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小金來了?!毙虃纱箨犻L栗杰過來打招呼。 “師父。”金旭忙叫人。 他在刑偵大隊待過四年多,后來身體不好,崗位調動去了派出所,刑偵隊里幾乎都是熟臉,栗杰隊長是他以前的上司兼師父。 栗杰快速介紹了目前的情況,說:“市局也派了人來,在路上。” 涉及人命,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大案要案。 金旭點點頭,朝正圍著尸體進行初檢的法醫(yī)那邊過去,問:“現(xiàn)場還有別的發(fā)現(xiàn)嗎” 栗杰道:“有發(fā)現(xiàn)幾組腳印,要先排除掉幾位報案人的,需要一點時間?!?/br> “報案人有沒有問題”金旭道。在許多兇殺案中,嫌疑最大的往往是報案人。 “目前看是沒有,幾個小孩兒,經常約著一起騎行,都被嚇壞了。”栗杰道。 兩人到得尸體近前,法醫(yī)正在工作,金旭用手電筒輕輕照了一照死者的臉部,霎時神色微變。 栗杰敏銳地察覺到,問:“怎么了?認識?” 金旭道:“不認識。本來以為認識?!?/br> 這場雨夾雪加大了法醫(yī)和刑警偵查的工作難度,不可避免地對現(xiàn)場證據(jù)造成一定破壞,只能盡可能地加快速度。 在草叢里地毯式搜查物證的民警有了疑似新發(fā)現(xiàn),在對講機里叫栗杰,栗杰馬上趕了過去。 金旭向后退到空處,不妨礙別人工作的同時,也粗略觀察了下周遭環(huán)境。 距離拋尸現(xiàn)場最近的村莊,大約有一公里,死者為成年男性,不可能徒手搬或背尸體過來,要使用交通工具…… “金副局,”一個警察快步過來,打斷了他的思路,說,“有兩個人自稱是外地同事,說要找你?!?/br> 兩個外地同事?金旭表情一震,問道:“人在哪兒” 公路上,警戒線外。 尚揚在夜色風雪中負手而立,正皺著眉,朝草叢中閃動的手電燈光望去。 這條路上到了晚間,行人和車輛不多,沒有路燈,路旁監(jiān)控安裝的是普通非工業(yè)攝像頭,沒有紅外功能,無法夜視。 拋尸的絕佳地點。 “死者不會真是劉衛(wèi)東吧?”袁丁在旁邊被凍得直縮脖子,說,“要真是他,金師兄麻煩可就大了。 尚揚抿了抿唇,沒有作聲。 劉衛(wèi)東的母親吳鳳蘭在三天前就到松山派出所報過案,派出所的處理方式是沒有程序上的問題。 可是如果發(fā)現(xiàn)的這具男尸就是劉衛(wèi)東,并且死亡時間剛好就在兩到三天前。 那辦案民警和當事所長金旭都免不了承擔一定的輿論責任,甚至有可能被行政問責。 袁丁看出了尚揚的擔憂,岔開話題道:“這里到底是什么鬼天氣,十月就下雪了。主任你不冷嗎?” 尚揚道:“早提醒過你,讓你穿秋褲。” 袁丁極度抗拒秋褲這養(yǎng)生裝備,說:“我才21歲,這就穿秋褲是不是有點早?” 尚揚譏諷道:“21歲就怕冷了?我21歲冬天都穿短袖。” 旁邊一陣唰啦響動,兩人轉頭,就見金旭利落地從比他還高的草叢里鉆了出來。 尚揚還未開口,金旭便接著他倆的話說:“我怎么不記得你冬天穿短袖只記得你因為怕冷不想出早cao,全寢室一起被隊長罰了蹲姿半小時?!?/br> 尚揚:“……” 袁丁忙道:“金師兄?!?/br> 金旭隔著警戒線站定,直看著尚揚,問:“怎么回來了我以為你們快到省會了?!?/br> 尚揚隨口道:“火車晚點,等得無聊,正好你說出了事,就回來看看。” 袁丁看了他一眼,火車要開催著檢票,一接到金師兄電話,就改口說不走的人,不是尚主任你嗎? 尚揚道:“什么情況?我的報告是不是得全部推翻重寫” “領導,報告的事我不懂。不過,”金旭明白他的意思,說,“死者不是劉衛(wèi)東。” 尚揚皺了許久的眉頭舒展開來,又問:“那是什么人這里不像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被拋尸” “初步判定是拋尸,其他都還不確定?!苯鹦窕卮鸬馈?/br> 他身后草叢里有同事的手電筒不經意地掃了過來。 借著那燈光,他看到尚揚的眉毛和眼睫上落了少許晶瑩雪粒。 “外面冷,先到我車上去躲躲雪?!苯鹦衲贸鲕囪€匙。 袁丁心道,太好了太好了。 尚揚卻說:“不用,不是太冷?!?/br> 金旭把鑰匙塞到他手里,觸碰到了冰涼的手指,心內哂然,道:“市局等下有人來,我要交代一聲才方便走。車上等我?!?/br> 尚揚道:“你不用幫忙調查嗎?這么大的事?!?/br> 金旭道:“我負責社區(qū)警務,刑偵有別人管。晚上住我家,地方夠大。我先去了?!?/br> 他飛快說完,就轉身又鉆回了草里去。 尚揚愣了一下才想起要婉拒,對著暗夜里宛如一道銅墻鐵壁的荒草叢,沒機會把拒絕的話說出口。 他和袁丁到金旭開來的的警車里等待。 車里暖和許多,袁丁被凍得打結的舌頭也慢慢復活了。 “主任,”他問,“原來你和金師兄不但是同學,還是一個寢室的室友?。俊?/br> 尚揚隔著擋風玻璃看不遠處仍在忙碌的現(xiàn)場,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他睡我上鋪?!?/br> 袁丁直呼好家伙,道:“上學的時候你倆真的關系不好嗎?我覺得金師兄人還挺好的,待人也真心實意。” 尚揚道:“他以前不是這樣,以前相當討厭?!?/br> 袁丁一臉不信。 尚揚本來想說,愛信不信。 但他稍稍朝前回憶了一下,當年金旭真有做過什么討人厭的舉動嗎?似乎也并沒有。 他與金旭的合不來,真就只是因為從一開始就氣場不和。 剛上公大那年,他還沒滿十八歲,中二叛逆期,和家里關系勢同水火,從學校坐公交回家只有二十分鐘左右的車程,大一第一學期直到寒假,他一次都沒有回過家。 金旭則是因為西北太遠了,也從不回家。 開學第一個小長假,六人寢就只剩下他們倆。 剛結束了公大新生為期一個月的軍訓,尚揚對金旭的整體印象是:這西北哥們兒,沉默內斂,但吃苦耐勞。 他自己是沒吃過什么苦,這一個月里被cao練得鬼哭狼嚎,整天琢磨怎么裝病逃脫訓練。 反觀金旭,從沒叫過一聲苦,每次有高難挑戰(zhàn)還會主動出列,這點著實讓他這溫室花朵感到佩服。 再加上寢室里也沒別人,想出去玩,他也只能找金旭作伴。 尚揚獨生子,沒兄弟姐妹,他媽喜歡女兒,打小就愛把兒子朝小姑娘方向捯飭,導致尚揚有許多生活習慣不走尋常男孩兒路,從小就是個精致boy。 但他爸就希望把兒子培養(yǎng)成一個硬漢,四五歲起就教兒子綜合格斗。這又導致尚揚精致可愛的同時,還是個兒童版葉問,鮮明事例是他因為搶玩具把別的小男孩暴打一頓,老師來了都會先哄他。 隨著年齡增長,逐漸是兩邊都中和了一下,最后的發(fā)育成果,就是尚揚在男生堆里非常受歡迎,干凈愛漂亮還能打,慕強直男把他當哥們兒,彎的很容易誤認他是同類。 因此按照尚揚從小到大的經驗,他和男生們湊在一起,往往只要三言兩語就能迅速打成一片,從無失手。 結果在金旭這里碰了不止一次釘子。 他說去門口超市買點東西,金旭不去,叫一起出去吃飯,金旭也不去,說去網吧包夜,金旭還是不去。 他改變了策略,提議帶金旭去逛故宮頤和園爬長城看升旗,都來了北京求學,多少還沒點想看看大首都的心思嗎? 金旭表示:不去,我要學習。 尚揚:沃日。 兩個年輕男生在寢室單獨待了七天,一次共同活動都沒有,尚揚找隔壁寢室沒回家的男生一起玩,金旭還真就在寢室上了七天自習,他都沒有主動和尚揚說過一句話。 等小長假過完,尚揚對上鋪這位大哥“沉默內斂但吃苦耐勞”的評價,變成了“整天垮著個虎批臉活像誰欠他錢”。 那時候年紀小也不懂事,對世界的認知淺薄,也沒有什么共情能力。 如尚揚自己所知,他這溫室里長大的花朵,在十七歲的時候,知道世上有窮人,以為都活在公益報道里,根本沒想過身邊和他穿著同樣制服、接受同樣教育的同學,一整個學期能用來零花的錢,就只有一百塊。 沒想過會有人努力學習只是為了拿獎學金,因為沒有獎學金,寒假就買不了車票,回不了家。 甚至回去的也不是自己家,父母雙亡子然一身的人,哪里還有家? 駕駛位的車門被打開,金旭帶著一身寒意進車里來,道:“在發(fā)什么呆?能走了。” “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尚揚正犯瞌睡,打起精神問。 “現(xiàn)場沒發(fā)現(xiàn)什么,要靠法醫(yī),是刑偵大隊的工作,我管不著?!苯鹦翊蛄朔较虮P調頭,道,“餓了還是困了?先吃點東西去” 尚揚道:“都還好。那劉衛(wèi)東呢?他下車后是去了哪兒大巴車上七天前的監(jiān)控看了嗎?” 金旭苦笑起來,說:“領導,讓我休息一會兒行嗎我這趕趟兒一樣滿白原的跑。” 尚揚閉了嘴。 確實從上午見面到現(xiàn)在,金旭幾乎一刻沒停下來過,中午吃飯的時間都在和副所長電話聊找人的事。就連上午和他見面之前,金旭也是去了局里辦正事。 但金旭很快還是回答了他:“大巴上監(jiān)控看過了,劉衛(wèi)東中途下車前接了個電話,我讓同事去查他的通話記錄了,晚上移動公司沒人,可能不太順利,有進展會及時通知我。車上監(jiān)控拍不到外面,司機和售票員也記不太清楚他下車的具體位置,下午張副所長已經把沿途一公里的監(jiān)控錄像都調了回去,分局有兩位同事正在加班看錄像。把你們送回去以后,我也得回分局去一起看。監(jiān)控如果沒發(fā)現(xiàn),明天白天就要去走訪一下沿途居民和過路人,看有沒有人見過劉衛(wèi)東?!?/br> 沒什么好辦法,現(xiàn)在也只能這樣。 尚揚心知不該,還是沒忍住上下動嘴皮子,道:“還是要盡快,希望劉衛(wèi)東沒有出什么意外?!?/br> “你就別cao心了,吃點東西暖和暖和,就回去睡覺吧?!苯鹦襁z憾地說,“你難得來,本來還想做飯給你……們嘗嘗我的手藝?!?/br> 他從后視鏡看了眼袁丁,袁丁對他笑笑,很有自知之明,那個“們”字和自己一樣,不該有什么存在感。 “你還會做飯?”尚揚感到吃驚,又問,“買房了?不住狗窩了” 上次他和班長一起來,金旭并沒有提過買房的事,當時住在局里的單職工宿舍,宿舍樓后面就是警犬訓練營,金旭自嘲說是住在狗窩里。 金旭道:“沒,還住宿舍,不是升職了么,換了間大狗窩給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