥數(shù)家。與其他托庇于我們家照看的商鋪,如昌盛隆等不同,這同和堂一直以來都是家里直接照管,我們的股份,十成里占了能有九成。甚至連昌盛隆等藥鋪,其實也都是從同和堂拿貨,并不只是做些零碎銷售生意?!?/br> 再顯赫的家族,都要有個細水長流的收入來源。指望靠無本生意維持奢華生活,那就真是其興也速其亡也忽,要不是票號是新興生意,當時焦閣老上升的勢頭也是無人能敵,喬家哪有這么快發(fā)家?同和堂是權家根本生意,一直以來,都是良國公親自指定管事打理,有時候甚至連兒子們都沾不到邊。大少爺、四少爺都有管過一點瑣事,但真正主事的還是老掌柜張氏,這一點,蕙娘和權仲白都是心知肚明。從另一角度來說,能打理同和堂生意的,那就肯定是權家的承嗣宗子、宗婦了。一時間,蕙娘不禁皺起眉頭,瞅了權仲白一眼:良國公怎么搞的,自己這兒還懷著孩子呢,他怎么就迫不及待地開始給她鋪路了……這個差事辦下來了,家里還有權季青什么事兒啊,他自己要趕上權仲白,他媳婦要趕上自己,似乎都難了點吧。 權仲白也是眉頭緊鎖,剛要說話,云管事又給搶了一句,“這一次,就是江南往京都,必走的一條路,出了點麻煩。當?shù)赜幸换镎忌綖橥醯暮脻h,專打過往商戶主意,行事也很過分,我們家折損了不少人手。當?shù)乜偙鴧s推說兵口往廣州一帶聚集,遲遲不肯出兵剿匪。連老爺親自出面打了招呼,都沒有用,偏偏這些年來,我們在江南的人脈,一個個不是高升就是調(diào)離,新任江南總督雖是親家,但才堪堪上任,貿(mào)然就寫信求助,未免讓人小瞧我們家手段。再加上當?shù)鼐謩?,錯綜復雜,即使以何總督地位,都不好輕易插手?!?/br> 他在地圖上指指點點,就給蕙娘說了起來?!斑@里是廣州往上必走的一條陸路,這兒是一個小野村,村民和山賊都是有所勾連的。過此關隘時,因峽谷狹窄,如有人埋伏,很容易以少打多,這里植被茂密,小路眾多,不是當?shù)赝寥耍茈y一一認清。是以當?shù)剀姽俨豢铣雒娼朔?,也算是有他的道理在。沒有個懂地形的人帶路,過去也是送死?!?/br> “若只是這樣,那猶還罷了。大不了我們換條路走,但此等賊子非常狡猾,專挑我們運送貴重貨物的車隊下手,有時請了高手護鏢時,則又龜縮不出。更兼這村子靠近義烏,義烏人不要命的名聲,想必少夫人也是聽說過的?!痹乒苁滦煨斓?,“如果我們壓得太過分,激起了民憤,事態(tài)一經(jīng)擴大,對何總督也是個麻煩。畢竟這才上任,不好激起民亂……國公爺?shù)囊馑?,是想借此機會,把商號內(nèi)那一等眼淺的jian細給揪出來,再順帶打通這條道路,使其不要針對我們權家。若這支賊兵背后有京里的力量,能順藤摸瓜,查個清楚,自然就是最好了。” 這三個目標,的確都頗為棘手,換做權仲白去cao辦,他少不得是要動用些私人關系的——何總督不能請,有什么要緊?大江南北,哪個人家沒欠過他的人情債?權仲白剛想說話,云管事已道,“如今朝中多事,這件事畢竟不大,還是別鬧得人盡皆知為好。國公爺意思是,就用我們家的力量,能辦就給它辦了。別再驚動別家……可他老人家又忙于朝事,無暇他顧。思來想去,這樁差事,不交到四少爺頭上,也只能交給您來辦了。” 話都說得這么明了,蕙娘雙眉一挑,這會倒是不看權仲白了,略作盤算,便道,“給家里生意出力,自然是無可推諉。只是我進門時日淺,對同和堂的人事,恐怕不比四弟清楚……” “我此次前來,也帶了同和堂京城、江南兩地的花名冊,并歷年的賬本?!痹乒苁陆z毫不動聲色,仿佛蕙娘會做這個選擇,早就在他算中?!把巯戮涂爝^年了,諸事辦得都慢,少夫人只年后盡快拿個章程出來便成了?!?/br> 他又道,“這一次的事,張總柜也很上心,效仿宜春票號,特地選了幾個積年懂事的掌柜,在您身邊聽用。您是主子他們是仆,如有半點違逆之處,您盡管開口。一句話的事,管叫他革除出門,以后再也別想在這行當內(nèi)混下去。” 良國公看來是根本沒想過蕙娘還會回絕,一步接著一步,什么都給她安排好了?,F(xiàn)在就是權仲白,也強烈地感到了不對,他皺眉道,“爹是怎么搞的,竟主次不分。繁衍子嗣,多大的事,被如此小事打擾那成何體統(tǒng)?南方脈絡我又不是不清楚,上半年淡得要命,現(xiàn)在海運開辟了,走海運不比走陸路便宜得多——” 云管事掃了他一眼,露出一絲淡然笑意,雖未明言,但看得出來,根本就沒把權仲白的意見放在心上,他只望著蕙娘,等她發(fā)話,眼神像做無形的詢問,只等著一個回答。 蕙娘心里,也是思緒翻涌:任何事情牽扯到國公府,就是玄之又玄,謎團一個接著一個。權夫人還好,這個國公爺,兩三年以來,她竟是一點都未看透。想知道他平素里都忙些什么,可就連祖父都不甚了了。這運送買賣軍火的危險組織,已經(jīng)把權季青滲透的事,他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若不知道,何必忽然生出這么一番事來,若知道,又何必讓她出手。權仲白說得不錯,現(xiàn)在她身懷六甲,哪是和人鉤心斗角的好時機…… 權家的水,實在是有點深。她忽然間很想托人帶信,問問大少夫人:這個家里,我還不知道的事,到底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