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節(jié)
“我和楊七娘對于用說親來拉近關(guān)系,倒是十分反感。要維持眼下局面,還用不著如此行事?!鞭ツ锏溃暗羰枪鹈鳚櫹胍兴悇印?/br> “他敢!”楊善桐脫口而出,卻又很快地找回了自制力。她搖了搖頭,自失地一笑,“當(dāng)年爹娘說得真是不假,沁哥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功名心熱切了點……” 提到桂含沁,她秀美的容顏上雖有怒火,但怒火背后,依然是遮不住的深情——也許是因為蕙娘今天格外的坦誠,楊善桐也沒遮掩自己的情緒,“也許男人都是這個樣子的,為了自己的大業(yè),平時很看重的東西,現(xiàn)在也都能委屈了……” 她抽了抽唇角,繼而又肯定地道,“但沁哥這里,你無需擔(dān)心。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夫妻這些年,我還不懂他嗎……此前,我還是有些猶豫,總覺得我不能阻礙男人的雄心壯志,牽制著他,不讓他大展拳腳?,F(xiàn)在你倒是一言點醒夢中人,要實現(xiàn)雄心壯志,豈能不付出代價……” 她嘆了口氣,對蕙娘凄然一笑,似乎是自言自語地道,“這些年來,我時常覺得,在花團(tuán)錦簇之下,我們這些人過的,是一種很慘淡的生活。沁哥越是高官厚祿,我便越是想問自己,這一切究竟值得不值得。到了這份上,我們究竟又在圖什么?功名利祿,真有這么重要嗎,有了一些,難道還不足夠?從前不懂事的時候,望著那些高高在上的公侯夫人,我心底好生羨慕,后來我稍微見過一些世面了,便覺得她們也挺可憐,雖然貴為公侯夫人,但又有多少人,可和自己的丈夫兩情相悅、長相廝守??蛇@么多年過去,當(dāng)我成為一品誥命的時候,我才明白,從前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即使是兩情相悅、長相廝守,在這樣的位置上,依然會有無窮無盡的磨難在等著你。功名利祿,就像是一個大磨盤,人進(jìn)去了,出來的只是一堆血rou……” 她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掩面道。“大妞的婚事,只會是她被磨走的第一樣?xùn)|西,沁哥若要再往上走,這個家,還不知道要被磨走多少呢?!?/br> 這番話,說得慘痛異常,蕙娘一時竟不能語,楊善桐雙手掩面,靜默了半日,才松手慘笑道,“我不會讓這種事發(fā)生的,女兒也好、兒子也罷,他們這一輩子都要自由自在地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沁哥若要一意孤行,我便帶著子女們回西北去,大不了去新大陸……” 她看著蕙娘的表情,忽而頑皮一笑,吐舌道,“放心吧,只是嚇嚇?biāo)?,沁哥不會勉?qiáng)我的,知道我絕不會愿意,這件事,他多半也就算了。” 在這一笑里,她顯得極為明艷嬌憨,恍惚令蕙娘想到了桂大妞——只是比起母親,桂大妞都少了幾分跳脫與大膽。楊善桐自然而然地道,“沁哥這一生,也就是看重我們幾個,若是連我們都不站在他身邊,他就是做了皇帝又有什么好開心的?你放心好了,這件事,他會妥協(xié)的。” 蕙娘輕吁了一口氣,亦露出真心笑意,“如此甚好,此事關(guān)聯(lián)甚廣,我實在不想節(jié)外生枝?!?/br> “我也贊同?!睏钌仆┯謬?yán)肅了起來?!皬U立之事牽連甚廣,你我三家如不能全力攜手,只怕勝算還未可知。從這個角度來說,我也不贊成含沁胡亂攪合?!?/br> 既然成功以兒女親事說服了楊善桐,蕙娘現(xiàn)在還不是順著她的話來說?她贊同了幾句,見氣氛松散下來,又笑著道,“只沒想到你如此合作,我的第一杯敬酒就喝得如此爽快,倒讓我準(zhǔn)備的罰酒都不好端上來了?!?/br> “哦?”楊善桐眼神一閃,笑吟吟地道,“竟還有罰酒吃么?——我也不吃,端上來給我看看,你道如何?” 蕙娘欣然從命,拍手道,“把二皇子一案的證人帶上來吧。” 只此一句話,頓將原本笑意盈盈的楊善桐,說得面色丕變。 # 桂少奶奶走的時候,臉色并不算太好看,蕙娘回轉(zhuǎn)屋內(nèi)沒有多久,權(quán)仲白也回了甲一號。他沖蕙娘揚(yáng)起眉毛,“如何了?” “有敬酒有罰酒,還能如何?”蕙娘懶洋洋地道。“她是沒什么野心的人,對再進(jìn)一步,未必有更多的想法。又吃了王家這杯罰酒,就是為了王家安好,也會告誡桂含沁不要輕舉妄動的……她舍不得她舅舅一家倒臺,桂含沁倒未必有這個顧慮。就為了這點,她也得使勁啊。” 權(quán)仲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蕙娘看了他一眼,又道,“再說了……二皇子那事兒,我覺得她也未必有多干凈,出人出力不敢說,推波助瀾是少不了的。事發(fā)時桂含沁人在海外,她未必和丈夫細(xì)細(xì)商量過。就為了家庭內(nèi)部的穩(wěn)定,她也得把這事兒給捂住啊?!?/br> 只因楊善榆的死而遷怒于二皇子、牛賢妃,這種事桂含沁恐怕未必會贊同,一旦透露出去,夫妻兩個也許就起些齟齬,蕙娘的說法,也不能說是全無道理。權(quán)仲白卻道,“你這個也許還是太誅心了點。就為了維護(hù)她舅舅,楊善桐也很可能會妥協(xié)的,她畢竟是很講情分的一個人?!?/br> 這一點,蕙娘并不否認(rèn),她伸了個懶腰,忽地長嘆了一口氣,道,“其實細(xì)想想,她說得也很有道理。雖然論精明算計,她也許不如我同楊七娘,但我們這幾人里,也許就是她看得最透了。功名利祿,不過是一場幻影,為了權(quán)這一字,發(fā)生的這許許多多的離合生死,真的值得嗎?這場游戲里,哪有贏家呢?” 權(quán)仲白笑著道,“你今日倒是悟了出世的道理。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如就此放下,遠(yuǎn)走江湖,你說好不好?” 蕙娘白了他一眼,坐直身道,“我做夢都想說好——好了,不要鬧了,我看,也該把王閣老請來說話了。他在外逍遙的時間太久,怕還真把自己當(dāng)了個人物……不給他上個籠頭,這匹野馬,還真不知會跑到哪去呢!” 366罰酒 有了楊七娘送的兩個人證在手,就算是權(quán)仲白出面,怕都能收服王閣老。蕙娘還不是手到擒來?王閣老見了證人,汗就開始下來了,蕙娘卻未給他楊、桂兩家的待遇,不肯把全部真相告知,而是淡淡地道,“祖父留下的偌大家業(yè),三分傳給我,三分傳給喬哥,還有三分,實在是傳承到了世伯手上?!?/br> 她頓住話頭,不說話了,半晌,方才看了王閣老一眼。 雖是慣常拿捏人的手腕,但王閣老到底還是被拿捏住了,他望了桌上口供鮮紅的手印一眼,發(fā)自內(nèi)心地嘆了口氣,方才誠懇地道,“是我秉性駑鈍,沒能將老爺子傳承下來的基業(yè)發(fā)揚(yáng)光大……” “沒能發(fā)揚(yáng)光大也不要緊?!鞭ツ镄α耍爸徊灰獙覍易宰髦鲝埍闶橇?,世伯不要以為,我是因為文娘的關(guān)系遷怒于你,實在是這些年來,我冷眼旁觀。這舊黨在你的帶領(lǐng)下,越發(fā)有式微跡象,這等時候,正該韜光養(yǎng)晦,在下一代讀書人里多做功夫,以為將來記。如何世伯反而行險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此事我若不知道也還罷了,偏偏我又知道了,若不管,也不忍心看得舊黨就此煙消云散?!?/br> 這就是給控制王閣老找個理由了——須知道,對方也是閣老,你要威脅他總要給個動機(jī),不能上來就簡單粗暴地把證據(jù)拍出去,大吼一聲‘今后敢不聽命?’,雖然大致上就是這么個過程不假,但是面子上終究還是要做得文雅一些的。 王閣老面上露出一絲苦笑,也是純屬意思意思地為自己辯白幾句,“您也是不知內(nèi)情……” 雖然蕙娘比他還小一輩,但王閣老已經(jīng)用上了尊稱?!岸首幼詮氖軅院螅男源笞?,已非皇嗣佳選。對待王公大臣猶如私產(chǎn),呼來喝去很不客氣,私下更是有意——” “這都不必說了?!鞭ツ锎驍嗔送蹰w老的話,低頭整理口供,她淡淡地道,“舊黨,是祖父在世上留下的無形遺產(chǎn),雖說我是一介女流之輩,不好參政,但先人遺澤,亦不忍見其所托非人。若是王閣老覺得自己已不配做這個舊黨領(lǐng)袖,在這放下一句話,我自然能推波助瀾,將他人推上這個位置?!?/br> 王閣老額頭上的汗一下就沁了一層——這正是他最恐懼的事,一個政治家,害怕的不是失去尊嚴(yán),甚至不是失去親人,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他的權(quán)力。 蕙娘瞅了他一眼,又悠悠地道,“若是還想再試試看,日后可要小心些,別再這樣輕率行事了?!?/br> 王閣老這時哪還不知表態(tài)?“日后必定以六皇子為馬首——” “哎——”蕙娘搖了搖頭,“這個態(tài)度,現(xiàn)在還不用露出來,該你表態(tài)的時候,你自然知道如何行事的?!?/br> 兩人對視了一眼,王閣老額上的汗珠子,沁得更快了:六皇子頭頂現(xiàn)在還有三位兄長,什么時候是該表態(tài)的時候?這話聽了讓人心里都發(fā)寒,但不論如何,他現(xiàn)在是再不敢細(xì)問的了,只能馴順地道,“但憑十三姑娘吩咐?!?/br> “以后,朝廷如有大事需要表態(tài),我自然會給你送信的。”蕙娘也懶得和王閣老多加廢話了,她輕描淡寫地完結(jié)了這個話題,忽然又想起來?!笆橇?,聽說我妹夫下月又要成親了,此事怎么不和我說?我沒收到帖子呀。” 從前文娘還在王家的時候,蕙娘怎么也要給王閣老三分面子,哪里會和現(xiàn)在這樣不客氣。王閣老輕嘆一聲,面色如常地道,“是說了永寧伯林家的姑娘,因是第二次續(xù)弦了,也不打算大cao大辦,帖子許是還沒送到吧。我回去細(xì)問一番,再親自給您送來?!?/br> 蕙娘笑道,“這卻又不必了,哪敢勞閣老大駕,當(dāng)日我也未必有空過去的,但禮卻一定會到。閣老放心吧,我們兩家,一向是通家之好,怎么說也是親戚,日后斷不會因此生分的。” 王閣老自然受寵若驚,連連遜謝,氣氛至此,終于沒那么尷尬了。這也正是蕙娘的用意:怎么說都是閣老,恩威并施么,立威之后,也要幫他做做面子。象征性地讓一小步。 將王閣老送出門后,一直伺候在一旁的綠松也是嘆了口氣,“才剛過了一年多,這就又要娶新人了……姑爺那貼藥,也不知十四姑爺——王公子生受得起不。若是真有按時服用,林小姐過了門,豈不是要守活寡?” “畢竟也是閣老家的公子?,F(xiàn)在林家唯一出息的三公子,都遠(yuǎn)在廣州多少年了,絲毫也沒有照拂家里人的意思?!鞭ツ镒I誚道,“能和閣老攀親,自然樂意。至于一個庶女的死活,又有誰在乎?你瞧文娘,被王辰作踐成什么樣子了,咱們兩家現(xiàn)在不還是兒女親家么,有了什么事,我還要幫襯他呢。” 綠松也只能搖頭輕嘆了,見蕙娘神色冷峻,便問道,“現(xiàn)在王家也算是服氣了,下一個要對付的是哪一家哇?” 蕙娘倒是被她問得一怔,因道,“沒有哪一家啦,短期內(nèi)也沒什么事兒了。就等爹回來了,和爹說說會里的事就行了。” 綠松握著嘴笑了,“我看您一臉官司,還以為這王家不過是個開胃小菜,背后還有硬菜等著您吃呢——” 蕙娘也被她逗笑了,“什么事兒都是一陣一陣的,你以為這國家大事是社戲么,兩三個月一出,兩三個月一出?這都鬧騰了多久,也該清靜幾個月啦?!?/br> 的確,在波瀾壯闊的承平十五年以后,承平十六年的春夏看來都將比較平靜了。邊境人馬在陸陸續(xù)續(xù)地班師回朝,東南海域,英國人也正和大秦和談,雙方就呂宋的歸屬權(quán)問題爭執(zhí)不下,大秦是要定了呂宋全島群,英國人卻想著要將離島納為己有,只把呂宋本島分給秦軍。這談判的事就不該是武將去了,朝廷另行排遣了吳閣老出使呂宋商談此事,也是體現(xiàn)了看重的程度。 至于后宮,暫時也還算是風(fēng)平浪靜,楊寧妃總攬六宮事務(wù),辦理得也是井井有條,幾次因事進(jìn)宮行禮,蕙娘都沒從她臉上看出什么端倪。 當(dāng)然了,這種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成的,蕙娘雖有微微心急,但亦不去催促楊七娘。她的目光,更多地還是放在朝廷上——為了是否重開海禁的問題,新舊兩黨各執(zhí)一詞互相攻訐,已經(jīng)吵了幾個月了。全朝廷的眼光也基本都集中在這上頭,不過,最重要的皇帝,到現(xiàn)在都還是寂然無聲,似乎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傾向。 “沒有傾向,其實也是一種傾向了?!蓖岣绾湍赣H談到此事時,便果斷道,“沒有傾向,不表態(tài),除非舊黨格外堅持,一定要死磕到底,否則到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維持原狀。我不知皇上為何保持沉默,但他存在傾向,是毋庸置疑的事?!?/br> 乖哥對這種事,歷來是完全不感興趣的,自顧自地抱著個球和喬哥在外頭踢,蕙娘、權(quán)仲白和歪哥三人坐在一處搖扇賞月,兩人看著歪哥大發(fā)議論,均覺有趣。權(quán)仲白道,“那你道,舊黨諸公能分析出皇上的態(tài)度嗎?” “連我都能品出來,他們?nèi)绾纹凡怀鰜砟??”歪哥眨巴著眼睛,“持續(xù)上書表明態(tài)度,不也是對皇上的施壓嗎?這事要辦不下來,大臣們接二連三地撂挑子,皇上也很吃不消的。” 連這一層都參透了,蕙娘不免點頭一笑,歪哥又道,“我就是不明白,為什么他們現(xiàn)在發(fā)作這個話題。都說秋后算賬,如是能忍耐到秋后,今年的稅銀解出來了,兩廂一比,豈不是一目了然?這幾年一直都在打仗,國庫余銀肯定特別好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眠@事說話,新黨肯定大感棘手?!?/br> “你今年才十歲啊,兒子?!睓?quán)仲白不免嘆息了起來,歪哥扮了個鬼臉,笑道,“這種事和下棋似的,用些心就鉆研出來了,我覺得沒什么難的?!?/br> 就是去年,歪哥還是懵懵懂懂的,在權(quán)仲白失蹤以后,蕙娘含含糊糊地和他說了幾句話,幾乎一夜之間,這孩子就成長得多了,從廣州回來以后,蕙娘有時都覺得有點看不懂他。兒子懂事了,她當(dāng)然開心,可如今變得如此精明深沉,當(dāng)娘的心里免不得也有幾分傷感。她嘆了口氣,到底還是點撥道,“戶部尚書是新黨的人,造冊的是他,懂行的也是他。貿(mào)然把手伸到戶部,是要遭人忌諱的。這官場上的講究,你就不懂了,各部管的都是各部的事兒,憑你怎么互相攻訐,這一層不能亂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等到秋后?就是為了帳面好看,只怕今年戶部也要把稅銀都給收齊了的……” 歪哥這才恍然大悟,因點頭自言自語地道,“原來如此,各部之間,還有這樣的講究……” 權(quán)仲白看了他幾眼,轉(zhuǎn)頭對蕙娘耳語道,“你說爹回來以后,見到歪哥如此,是否會欣喜若狂?” 蕙娘也不禁一笑,“他不是馬上就要到了?等他回來,你自己問他吧?!?/br> 的確,良國公在盛夏過去之前,到底還是到了京城,交割完差事以后,少不得同一家人開開會,了解一下京城局勢的進(jìn)展。蕙娘借機(jī)和他在密室商議了一番,幾日后,一封密信,便經(jīng)由鸞臺會,被送往了東北。 作者有話要說:被奪權(quán)的王尚書…… 一夜長大的歪哥…… 還有可憐的林姑娘| 反正這個月都完結(jié)了也不追求全勤了!不過還是每天晚上會盡量12點前更新。 367滿足 夏去秋來,京城的秋天,一向是很怡人的。今年秋天和去年、前年的相比,又多了幾絲輕松的氛圍:西北一帶危局已解,雖然還有些首尾未完,但已非當(dāng)時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的危險狀態(tài)。因此京師一帶的緊張氣氛,也隨之漸漸地緩解了下來,京畿一帶,很快又恢復(fù)了以往的繁榮。 雖說南邊呂宋也關(guān)系著整個帝國的飯碗,但僅從人們的反應(yīng)來看,便可知道,和京師□勢息息相關(guān)的,始終還是西北戰(zhàn)局。以往在西北局勢緊張時被默契擱下的黨爭,現(xiàn)在似乎又有了回溫的跡象。理所當(dāng)然的,京中也就自然更加熱鬧了,宵禁一旦放寬,官員們加快了夜里出門的腳步不說,那些浮浪子弟們,也重又開始了夜訪青樓楚巷的日子。 當(dāng)然,權(quán)貴們之間擱下的社交活動,現(xiàn)在也悄然無聲地漸漸恢復(fù),僅僅是這個月,蕙娘就收到了幾十張?zhí)?。她不過擇要緊人略應(yīng)酬一番罷了,余下的帖子,不愿去的,現(xiàn)成的宜春號就是回絕的借口。 但饒是如此,上門拜訪的各色人等依然是絡(luò)繹不絕,楊善桐和她提起來時,便笑著道,“都說良國公府,不但是出了個好兒子,還娶了個好兒媳呢。沖粹園跟前車馬是川流不息,簡直比閣老府都要熱鬧了?!?/br> 今日是桂家宴客,蕙娘自然要過來捧場,她聞言不過一笑,周圍眾人卻都笑著附和道,“可不是,都說世子夫人比首輔都忙,不是提前幾天送帖子,都見不上人!” 現(xiàn)在西北那邊浮現(xiàn)商機(jī),呂宋的基業(yè)又漸漸穩(wěn)定下來,身為宜春號東家,以及大秦皇家呂宋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以及實際上的最高決策者,想要和蕙娘打交道的又何止一兩百人?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都有事來求她。三教九流全來和國公府兜搭,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至少在這一兩個月內(nèi),她的風(fēng)頭簡直都要蓋過權(quán)仲白了。在座眾人,就不乏對呂宋極有興趣的,現(xiàn)在見蕙娘過來了,自然全都奉承不迭,弄得蕙娘幾乎不勝其煩。 好在不消片刻,福壽公主大駕到了,眾人的注意力又全都被轉(zhuǎn)移了開去,蕙娘方才偷得浮生半日閑,可和楊善桐站到角落里閑話。 福壽公主回歸得的確異乎尋常地高調(diào),一般如她這樣,和親又回國的公主,因到底嫁過,多數(shù)不是被安排去清修潛居,便是回宮居住。但她回宮的事本來就廣為人知——上了邸報嘛,回京以后更是沒有回宮生活,而是和一般已嫁寡居的公主一般,在公主府中居住。也和一般公主一樣,同達(dá)官勛戚們來往。 此時北戎大亂的真相,多少已經(jīng)傳開,上層人多數(shù)都知道福壽公主在其中起的作用,自然也不以一般公主相待。她雖算是寡居投奔回來,但一般人均以極尊重的態(tài)度對她。此時見她進(jìn)來,一干人都起身行禮——雖說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誥命了,但蕙娘還是捕捉到了不少人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 其實就是她也有點吃驚的,現(xiàn)在桂含春和福壽公主的故事,幾乎已經(jīng)天下皆知。坊間都開始重唱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的故事了,這已經(jīng)很說明問題。在這樣敏感的情況下,桂家居然敢邀請福壽,而福壽居然也真的會來赴宴? 她不免把疑問的目光投向楊善桐,楊善桐唇邊噙著一絲苦笑,沖蕙娘努了努嘴,蕙娘便順著她的方向看去?!灰娻嵤显缬先ズ透酆蚜?,兩人言笑晏晏,看來直似一對姐妹花、手帕交似的,竟是情濃意洽,絲毫不見一點火氣。只是幾句話,便顯得熟稔,福壽先道,“上回jiejie說起的云霧茶,我今日順手就帶來了?!?/br> 鄭氏亦捂嘴笑道,“meimei有心了?!?/br> 兩人均是容光煥發(fā)、春風(fēng)滿面,似乎未曾留意到旁人的訝異之色……并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和公主姐妹相稱的。 不消說,蕙娘再不是宴會的焦點了,整餐飯大家吃得好像都不大安心,均都十分留意福壽公主同鄭氏兩人。這兩人卻好像什么也不懂似的,照舊是言笑晏晏,更有甚者,福壽公主對鄭氏執(zhí)禮甚恭,雖不說執(zhí)妾禮這么夸張,但看得出來,她算是把鄭氏當(dāng)作長輩來待了。 這算是什么意思?難道兩人已有了默契,福壽公主不日就要入門做平妻了?桂少帥有天大艷福,竟能兩頭大?連蕙娘都有點看不懂了,覷了個空,低聲問楊善桐,“難道是緩兵之計?” 楊善桐搖頭道,“她已和皇上說明,好女不二夫,公主是不打算再嫁了……” 這件事蕙娘倒還真不知道,估計是公主私下和皇上提起,才沒傳到香霧部耳朵里。她有些吃驚地抬起眉毛,還沒說話呢,楊善桐又補(bǔ)了一句,“你也知道,公主現(xiàn)在住的府邸,建制是不對的。新公主府,就圈在二哥家旁邊……兩家就隔了一條街巷。昨兒才下來的消息,估計你們都還不知道呢?!?/br> 這……蕙娘更暈了,想了半天,才由衷道,“少帥真不愧是一流人物,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來——公主竟也愿意?” 楊善桐苦笑道,“這就不好問了,也許,劫后余生,公主也不想計較什么名分了吧。只要不鬧出子嗣來,這樣,也許也不失為最理想的解決辦法……” 的確,蕙娘自己就沒想到桂含春居然會用這種辦法來應(yīng)對皇帝的出招,再細(xì)思一番:除了在名分上委屈了公主以外,鄭氏的正妻身份,鄭家的臉面,公主的深情,桂家的軍權(quán),倒是都得了保全。唯獨(dú)便是略對不起鄭氏罷了,但反正他也不是沒有姨娘,這比起停妻再娶,終究還是要好得多了。 回想起桂含春在何家山的表情,她也是若有所悟:多半是當(dāng)時,他便想到了這一招吧。只是公主竟也愿意如此委屈,亦算是有幾分出人意料了。 此處畢竟人多嘴雜,不是說話地方,楊善桐也沒解釋太多,只說了句,“過幾日去沖粹園尋你?!北阌只叵写腿?,蕙娘踱回屋內(nèi)時,恰逢福壽公主議論北戎局勢,“北戎漢子最重榮譽(yù),這一次……羅春死得多少有些不明不白,北戎當(dāng)?shù)厝呵榧^,不論誰要繼承羅春的草場,都要打著為他報仇的旗號。今后幾年,雖說軍隊的人數(shù)不會太多,但北邊恐怕也很難得到完全寧靜,大戰(zhàn)可免,小戰(zhàn)是免不得的?!?/br> 她在草原上歷練多年,氣質(zhì)終究是灑脫干練多了,此時侃侃而談,竟大有名士風(fēng)范,眼神和蕙娘遇見了,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便又對眾女眷介紹草原上的種種事跡。 一時席終,眾人都轉(zhuǎn)去看戲時,福壽才過來向蕙娘招呼,因道,“聽說神醫(yī)終于回歸京城,我也是松了口氣。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我這輩子都要良心不安了——早知道,就該讓他和我們一道走,也免得嫂子還虛驚一場?!?/br> 此時福壽再談起權(quán)仲白,語調(diào)已是十分淡然,顯見是再不留情,蕙娘心里亦不知做何感想,她微微一笑,客氣地道,“都是他自己肆意妄為,方才惹來了這場麻煩——卻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兩人對視一眼,都沉默了下去:雖說只見過幾面,但在福壽成親之前,那特別的來往,卻令她們又要比別的女眷更熟悉一些。這種微妙的關(guān)系,確實是難以解釋,但彼此對面的時候,卻并沒感覺到生疏。 蕙娘也不知哪來的沖動,沉默了一會,居然直接問道,“現(xiàn)在這個樣子……公主已可滿足了嗎?” 福壽淺淺一笑——她也算是天生麗質(zhì),雖然在草原上多年風(fēng)霜,但天幸并不顯得蒼老,仍算是個秀□。如今盈盈而笑,也算是自有風(fēng)姿?!敖?jīng)過連番生死,我已經(jīng)學(xué)懂了珍惜。其實很多事,只有你去在意、去攀比,才能困擾到你?,F(xiàn)在這樣,我有什么不滿足的嗎?” 這話說得,竟是大有智慧,蕙娘一時居然無法回答,她沉默了半晌,方真心實意地道,“這世上如公主這樣坎坷的人,的確也并不太多。公主亦算是有大智慧、大毅力,方能從苦海中解脫,我亦祝愿公主能永遠(yuǎn)開心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