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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清女醫(yī)在線閱讀 - 第56節(jié)

第56節(jié)

    ☆、87見了異邦花草

    這事情得從頭說來。

    沈如是自從一年前向西班牙神父學醫(yī),順便學習文字。后來在海船上隱約為三人之首,大部分的對外交際也是她來處理。等真的到達西方,簡直八面玲瓏十方威風。然而這一切大多是表象。論心性,三個人里面沈如是竟是最不適應的一個。

    林庭且不必說。林庭因為有前世記憶,一念之差逃家。作為一個女子,大清天地雖大,可是能理解她的人——幾乎沒有!

    后來在海船上漂泊,遇到沈如是。沈如是自然是個女人。可這一點,實在是連她本人都幾乎忘記了。林庭在沈如是身邊轉(zhuǎn)悠,二人假扮夫妻,一開始還算清醒。勸沈如是兩句日后嫁人之類。后來眼看得沈如是武斗采花賊,刀兵劍雨中毫不眨眼的急救鄧肯,甚至到了異邦都毫無畏懼之色——簡直比爺們兒還爺們兒。林庭可是正經(jīng)的大家貴女。就是再任性恣意,和沈如是這種狂野派還是沒法比。最后甚至都不覺得二人那“假夫妻”違和了。

    林庭至此和沈如是相交,隱約有一點“終身有靠”的滑稽感覺。若說是姐妹淘,閨蜜什么的,真不是那個味道!

    結果大家來到了西方大陸。

    這地方林庭本來有著萬千戒心的,這且不表??墒呛髞砼c鄧肯太太,以及若干中產(chǎn)階級人家的夫人小姐相交。林庭恍然之間,突然就如魚得水了。這不就是我所求的那種感覺么!比大清的女子大膽犀利更自由奔放,敢于把種種欲望宣之于口去追求。而比把自己當成男人的沈如是同學,又溫婉幾分,關注的還是衣著首飾香水化妝什么的有趣話題,而不是“弄走大阿哥天下就政治清平”,“陰陽寒暑造化這是人體治病的基本原則”之類的玩藝兒。

    林庭再重生,她也只是個普!通!女!子!就算是生在權貴家里,也不見得她一心向往著高級趣味好不好。林庭在大海上還曾一度恍惚過。莫非自己不正常?是不是該跟著沈如是學一學?等到到了西方大陸,見到了大量的活生生的人,簡直熱淚盈眶!原來我還是挺正常的——大家都這樣,沈太醫(yī)如是同學你才是真絕色!

    于是醍醐灌頂?shù)牧滞ゾ团d致勃勃一頭扎進名媛社交界了。雖然大家的理念還不完全相同??墒乔笸娈惷?。就是有傲氣的小姐想教訓一下這個東方人。然而索額圖大人的女兒,也不是真的吃素的。不管明搶還是暗箭,化解的那叫一個輕描淡寫!

    …………

    胤褆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他在大清,那是“天之驕子”四字都不能道盡的派頭。幾萬萬百姓之力供養(yǎng)那么一個皇家,他還是皇家長子。那真真是坐在泰山頂上從頭數(shù),活著的人里他是前三牛x的!

    當然,按照比較大眾的看法,他的排名大概比自己封了太子的弟弟稍微差些。這也是“前三牛x”同學,將近二十春秋六七千個日月中,最大之遺憾了。然而不管如何說,那對頭也是自己弟弟——這含義稍微有些微妙。無論怎么說,兩人一半血脈相同。便是爭得頭破血流,可是在其他人面前,難道還沒有一點“與有榮焉”的小得意么?

    這么個弟弟居然被自家老爹打發(fā)出國了。胤褆當日真恨不得仰天大笑三聲以抒發(fā)胸中興奮之情。近水樓臺先得月。這真是天賜良機——

    然后,他就被綁架了。

    作為才脫離中二不久的少年,胤褆沒有因此報社,反而對于沈如是生出幾分敬佩贊揚,那真不能不說,他涵養(yǎng)相當不錯。

    圣人道:福禍相依。胤褆郁悶過后,反倒開了心胸。好像一下子看到了天地之大,而不是寸土必爭紫禁城里那一畝三分地。于是豪情頓生:何處不可建功立業(yè)!

    他在海船上受了幾次小挫折。比如打魚本領不如普通海員,比如對外溝通交流比不上沈如是,比如能言善道又不如沈如是他老婆,再比如航海識圖更是處處從頭學起之類。等到再次收拾心情到了這歐洲大陸,陡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席話擠兌得當?shù)匦窍髮W家找不到北。饒是心中再矜持,胤褆也難免有了幾分久違的自得:爺果然就是這么酷!

    再然后,他就立刻找到了方向。

    爺二十年來拿手的是什么?政治?。?/br>
    何必揚短避長,跟人比什么打魚,說話,開船呢??紫壬€說“不如老農(nóng)”么。咱可是吃rou的“治人者”,何必拉低自己的檔次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呀!

    于是。

    大清的爹娘兄弟老婆孩子——不管了。曾經(jīng)的人生計劃——調(diào)整了。大阿哥立志存高遠。決定抖擻精神再走政治路線,十年后一統(tǒng)江湖龍傲天……

    然后,以磅礴的逆襲之態(tài),回到大清,衣錦還鄉(xiāng),眾人驚呆……

    多好的計劃啊。大阿哥半夜里笑醒了好幾回。

    所以,胤褆開始成天和神父打交道。力求在神權小體系內(nèi)部奠定自己“東方心靈導師”的地位。同時向同事們學習各種借著神仙名義的忽悠大法,適時推出我大中華體系神仙,不管是三清,佛祖,還是薩滿,有機會一定讓外邦蠻夷感受一下什么叫“泱泱大國,神口眾多”。然后,自然就順勢而上。混個教皇一樣的身份地位,也就比當番邦國王差一點不是——靠!居然還是個老二?!

    這個磅礴的計劃能否實現(xiàn),當然現(xiàn)在還不好說。不過這其中有一個難以下手的地方。胤褆作為曾經(jīng)的皇子,是絕對放不□段討好權貴的。畢竟在胤褆看來這就是一幫土財主。不過走著看好了。至少沈如是和林庭不是還認識幾個權貴么!實在不行,借來一用。

    …………

    林庭去向著名媛路線努力了。胤褆開始處心積慮王霸異世了。沈如是參觀了一圈回來,接待了若干批外國代表團后,開始在城里收藥材給人治病。間或出門去大學里和人家交流經(jīng)驗互相學習。事業(yè)轟轟烈烈。卻是一天到晚找不到這兩個同胞。根本沒人和她說大清話。出出進進,白天夜里見不到人。

    這事情有點巧也有點不巧。沈如是來到城里第一次講座的時候,有個有貴族爵位的學生詹姆斯,突然被旁邊人午餐三明治里的芥末搞得過敏,暈過去了。旁邊的人都是大驚。

    這個時候的西方醫(yī)學還在發(fā)展之中??墒且呀?jīng)有不少人知道,過敏會送命!誰家的孩子有了這樣的癥狀,那應該嚴肅的一輩子不讓他/她接觸到可能過敏的東西。而如果接觸的劑量大,那真的可能立刻送命不能救啊!

    當是時,沈如是站出來了。

    她沖著大廳一聲喊,讓人肅靜。言語平常,其中卻自有威壓之氣。太醫(yī)院就算是皇家的工作人員,那也是天下醫(yī)生的頂端。沈如是身處其中耳濡目染。居移體,養(yǎng)移氣,加上對于自己醫(yī)術的自信,自有一種“言出法隨”的感覺。

    沈如是喝令人群散開,沒事兒的人出去,開窗,通風。自己小步從講臺上跑下。拔出金針開始急救。不緊不慢先診脈,見那人呼吸急促,連忙給他打開衣扣。又連連刺激太陰肺經(jīng)諸xue,巡經(jīng)而走,針若急雨點xue似行風。頭頂汗出如漿,身前,那人的病狀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好轉(zhuǎn)了!

    面部不再潮紅,呼吸逐漸平穩(wěn)。手掌痙攣停止。嘴邊也沒有液體繼續(xù)溢出。就是一個不懂醫(yī)學的人站在這里,也知道這是短短時間急救保住了一條性命——在場的可都是科學學會的專家或者本城大學的精英。頓時掌聲如雷,人人面上驚嘆帶著狂熱,紛紛贊嘆:“神乎其技!”

    這事情就發(fā)生在大庭廣眾之中。尤其值得多提一筆的是,這年頭的大學生和精英學者,普遍家族豪奢。沈如是的名聲一夜之間響遍全城,并向著整個歐洲大陸輻射而去。就連飄揚過海峽,到島國專門學習牧場工廠管理制度的太子胤礽,都聽人說起了有一個東方來的醫(yī)生相當神跡。于是興起了前去看看的想法,這是后話。

    只說那日演講過后。沈如是叮囑過敏醒來的詹姆斯,先來自己這里開方。然后逐漸在日常生活中加入芥末,熟悉它的存在,就可以治療過敏。這說法被某個聽到的學生當作自己理論發(fā)表出去。沒想到引來一片嘲笑。只說過敏的東西一輩子不能碰才是正理。又后來,有人揭發(fā)說這是沈如是大夫的理論,那學生只是個剽竊者——當時,沈如是已經(jīng)徹底治好了詹姆斯,全城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詹姆斯更是酷愛在人前吃芥末以示自己相當雄壯——于是,學術界的評論人士一起轉(zhuǎn)了口風,一半的人怒罵剽竊者。一半的人從沈如是的祖上十八代開始吹捧,吹捧她的理論“帶來了全新的革命,讓我們的見識向前行進了整整一個時代!”

    你以為西方人不會拍馬屁?

    在這樣的背景下,等到沈如是不堪sao擾,準備私下開一個醫(yī)館,做一點有意義的事情的時候。滿城的權貴富豪們,誰如果沒請東方來的沈大夫把個脈治療一下,簡直就羞愧的抬不起頭來。

    沈大夫的診金不高,不收錢,收藥材,或者醫(yī)書。于是拐著若干個彎,又推動了全城印刷技術的生意大興盛。

    也有人生怕不夠,又奉上若干寶石之類。雖然沈如是那光腦門不怎么用得上,不過留著當彈珠也隨她意了!

    …………

    科學界人士,就算出身權貴的,一般來說,還是不這么世俗。大家一般都把沈如是當作相當嚴肅的導師級人物來看待。見面請教恭恭敬敬。

    據(jù)說,不少禮儀是從“見習心靈導師胤褆先生”那里特意問來的。沈如是都不知道他們問了什么。詹姆斯那個家伙,某天興沖沖的說,想給沈大夫立生祠!沈如是冷汗淋漓的推脫了。她還沒活夠呢。何德何能跟魏忠賢老先生比啊……

    這被尊重被敬仰,當然挺讓人滿足的??墒潜蝗丝粗孟駨R里的金身,整天見面都是一臉嚴肅,燒香上供什么的。對于一個活人來說,也有點忒沒意思了。

    沈如是認識的熟人里,約翰鄧肯甚至亨利,都忙著天天交際大臣去了。林庭參加舞會酒會許多許多舞會許多許多酒會,作息都是中午起床,天明才從外面回來。胤褆被沈如是的“成功”一刺激,簡直迸發(fā)出了二十分的熱情。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天黑還沒回來。跑到全城每一條街上,拉著見到的所有活物練習傳教。狀似若干年后發(fā)小廣告的。

    沈如是四下里找不到小伙伴陪她玩,每天從藥館或者學會回來,一個人回到房子里,一個人做飯。那感覺,似乎好像比當年水災后一人上路回家鄉(xiāng),更凄涼幾分。

    這里多說一句。沈如是住著的房子,是約翰送的。是威爾士親王親自裝修的別院。占地廣闊,有山有河。門前能跑馬,門后能游泳。屋里金碧輝煌掛滿了各名家字畫,各種用具包括娛樂用品一應俱全。雖然只有三層高,可是每天收拾打掃就得足足二十個人做三四個小時。可以想象面積之大了。

    又有馬車,是詹姆士一家給的。如何貴重倒也未必,不過面積極大。至少在大清,沈如是這品階是沒可能坐上的。

    還有名馬,名槍,管家,車夫之類,都有人送來。沈如是草根出身不愛讓人盯著,就收了幾個打掃衛(wèi)生的,把那貼身管家變成定點上工的。畢竟收到的亂七八糟的請柬太多,也得有人幫助分辨哪些去不去都可以,哪些最好去一次。林庭和胤褆也幫著管理。只不過三個人作息太不一致,經(jīng)常碰不到一起而已。

    其實想給沈如是送老婆的,更是太多。然而沈如是名義上有個太太在。大家不好挑頭去做那缺德事兒。于是虎視眈眈互相制約而已。前日甚至有人傳訊,說國王陛下邀請沈大夫三天后到白金漢宮共進午餐!

    看出問題了么?沈如是一番凄涼空虛寂寞之類,都是作的。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事業(yè)上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走到哪里有人捧。這會兒玩什么小惆悵,那簡直和“無可奈何花落去”一樣,再聽著憂郁,也拂不盡身后那富貴滔天的氣息兒。

    沈如是這日給自己做了飯,在一整面墻的大窗子面前感嘆了一下窗外花開。然后覺得自己這狀態(tài)太沒意思了。干脆換了身衣服出外走走。這一走,居然就走到城市西南角了。

    ☆、88帝子降兮北渚

    沈如是本來是隨便出門溜達。出門前還偽裝了兩下。頭頂上扣了個帽子。換了一身紳士們的騎馬服——按照這個時候最講究人家的做派。一位紳士,柜子里面至少得有十六件衣服,才能符合各種場合的需求。沈如是也做衣服去了。林庭還給她留了個條子標明什么衣服什么情況下穿。不過她本身就不是那等講究的人,更分不清人家的傳統(tǒng),拽了一件就穿上了,那叫一個不拘小節(jié)。

    沈如是就穿了一身騎馬服,扣著個禮帽,出門步行去了。一開始自己心里想著點事兒。想好了四下看看,也不知道走到哪兒了,一問,居然是西南區(qū)。

    周圍的房子確實和西北區(qū)里挺不一樣的。沈如是左右打量,就看出不對了——怎么感覺旁邊人都盯著自己看呢。能不看么?穿錯了衣服跑出來的,多稀奇呀。

    沈如是還恍然大悟了——我是名醫(yī)來著,人家都認識我!也顧不上得意了,這貨矯情起來了。好沒意思哪!

    但凡大人物出門微服私訪,那是一定假裝自己是普通人的。當然他做的事兒不一定真低調(diào)。沈如是雖然不是大人物,不過最近多少被感染了一點大人物的氣質(zhì)。這會兒覺得人家都認識她了,還不爽。再一細想,也有道理!就說不看皮膚顏色,整個歐洲大陸,能有幾個腦袋后面拖著長辮子的!

    出于某種微妙的較勁心理,沈如是就打算打扮一下了。抬頭一張望,就看見前面有一家理發(fā)店。決定問一問專業(yè)人士看能不能換個發(fā)型什么的。

    發(fā)型這個問題在大清挺敏感的。不過這不是到了其它大陸么。沈如是還出了點小兒女情懷,準備問問能不能換個漂亮點的。不是剃頭?!吧眢w發(fā)膚受之父母”。不過是看能不能換個梳法?;蛘呦窳滞ツ菢优c假發(fā)什么的也挺好的。

    她這是稀罕人家會打扮了。

    人生下來也不是一開始就有了男女概念的。一般都是旁邊人影響的。小女孩給辮個小辮兒,小男孩罵一頓:“別折騰你頭上那兩根毛!你又不是個女的!”日積月累,等到十二三歲了,小女孩小男孩身體上都開始特征發(fā)育了,他們自己的觀念也就豎立起來了。然后?論身體條件,其實就可以嫁娶培養(yǎng)下一代了。然后就把這種觀念一代一代傳下去了。

    沈如是出身特別一點。她小的時候和家人分開。然后在妓院打了個滾跑出來。再然后開始扮男裝了。男的女的什么樣,身邊還真沒人告訴她。澤瀉是個醫(yī)療系統(tǒng),他不管這個呀。于是沈如是就模仿去了。先前模仿一個村子里的成年男人,到了京城模仿索額圖莊子里的莊丁,進了太醫(yī)院又模仿太醫(yī)。這會兒突然之間心意一動,居然想模仿林庭了。

    這個想法,其實也挺正常的。女孩子長大了,自己知道愛美了。

    沈如是走到理發(fā)店里。就準備找人幫著拾掇一下自己的半光頭。結果一進門,連忙后退兩步看招牌。幾乎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你道她看見了什么?她看見有人在剔半光頭!

    理發(fā)師是個身材胖乎乎的胡子男人。坐在椅子上的客人呢,是個挺健壯的小伙子。他坐在椅子上,那兩條長腿蜷縮得看著就挺別扭,估計站起身來很高。還有點虎背熊腰的,壓得那椅子都吱吱呀呀。

    沈如是推門進來,就聽見那理發(fā)師在說話呢:

    “這就是現(xiàn)在最時興的發(fā)型啦!我告訴你,全城的小伙子都喜歡老貝爾的手藝!東方來的!潮!”

    老貝爾揚頭一甩毛,十分得意揚揚:“聽說東區(qū)北區(qū)的太太老爺們,最向往的就是東方風情了。宴會上,都得說東方話!說什么‘hello’啊,都得說‘啟稟’!說什么‘goodbay’啊,都得說‘告辭’!說什么‘i love you’呀,都得說‘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這話可真繞啊,老貝爾可是語言天才!”

    抬頭一見沈如是:“看見沒有!這不就是一個!看看那小光頭,多利落!看看那麻花辮,多漂亮?。∵@小伙子頭發(fā)黑漆漆的,跟真的東方人一樣!哎小伙子,你這頭上的染料哪兒買的,悄悄跟老貝爾說一個,老貝爾跟你打折!”

    屋里人的目光就都匯集到沈如是身上了。沈如是卻直接對上了一雙眼睛。閃了一下神,才發(fā)現(xiàn)是坐在理發(fā)椅上的客人。那人相貌堂堂,打扮也十分普通,神色顯得有些溫和。然而偏偏清澈明亮的眼神里,有一點令人恐懼的感覺一閃而逝,沈如是垂目暗想,只怕這人身份不太簡單。

    她卻忍不住,抬頭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見到他一站起身來幾乎碰到頭上天花板;幾乎失笑。見到他橫目隨意一掃視霸氣天成;心中暗有所思。見到他躬身把錢幣輕輕放在老貝爾手上,點頭一笑十分溫文。沈如是閉目向后輕仰,只覺得眼前不是黑暗而是一片朝霞,心跳若鼓。

    聽那人開門。

    然后門扇合上。

    …………

    那客人,理了個“最流行”的半禿瓢,把剩下的頭發(fā)扎成小辮,迤迤然出門去了。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沈如是一眼。

    他一出門,走過兩條街道,身后就有人跟了上來。有個落后他半步的人輕聲問:“理發(fā)店里的人有不妥?西雅諾,用不用我們……”

    他稱呼得是對方的名字,可是語音語調(diào)及動作,又偏偏恭敬至極。就是在這樣無人注意的角落,也顯得頗為怪異。

    那“西雅諾”搖頭道:“沒有不妥,只不過,那是個真正的東方人而已?!?/br>
    他身后的人大驚。沈如是相貌精致,是未長成的少年模樣。她皮膚偏白,鼻梁也比普通的東方人更挺一點,如果不細看,未必不能認成西方少年。這也是為什么老貝爾夸獎沈如是“好像一個真正的東方人一樣”。

    聽說最近有一個東方人最近攪風攪水,無意中也壞了自己這方不少事情。難道,說的就是這人?

    他正在暗暗思索,就聽到西雅諾又吩咐:“東方人的事情先不管。等‘家里’的信到了再說。不過三兩個人,能掀起什么風浪來。倒是我的好jiejie,大約最近有些著急了……”

    …………

    沈如是并不知道那客人離開之后發(fā)生了什么。她只是微微有些恍惚。方才一瞥,竟然對那個客人印象極深。這是從來都沒有發(fā)生過的事情!

    “好色而知慕少艾”。什么是一見鐘情?不是二十年來關在深閨沒見過一個活男人,然后從秋千上看見個雄性就爬墻跑出去跳到人家馬上跟著走。那是想女人想瘋了的男人在yy。

    一見鐘情,于千萬人中見此一人,恍然而悟,欣然而喜。只覺他/她與我為一體。從此后便是有萬千人在前,你也能一眼區(qū)分出,誰是那人。

    人天生便有某種直覺,或者歸結于動物本性。選擇的未必是種群里的最強個體,不過多半優(yōu)異,且與自身互補。然而,隨著人類社會日益復雜,這直覺或被磨滅或被忽略。就是“一見鐘情”了,總有種種社會家庭歷史未來等等因素,讓“理智”去判斷:不可能。

    沈如是一眼看見人上了心。若她還是個嬰兒,必然哇哇大哭。若她還是個五歲女童,多半拔腿追去。若是她從青樓才脫身時,只怕就會更多一份猶豫:萬一是個壞人呢。然而她已經(jīng)在水災后的家鄉(xiāng)懸壺數(shù)年,到京城,入官場,治療權貴無數(shù),進宮,脫身,定計查舊案,綁架皇子出海。多少事,如一夢。今日之她,不過微微一嘆,然后——該做什么繼續(xù)做什么去。

    游離歐洲,精進醫(yī)術,求達道。明了這世間疾患為何而來,為他人減輕痛苦。這是沈如是所求。

    她有醫(yī)療系統(tǒng)隨身少年來基礎扎實,她曾親見世人病痛之苦。如今她出海學習“他山石”,這般際遇,比起前輩多少先賢已是奢侈得過分了。怎敢不一心一意!

    況且,葉落歸根。她終究是會回去的。那人就算新潮,搞一個半禿頭,終究是個外國人。自己高堂尚在,不可能嫁到外國不會去。罷了,想想未來也沒甚緣分。更不知那人年歲幾何娶妻沒有——管他呢,就當今日沒見過這人好了。

    沈如是在理發(fā)店坐了一會兒,也不理發(fā),就好像參透什么一樣,站起身拔腿就走。老貝爾送走前面客人,回頭洗了個手的時間,后來的客人也跑了,只覺得有點莫名其妙。這都是什么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