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節(jié)
“也不是我說的。”楊七娘忙道,她有些微微地臉紅,“是我從別人那兒聽來的……” 她言歸正傳,“不管怎么說,這幾年來,廣州的風氣是更**了。婦女外出,已成家常便飯,連我們這樣身份的人家,待字閨中也好,出嫁了也無妨,愛出門就出門,眾人都司空見慣了,也沒人說三道四。光是這一點,我就特別喜歡廣州,回京城那幾年,成天悶在家里,看著同一片天,幾乎悶出毛病來了。升鸞也是,無聊個半死,頭一年功夫,打壞了幾個木人……” 蕙娘不由會心一笑,她也沒有在楊七娘跟前裝樣:說實在的,成年累月在人前掛著那張和藹可親、得體大方的面具,她也是有點倦了。“單單是這點,我也想在廣州住了,在京城,只有躲到?jīng)_粹園才有一點清靜,可以騎馬出門走走,也都要小心謹慎、掩人耳目。真是拘束透了,這一兩年外出得多,我還真有點野了心?!?/br> 楊七娘又笑著介紹了廣州的許多不同之處:這里因為人口漸漸增多,所以林中冕組織,開始在舊城南邊重筑城墻,開辟新城,還特地從京城把樣式雷給請來畫了圖,準備將眾衙門搬遷一多半過去,因此那邊的地都特別好賣,光是賣田地都已經(jīng)把建城的錢給賺回來了。還有許多水手在這里安家落戶,想要歸化,朝廷卻遲遲沒有個態(tài)度,又及此地幾乎已經(jīng)沒有宵禁可言,許多約定俗成的夜市幾乎是從不歇業(yè),就連城門晚上也是開的,一樣有人駐守等等。蕙娘聽了,亦對廣州發(fā)生濃厚興趣:這里的一切,似乎都要比京城快得多,高效得多,也富有得多了。 “宜春號在廣州的分號,每年規(guī)模也在逐漸擴大。”她便對楊七娘提起,“尤其現(xiàn)在南洋和我們貿(mào)易也多了,廣州號幾乎要比蘇州號更加繁忙,十幾年前,誰能想得到今天?世事如棋局局新,真乃信語。真不知五十年、一百年后,廣州又會是什么樣子。” “現(xiàn)在,的確是誰都不知道了?!睏钇吣镆颤c了點頭。蕙娘不禁失笑,“難不成原來有人知道不成?” 楊七娘笑道,“我可沒這么說?!?/br> 她又說,“昨日有一艘船到港,運來了一批泰西人用的橡膠輪胎,聽說能比木輪胎好用一些,在水泥地上走更穩(wěn)當。是以知道我們新城都造的是水泥地,就有些機靈的商人販來賣,也獻給我好些。不過這要令人改造馬車才能用,他們已經(jīng)去造了。說不準幾日內(nèi)就能用上,到時候,咱們再忙也出去逛逛,看看珠江的夜景,現(xiàn)在江邊到了晚上很熱鬧,那里涼快嘛……有許多人便在那里擺攤賣夜點,挺有意思的?!?/br> 蕙娘亦覺十分好奇,忙打聽了橡膠究竟是什么東西,又問了這輪胎的變化,得知是拿橡膠做的實心輪胎,賣得很貴,便道,“這東西進回來,怕也只有我們這樣人家用得起了?!?/br> “不是這樣,他們也不會進來。咱們的茶葉和瓷器到了外國,也都是有錢人家用的。”楊七娘笑著說,“不過,茶葉和瓷器的奧秘,他們學不去,可這輪胎么,只要找到橡膠產(chǎn)地,再經(jīng)過幾番試驗,我們卻很容易造出仿品。――我給這種行為起了個名字,叫做山寨??上[嫌不好聽,不許我用。” “沒這么容易吧?!鞭ツ镉行┎灰詾槿唬叭思覐暮M馇Ю锾鎏龅貛Я诉@東西來,且不說配方、制造了,就是這個原料像是也聽說大秦有出產(chǎn)――” 楊七娘開了個盒子,拿起一個小球拋給蕙娘,蕙娘接在手里,捏了捏,見這物事泛黑又有些彈性,因便奇道,“這就是你說的橡膠么?” 楊七娘點頭道,“是,這東西在南洋有不少,都是泰西人引進種植的,現(xiàn)在的南洋,幾乎是他們的種植園了?!?/br> 蕙娘不禁駭笑道,“還有此事?那萬一得了配方,西洋人豈不是再無利可圖了?” “誰說不是呢?!睏钇吣飻偭藬偸郑八麄兌甲砸詾槲覀兒敛恢槟?。好多生意都是靠這樣賺錢呢,尤其是跨海的貿(mào)易,就靠這個――嗯,這個信息的不對稱?!?/br> 蕙娘亦是眼睛一亮,點頭道,“不錯,你這道理說得是簡明扼要??磥恚阋プ錾?,也定能賺個盆滿缽滿?!?/br> 兩人相視一笑,均覺投緣,楊七娘又問蕙娘出海的見聞,蕙娘便給她說了些自己在江戶城的見識。連去吉原的事都說出來,楊七娘聽得樂不可支,非但并不吃驚,還拊掌大笑道,“有意思,如我在船上,必定和你一道過去。” 說話間已到了晚飯時分,院中腳步輕響,許鳳佳回了屋,手里還抱了個許三柔。楊七娘起身迎上,竟掂起腳在許鳳佳下顎上落下一吻,又親了三柔一下,笑道,“你回來啦?!?/br> 饒是蕙娘也非一般女子,看她大膽的表現(xiàn),仍有些不自在。許鳳佳看了蕙娘一眼,麥芽色的臉膛都要紅透了,他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嗯,回來了?!北愫娃ツ飭柡?。 蕙娘亦是會心一笑,便起身告辭,才出了屋門,就聽見許鳳佳的聲音飄了出來?!皸钇澹阋蔡^火了吧――” 楊七娘的聲音里帶了笑意,不疾不徐、軟軟甜甜的,“你是不喜歡我親你嘍?” 許鳳佳的聲音里浸透了窘迫,“這不是當著人家的面嗎……” 許三柔的笑聲傳了出來,“娘你又戲弄爹。”她貼心地道,“爹別窘啦,伯母可不會介意這個,跌不了您的面子?!?/br> “說的又不是面子的事――”許鳳佳好像被這對母女折騰得不淺,蕙娘亦不禁搖頭一笑,方才加快腳步,回了自己居住的客院。歪哥、乖哥也已回了屋子,正纏著權(quán)仲白,埋怨他剛才出去游蕩沒有帶著自己。 權(quán)仲白道,“誰去游蕩啦,我去同和堂抓藥好么?!闭f著,正好丫頭們送了四碗湯藥進來,他便囑咐她道,“你們也都有份的,一會記得去領(lǐng)了來喝?!?/br> 他雖沒解釋,蕙娘卻知道他出去同和堂,除了抓藥、逛街以外,多少也是讓同和堂的人知道自己等人已經(jīng)到了廣州,告訴權(quán)世仁可以過來探望的意思。因笑道,“知道你來,他們都開心呢吧,你這次次過來,同和堂的生意都得好上一大截。” 權(quán)仲白全國義診都是帶發(fā)藥的,唯獨在廣州,因為廣州游民很少,大部分人都算是衣食無憂,因此他雖然還做義診,卻只是開藥方了。同和堂的生意自然因此會迎來一波好行情,這件事眾人在船上也聽他提過,歪哥一邊皺眉喝藥,一邊道,“爹多開黃連,苦死他們!” 眾人都發(fā)一笑,此時天色已晚,主人來人相請,在后院設(shè)宴,招待權(quán)仲白夫妻同盧天怡統(tǒng)領(lǐng)。 盧統(tǒng)領(lǐng)對楊七娘亦客氣非凡,他因一到就去燕云衛(wèi)衙門,現(xiàn)在才回來吃晚飯,因此見了禮便道,“統(tǒng)領(lǐng)給您捎帶了一些東西,并問您、將軍并小公子的好?!?/br> 楊七娘點頭笑道,“我們都很好,表哥可好?” 盧統(tǒng)領(lǐng)點頭道,“好得很,他還帶了話給您,一會我再和您說吧……” 只是幾句話,便可看出封錦和楊七娘關(guān)系的密切――他會帶給楊七娘什么話,蕙娘都有點好奇,這位燕云衛(wèi)統(tǒng)領(lǐng)手里,可少不得秘密消息…… 不過,當著外人的面,盧統(tǒng)領(lǐng)也不會過多地談?wù)摯耸?,眾人吃了幾杯酒,便開始談天說地,幾個孩子早消失在花園里玩耍,許鳳佳、楊七娘和權(quán)仲白都十分相熟,眾人說些熟人的近況,也覺得十分有滋味。因權(quán)仲白不能喝酒,許鳳佳便放開了和盧天怡喝,倒是把盧天怡早早地給喝趴下了,楊七娘責備他,“你也是仗著有遠客來,難得開戒不是?別再喝了,這可不是什么好東西?!?/br> 許鳳佳并不否認楊七娘的指控,因道,“我現(xiàn)在也沒人喝了么?!?/br> 雖說天氣炎熱,但眾人坐在花架下頭,又有天棚隔著,不但透風,而且沒有蚊蟲滋擾,跟前就是一泓活潑潑的活水池塘,遠處有江風徐來,還能隱約看見珠江上往來的花船漁舟。如此良辰美景,又逢知己親朋,如何不是人間快意時分?許鳳佳還同蕙娘說些去日本的事――對日本的近況,他打聽得很仔細,楊七娘便笑著說,“都把含沁派到那邊去了,你還問什么。還想著日后回京去打日本么?” 許鳳佳也笑了,“我是見獵心喜啊,不過,這也是難說的事,沒準哪天我們就要奉詔北上呢?天津水師,現(xiàn)在畢竟還是百廢待興,比不得我們廣州水師力量雄厚?!?/br> 他是武將,提起定國公在江戶灣的表演,真是整個人都在發(fā)光,“哪一日我們也能拿炮去轟了安南那就好了。” 又請蕙娘詳說炮打江戶灣之事,嘖嘖道,“男兒當如是!姐夫亦算是豪杰人物了,連楊棋都頗為佩服他的膽略,說他只憑此舉,說不定就能留名青史呢?!?/br> 蕙娘也注意到,許鳳佳從前說自己懼內(nèi),看來并非是和妻子唱雙簧。在她接觸過的夫妻里,許鳳佳算是最尊重妻子意見的人了,和桂含沁那樣的寵愛又不一樣,他有點言必稱‘楊棋說’的意思。也許,在許家六房內(nèi)部,楊棋的觀點還真是舉足輕重。 “我是受不了他?!睏钇吣镄χ鴵u了搖頭,“這個建功立業(yè)的心實在是太熱切了,還好他是打海戰(zhàn),若是打陸戰(zhàn),心都要提起來?!?/br> 權(quán)仲白道,“海戰(zhàn)確實,這炮火優(yōu)先呀,炮火強,船好,一般輸面是極小的。陸戰(zhàn)那真是將軍難免陣上死,現(xiàn)在四邊太平還好些,北疆大戰(zhàn)的時候……嘿,勛戚家子弟真不知折損了多少進去?!?/br> 許鳳佳點頭道,“就是這幾年,四哥也是斷了一臂,從馬上摔下去――要不是有醫(yī)生就在一邊,接得還好,現(xiàn)在也不能繼續(xù)戎馬生涯了。也因此楊棋特別希望我留在廣州,這些年南洋漸漸太平,水師是要去找海盜打!” 楊七娘蹙眉道,“就是這樣,也難免擔心的?!?/br> 她將手穿進許鳳佳臂彎,把頭靠在他肩上,許將軍騰地一下又臉紅了,楊七娘仿若未覺,望著蕙娘笑道,“還是你好!權(quán)神醫(yī)處處都挑不出毛病來,而且又不用上陣打仗?!?/br> “他還處處都挑不出毛病來?”蕙娘也小酌了幾杯,比平時放松一些,她白了權(quán)仲白一眼,權(quán)仲白只微笑不語?!八鞘且簧淼某裘。叶疾幌У谜f他。” 話雖如此,可稍微借著酒勁,她還是也把手穿進了權(quán)仲白的臂彎里。 權(quán)仲白的表現(xiàn),則要比許鳳佳大方得多,他略帶憐惜地用手理了理蕙娘的鬢發(fā),道,“你有點喝多了?!?/br> 雖如此說,卻亦在蕙娘額角輕輕印了一吻。楊七娘哈哈大笑,為自己傾了一杯酒,道,“我為養(yǎng)生,從不喝酒的,今日倒是要敬**子一杯。神醫(yī)能娶得**子,真乃天幸。**子能嫁神醫(yī),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不然,今日哪能把臂出游?若各自婚配,兩個人都要悶死了?!?/br> 許將軍在這種事上似乎有些面嫩,他紅了臉訥訥不成語,竟無法附和楊七娘,倒是蕙娘落落大方,一手和楊七娘碰了一杯,均都一飲而盡,楊七娘又支頤笑道,“不知三妞現(xiàn)在做什么,若他們夫妻也在,可就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