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祝永章困惑的搖搖腦袋,想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 就在幾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座上的康夫子給出解釋:“俞庚是桃乾鎮(zhèn)人士,老夫的私塾家宅原是定在那的,老夫歸鄉(xiāng)懷鎮(zhèn)后,不愿提及從前的過往,便沒跟外人道過此事,加之老夫這些年不收走科舉的學(xué)生,以至于外人都說老夫沒有廖家夫子有才學(xué)……” 說到這,康夫子咳了一聲,道:“老夫不喜戴高帽,人活在世攀比虛榮沒意思,今天老夫?qū)⑦@句話送給諸位,希望諸位日后做事沉住氣,老夫尚且還能活幾年,可不愿看到你們在官場上為了追逐功名而攀龍托鳳,到頭來落一個和老……” 康夫子忽而虎軀一震,神情恍惚的端起茶盞,咕嚕灌下滿滿一盞的涼茶后才緩過氣,擱下茶盞后卻不往下說了,雙目微閉躺在那,瞧著似是陷入了往事之中。 盛言楚心領(lǐng)神會,猜測未完的話應(yīng)該是康夫子被貶歸鄉(xiāng)的緣故。 幾個年長的男人聽完康夫子的教導(dǎo),齊齊起身拱手:“夫子教誨,學(xué)生當(dāng)每日自省?!?/br> 聲音之大,震得拜師房檐下的鳥雀四下飛躥。 盛言楚沒拜過師,不知其中的奧妙,正歪著頭迷糊著呢,一旁的程以貴一把將人掄起來站好。 “楚哥兒,快拜師!” 盛言楚頭腦頓時清醒,肅然的跟著程以貴等人跪下,原來古代有些先生若想收你為徒,會先給你上一堂人生課,康夫子的一番謹(jǐn)言落下,便意味著這些人都能入康家私塾。 書童給每人都發(fā)了一個布團,盛言楚等人跪在上面等著康夫子帶他們跪拜功名星宿老祖文昌帝君。 康夫子悵然了一會,經(jīng)書童提醒站起來時步子略有點不穩(wěn),祝永章忙跑過去攙扶。 “叔父,你怎么了?”祝永章邊問邊伸著小手替康夫子順氣。 盛言楚等人皆屏住呼吸,望去的目光中飽含擔(dān)憂。 時值正午才過不久,三月天的陽光明媚溫和,透過鏤空的木窗打在盛言楚臉龐上,小兒稚嫩面孔勾得康夫子發(fā)白的臉逐漸怔松。 功名之路若能守住心,穩(wěn)住性,一輩子的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并非世上所有人都跟他一樣會鬼迷了心竅,新科狀元俞庚就比他深諳官場之道,才幾年的光景啊,那個小小矮矮的孩子竟都爬那么高了…… “盛……”康夫子嘴唇嚅動。 盛言楚膝行上前,仰著腦袋展顏:“夫子?!?/br> 摸著盛言楚頭頂?shù)男△荩捣蜃禹馕?,沉默了一會笑道:“老夫今年收的學(xué)生中數(shù)你最小,你可千萬別覺得自己尚少而驕縱頑皮,進了學(xué)堂就該用心讀書,方能值了你家出的那一兩半束脩!” 盛言楚大喜過望,忙磕頭謝過。 見祝永章偷偷扮鬼臉逗他,禁不住出聲:“夫子,章弟比我小——” 祝永章狡黠的吐舌頭:“你錯了,你可不能喊我章弟,再過幾天,我就八歲了?!?/br> 盛言楚聽了這話一愣,眼前這小蘿卜頭竟比他大?別是開玩笑吧? 熟悉祝永章的俞雅之握拳抵唇,笑道:“確實是你最小,說起來,當(dāng)年家兄入夫子學(xué)堂時亦是過了七歲生辰的,這樣算下來,楚弟你應(yīng)該是夫子有史以來收的最小的學(xué)生了?!?/br> 康夫子贊許的點頭,周圍學(xué)子們見狀紛紛拿盛言楚年歲小的事調(diào)侃玩樂,下一秒,這些人就被康夫子怒敲的戒尺嚇得肩膀一縮。 “老夫不會因為盛言楚年歲小而寬待他,自然也不會因為你們年齡大而給你們留情面!”康夫子銳利的目光掃來,幾個年長的頓時一陣心虛。 盛言楚垂著腦袋聽教呢,忽而眼前‘啪嘰’一聲重重落下一戒尺,戒尺打在地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激得大伙脊背倏而挺直。 康夫子似笑非笑道:“不論你們年歲大小,家中背景如何,進了老夫的學(xué)堂那就得嚴(yán)守規(guī)矩,丑話說在前頭,別到時候說老夫不給你們面子,有些人家中有子有女的,挨打的事傳出去可不好聽?!?/br> 幾人被說的滿面漲紅,盛言楚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若是在康夫子這傳出混賬廢物的流言,那老盛家的人豈不是要天天跑他娘跟前笑話他? 受了訓(xùn)誡,拜了祖師爺后,一行人終于松了口氣,個個喜笑顏開的跟著書童去吃魁星飯。 第9章 老盛家大半夜雞飛狗跳…… 今年康家私塾收了十一個人,因他們各自帶了八大碗的魁星吃食,這頓宴請師兄們吃的魁星席竟擺了十來桌。 康夫子大手一揮,吩咐小廝前往長青街的妙品茶館買幾錢一芽二葉的白牡丹春茶。 茶館得知康家私塾當(dāng)下在院子里擺魁星宴,干脆不收康家的銀子,只說這幾錢春茶白送給學(xué)子們嘗嘗鮮,也好讓茶館上下沾一沾讀書人的清雅福氣。 盛言楚在席上以茶代酒喝了兩盅后,從同窗的交流中得知這十一人竟有一位是秀才公,那人便是之前在拜師房說起娘家小舅子是郡城酒樓賬房的甄天賜,甄天賜今年二十又五,家中育有一兒兩女。 “甄秀才三年后要下場鄉(xiāng)試,特意從縣學(xué)辭了先生位子回懷鎮(zhèn)定心學(xué)習(xí)的?!背桃再F咽下一大口紅棗芹菜羹,將從鄰桌打聽來的消息說與盛言楚聽。 “楚哥兒,這羹你多喝些。”程以貴擔(dān)心盛言楚夠不到桌子正中的羹,起身舀了一大碗。 盛言楚摸摸微漲的小肚皮,面帶愁容:“貴表哥,我真的吃不下了?!?/br> 就在剛才,康夫子領(lǐng)著他們一桌一桌的問禮,每到一桌,師兄們都喜歡拿手薅他的鬏鬏,薅完后又‘逼’著哄著他吃這吃那,他腮幫子都嚼酸了。 “這羹你得吃!”程以貴笑呵呵的舉起木勺往盛言楚嘴邊湊,打趣道,“芹,勤,你做了學(xué)生,當(dāng)然要討個勤勉的好彩頭,至于棗,早早高中唄?!?/br> 盛情難卻加之寓意深刻,盛言楚只能張開嘴喝下這碗古古怪怪的芹菜紅棗羹。 喝完羹,程以貴繼續(xù)之前的話題:“甄秀才來康家私塾無非為了跟夫子取鄉(xiāng)試的經(jīng),然另外兩個巴巴的從廖家退學(xué)來康家,就忒有意思了?!?/br> 盛言楚小小的打了個嗝,涼涼道:“這事章哥兒與我說了,石大江和石小河兩人去年在廖家受了氣,所以今天一開春,兩人立馬卷鋪蓋離開了廖家?!?/br> “為啥事???”程以貴好奇的問。 盛言楚環(huán)顧一圈,確定石家兄弟不在附近后才道:“說是廖夫子認(rèn)為石小河中了童生就該偏愛,私底下對石小河的哥哥石大江從來就沒有好臉色……” 程以貴嘶了一聲:“廖夫子竟是這樣的人么……后來呢?” 遠(yuǎn)遠(yuǎn)的見石家兄弟走過來,盛言楚趕忙噤聲,待走遠(yuǎn)了兩人才歪在一處聊起八卦。 其實事情沒啥大波折,石小河比石大江聰明,才十五歲就中了童生,石大江作為哥哥,考了兩次都沒中,廖夫子就斷言石大江這輩子都沒有考中的希望,這話私底下說沒什么,壞就壞在廖夫子當(dāng)著眾多學(xué)子的面說的。 石大河的確不如弟弟石小江聰慧,但人還算勤奮,何況又有了兩次沒中的經(jīng)驗,假使這兩年找足缺漏,說不定下一次就中了,可惜廖夫子沒做好安慰工作。 來自廖夫子的那份嘲諷驅(qū)使本就壓力重重的石大江上吊了,還好發(fā)現(xiàn)及時沒有性命之憂,但出了這種事,廖夫子自然是不敢再往下教,同理,石大江也沒了再呆在廖家的顏面。 然后兩人就都來了康家。 - 回水湖村的路上,兄弟倆還在說這事。 “我在鎮(zhèn)上食肆做活,聽說鎮(zhèn)西的廖夫子愛擺老資格,好些小子在他手底下被數(shù)落成癩狗扶不上墻?!?/br> 回程牛車上坐了幾個村里的叔伯嬸子,聽到廖夫子的字眼,不由的靠過來多說一嘴。 “我時常進兩家私塾送過節(jié)祭拜的糕點,去了幾趟后發(fā)現(xiàn)康夫子對學(xué)生雖嚴(yán)厲但從不擺譜子,不像廖夫子,面上看著似個軟和人,實則句句捅人心喲?!?/br> “不過廖先生倒養(yǎng)出了幾個像樣的童生,這也難怪周邊人家寧愿孩子遭點罪也要送去廖家?!?/br> 車上也有捧廖夫子的人,得知盛言楚去了康家,當(dāng)即輕慢的瞄著盛言楚:“楚哥兒千萬別舍不得銀錢,這讀書向來講究拜個有用的先生,別到頭來花了銀子,連個童生都撈不到?!?/br> 程有福看不慣村里的人蔑視外甥,眉頭一皺,冷哼道:“周嫂子好沒意思,我家楚哥兒奔一個童生功名哪里夠!” 周氏吊著眼:“咋,難不成你家楚哥兒還要乘高頭大馬坐官不成?他是那塊料嗎?” 程有福氣笑了:“楚哥兒做不做官還輪不到周氏你來評頭論足!” 周氏哼哼:“我是管不著,等著看吧,等三年五載的,我倒要看看康家一個老頭能教出什么樣的小子,楚哥兒,嬸子勸你一句,你若想考功名,還是上老盛家求求情吧,添些銀子去廖家私塾才好,省得竹籃子打水一場空?!?/br> “你這婦人!”程有福怒呸,“還沒開始讀呢,你咒我家楚哥兒作甚?!?/br> 周氏捂嘴輕笑:“你氣什么,我實話實說還不行啦?” “什么實話實說?”盛言楚扁扁嘴,歪著頭問,“周嬸子莫非從鎮(zhèn)上回來時沒聽到什么新鮮的話么?” 周氏怔?。骸笆裁矗俊?/br> 趕牛車的漢子早就看不慣周氏了,大聲道:“如今鎮(zhèn)里都傳遍了,說康家私塾走出了個狀元郎。” 聞言,周氏呆了,忙向跟來的朱家娘子證實,朱氏不可置否的點頭,還將石家兄弟跳去康家的事一并說了,話落,周氏整個人都不好了,神色委頓頹然無力。 程以貴挑挑眉,壓低聲音道:“他家小子就在廖家讀書呢~” 難怪這么傷心,盛言楚嘴角抽了抽,活該! 當(dāng)夜,康家私塾出了狀元的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一樣飛滿水湖村上空,盛老爺子窩在榻上正心疼他白日雜七雜八花出去的近十兩銀子呢,得知康家私塾的事后,盛老爺子是又氣又悔,趴在那老淚縱橫了半宿,后半夜盛老爺子緩過來了,越氏又開始扯嗓子哀嚎。 “當(dāng)家的,你說那小兔崽是不是故意要我老命?” 越氏哭的鼻涕眼淚糊一臉,“那小兔崽子進了康家私塾,日后若是起家了,那不是催著喊著讓我去死嗎?他生出來就是來害我的,哎喲我怎么命這么苦,我兒文哥兒命也不好,竟不能讀書……” “好事全讓那家人占了,”越氏哭天搶地,抖著嘴唇痛不欲生,“一兩半就讓那小兔崽子得了好先生,要我說,定是那小兔崽子做法汲走了我跟文哥兒的福氣,不然他哪能進康家私塾……” 這一罵就罵了不下半個時辰,越氏嗓子都啞了也不見盛老爺子吭聲,一掀被子,嗬,盛老爺子眼含淚水睡著了。 越氏氣個倒仰,猛地抬腳踹盛老爺子,盛老爺子驚得從噩夢中坐起,一腦袋漿糊,扭頭看越氏時一不留神扭了老腰,頓時痛的翻白眼。 越氏一下慌了,忙去敲繼子盛元行的門央其去喊大夫。 夜已深,二房的人其實焦心的也沒睡著。 聽到越氏砰砰砰的敲門,本就煩躁不已的盛元行恨不得拿把鋤頭將越氏的嘴給塞嚴(yán)實了。 …… 后半夜老盛家鬧得雞飛狗跳,盛老爺子疼的死去活來,喊了隔壁村里的大夫看了不管用,盛元行只好咬牙抹黑去鎮(zhèn)上,牛車路過康家私塾時,盛元行不免苦澀搖頭。 不管老盛家如何,反正盛言楚這一晚在小公寓睡得格外香甜,臨入睡前,他還對著小公寓隱藏的技能好生研究了一番,礙于明天要早起陪貴表哥去后山挖春筍,他只好按下好奇早早的睡下。 - 雞鳴三聲后,程氏點著桐油燈輕輕推開廚房門。 等程家父子和盛言楚打著哈欠起床時,程氏早已將他們買回來的蛇頭爆炒煲成了濃湯。 蛇頭去皮斬成兩半,缺口處貼著鍋炸至金黃,用水汆了后不消一會湯汁就成了乳白色,再剝幾根屋后的嫩筍下鍋,等筍子半熟不熟的時候,程氏立馬和面照著鍋沿貼了滿滿一鍋雜面鍋盔。 幾人圍坐過來時,蛇頭rou香氣沉沉的往鼻子里鉆,三人均忍不住吸溜咽口水,盛言楚甚至在琢磨自己要不要閉著眼喝兩大碗再說。 “楚哥兒,”程氏眼睛笑瞇成一條線,“娘給你留了一塊骨頭最小的蛇頭rou,你快來吃?!?/br> 盛言楚挪動腳步,待看到碗里又長又扁的猙獰蛇頭明晃晃的對著他時,他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第10章 渣爹回來了 盛言楚最終在程氏殷切的注視下,將碗里的蛇rourou湯一飲而盡。 用嘴微微一抿就能蛇骨上的細(xì)rou嗦干凈,就著浸滿rou汁的雜面鍋盔,這一頓幾人吃得相當(dāng)滿足,盛言楚甚至挺著圓滾滾的小肚子在院里溜達好幾圈后才讓飽嗝消失。 “附近后山的春筍應(yīng)該被人挖得差不多了,楚哥兒,貴哥兒,你們拿個簍子跟我去云嶺?!?/br> 一聽去云嶺,程以貴高興的又蹦又跳:“爹,我記得云嶺山南邊有條雪河,等會讓我?guī)С鐑喝启~唄?” 年初云嶺山上下了場大雪,山高又陡,上面的雪水蜿蜒而成的溪水冰涼刺骨,然里邊的魚鮮美滑嫩,不論是捉來清蒸還是火烤都是春日里一道饞嘴的下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