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哎,可憐天下夫子心吶。 廊下悶熱的厲害,然而盛言楚和夏修賢愣是不愿錯過這場大戲,盛言楚從小公寓里拿出一串荔枝,邊吃邊靠在柱子邊上愜意的看著院中一群逐漸撐不住的書生們。 夏修賢伸手搶走了一大半荔枝,不停的扇風道:“我瞧著這苦rou計沒大用,若有用,張大人早就該來了,再不來這些人怕是要被曬成干尸?!?/br> 說著扇子往正中一指:“你看,你看,又暈了一個?!?/br> 盛言楚睨了一眼幸災樂禍的家伙,好笑道:“你說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同樣第一道試題都動了筆,怎么你就在這乘涼,而他們卻要在大太陽下暴曬?” 夏修賢嘩的一下展開扇子,得意洋洋道:“爺一貫如此,哪怕再丟一道試題的分,我照樣能越過這群整天只會死記硬背的家伙。” 盛言楚信服的豎起大拇指,說起來,夏修賢的才學的確名不虛傳,若能收斂一下那張嘴,夏修賢在書院的名氣未必會比他差。 就在兩人你一顆我一顆的吃完一串荔枝后,院中跪下的書生倒的倒,歪著歪,一個個沒精打采的,跟蔫了勁的草似的。 夏修賢吐掉荔枝核,古怪的看著盛言楚:“盛小弟今日怎么了,以往你的心腸最軟,怎么今天沒去找張大人替他們求情?” 在夏修賢眼里,盛言楚依然是張大人小妾的弟弟,哪怕盛言楚多次強調(diào)他是獨生子都沒能打消夏修賢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我才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呢?!?/br> 盛言楚欠了欠身將吐出來的荔枝核往廊下的土里插著玩,挑眉看向夏修賢,道:“你別以為我人小就是傻瓜,革除功名這等大事我一個毛頭小子插手做什么?你沒看到屋里的學正都手足無措嗎?既然學正說服不了張大人,我干嘛還湊上去貼張大人的冷臉?!?/br> 插好荔枝核后,他雙腳蹦上去用力的將坑踩嚴實,邊轉(zhuǎn)著圈邊踩,說:“雖然張大人此舉有些苛刻,但未必沒有迂回之地?!?/br> “怎么說?”夏修賢也起了興致,跳下來學著盛言楚的樣子將荔枝核往地下塞。 盛言楚覷了一眼遠處萎靡不振的書生,輕描淡寫道:“若我是他們,知曉自己即將要被剝奪功名,我定不會還跪在這,要跪就跪書院門口,好叫街上的百姓看看我的落魄?!?/br> 夏修賢像看白癡一樣看著盛言楚,震驚不已:“盛小弟,你不會是被曬糊涂了吧,本來這事就丟人,你還打算敲鑼打鼓的讓外邊的人都看到?” 盛言楚目光異常清冽,漫不經(jīng)心道:“所謂人不要皮天下無敵,若這時的我還端著踹著才是傻到了家。一般老百姓對讀書人都有一種敬仰之情,這時候他們就應該積極的去運用老百姓的力量,老百姓若是心軟了,自會去衙門替他們說情?!?/br> “相反,他們跪在這不僅沒用,還將自己折磨的透透的,在張大人看來,這群人是在不滿他的決斷,是在違抗命令!” “去外邊跪就不是違抗?”夏修賢嗤笑。 盛言楚白了一眼:“那就看他們跪的時候說什么了,若像現(xiàn)在這樣閉口不言自己的錯誤,得,依舊沒啥用?!?/br> 兩人的說話聲不大不小,跪在人群中的馬明良舔了舔干癟的嘴唇,咬著牙站起身忽朝著大門跑去。 盛言楚笑了:“看來讀書人的臉皮不盡然都是薄的。” 馬明良將盛言楚的話吸收的透徹,本就一息尚存的馬明良往書院大門口一倒立即就引來了一堆人圍觀。 馬明良跪在那又是磕頭又是朝自己臉上扇巴掌,直扇的嘴角流血才大呼自己辜負了書院的栽培以及張大人的教導。 總之說來說去就是懺悔自己來書院后沒有好好學習,今日跪在這只求學正能再給他一次求學的機會,卻決口不提張大人要革除他功名的事。 很快,張郢就收到了老百姓遞進來的求情書。 張郢此時正坐在書房里悠閑的作畫,兩個打扮嬌俏的婢女立在一旁使勁的握著扇子打風,待看到孟雙送過來的書信,張郢頭抬都沒抬就擺手讓孟雙去將馬明良帶過來。 馬明良進了衙門后還沒半刻鐘就出來了,雙腿走起來有些吃力,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得知馬明良被張大人開恩赦免后,其余書生紛紛往衙門跑,然而張郢卻不再松口。 這場應試最終罷黜了一個秀才四個童生,五人心有不甘的上告到郡守大人那里,然臨朔郡那邊不僅不責怪張郢,還將這五人狠狠打了一頓板子。 自此靜綏縣的讀書人再也不敢花銀子賄賂張郢,也不敢輕易的去打縣學的主意了。 可就是在這么個嚴峻的節(jié)骨眼上,竟還有人頂風作案。 這天書院的晚課才結(jié)束,盛言楚抱著書跟夏修賢還有新加入他們兄弟隊伍的馬明良走在通往舍館的小道上,突然旁邊的樹林中躥出一個人。 大晚上的,那人也沒提個燈籠,就站在路口漆黑處定定的看著盛言楚。 第42章 【二更】 昔日同窗陸漣成…… 夏修賢和馬明良被那人慘兮兮的眼神嚇得互抱哀嚎:“鬼啊——” “有鬼??!” 撕心裂肺的嗷了兩嗓子后, 夏修賢率先意識到不對勁:“不對,他有影子?!?/br> 馬明良的意識漸漸回籠,瞇著眼往四周看了一眼, 小小聲的喊:“盛小弟咋不見了?” 夏修賢緊跟著一驚, 忙到處找盛言楚。 這時一陣風吹過來,只見濃密的樹林處傳來書頁被吹開的聲響, 兩人走近一看, 發(fā)現(xiàn)距離書箱幾丈遠的樹下站著兩人。 其中一個就是他們口中的盛小弟,另外一個則是被他們視為鬼魂的男人。 男人其實是陸漣。 望著眼前病得皮包骨頭的陸漣,盛言楚一時無言。 自從上回縣試陸漣在廖家嗆了他后,他就再也沒跟陸漣有過交集,而陸漣也在慢慢的疏遠他, 猶記得后來他宴請康家私塾的同窗們?nèi)ゾ茦浅韵? 連一向貪玩的祝永章都換了新衣裳出了席,卻唯獨沒有見到陸漣的身影。 那時他就篤定他跟陸漣的同窗之情大抵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可沒想到今日會在這里相遇。 “楚哥兒, ”陸漣氣色不太好,說話帶著喘音很是費勁,“自打廖家一別, 咱們有好長時間沒有說過話了吧?” 盛言楚微微張嘴, 按理說他跟陸漣已經(jīng)鬧翻了臉,為何陸漣現(xiàn)在跟他說話的語氣就像是久別重逢的好友似的。 見盛言楚不言語, 陸漣捂嘴咳了又咳,還不忘激動的解釋:“楚哥兒你可是怪上我了?我那日是口不擇言,我是無心的,咳,我, 咳…咳咳…” 盛言楚深深垂著小臉,冷淡的插嘴道:“你找我有事嗎?” 陸漣楞了一下,方才艱難的開口:“你果真是怪我了,以往你都會喊我漣兄長的,咳咳。” “天色不早了,漣兄長有什么事就直說吧?!笔⒀猿幌敫憹i大晚上的在樹林里糾結(jié)稱呼的問題,既然陸漣喜歡這個稱呼,他喊就是了。 “我,咳,我就是過來看看你……”陸漣眼神閃躲支吾的說。 盛言楚低低笑了,眼神意味深長:“既然是這樣,那現(xiàn)在看也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我明天還有早課要上?!?/br> 說完他就轉(zhuǎn)身離去,躲在草叢里的夏修賢和馬明良倏而跳出來。 “楚哥兒——”陸漣急忙喊住盛言楚,看到夏、馬兩人后,又開始欲言又止。 盛言楚沒心思跟陸漣玩猜謎的游戲,拿起地上的書箱頭也沒回的進了舍館。 陸漣不是靜綏書院的學生,所以進不去舍館,只能站在外邊呆呆的看著書院的書生們一個個的進去。 舍館過了子時便有更夫提醒熄燈,盛言楚熄了燈沒有睡下,而是進了小公寓繼續(xù)溫書。 大概是因為今夜見了陸漣的緣故,此時他是做什么事都沒勁,看書看的頭暈,練字手指打顫,總之今夜不宜做學問。 放下書后,盛言楚心煩意亂的躺在浴桶里泡著,試圖能放松一下神經(jīng)。 泡著泡著,他腦中突然閃過一種不好的預感,那就是陸漣應該還會找他。 至于找他所謂何事—— “不會是找我?guī)M縣學嗎?”浴桶里的盛言楚自己把自己嚇出了汗,趕忙雙手合十祈禱,“千萬不要為這事求我啊……” 這回除了馬明良,其余拿銀子買進來的書生都被張大人革除了功名,可見張大人有多痛恨此舉,若這時候陸漣找他在風頭上作案,說句不好聽的,他跟陸漣最后僅存的那一點同窗之誼怕是真的要消耗殆盡。 如果夏修賢是烏鴉嘴,那盛言楚就是預言帝。 翌日天還沒亮盛言楚就穿戴好從屋舍里走了出來,剛準備繞著林蔭小道跑兩圈時,陸漣突然橫沖直闖的溜了過來,險些倒在他身上。 “楚哥兒,我真的找你有事?!标憹i蒼白著臉,雙腳有些不聽使喚的崴了一下,瘦弱的頎長身子不停的顫抖,肩上濕漉漉的全是露珠。 “你…不會在這守了一夜吧?”盛言楚咋舌。 陸漣彈彈身上的露水,苦澀一笑:“能等來楚哥兒原諒我當時的失言就值,哪怕我再守一夜?!?/br> 盛言楚微微皺眉,聽這話說的,似乎他不原諒陸漣都不行了。 “楚哥兒,咱們?nèi)ズ舆呎f吧,這里人來人往的,我怕你的同窗看到我這樣笑話我……”陸漣頭低的很深,說話聲音悶悶的。 “走吧?!笔⒀猿@了口氣,看了眼頭都快低到□□的陸漣,心里很是不知味,從前在康家的時候,陸漣最是恣意風流,怎么如今變得這般懦弱膽??? 陸漣躬著身子跟在盛言楚身后慢吞吞的往河畔走去,這時打著哈欠從舍館走出來的夏修賢揉揉眼:“那、那不是昨晚的鬼嗎?” 馬明良是被夏修賢大清早從床上拽起來的,本來說好了三人今天一起跑步,誰知夏修賢醒來后發(fā)現(xiàn)盛言楚已經(jīng)出去了,正生氣盛言楚不遵守三人的承諾時,就看到了陸漣和盛言楚走在一起的畫面。 馬明良瞇著的睡眼立馬瞪大,大呼小叫道:“鬼?鬼在哪?!” 夏修賢掏掏耳朵,指著河畔:“喏,在那呢!” “那不是盛小弟和昨晚你那個人嗎?”馬明良微驚,收回視線呢喃道,“昨晚我就發(fā)現(xiàn)盛小弟情緒不對勁,修賢兄,咱們要跟過去看看嗎?” 夏修賢搖搖扇子,從鼻子里哼笑一聲:“看什么看,你愿意過去偷聽就去聽,我才不去?!闭f著就收起扇子綁好褲腿往林中跑去。 望著河畔的盛言楚以及往河道跑的夏修賢,馬明良自顧自的笑了下,臉上帶著一絲無奈:“嘴硬的東西。” 夏修賢沒有去河畔打擾盛言楚,而是領(lǐng)著馬明良沿著河道那條小徑來回的跑。 - 此時河道柳樹下,盛言楚肺都快氣炸了。 聽聽陸漣都說了什么,說什么布商孫家要跟陸漣悔婚,原因是當初劉縣令出爾反爾將縣學的名額給了他,從而導致陸漣在孫家爹娘眼里落了一個不如九歲頑童的敗名。 盛言楚努力的維持的男人的風度,咬著牙根問:“所以呢?你想我怎么做彌補你?是想我現(xiàn)在跟學正提出退學然后換你進去?還是說要我去孫家賠個禮道個歉?” 說完盛言楚吁了一口氣,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陸漣的表情,但凡陸漣敢點個頭,他立馬就走。 陸漣倒沒無恥到點頭,但話里的意思卻差不多。 “楚哥兒,你誤會我了?!标憹i臉色泛起一陣不自然的紅團,一個勁的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楚哥兒你如今得書院上下看好,我是想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求個情讓你也進去讀書?” 盛言楚涼涼的接過話茬,也不待陸漣承認了,冷笑道,“漣兄長,既然你昨夜摸索了過來,我相信你應該聽說了最近縣學革除了好幾個書生功名的事,他們?yōu)楹螘桓锍?,所犯何事難道你不知情嗎?” 書院是一個縣城除了衙門之外的另一個中心,這就是為什么當初他會提醒馬明良去書院門口跪著求情,因為書院但凡有丁點的動靜都會在城中引起sao動,就好比大觀樓論禮一說,文人的嘴跟利劍沒區(qū)別,使用恰當能斬歹人亦能驅(qū)動百姓為他們所用。 這次縣學趕走五個有功名的書生,此事在城中轟動一時,他不信陸漣縮在岳長家沒聽說過,即便臥病不知窗外事,那孫家呢?孫家的布鋪就在主街,他們也不知道嗎? 盛言楚的話字字如刀插進了陸漣的胸口,陸漣緊握著帕子捂嘴咳嗽,咳的臉色漲紅,顫聲道:“楚哥兒,我,我知情,但我是真的走投無路了,我……我咳,還請你高抬貴手幫幫我可好,我發(fā)誓,若是出了事我一個人擔著,我絕不會將你扯進來!” “你發(fā)誓?”盛言楚不禁失笑:“你發(fā)誓有用嗎?” 陸漣嘴唇嚅動兩下,想說又不知說什么好,盛言楚失望的看著陸漣道:“你如其在這求我,還不如回去養(yǎng)好身子好準備明年的縣試。” 童生試是三年兩考,明年依舊能考。 “屆時憑著真功夫進到縣學不更好嗎?”盛言楚自認說的是真心話,然而落在陸漣的耳里卻成了變相的瞧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