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一想到在入私塾前能飽嘗一頓溪魚,盛言楚禁不住搓小手手,見他娘去里屋找捕魚的網(wǎng),他眼珠一轉,喊:“娘,今天外邊暖的很,您要不跟咱們一塊去吧,總窩在家里做繡活會熬壞身子的?!?/br> 邊說邊給舅舅使眼色,程有福立馬會意,高聲勸:“妹子,你就一起去吧,我們幾個都是爺們,不擅烤魚,還得你在場才好?!?/br> 程氏撐開漁網(wǎng)檢查,笑道:“烤魚有什么難的,去周邊大茴香林撇幾根長又粗的棍子將凈了身的魚成串插好,然后架在火上烤就是。” 程以貴一心想著吃,忙道:“姑姑說得輕巧,可我們都不會調味啊,總不能干吃吧?膩而寡淡,無趣?!?/br> “這有什么輕巧不輕巧的?”程氏邊收拾漁網(wǎng),邊道,“這會子山坡上遍地開著韭菜花,等魚熟了,讓你爹揪幾把韭菜花碾碎,沾著韭菜花汁唰魚rou,鮮的很?!?/br> 程以貴咕嚕吞口水:“這手法倒沒嘗過,爹,咱們等會就按姑姑說的做吧?” 盛言楚趕緊將人扯過來,嫌棄喊:“貴表哥!” 程以貴被呵得一激靈,回神卻見自家爹和小表弟都拿一股郁悶的眼神看他,盛言楚呶了呶嘴,程以貴順著小表弟的目光看向忙碌不停的程氏,一臉恍然大悟。 他們過了今天后就要去康家私塾小住,因他和小表弟兩家離鎮(zhèn)上遠,康夫子便讓他倆昨天趕了回來,交代他們在家歇一天,準備春夏之際用得被褥和衣裳外,最重要的是跟家人好生相處,畢竟每個月只有初一十五的大日子他們才有時間歸家團聚。 姑姑程氏成天守在院子里做繡活,做完繡活后就喜歡倚靠在門檻上看著遠方,小表弟說姑姑心里還念著離家多年的姑父,可外邊都在傳姑父卷家產yin奔了,姑姑若再這樣熬下去,遲早會出問題。 “我想拉我娘出去走走?!笔⒀猿み^來小聲說,“留她一個人在家,我擔心老盛家的會欺負她?!?/br> 除了讓他娘散心換換心情,高瞻遠矚的盛言楚覺得經(jīng)過昨天流言的發(fā)酵,老盛家的人勢必要來他家鬧,為了以防萬一他得先人一步‘藏起來’。 程氏最后挨不過三人的嘴皮子,換了身青布長褲褂子插好木簪就跟著去了。 盛言楚料事如神,他家院子的鎖才落鑰不久,老盛家的盛元行就跑過來了,喊了好幾聲也沒見人應聲,盛元行氣得脖子梗老粗老紅,暗罵楚哥兒還沒入學呢,就學會了擺譜。 低聲咒罵聲中,隔壁的牛家嫂子探出頭說盛家人剛出去了,盛元行忙問人去哪了。 牛家嬸子記著盛元楚臨走前的交代呢,微笑的指指程有福所在的方向:“好像是回程氏娘家了?!?/br> 盛元行心往下一沉,大嫂娘家在山那邊,來回得要一天呢,即便他現(xiàn)在追過去,恐怕他的身子也撐不住。 盛元行狠狠一拳砸在地上,牛嫂子嚇得驚呼一聲關上院門。 “當家的,我咋覺得盛老二有些嚇人呢?老盛家莫不是出事了?” 牛大壯面露不屑:“你以后別搭理盛老二,他就是一頭披著貓皮的黃鼠狼,要說老盛家誰最壞,我看就屬他?!?/br> 牛嫂子一想起七年前程氏被欺凌趕出來時的慘狀,忍不住輕蔑道:“那次分家若不是盛老二在里面攪渾水,程氏未必只能得五兩銀子,她嫁得可是長房!” 牛大壯嘆氣:“誰說不是呢?昨兒鎮(zhèn)上私塾的事傳開后,聽說盛老爺子氣到閃了腰,如今躺床上起不來呢,盛老二恐怕是急了,這趟來估摸是為了他家禮哥兒入學的事?!?/br> 盛元行清早過來是來問盛言楚能不能替他跟康夫子討個臉面——好讓他家禮哥兒也能去康家私塾。 來時盛元行都想好措辭了,讓禮哥兒跟盛言楚一起去康家私塾,兩兄弟也好有一個照應,誰知道盛言楚不在家。 盛元行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昨夜若不是家里那老不死的哭嚎這疼那疼,至于他一夜沒睡四處尋大夫嗎?眼下他是又困又累,走路腳肚子都打哆嗦。 在盛家門口呆坐了半炷香后,盛元行立直身子還是決然的往程家那邊奔去。 不提盛元行翻山越嶺撲空后的惱羞成怒,只說盛言楚一行人此時在云嶺山腰上過得十分悠閑舒服。 云嶺山林密坡陡,若非今日有程有福這個大男人在,程氏是斷斷不會同意盛言楚跑來云嶺玩耍。 二十多年前,盛言楚的親奶趙氏就是在深林里邊被虎叼走了,等盛老爺子尋到人時,趙氏已然被撕扯成碎片,后來還是老族長出銀子找附近的獵戶上山逮走了虎,這樁驚悚的事才消停。 雖說山上沒了吃人的虎,但程氏還是放心不下讓盛言楚單獨出來。 - 今天天氣格外好,微風和煦,陽光普照,好久沒出院門的程氏深深的吸了口山中清新的空氣,頓覺心中愁緒散了很多。 見兒子卷起褲腳光著細腳丫下水網(wǎng)魚,程氏忙叮囑:“楚兒,你別往深處跑……” 盛言楚回首一笑在唇間比了個‘噓’,旋即目光熾火的盯著湍流的溪水,握著漁網(wǎng)柄的手不禁用力,程氏好奇的過來觀望,只見盛言楚身子陡然放低,手中的漁網(wǎng)飛快的往水里一兜,再舉起來時,一條小黃魚在網(wǎng)里活蹦亂跳起來。 “逮到了逮到了!”盛言楚激動的手舞足蹈,“貴表哥,你快過來看,娘,你看——” “舅舅,你也過來看?!?/br> 一時間山腰處遍布盛言楚喜不自禁的童聲。 讓盛言楚一驚一乍的還在后頭呢,因為程家父子身量太高的緣故,才進到水里,倒映的魁梧身影立馬嚇跑了魚兒,以至于撈魚撈的最多的竟然是年紀最小的盛言楚。 撈了十來條細長的小黃魚并幾條肥碩的鯽魚后,程氏說什么也要盛言楚上岸。 “仔細別著涼。”程氏貼心的從背簍里翻出帶來的褲子,讓盛言楚去旁邊小樹林換上。 正好,程以貴過來道:“楚哥兒,我記得斜坡那塊竹林窩著冬筍,我跟你一塊去?!?/br> 一來是為了照看盛言楚在林子里別出岔子,二來云嶺斜坡背陽,那片竹林里潮濕陰暗,里邊的冬筍尚未躥出地面,這時候挖出來的冬筍比春筍還要爽脆,而且冬筍不用過水也不會麻嘴 ,等會挖回家了讓程氏腌成小罐好帶到康家添盤菜。 兩兄弟進了竹林后,程有福則帶著程氏去大茴香林撇烤魚用的樹枝。 云嶺山腳四周不僅住著水湖村的人,還有其他兩個村子,蒼山村和杏雞村。所以云嶺這片天地不歸水湖村一個村子所有,就拿程氏現(xiàn)在站著的大茴香林就是蒼山村的,他們想撇幾根樹杈得征得主人家同意。 一進林子,就聞到一股芬香青甜的大茴香味,高大的常綠喬木樹直通云霄,這片林子的主人巴柳子正在給樹冠除蟲。 一聽程氏兄妹的來意,巴柳子笑著讓程氏去撇就是,還指著旁邊幾株矮顆的,體貼道:“大樹不好夠手,你們上小樹撇去?!?/br> 程有福笑著說了幾聲謝,程氏看了眼只比她高一個頭的新大茴香苗苗,柔聲跟程有福道:“哥,你手勁等會輕些,別傷了樹?!?/br> 程有福說他知輕重,巴柳子見程氏說話比其他莊戶女人要溫柔懂事,不禁多看了兩眼。 這一幕恰好被折返回來的表兄弟倆看到了。 盛言楚雙手提著褲子,下巴往巴柳子抬,一臉戒備的問:“那是誰?” “巴柳子你不認識?” 盛言楚茫然搖頭,聽名字就不是水湖村的人。 遠處程氏兄妹撇好了樹枝,眼瞅著程氏離去,巴柳子忽而扯下好幾捧大茴香枝樹葉追上去非要塞給程氏,程氏羞得跳開幾步,巴柳子卻紅著臉還往前湊。 盛言楚嘴巴氣鼓鼓的,沖上去想打巴柳子:“狗東西,敢打我娘的主意!” 程以貴將人一把抱住,盛言楚撲騰著小腿,怒氣沖沖的吼:“你快放開我,沒看到有人欺負我娘嗎?” “巴柳子是蒼山村最老實的人,他不會對姑姑如何的,你別一上去就冤枉人家,到時候兩邊都下不來臺。” 頓了頓,程以貴小聲道:“楚哥兒,你想不想換個爹?” 盛言楚噘嘴:“這還用問?” “那你覺得他怎么樣?”程以貴揶揄一笑,“巴柳子喪妻七八年了,至今沒續(xù)弦,前頭婆娘也沒給他生下一兒半女,姑姑若是嫁給巴柳子,那過去就是當家的人?!?/br> 盛言楚挑挑眉,抓著程以貴問巴柳子的人品。 “巴柳子這人好的沒話說,自打他跟著商隊挑樹苗賣發(fā)了家后,多少人家想把女兒塞給他,甚至有十三四歲的黃花閨女都上桿子貼他,可他愣是看不上眼?!?/br> 盛言楚皺眉:“那他未必會看中我娘……” “咋沒看中?”程以貴笑,“巴柳子剛還主動對姑姑笑了呢,這種事以前可從來沒有過,我瞧著他是對姑姑上心了?!?/br> 盛言楚定了定神,略略思忖了會后笑道:“他看中了管什么用,我娘如今還是有婦之夫呢!” 程以貴跟著樂:“也是,端看姑姑什么時候能從老盛家摘干凈了……走走走,你不是說你褲腰帶落在姑姑背簍里嗎?” 說起這個,盛言楚別扭的提了提褲子,從巴柳子身邊跑過時帶的一陣風撩起地上的殘葉不停打轉,低頭干活的巴柳子忍不住抬眸看向屁顛跑遠的盛言楚。 邊看邊傻乎乎的笑:“這小子長得比他娘結實……” 其實巴柳子是認識程氏的,且對老盛家的骯臟事也了解一些。 系好褲帶重新出發(fā)筍林前,盛言楚特意晃到程氏跟前問巴柳子干嘛送她茴香葉,程氏臉唰的粉面飄紅。 見狀,盛言楚心里暗暗起了打算。 進了筍林后,盛言楚心不在焉的挖著冬筍,一連挖了好幾個坑也沒見到筍頭,他索性一屁股坐到竹鞭上懨懨的想著他娘的事。 這時,山下突然傳來牛大壯的呼喊聲。 “盛家娘子——楚哥兒——” 程氏立馬探頭去看,盛言楚則一咕嚕爬起來。 “咋了牛叔?”盛言楚雙手合成喇叭狀高聲問。 牛大壯擦擦頭上的汗,提高音量回:“楚哥兒,你爹回來了——” “什么?!” 第11章 盛言楚拿樹枝猛抽渣爹…… 消失七年的盛元德的確回來了,不僅回來了,還拖家?guī)Э凇?/br> 乍然在家門口見到日思夜想的男人懷中攬著別的女人,手中還牽著和自家兒子相差無幾的女兒,程氏心中不禁悲慟萬分,神色枯槁如喪婦般。 盛言楚冷眼瞧著自家門口站著的其樂融融一家三口,見渣爹只睨了他娘一眼也不關心就嚷嚷著要家里的鑰匙開門進去喝茶,盛言楚徹底怒了,語氣森然道:“這里可不是老盛家,趕緊滾!” 說著他抄起手中的大茴香枝干鉚足了勁往盛元德身上抽,在外頭大魚大rou養(yǎng)了七年的盛元德哪里受得了這么苦,齜牙咧嘴間側目偷看盛言楚:“你是楚哥兒?” 啥? 連親生兒子都不認識了? 盛言楚更氣了,手中的樹枝不僅抽盛元德,還抽旁邊豐腴紅潤的妖嬈女子。 “你別想著套上近乎就能進我家,快走快走,滾遠些——” 年輕女人痛呼一聲,捏著嗓子邊細細的喊疼邊往盛元德懷里鉆,一副勾欄做派惹得圍觀的婦人們羞紅了臉,程氏掩面哭泣,有幾家憐惜程氏遭遇的婦人不忍心,便上前團團抱住程氏安慰。 盛言楚早就聽到了他娘酸澀的哭聲,他娘哭一聲他就抽一鞭子盛元德和那個年輕女人。 這光景,竟無一人覺得盛言楚做的過分,盛言楚就佯裝不認識渣爹,抽到手發(fā)酸也不停歇。 盛元德這幾年在外頭過的逍遙自在,才二十七八的年歲,就有了圓滾如冬瓜的肚皮,肥碩的身材躲閃不急便算了,竟還成了外室和女兒的避風傘。 無論盛元德如何叫囂他是盛言楚的爹,盛言楚一概充耳不聞,一根大茴香樹枝抽斷后,他的小手掌隱隱作痛,盛元德也好不到哪里去,背上臉上盡數(shù)是傷。 藏在盛元德身后的年輕女人見盛言楚仍不罷休,欲找第二根樹枝來時,女人眼底厲色一閃而過,然想起這趟回來的目的,女人胡亂攏了攏秀發(fā),盯著盛言楚微笑:“楚哥兒,你還不認識我吧,我是你庶母……” 盛元德這趟回來就是為了兒子,聞言不顧周身的疼痛,哄道:“來來來,楚哥兒,你夢姨娘可喜歡你了,在來時路上就說要好好疼一疼你,還給你買了城里上好的衣裳……” 盛元德身邊的女孩撇撇嘴,似是嫉恨的瞪了盛言楚一眼。 對于渣爹和其外室如此殷勤自己,盛言楚腦海中忽的閃過一個念頭,上下打量了一番渣爹。 盛元德被親兒子古怪的眼神看得有些發(fā)慌,自戀道:“楚哥兒可是想爹了?來來來,快到爹爹這來,讓爹爹好生看看你?!?/br> 小女孩氣哼一聲,張開手說她也想抱,盛元德胖臉一耷:“抱什么抱,沒看到你弟弟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