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秋-貳(END)
2016年最后一個夏季天氣,雖然風(fēng)沙還是帶著滿滿的惡意,但氣焰終究是弱了。 天涼了下來。 為爭創(chuàng)文明城市,武漢市政府開展了娛樂場所專項整治活動,在全市治理娛樂場所“黃賭毒”等突出治安問題。一大批酒店、桑拿、沐足、發(fā)廊相繼關(guān)停,違規(guī)違章場所一律責(zé)令停業(yè)整改;曾經(jīng)轟轟烈烈的游藝路紅燈區(qū),終于在社會主義偉大進程中偃旗息鼓。 阿荊坐在煙霞路37號門口,默默看街拐角的那輛比亞迪慢吞吞倒車。 再過不久,這里也要拆了。 時代日新月異,發(fā)展永不停息。好像沒有變的,只有夜以繼日工作的挖掘機和吊斗。這座舊工業(yè)城市在即將到來的新世紀里,毫不猶豫地掀開新的篇章,歡呼著擁抱美好未來。 小人物的悲喜,只是暮影。 秦真回了深圳,原因是這里的飯他吃不下。臨走前,他為那天在小賓館里扇她的兩個耳光道歉。阿荊接受了道歉,但并不準(zhǔn)備原諒他。 她不想原諒任何人。 包括她自己。 游志國槍決的那一天,小白臉給她打了個電話。他說他得病了。阿荊腦子里給出幾種選擇和猜想,也有對應(yīng)的對策和辦法。她十分清楚,他——和她——的圈子是什么樣的,也時刻等待著那一天的來臨。然而令阿荊驚訝的是,楊培元留了下來。 “你不怕?” “怕什么呢?” “你——是不是已經(jīng)……” “嗯。” 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很好很好。 她把煙戒了。 自從游藝路拆遷整改,余兒足道的洗腳妹散的散走的走;章冰冰把西裝男和他老婆告上法庭,打了整整兩年官司;婷婷沒人照顧,只好拜托她。小姑娘正在長身體,聞不得二手煙。阿荊看著小人兒坐在凳子上寫英文字母,筆跡歪歪扭扭地,便握著手教她。 “這是a,這是b,這是e……” 小姑娘寫得很認真,一板一眼地描。阿荊摸摸她的頭,夸她好棒。 小人兒也對阿荊笑:“叁姨也棒。” 花屏電視機里輪播著神舟十一號載人飛船成功與天宮二號對接的新聞,環(huán)衛(wèi)大媽拿著大掃把掃被尾氣卷起的落葉。阿荊仰頭看了一會兒天,然后摸出手機,打開十二月份英語六級考試的報名網(wǎng)址。 一年后,小白臉?biāo)懒耍?/br> 章冰冰打輸了官司,跳樓自殺。 距離游志國槍決的日子已經(jīng)四百二十叁天,阿荊過起了隱姓埋名的生活。她把鑫業(yè)批發(fā)拆遷的錢分成叁份,一份用來給小白臉?biāo)驮?;一份給婷婷交學(xué)費;另一份存起來,當(dāng)做自己多管閑事的報應(yīng)。她在武昌找到一份工,每天朝九晚五,倒也是個正經(jīng)工作;下了班去接婷婷,路上經(jīng)過長江大橋,兩人就停下來看江面上的漁船和落日。 她不再有男人,不再做夢;婷婷是個好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得。 或許在她的身上能重新長出童年的自己。 …… 秋日涼薄,阿荊裹著風(fēng)衣站在長江邊上,衣角烈烈翻飛。 冷風(fēng)已滲進這個城市的五臟六腑,混濁江水諱莫如深;臭氣熏天的生活垃圾分不清顏色,只是笨拙、遲緩地游向天邊。烏云、桅桿、入江口、沙洲灘……屬于盛夏時節(jié)的暑熱悶燥完全逝去,零落的憂愁慢慢吹過來、吹過來。 江灘還是那個江灘,人已不是那幫人。阿荊回想起帶自己去公共廁所zuoai的土豆小哥,如今他的攤位上已換成了東北烤冷面。 忽然很想抽根煙。 阿荊摸遍了全身口袋,果然在夾層里摸出一根。老煙槍就是老煙槍。可惜沒火。 “嘖……”她咬著煙,嘆口氣。 旁邊卻突然伸出一個打火機,“啪”地一聲幫她點燃煙頭。 阿荊偏頭。 男人瘦了,脖子上的大金鏈子卻依舊圓墩墩、胖乎乎。 “喲、金老板——”阿荊叼著煙,斜眼睨他:“不是不許我抽么?” 金項鏈聳聳肩:“你現(xiàn)在又冇用我的牙膏。” “去你媽的?!卑⑶G笑著吐出一個煙圈。 一個人站著吹風(fēng)的確不好受,兩個人倒能平攤些涼意。阿荊遠眺江水蒼茫,但側(cè)面臉頰上還是能感受到金項鏈火辣辣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她。 “你看什么呢?!卑⑶G推了他一把,手卻軟綿綿地使不上力。 金項鏈嬉皮笑臉:“你說我看什么?!?/br> “我哪里曉得你看什么……” “我看云呢?!?/br> “云?” “啊,從你嘴里吐出來的云,好看的很?!?/br> “去你的……” 阿荊把煙頭丟到地上踩滅,輕輕咳了兩聲。金項鏈慢慢摸過來,從背后摟住她的腰。阿荊靠在男人胸膛,那里的心跳一下一下,震得她心慌。 “跟我一起過吧……” 他在她耳邊說。 阿荊死鴨子嘴硬:“你要哪個跟你一起過?游萍還是高玉溪?” 金項鏈低聲笑了,好像知道她會問這個問題。他從風(fēng)衣袖子里握住阿荊的手,緩慢而堅定地: “只要是你,都好?!?/br> 深秋已至,再過兩月便是初冬;今年冬天應(yīng)該不會很冷,或許還能下點子雪;等到冬雪消融、春花也爛漫,又一個夏天就來到了。 lt;全文完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