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贝喝镔€氣似的，說：“越來越不知道了?！?/br>
    “為什么？”嚴(yán)文征問出這個問題的一瞬間就后悔了，一是他不確定春蕊是不是在像他尋求幫助，二是，他突然意識到，他們的交流超出工作范疇，過于接近個人隱私了。

    男女之間，掌握不了邊界，很容易生出事端。

    他不是沒有邊界感的人。

    而且他隱隱也感知到，春蕊似乎也在慢慢地越過她自己設(shè)下的邊界。

    春蕊癔癥了會兒，刨析說：“可能同一類型的角色演多了吧，觀眾覺得你就是那樣的性格，粉絲也是如此的稱呼你，慢慢的，連我自己都開始相信了?！?/br>
    春蕊沒名氣前，角色形象相對多元，但自從師姐的形象一炮而紅后，她開始被迫重復(fù)類似沉穩(wěn)性格的熒屏形象。

    嚴(yán)文征盡量不摻雜私人感情，客觀理性地分析：“出演同質(zhì)化的角色，不是你的過錯，是影視制作中，資本的介入導(dǎo)致的。資本逐利，你一旦被‘標(biāo)簽’為明星，明星效應(yīng)會使得制作方爭取讓你的商業(yè)價值最大化，這就意味著，更多自我復(fù)制的作品會接踵而至?！?/br>
    他的說法活似冰冷冷的分析報告，春蕊懂這些理論，她其實真正想要的不是他的客觀理性，是一份熱乎乎的寬慰。

    她不滿，便假意諷刺道：“嚴(yán)老師小課堂又開課了?！?/br>
    嚴(yán)文征啞然一陣，像沒眼力價兒似的，堅持把自己的話說完：“但是觀眾的心是善變的，他們或許會因為你扮演的某一個角色而喜歡你一時，但絕不會因為你一直演相同的角色而支持你一輩子。他們很快就審美疲勞了。所以，如果你有追求的話，趁著沒迷失前，要從這個惡性循環(huán)中跳出來?！?/br>
    春蕊問：“怎么跳？”

    嚴(yán)文征說：“如果爭取不到想演的角色，你可以試著去演話劇，體驗角色的多元，拓展戲路。”

    春蕊泄氣，無力的樣子，“可話劇太耗時間了，參加巡演的話，我起碼一年什么都干不了?！?/br>
    是敢于放下，還是一條道走到黑，這搖擺的問題需要春蕊自己權(quán)衡解決，嚴(yán)文征不是她的誰，不能為她拿定主意。

    于是，他繞回方才的問題，只鼓勵說：“但不管怎么樣，只要你還站在鏡頭前，你就不應(yīng)該封閉自己去演戲?！?/br>
    春蕊犟嘴：“我內(nèi)向，不行嗎？”

    嚴(yán)文征較真：“內(nèi)向和封閉，是一個意思嗎？”

    “我哪知道！”春蕊不知為何就想氣他，勁勁的，“我不是新華字典，你不要讓我辯析詞義?！?/br>
    嚴(yán)文征：“……”

    他一動不動盯著春蕊，高高的鼻梁襯托得目光十分深邃。

    他暗暗想，是不是他身上春風(fēng)化雨的力量，讓她愈發(fā)牙尖嘴利、蠻不講理。

    他緘默，遂撇開臉，望向窗外。

    窗玻璃上凝結(jié)的水珠彌漫著破曉來臨時的寒氣，黎明的曙光還剩最后一絲暮色輕紗沒被揭去。

    春蕊的目光一直緊緊追著他，她雖看不見他的臉，但感覺出他此刻身上凝結(jié)了太多的情緒，生氣、膽怯、后悔、遲疑，程度不一，可雜亂堆疊著，反倒令她生畏。

    春蕊猶豫著，唇齒間幾乎要擠出一句道歉。

    突然，嚴(yán)文征回頭，陰惻惻地說：“你起來，跟我走?！?/br>
    “干什么？”春蕊冒出股心虛。

    “走就是了?！眹?yán)文征仗著人高腿長，率先大步流星往外去。

    春蕊縮了下脖子，嘟囔道，“兇什么兇?！?，可還是乖乖地綴在他身后跟著。

    街道上，大夜收工的工作人員精神疲乏，三三兩兩裹著軍大衣，挨在一起打盹。

    兩人從他們中穿行而過，繞到居民樓的后方。

    這邊有一階之字形的外部樓梯，直通頂層的露臺。

    石級而上，腳步踏著鐵質(zhì)的臺階，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露臺面積很小，上面有住戶私自搭建的菜棚。

    嚴(yán)文征走到護欄旁頓住腳步，他呼出一口熱氣，微微喘息片刻，沖春蕊一抬下巴，示意她過來。

    春蕊傲嬌，精明的眼睛咕嚕嚕轉(zhuǎn)了好幾圈，但沒瞧出其中門道，便壞心眼地說：“嚴(yán)老師，你想干什么，不會是要把我從樓頂推下去吧?！?/br>
    嚴(yán)文征無語：“我是守法的好公民。”

    春蕊勉強信之，走去他身邊。

    嚴(yán)文征指著腳旁不知何用的實木架，說：“站上去。”

    春蕊：“……”

    她心里打鼓，無奈身體誠實，一腳邁了上去。

    人站在了更高處，她不自覺地像遠處望去。

    一排排樓房錯落有致，橫貫的柏油路，像閃光的綢帶，綿延向前，那目之窮盡處，城市燈光與散落的晨光交相輝映。

    春蕊的胸膛剎那間開闊了。

    嚴(yán)文征說：“好好伸個懶腰吧?！?/br>
    春蕊照做。

    她雙臂舉過頭頂，手指交握，讓身體不斷地向上伸展，再伸展，疏通堵塞的骨骼筋絡(luò)。

    “感覺舒服嗎？”嚴(yán)文征適時開口，他的音色像裊裊升起的炊煙，帶著人間煙火的溫度。

    “舒服。”春蕊享受地說，“好久沒有這樣伸過懶腰了?！?/br>
    嚴(yán)文征赧然：“這便是身體的本性?！?/br>
    “嗯？”春蕊對這個說法感到好奇，她垂落目光，溫柔地看他。

    嚴(yán)文征說：“你閉上眼睛，想象一下，一個嬰兒，他的第一聲啼哭，他開始彈蹬雙腳，開始向大人伸出雙手，開始挺直脊椎支起腦袋，他出生后，所作的一切都在向外舒展?！?/br>
    春蕊閉上眼睛，她想象力豐富，仿佛眼前真有一名小嬰兒，在向世界展現(xiàn)著他頑強的生命力。

    “身體的本性便是向外舒展?！眹?yán)文征說，“即使我們長大，要面對困苦，但都不能違背身體的本性，而走向自我封閉。如果一棵樹一直向內(nèi)生長，那會是什么樣子？”

    “可怕?！?/br>
    春蕊仔細(xì)聆聽，帶著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去思考。

    郁結(jié)在胸口的愁霧，像新的一天，霎那間，迎來了燦爛的晨光。

    春蕊釋然地笑了，她緩緩睜開眼睛，語氣繾綣地問：“那么，嚴(yán)老師，你呢？”

    嚴(yán)文征問：“我怎么了？”

    春蕊歪頭，她看著他，眼睛明亮的像剛?cè)诨艘慌醢籽骸澳愕膬?nèi)心是封閉的？還是敞開的？”

    嚴(yán)文征哽住，但反應(yīng)過來，避重就輕說：“現(xiàn)在是在討論你的問題，不要扯到我身上?！?/br>
    “哦?！贝喝锒眠m可而止，她將話題拐回來，“這算是心理干預(yù)的治療嗎？”

    “算是吧。”嚴(yán)文征說，“這與你們表演上的第一課，解放天性，有異曲同工之妙?！?/br>
    春蕊認(rèn)同，她虔誠地說：“謝謝?！?/br>
    “不客氣?！碧鞗?，還有冷風(fēng)肆無忌憚地吹著，春蕊鼻尖凍紅了，嚴(yán)文征說，“下來吧?！?/br>
    他伸手準(zhǔn)備扶她。

    哪想，春蕊卻并沒將手臂遞過去，她有了壞心思。

    她輕輕朝前一蹦，雙臂環(huán)著嚴(yán)文征的脖頸，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撲了他滿懷。

    嚴(yán)文征感受到懷里的溫度和重量，一剎那瞳孔散了焦，僵硬地立在原地。

    春蕊卻顧及不了那么多，她有了安全感，她很開心。

    下巴墊在嚴(yán)文征寬闊的肩膀，她貼著他的耳朵，滿足地說：“雖然是第一次體驗，但很管用。”

    第35章 心思   “我現(xiàn)在正在對你動歪心思呢？”……

    嚴(yán)文征折著春蕊的手臂, 將人推開了。

    一改方才的尊尊教誨，他凜起神色，避重就輕說：“大夜熬人, 我當(dāng)你精神不清醒，沒站穩(wěn)?！?/br>
    春蕊兩只手腕被捏得生疼, 她掏兜, 辯解說：“站穩(wěn)了, 我現(xiàn)在也很清醒?！?/br>
    嚴(yán)文征卻充耳不聞, 掉頭便走。

    春蕊定在原地，只目光追著他的背影，待他踏過小門, 馬上要消失不見，她郁悶地喊：“嚴(yán)文征！你這個人真沒勁。”

    春蕊的直呼其名徹底失了分寸感，也惹惱了嚴(yán)文征, 他停住腳步, 扭頭看她，因生氣嘴唇緊抿, 問：“你了解我多少？”

    “我——”這個問題倒是問住了春蕊。

    嚴(yán)文征語氣惡劣道：“你平常在劇組也這樣隨便和男演員摟抱嗎？”

    春蕊攢眉，生氣說：“你這是惡意揣測。”

    “我本不想講難聽話。”嚴(yán)文征沉著音調(diào), 掰扯道理：“但請你認(rèn)清，戲里是戲里，戲外是戲外，不要代入角色, 把親切當(dāng)好感。收起你的小心思, 好好演戲?！?/br>
    春蕊犟著脾氣，質(zhì)問：“如果我說，我現(xiàn)在正在對你動歪心思呢？”

    嚴(yán)文征不留情面地答：“那你不僅不敬業(yè), 還不識好歹?！?/br>
    春蕊遙遙端詳他，臉上因他這貶低之詞也浮現(xiàn)了惱意，可隨之，她眼神又變了，變成難以置信，沉吟半響，她困惑地說：“嚴(yán)老師，你是怎么用一臉溫暖的表情說出這樣……讓人難堪的話?！?/br>
    嚴(yán)文征：“……”

    他探她一眼，察覺春蕊又開始跑偏了，沒回答，單純不想被牽著鼻子走。

    他悶聲下了樓。

    春蕊又兀自吹了會冷風(fēng)，被凍得透心涼，才慢一步下來。

    小嬋正在四處尋她，兩人在街上碰面。

    小嬋氣喘吁吁地問：“你跑去哪了？到處找不到你的人影?！?/br>
    春蕊實話實說：“天臺?！?/br>
    小嬋撓撓鼻子，往她身后看了兩眼，試圖打聽：“我怎么瞧著，你是跟嚴(yán)老師一個方向過來的?！?/br>
    春蕊悵然地嗯了聲。

    “你倆一塊去天臺了？” 小嬋心里一驚，磕巴道：“去……去干嘛了？”

    春蕊悻悻道：“吵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