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本事，她雖然很有本事，但能力也許還是不如我的?！鞭ツ锝蛔@了口氣，“論身家就不必說了，見到她以后，我心里有時也會拿我們兩人比較一番，都是庶女，都得家里的看重，都只有一個弟弟……家里也都不省心。可有時候見到她，我心里就想，她雖然也有許多煩惱，可身上好像永遠都有一股精神，是折不彎、打不倒的。她永遠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永遠都在很堅定地去做。我雖然不理解她為什么想要，但卻很佩服她的決心。她的能力也許比不上我，但有了這樣的決心，她卻能做到連我都嚇一跳的地步?！?/br>
    眼看客棧在望，兩人卻都不約而同地慢了腳步，焦勛道，“佩蘭……”

    “還有你、還有權(quán)仲白，你們都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鞭ツ锟戳丝此?，自嘲地一笑，“你想要的是我，雖然我不值得，你也義無反顧地追逐。權(quán)仲白想要**，想要兼濟天下，醫(yī)治天下病人……盡管他也有這樣、那樣的不好，可在這件事上我也很佩服他、很羨慕他……這些話，我覺得我不能說給他聽?？刹恢獮槭裁?，在你跟前我倒是說的出口的，有時候我也在想，等什么事都解決了，我該做什么呢？難道我就這樣和人勾心斗角一輩子？他們在做的事，都能在人世間留下自己的印記，我呢……”

    焦勛許久都沒有說話，半晌才自失地一笑，低聲說，“有些人想的只是相夫教子，不過，你好似并不是這種人。從前老太爺說，你的路只能你自己來走，所以也許在一切結(jié)束以后，你想做的事也就能浮出水面了。這件事，我倒是也幫不上你……不過，我能用你的口氣和你說：不積跬步，何以至千里。還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再說吧。好比我，眼前我就只想著把龍閣給辦好，等事情結(jié)束以后該拿它怎么辦，那就以后再說好了?！?/br>
    蕙娘因楊七娘而震撼、浮動的心思，隨著焦勛的一番話，倒是漸漸地寧靜了下來，她微微一笑，點頭道，“你說得不錯……不積跬步，何以至千里。多余的事還是不要去想了，先集中精力，做好眼前吧?！?/br>
    她又思忖了一番，才道，“這一次，真定就不去了。連著走過寧城、濟南兩地，我的結(jié)論都與你給我的報告差不多，甚至還沒你的詳細，真定的情況你就更熟悉了。我聽你的也就能放心，再說，龍閣……”

    她本想說，龍閣雖然是以我的意思去辦，用的也是我的銀子，但歸根到底，還是你的勢力。但又怕焦勛聽了不快，便道，“龍閣那邊，還是越低調(diào)越好，越機密越好。最好是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為誰辦事，我過去檢閱，難免畫蛇添足。而且也有暴露的危險，我們還是直接去天津和桂皮會合吧。那艘商船，應(yīng)該也快靠岸了。”

    焦勛盤算了片刻，也道，“也好，這一次在濟南見到周老五，我心里也覺得有幾分不妥，達家那邊暴露了也就暴露了。但龍閣可不能出一點差池?！?/br>
    兩人計議已定，第二日起來，便又施展種種手段，換了幾次馬匹、衣著，從山東北上一路走到天津，到了焦勛事先安排好的落腳點。桂皮已經(jīng)在那里等待了一段時日了。焦勛親自陪著她們搭小船出海，以旗語焰火截住商船，在半路上船，又開了一夜，兩人從天津下船，聯(lián)系上了權(quán)家在天津等候的人馬――蕙娘的外出，至此也終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這一次出門，歷時四個多月，風(fēng)波處處，能放松下來的時候極為少見。不論是感情上、精神上還是身體上，蕙娘都的確感到疲憊，上了商船她就開始打盹。和權(quán)家人接上頭后，益發(fā)是累得連話都不想說了，回京一路上都在車?yán)锎蝽铮弘m說也不是不能吃苦，但回到了這處處精細講究的環(huán)境里，她還是大松了一口氣。起碼，現(xiàn)在的車?yán)?，是絕不會有什么不該有的小動物了。

    桂皮雖然是小廝，但蕙娘體諒他一路辛苦，也令下人給他備了一輛車。桂皮休息到了城門口，便不肯再坐在車?yán)铮菆猿峙阍谵ツ镘囘?，說，“這是我們做奴才的本分?！鞭ツ镆簿碗S他去了，眼看國公府在望時，她不免掀簾子笑對桂皮道，“你想媳婦了沒有？這一次出去，你也是辛苦了，人都瘦得脫了形。我和你主子說，讓他放你兩個月的假吧?！?/br>
    桂皮自從重見以后，還沒怎么有機會和蕙娘說話，他的確是瘦了很多，顴骨都陷下去，眼珠子轉(zhuǎn)起來就是一股焦慮勁兒。聽見蕙娘這樣說話，也只是尷尬地笑笑，半點都沒有從前的機靈勁兒――他咬著牙好像在思忖著什么，蕙娘不免有幾分詫異地瞥了他一眼，她還沒說話呢，桂皮已壓低了聲音，快速地在車窗邊說，“少夫人，一會進去以后，您跟著我的話說！”

    說完不待蕙娘答話，便自己先快步走出，脫離了蕙娘的視線范圍。

    蕙娘本來還有點迷糊，被他這么一說，倒是徹底清醒了過來。見桂皮一臉英勇就義的表情，不免有幾分好笑，待要叫住他多囑咐幾句，可國公府已在跟前，卻又不大方便說話，只得暫且罷了。一時入府和眾人相見，見到兩個兒子，哪里還想得起來桂皮？

    四個多月的時間，對于大人也許只是一眨眼，但對一個孩子來說，卻足夠漫長。歪哥又長高了一些，小臉上的稚氣也消褪了些許。至于乖哥，更是一眨眼就拔高了一截，見到母親就眼淚汪汪地撲過來，抱著蕙娘的大腿，再不肯松手。倒是權(quán)仲白和良國公今日都出門去了，還沒回來。權(quán)夫人和太夫人同蕙娘說了幾句路上的涼熱，他們都聽說了日本海上的故事，還問蕙娘當(dāng)時在哪，蕙娘只說在船上還沒過去江戶，兩個長輩都有些將信將疑，究竟也未細問，便讓蕙娘快些回去梳洗休息，一路猶嘆她清減得多了。

    蕙娘也巴不得這一句話，她抱著乖哥、牽著歪哥回了立雪院，眾丫頭自然上來好一番慰問，又把兩個孩子哄開讓蕙娘分.身出去大洗一番，旅途中的塵埃、疲倦好似都被洗落，她出來以后，便趴在床上，讓兩個兒子都躺在旁邊，一會抱抱這個，一會抱抱那個。歪哥在她走的時候還有點矯情，現(xiàn)在抱著母親的脖子簡直都不肯撒手，淚眼汪汪地道，“以后娘去哪里都要帶我，不然娘就是小狗！”

    蕙娘笑道，“你說得真好，我何曾答應(yīng)過你走到哪里，要把你帶到哪里了？”

    歪哥也知道母親是在逗他，便故意嘟起嘴道，“娘壞――弟弟，我們不理她！”

    乖哥卻不給哥哥面子，奶聲奶氣道，“你不理就不理，我理！娘，抱我！別抱哥哥！”

    兩個孩子頓時爭寵起來，歪哥氣道，“就你會拆我的臺，上回在三柔jiejie那里，你就和我過不去，現(xiàn)在還來！”

    蕙娘奇道，“嗯？三柔姐？你去許家了？”

    歪哥還沒說話呢，乖哥已點頭道，“爹時常帶我們出去玩――三柔姐，大妞姐――”

    桂大妞也就罷了，許三柔不是應(yīng)該和母親下廣州了么？蕙娘心底越發(fā)詫異，想著一會要去問權(quán)仲白，也就不多說什么，而是笑嘻嘻地逗歪哥，“你喜歡大妞姐還是三柔姐??？”

    歪哥有點臉紅，聲若蚊蚋，“三、三柔姐……”

    他又解釋給母親聽，“三柔姐本來要一起去廣州的，可是她娘好像去一去又要回來，說是廣州那邊現(xiàn)在也不太平，等過年后再帶她過去呢。”

    說著，便希冀地望著母親，說道，“她還邀我一起去廣州玩――”

    蕙娘笑道，“你三柔姐看你倒是挺好的?！?/br>
    也不說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又逗了歪哥說些學(xué)業(yè)上的事，得知他如今學(xué)業(yè)上進步不小，尤其是算學(xué)進步極大，不免會心一笑。正打算和他耍耍嘴皮子，刺激刺激兒子連學(xué)別的都更用心點時，院子里一陣響動：權(quán)仲白回來了。

    他應(yīng)該是入宮去見皇上，所以回來進屋時，已經(jīng)是徹底洗漱過了，頭發(fā)上還往下滴著水，這個風(fēng)度翩翩的佳公子，腳步有點罕見的急迫，頭發(fā)也微微露出凌亂，在門口停了一停、穩(wěn)了一穩(wěn)，目光尋到了蕙娘，深深望了一眼，方才慢慢地踏著方步踱了進來，儼然道，“吃了沒有？”

    四個多月沒見，頭一句話居然是這個……蕙娘有心賞他一記大白眼，不知怎么，眼珠卻翻不上去，在權(quán)仲白的眼神里還有點臉紅――一個，她是很思念權(quán)仲白，雖然他一向喜歡和她唱反調(diào)，但也時常能給她一些別人給不了的東西……還有一小部分的她，卻是想起了桂皮的囑咐：雖說她和焦勛什么都沒做，可桂皮這么當(dāng)回事，她也不能說自己不心虛……

    “沒吃，不餓。”也許是因為這點心虛，也許是因為這點思念，她今天倒有點不自在起來，失去了平時那泰然自若、胸有成竹的風(fēng)范。瞅了權(quán)仲白一眼，竟有點臉紅，把眼神移開了才道，“你呢，吃過了沒有？”

    權(quán)仲白的面色有點深沉，他慢慢地、深思熟慮地走到蕙娘身邊坐下，輕輕地摸了摸兩個兒子的頭，心不在焉地道，“嗯……也吃過了?！?/br>
    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氣氛卻有幾分微妙的緊繃，蕙娘伏在床上不看權(quán)仲白，權(quán)仲白低頭看了看她的頭頂，伸手摸了摸她的鬢發(fā)，對兩個兒子道，“你們娘親累啦，要睡了，你們別鬧著她。”

    乖哥離開母親多久，眼下如何舍得離開，張口要說話時，歪哥卻起身道，“那我們也回去睡覺――”

    他一把拉起弟弟的手，不由分說就把他扯下床了拉出房門，乖哥不斷掙扎，道，“我在娘身邊睡――”

    不過，訓(xùn)練有素的丫頭們可不會任由他們胡來，早有人上前安撫兩個小哥兒。而余下人等，則魚貫有序地退出了屋子，還體貼地把門給這兩夫妻合攏了。

    這里頭暗示的是什么事，蕙娘當(dāng)然不至于不懂，她的臉更紅了幾分，不知為什么，也不想抬頭看權(quán)仲白，只是望著枕頭發(fā)呆。

    室內(nèi)一片寂靜。

    過了一會兒，權(quán)某人咳嗽一聲，終究還是把手放到了她的肩頭。蕙娘一動肩膀，把他甩掉了，她忽然興起了無限委屈、無限埋怨、無限愛嬌，這情緒涌到口邊，只化作了一聲悶悶地，“連一句甜言蜜語都不說……想不想我也不知道，就這么動手動腳的……”

    她這么一撒嬌，權(quán)仲白倒自然了起來，他在她身后輕輕地一笑，伸手把她扳倒了自己懷里，在蕙娘耳邊道，“光會說有什么用？一會，你就知道我想不想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哎，就是這個第一次主動把我卡死了，寫了三種感覺都不對，最后總算是找到了一種覺得比較自然又甜蜜的

    誰說我們神醫(yī)沒情趣的，神醫(yī)是青橄欖，味道要慢慢品……

    久等了！

    ☆、291

    夫妻這些年,權(quán)仲白真的從沒有在這種事上如此主動過，蕙娘就算真是一身的疲憊,也免不得有些心跳，她扇了扇眼睫毛，在權(quán)仲白懷里挪動了一下,半心半意地埋怨起了自己：以前是怎么想的？總有一天，若權(quán)仲白主動了,她可得變著法子地折磨他，誰讓……誰讓他次次都表現(xiàn)得這么假道學(xué)？好像她才是那個登徒子一樣，這個人真氣死人了……

    可這會兒，當(dāng)權(quán)仲白真的把她密密實實地擁在懷里,身上那股略帶了藥香味兒的氣息,淺淺淡淡地被經(jīng)由水汽被氤氳而出的時候，蕙娘本來很硬的腰骨，還是被……被旅途的疲憊，熏陶得漸漸軟了下來。她咬著唇，帶著貨真價實的委屈，卻又那樣做作地白了權(quán)仲白一眼，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么撒嬌的時候，“不成，我……我要聽點好聽的?！?/br>
    權(quán)仲白一直以來都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這個她心里明白，可次次歡.好，從前都是她在主動，她都已經(jīng)放下架子了，若還要那樣溫言軟語的，最后一點面子該往哪擱？就是她想撒嬌放賴，她也根本不會允許自己流露出除了掌控以外的情緒，即使哪怕是一點兒，那也有損于她的尊嚴(yán)。不過，現(xiàn)在是權(quán)仲白主動求歡，那就又不一樣了。見權(quán)仲白唇角微勾，慢慢地沖自己俯□來，蕙娘先并不動，只是凝視著權(quán)仲白，等他的唇快觸碰到了自己的時候，才略略偏開頭，只讓權(quán)仲白親到了唇角，她輕笑道，“壞郎中，你別想……嗯，敷衍過關(guān)，人家又不是布娃娃，還能任你擺布么？”

    雖說這話，還是和以前一樣，仿佛透著十足的挑釁、十足的傲慢，可是被她這樣帶著笑意、帶著喘息、帶著嬌媚地說出來，這份傲慢，也不過是甜品上撒的那么一點兒花椒，清涼涼、麻絲絲的，把甜味撩撥得更迷人。權(quán)仲白的態(tài)度，本來就比從前軟和，被蕙娘這嗲得幾乎有失體統(tǒng)的話一說，他的眼眸里，也含上了一點笑意。他從善如流，“那，你想要我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