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陸漣忍不住動氣猛咳了好幾聲，孫旺財(cái)?shù)呐畠簩O福妞忙掏出帕子接過陸漣吐出來的臟污之物，截走陸漣接下來的話，對孫旺財(cái)?shù)溃骸暗?，你得為陸郎的前程考慮，咱倆又不是沒銀子，您就再多給幾百兩不就是咯，何必惹陸郎憂心？”

    孫旺財(cái)其實(shí)知道縣學(xué)名額被盛言楚摘有了，他是故意不跟陸漣說實(shí)話的，以為陸漣會打消去縣學(xué)的念頭，沒想到陸漣咳幾聲就惹的閨女動了惻隱之心。

    覷了眼半死不活的陸漣，孫旺財(cái)有一瞬間格外后悔當(dāng)初在茶館挑中了陸漣，誰能想到這么一個(gè)翩翩公子竟然是個(gè)病秧子？

    閨女長相是普通了些，但他們孫家不缺錢啊，守著這份家業(yè)什么樣的女婿找不到？

    所以在得之陸漣棄考后，孫旺財(cái)對陸漣簡直失望到透頂。

    “福妞，你跟爹出來?！睂O旺財(cái)冷著臉喊。

    孫福妞卻不動，捧著剛煎好的藥一口一口的往陸漣嘴里喂，道：“爹，左右你就我這么一個(gè)女兒，孫家的一切你不留給我跟陸郎用，難不成你跟娘要帶到閻王殿去不成？”

    給陸漣擦了擦嘴后，孫福妞又摸了摸陸漣的額頭，確定陸漣的高燒退掉后才松了口氣。

    望著陸漣病中依舊俊朗的面容，孫福妞笑了，起身道：“爹，你就給我三百兩吧，我去衙門托人將這事辦了，我就不信辦不成?！?/br>
    “福妞！”

    孫旺財(cái)跺腳大罵，“你還沒嫁給他呢，你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我告訴你陸小子，不是我孫旺財(cái)不幫你，實(shí)在是你自己沒出息，倘若你拿了今年的案首，何須我孫家求爹爹喊奶奶的花一百兩幫你謀進(jìn)縣學(xué)的名額？”

    “爹，你說這話什么意思？”孫福妞聽得一頭霧水，“陸郎身子受了寒才棄考的，又不是他故意……”

    孫旺財(cái)痛心疾首的望著自家女兒，打又舍不得打，只能悶生氣。

    陸漣心思重，聞言忍著嗓子里的癢意，艱難的開口：“爹，你剛說案首…咳，咳咳，已經(jīng)發(fā)案了？咳咳咳…”

    “發(fā)了！”

    孫旺財(cái)順嘴一說：“說來這案首你還認(rèn)識呢，正是你們康家私塾的盛小秀才，你不是好奇你的縣學(xué)名額給了誰嗎，就是給了他，還是縣令爺親筆批的！”

    聞言陸漣面孔驟冷，煞白的臉色難看至極。

    “怎么會……咳咳咳，是他…咳，咳，怎么可能是他！”

    第28章 我這人心狠，我恨他。……

    放榜后的第二天, 盛言楚在康夫子的好友家見到了陸漣。

    病懨懨的，似乎是強(qiáng)撐著一口氣站了起來：“盛秀才?！?/br>
    一張嘴，就聞到了譏諷的酸味。

    盛言楚絲毫不驚訝, 早在他打聽到今年并非縣學(xué)廣收學(xué)子的年份時(shí), 他就已經(jīng)猜到會有今天這翻臉的一幕。

    不是院試的年份，除了像他這種跳級考中秀才的例外, 就只剩下出錢買名額, 然而今年的名額不多，就剩一個(gè)。

    想到這里，他走到陸漣面前，臉上褪卻了柔和，不冷不淡的喊：“漣兄長。”

    “咳…”陸漣泛白的嘴唇牽出一抹蔑笑, 半捂著嘴：“不敢當(dāng), 如今你是秀才，我不過一介白身書生, 怎敢與你稱兄道弟?！?/br>
    盛言楚抿緊唇?jīng)]說話, 既然陸漣認(rèn)為是他搶走縣學(xué)名額而生了嫉恨，那就隨陸漣吧，左右他跟陸漣交情并不深, 像陸漣這種不分青紅皂白就上來陰陽怪氣的, 他的做法和簡單，就跟見到廖經(jīng)業(yè)一樣, 以后能避則避吧。

    思忖了一會，盛言楚拱了拱手，目不斜視的踏進(jìn)了大門。

    “不識好歹的東西?！?/br>
    程以貴暗咬銀牙，看著被風(fēng)一刮就搖搖欲墜的陸漣，低罵道：“我就說不該讓楚哥兒給你倒枇杷藥水, 看吧，喂出了白眼狼?！?/br>
    陸漣極力忍住咳嗽，掩口想說話時(shí)卻見程以貴早就走了，只能干楞的站在原地捶打自己的胸膛，暗罵自己不爭氣，讀了這么些年的書竟比不過一個(gè)九歲孩子。

    -

    這邊盛言楚是退了客棧房錢，背著書箱過來的，才進(jìn)了院內(nèi)，立馬有小廝上前笑著接過他肩上的包裹。

    “盛秀才，老爺在院中特備下了一桌席，您且跟小人過去吧。”

    盛言楚頓住腳，回頭等了一下程以貴，見程以貴滿臉的憤懣，不由發(fā)笑：“又是誰惹了你？”

    “能是誰？”

    程以貴睨了身后落下一大程的陸漣，拔高了音量，嗤笑道：“一個(gè)渾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眼狼罷了，楚哥兒，你聽哥哥一句勸，以后做人不能太好心，有些人吶，只會把你的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

    “受教了?！笔⒀猿@回沒反駁，笑瞪了一眼程以貴，道：“趕緊走吧，夫子在里面等著咱們呢?！?/br>
    待兩人走后，陸漣才喘著氣姍姍慢走過來，就這一小段路，走的陸漣那叫一個(gè)心不安，望著前頭遙遙看不到人影的盛言楚，陸漣突生后悔，也許這輩子就是這樣的光景了，他這輩子都要落在盛言楚的身后，且山高路遠(yuǎn)，并非他一日之功就能追趕的上去。

    走了一段回廊進(jìn)了內(nèi)院后，兩人感覺周身像是陷進(jìn)了花海之都，小廝忙介紹：“這些都是家中小姐命人從大江南北挖來種下了，死了后又種，種了后再摘好種子明天重復(fù)，久而久之，才有了這滿院子姹紫嫣紅?！?/br>
    “你家小姐果真有好本領(lǐng)?！笔⒀猿h(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了好幾株名貴的花，若非精心照料，在靜綏縣這樣的氣候和土壤之下，其實(shí)很難種活，且種的這般精神漂亮。

    小廝笑了笑，引著兩人往右邊走。

    “表哥？”盛言楚走了幾步見程以貴沒跟上來，回頭喊：“看什么呢，這么專注？”

    順著程以貴的目光看過來，只見滿院春色中一抹紅裙飄過，隨后消失在廊下。

    “喲，”盛言楚雙手環(huán)胸，撲哧笑了出來，“春日里的小蜜蜂忙著在花叢中采蜜，表哥你倒好，一入園子，竟也成了嗡嗡叫的蜜蜂不成，趕緊走吧，瞧你，一雙眼睛都快黏到適才那朵嬌艷紅花上了?！?/br>
    “油嘴滑舌?！?/br>
    程以貴遲了好幾拍才回過神，不好意思的笑罵：“不過是覺得那姑娘長的甚妙，多看了幾眼罷了，怎么到了你嘴里，我倒像是不知廉恥的采花大盜了？”

    盛言楚含笑的往前走，一路走來遇見了好幾個(gè)婢女，都是統(tǒng)一的墨綠色侍女裙，能在偌大的府中穿紅戴金的，肯定身份不淺，想必剛才的紅裙一角便是之前見過一面的崔家孫小姐了。

    他深知這戶主人家是夫子的老友，性子爽朗豪邁，尤為喜歡讀書人，若是表哥有朝一日能榮登金殿，與這家結(jié)親其實(shí)也配的上。

    兄弟兩剛拐了彎離去，陸漣就跟了上來，正好和紅衣少女擦肩而過，此女正是這家的千金，閨名喚做崔方儀，才過了十二歲的生辰，身段卻比別家姑娘要修長窈窕不少，面容秀麗可人，能讓程以貴癡望的當(dāng)屬崔方儀的那一對剪水雙瞳，十分的撩人心懷，看一眼就不可自拔。

    不光程以貴看呆了，擦身而過的陸漣亦是。

    “敢問，咳，剛才那位是……”

    引路的小廝笑道：“那是府中的孫小姐?！迸缘脑捑蜎]說了。

    陸漣失落的抿緊薄唇，目光卻留戀在崔方儀離去的方向遲遲不愿挪開。

    -

    “來來來，盛小秀才做我身邊?！?/br>
    說話的正是崔家家主崔老爺子，和康夫子年歲差不多，是康夫子年少時(shí)的同窗，只不過崔老爺子沒有康夫子有文情，考了幾回鄉(xiāng)試都不中后，崔老爺子索性收心回了靜綏縣，一口氣買了百畝良田做起了逍遙自在的地主，如今崔家在靜綏縣可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拇髴羧思摇?/br>
    只是有點(diǎn)可惜，崔家子嗣不豐。

    崔老爺子就一個(gè)兒子，正是崔方儀的爹，在崔方儀三歲多的時(shí)候，崔家獨(dú)子不慎跌進(jìn)深井淹死了，從此崔家就絕了子嗣。

    崔老爺子有心讓兒媳改嫁，那知崔少夫人忠貞不二，愣是守著崔方儀在崔家冷清過了五年，如此，崔老爺子心中感動不已，便讓府中上下厚待崔少夫人，對外更是言明崔少夫人不僅是崔家的兒媳，更似崔家的親生女兒。

    有了崔老爺子這句話，上門給崔少夫人說親的數(shù)不勝數(shù)。

    崔老爺子之所以收兒媳為女兒，其實(shí)是有緣故的。

    這些事是盛言楚幾天前在茶樓酒館聽人說過了，正好來時(shí)路上程以貴閑的無聊，他便說了說。

    “崔家家大業(yè)大，沒了子嗣傳承后，自然有不少有心人盯上了崔家這塊rou，崔老爺子原本是想著在崔家族中挑一個(gè)幼子養(yǎng)在膝下頤養(yǎng)天年，無奈那孩子被家中父母教壞了，竟瞞著崔老爺子往身生爹娘家搬運(yùn)銀錢田契鋪?zhàn)?，后來被崔老爺子偶然發(fā)現(xiàn)了，崔老爺子一氣之下將人送回了本家，自此斷了收養(yǎng)的念頭?！?/br>
    程以貴咂舌：“這家人忒不懂事，崔老爺子既選中他家的兒子，自然百年之后崔家的家產(chǎn)就會歸到那小孩名下，何須這樣偷雞摸狗？”

    “有些人的貪念是等不及的?！笔⒀猿?，這一點(diǎn)他感覺無人能比的過老盛家的盛元行，也就是他從前的二叔。

    他那被盛家除了名的渣爹離家出走后，按常理老盛家的家產(chǎn)都會歸屬到盛元行手中，可盛元行并沒有立馬擺出開心的臉子，依舊對他是一派溫和。

    以前他不太明白盛元行這么裝不累嗎？可自從聽了崔家收養(yǎng)一事后，他似乎懂了。

    盛元行在等，在等名正言順，所以后來就出現(xiàn)了他跟他娘被老盛家趕出來的事，直到這一步，盛元行依舊沒有采取行動，他等他那渣爹回來。

    只要渣爹一回來，盛元行就能以不孝的大罪名將盛元德的長子位子給“廢”掉，如此，盛元行就順理成章的成了長子。

    可惜計(jì)劃趕不上變化，盛元行忽略了他這個(gè)外來者。

    他沒有在山腳那個(gè)茅草屋中飄零死去，而是自力更生上了康家私塾。

    見勢頭不對勁后，盛元行立馬改變計(jì)劃，開始巴結(jié)他了，因?yàn)槭⒃泻芮宄?，一旦他功名在身，從他身上獲取的價(jià)值遠(yuǎn)比老盛家的長子身份要多的多。

    “將那孩子退給崔氏族人后，難道崔家族中就沒有人指摘崔老爺子嗎？畢竟崔老爺子名下沒有男丁，若是百年之后，這家產(chǎn)歸誰？”程以貴的一番問話將盛言楚拉回現(xiàn)實(shí)。

    他笑了笑，道：“這正是崔老爺子對外宣媳婦為女兒的緣故，聽說崔家少奶奶已經(jīng)以崔家女兒的身份改嫁去了外地，兩家已經(jīng)約定好，若是頭胎生的是男孩，就姓崔?！?/br>
    程以貴還有疑慮，盛言楚索性一口氣解了惑：“此做法當(dāng)然會引起崔家族人的不滿，但無奈崔老爺子是舉人吶，身后的族人都靠著崔老爺子過活呢，真要因?yàn)檫@事跟崔老爺子翻臉，崔老爺子大可甩了這些打秋風(fēng)的玩意，在崔老爺子的堅(jiān)持下，此事就這么定下了，誰有怨言只管站出來，崔老爺子直接說與此人斷絕親眷關(guān)系，如此，反對聲就沒了?！?/br>
    “崔老爺子好生霸氣?！背桃再F崇拜的嗚呼笑起來。

    被程以貴冠上霸氣的崔老爺子此刻正笑瞇瞇的將盛言楚往他身邊拉，盛言楚至今腦海中還留有那日放榜被崔老爺子和康夫子‘趕’出崔家的陰影，見崔老爺子招呼他坐近一些，盛言楚嚴(yán)肅的表示他不去。

    崔老爺子難堪的搓搓手，康夫子見狀則撫須哈哈大笑：“你個(gè)老頑童就別拘他在你身邊了，別嚇著孩子?！?/br>
    崔老爺子一生雖沒教過書，卻十分的喜歡拎著讀書人出題刁難，先前來崔家做客時(shí)，盛言楚還欣喜崔老爺子待他親切，誰知崔老爺子笑臉一轉(zhuǎn)，拽著他連出了好幾篇文章，可把他累壞了。

    “罷罷罷。”崔老爺子眉開眼笑，“盛秀才還是挨著同窗好友坐吧，前兩天家中招了一個(gè)會做水晶肴蹄的廚子，老夫正遺憾沒人與我共享，不想明佑兄還有明佑兄的幾個(gè)學(xué)生還在城中，正好，咱們一同品一品這道馳譽(yù)南北的名菜?！?/br>
    一聽能吃上淮揚(yáng)菜，盛言楚眸子里瞬間漾出nongnong的相思笑意。

    上輩子他就是出生在淮河江畔，以前對水晶肴蹄是根本提不上勁的，主要是下館子都能吃上，吃多了自然就膩了，但來了嘉和朝后，他一直就沒走出過靜綏縣，沒讀書之前，他甚至不知道他所呆的水湖村是在京城的哪個(gè)方位。

    自打去鎮(zhèn)上書肆溜達(dá)久了，他才從游記和地志等書中了解到他如今身處的靜綏縣位于京城南邊，距離京城遠(yuǎn)的很，再往南邊走一段路程甚至能看到海洋，這也就是為什么長香樓里能吃上海貨的緣故。

    只不過嘉和朝南邊的經(jīng)濟(jì)遠(yuǎn)比不上京城北邊，因而通往南邊海域的道路特別崎嶇，若是道路暢通，不消一日的功夫，海上的水產(chǎn)品就能運(yùn)往靜綏縣，甚至于京城。

    “表哥，就著姜絲和香醋吃。”

    水晶肴蹄一端上來后，盛言楚小聲的指點(diǎn)程以貴：“這幾塊肥rou有點(diǎn)多，不就著姜絲和香醋吃，會嘴膩的，得像我這樣?！?/br>
    邊說邊夾起一塊切的四方厚實(shí)的豬腿rou，又夾了點(diǎn)細(xì)如針線的姜絲，蘸了蘸香醋后，一口塞進(jìn)嘴里。

    “酥嫩~”盛言楚吃的小嘴鼓鼓，還不忘豎起大拇指。

    程以貴和石大河看的流口水，忙學(xué)著盛言楚的吃法夾起一塊連著豬蹄筋的rou，嚼下去后滿嘴爆香，樂得兩人一口氣連吃了好幾塊。

    “如何？”崔老爺子擦擦嘴，撤走冷盤后，笑著問四位小食客。

    “酥潤滑嫩，爽口色佳，總之大飽口福?！背桃再F笑著拍馬屁，“小子今個(gè)總算悟了淮揚(yáng)菜的精髓——香而不自知，食欲大開！”

    盛言楚有些驚訝程以貴今天多話，不過想到在院中見到的那抹紅艷的裙擺，他眼前似乎一片清明。

    捧著茶盞喝了半盞茶水后，崔老爺子又按捺不住出題的沖動，拿眼神示意盛言楚跟他去書房坐一坐，盛言楚微微側(cè)開身子，佯裝沒看到崔老爺子的暗示。

    “咳咳，”盛言楚胳膊肘子踹了一下程以貴，就著茶盞掩口，壓低嗓音道：“表哥想和崔家結(jié)親，得先把崔老爺子哄好咯。”

    “我哪有…”程以貴還不好意思承認(rèn)呢。

    “你沒有？”盛言楚挑眉，放下茶盞道，“那我就點(diǎn)到為止吧，本來我還想說崔老爺子偏愛文章做得好的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