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邊說邊在地上踩幾腳,一針一線納出來的棉鞋穿上去格外的舒服,一點都不磨腳跟。 “合腳就好?!背檀耗镄α诵Γ^續(xù)低頭納另外一只鞋。 盛言楚將新鞋脫了下來,走過火爐邊烤了下手,視線不經(jīng)意的落到他娘那雙縫補多次的棉鞋上,棉絮早就已經(jīng)被雪水打濕,晾干后就變得一團一團的鼓囊在鞋面上,既不暖和也不好看。 最令他看的心疼的是他娘手背還有腳踝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明顯的凍瘡。 盛言楚唇角繃的緊緊的,良久都沒說話。 夜里外邊的風雪還在繼續(xù)下著,程春娘洗漱好準備睡下時,忽聽門外有敲門聲。 “是楚兒嗎?”程春娘趕忙點燈穿衣裳。 屋外盛言楚的聲音悶悶的:“娘,你甭起來,我進來送點東西給你就走?!?/br> 說著他就推開門抹黑將東西放下就走了。 程春娘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手下意識的去抓盛言楚放在床腳踏板上的東西,一模,觸感柔軟,再摸,是鞋子。 盛言楚拿給他娘的正是小公寓里取之不盡的兔頭絨毛拖鞋,不過那鞋子的尺碼是按照他上輩子的尺碼定的,所以鞋子有點大,為此他在小公寓翻箱倒柜的找,終于找到一把鋒利的剪刀將鞋子的后半跟剪掉了一部分。 就這樣,一雙原本可愛的拖鞋被他整成了狗啃似的,不過兔頭絨毛拖鞋總比他娘腳上那雙破舊的綿鞋要好的多。 鞋是送出去了,然而盛言楚卻要面臨一個嚴峻的問題—— 那就是他怎么解釋這雙拖鞋的來歷。 他沒打算在他娘跟前一直瞞著小公寓的存在,只不過怎么開口是一個問題,總不能說這個小公寓是他上輩子買的吧?這話要是說出去了他娘怕是要當初嚇暈。 思來想去,盛言楚還是決定拿最老套的說辭解釋——這是老天爺恩賜給他的寶物。 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并沒有朝著盛言楚所想的方向去走,第二天一早,盛言楚好不容易打好腹稿準備編一個故事忽悠他娘時,他娘卻先開了口。 “上次你說的那個鍋子底料其實不是巴柳子給你的吧?”程春娘說這話時依舊很溫柔,臉上還有笑。 見兒子的表情從驚詫到釋然,程春娘嘆氣的點點兒子的腦門,直言不諱道:“你呀,到底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來的種,你小時候撅個屁股我都能猜到你想干嘛,如今大了拿巴柳子糊弄我?你舅舅他些許是信你的,但我其實并沒有?!?/br> “娘……”盛言楚耷拉著腦袋。 “知子莫若母?!背檀耗镒Я司湮?,娓娓道來:“你外祖母,也就是我娘,她從前是讀書人家的小姐,尚未出嫁的時候喜歡去書肆買話本子看,我幼年聽她給我講過幾個故事,有一個是這樣的,說是話本里的女人突然有一天變得聰慧懂事起來,但凡地方上有頭有臉的青年才俊都想娶她……” 盛言楚聽到這不禁屏住呼吸,照這個走勢,這話本上的女主肯定是穿越過來的啊! 程春娘聲音淡了很多,似是在回想兒時的記憶:“后來我問我娘,怎么樣才能跟這女子一樣謀得一個好姻緣,我娘當時笑,說這個話本子其實是個鬼故事,那女子根本就不是人,是被狐貍鬼附身了?!?/br> 盛言楚倏而抬頭去看程春娘:“娘,你跟我說這個干什么?您不會以為我也是——” 不可能!他是胎穿過來的,從頭到尾這具身體都只有他這一個靈魂。 “呸呸呸,”程春娘擰了一把盛言楚的耳朵,笑罵道:“說什么渾話,娘何時這樣咒你了?!” 盛言楚摸摸發(fā)紅的耳朵,囁嚅道:“那您說這個是……” “你呀,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br> 程春娘少有的訓起兒子,正色道:“其實你每天背著我偷偷跑去后廚放麻椒的事娘清楚的很,娘干了這么多年的灶臺活,能不知道一個鍋子里面會有多少麻椒?我料想多出來的麻椒肯定是你放進去的,只是你為何會有麻椒娘就不明白了,看你不打算說娘就不問,誰知你昨晚……” 程春娘將長裙提了一下起來,露出兔頭絨毛拖鞋,笑得格外的舒心:“你是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你點點大的時候就和旁人不同,我那時就在想,我兒子肯定是老天爺賞給我的麒麟神子,如今看來,果真是了!” 盛言楚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說去說去,他娘的想法竟然跟他的說辭不謀而合了。 有神明做牽引,盛言楚解釋起小公寓就方便多了,無非是他的鮮血偶然流進了手腕上的印記中,然后就破解了仙人留在他身上的一方天地。 說著他還撩起了袖子給他娘看手腕上的印記,印記狀如蓮花,程春娘只看一眼就雙手合十低喃了聲阿彌陀佛。 嘉和朝的人信奉白蓮是菩薩手中的祥瑞,所以一看到蓮花,程春娘就更加篤定兒子投身到她肚子里定是菩薩的安排。 盛言楚察言觀色,忙將小公寓蒙上一筆神話色彩說了出來。 程春娘大喜,笑說這是仙人送給他的機緣,程春娘不是沒想到兒子會不會跟話本子上的女鬼一樣搶占了他人的身體,可兒子從小就養(yǎng)在她身邊,并無詭異的舉動,且平日里孝順勤勉,若真是鬼怪托了她的肚子降生,那她這輩子也認了。 待看到兒子手上抹不去的白蓮后,程春娘哽咽難言,說不準兒子并非鬼怪而是仙人降世呢? 程春娘沒想那么多,一心覺得兒子替她著想,做事規(guī)矩,那就是好人,既然是好人,何必糾結(jié)鬼怪或仙人? 思及此,程春娘定了定心神,指指盛言楚的胸口:“我那日見你里邊穿了一間褐色的衣裳,雖只看了一眼,但我記得那衣裳不像是我做的,莫非那也是……” 盛言楚用力點頭,當著程春娘的面拿出一件嶄新的半高領(lǐng)毛衣。 毛衣是用羊絨毛線織成的,因是成年男款,所以版型很大。 程春娘自詡繡技高超,可看到盛言楚憑空拿出來的針織毛衣還是嚇了一跳。 “這手法好新奇,”程春娘捧著毛衣來回摩挲,眼中盡顯贊許,“針線活細密有致,雖手工比繡坊里邊粗糙了些,但這市面上我還從來沒見過這等粗線,而且你看這線的顏色也很正……” 一聽他娘說做工粗糙,盛言楚不由笑了,這毛衣是機器加工的,當然不及人工一針一線織的好。 程春娘很喜歡這款毛衣,比昨夜拿到兔頭毛絨拖鞋還要喜歡,低頭思忖了會,忽道:“楚兒,你剛說你那仙人洞里有數(shù)不盡的毛衣,能否再給娘多拿幾件?” 盛言楚順手拿出幾件,好奇道:“娘,你要這么多干嘛?”如果是送人,他覺得有必要阻止他娘,他現(xiàn)在無權(quán)無勢,若被有心人發(fā)現(xiàn)了肯定會出亂子。 “放心吧,娘不會亂來?!背檀耗锉WC。 第47章 【二更】 糧食藏哪里好?…… 程春娘想將這幾件毛衣拆了然后給兒子織兩條毛褲, 待細細的琢磨了毛衣的走針后,程春娘很快心領(lǐng)神會的繪出了毛褲的模具,一切都準備就緒, 可下針的時候困住了程春娘。 盛言楚一直在火爐邊小聲的背文章, 余光捕捉到他娘對著小針頭大粗線露出的煩悶表情,笑道:“娘, 這毛衣的織法你得請教我了?!?/br> “你懂?”程春娘表示懷疑。 盛言楚放下書, 從墻角柴堆里挑了幾根稍細的三寸小棍,道:“懂算不上,但我知道毛衣肯定不是用娘手中的繡針來織。” 程春娘紅著臉捏著手中的細針是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喏,”盛言楚將手中削好的棍子遞過去, “娘, 你試試這個?!?/br> 其實他會一點點針織,上輩子上學有一段時間班上的同學突然興起織圍巾, 他當時的同桌是一個女生, 那女生是上課也織,下課也織,他坐在旁邊耳濡目染學了一點。 拿著木棍的程春娘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低著頭又鉆研了下毛衣的走針, 好半天才喃喃道,“我就說嘛, 這樣的復(fù)雜花紋怎么可能一根針就能做到……” 不待盛言楚指點起針,程春娘就捏著棍子按照毛線的彎曲規(guī)則學習了好幾遍,直到她能將拆下來的毛線重新復(fù)原成毛衣后才罷休。 盛言楚挺佩服他娘的,沒接觸過現(xiàn)代的針織手法,也沒人跟她說該怎么用針棒, 他娘愣是憑借著先天的感覺摸索出了針織毛衣的步驟,雖然捏針的手法有些滑稽,但還原出來的毛衣花紋比小公寓里陳列的毛衣要精致的多。 學會了織毛衣后,程春娘首要做的就是將毛衣改小。 面對小公寓大好幾號的衣裳鞋子,盛言楚的做法都很魯莽,直接用剪刀剪了多余的就是了,所以當他娘拿著兩件適合他現(xiàn)在骨架的毛衣給他時,他忍不住給他娘來了一個大大的贊。 這還是開胃菜,臨近過年的那幾天,程春娘一顆心全陷進了織毛衣中,改小了盛言楚的毛衣后,程春娘舉一反三,又織了兩條毛褲和一副萌萌的手套。 顧及到這東西暫時不能讓外人知曉,所以程春娘特意在手套外邊縫了一層黑布裹住了毛線。 除了這些,程春娘還織了好幾雙毛襪,長的,短的都是,短的方便睡覺穿,長的則是外出穿。 “娘,你真厲害!”盛言楚豎起大拇指,嘖嘖道,“有了這些,咱家這個冬天就好過了!” 這個冬天盛家的確過的舒坦,然靜綏縣好多人家卻難熬的緊。 大年三十中午,盛言楚將小公寓里正宗的火鍋端了出來,兩人并一狗開開心心的飽餐了一頓。 程春娘邊吃邊琢磨,一會說家里鋪子的辣味不及這個純正,一會又說仙人洞里的蔬菜沒有她買的大白菜甜,總之程春娘是來當美食家來了,吃完后程春娘趕忙鉆進廚房研制鋪子里的火鍋底料,試圖開春的時候能將底料的滋味炒的更濃郁更香。 今天是過年的大日子,盛言楚一時沒了溫書的興致,可外邊大雪還在繼續(xù)下著,他現(xiàn)在想出門都難,既然不能出去找夏修賢玩,那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戴上手套拉著盛小黑在院子里溜達玩鬧。 冬日的白晝格外的短,還沒玩一會天就黑了,盛言楚掃興的抱著盛小黑進屋烤火。 屋里程春娘早已架好了火爐,盛言楚清了清身上的雪坐到火爐邊上,耳邊除了盛小黑的呼嚕聲以及木柴燃燒發(fā)出的噼里啪啦聲外,再無其他的動靜。 程春娘放下手中的長針,走近關(guān)嚴的窗戶邊往外看了一眼,窗戶上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冰霜,看不真切外邊的景色,但依稀能看到零散的雪花大瓣大瓣的往下掉,暗沉的天老爺像是忘記了關(guān)閘門一樣,竟讓靜綏的雪一下就下了半個月。 “也不知你舅舅家現(xiàn)下怎么樣了?” 程家莊是山區(qū),一下雪會更冷更危險。 盛言楚覷了一眼心神不定的程春娘,道:“舅舅家不在山腳,應(yīng)該無事的,等過兩天我去驛站寄封信回去問問?!?/br> “也只能這樣了?!闭f到此,程春娘剛舒緩的眉頭又皺起,“只是我聽說外邊街上的路都結(jié)了滑溜溜的冰,難走的很,我擔心驛站不一定會送信。” 盛言楚早就料到這點了,剛才那么說只是為了寬他娘的心。 “舅舅一家吉人天相肯定無礙?!笔⒀猿罩⑿『诘膬芍磺白拷馉t烤火,道,“娘,衙門的人這些天還在外頭巡邏,眼下官府沒消息,說明外頭的村莊都沒出事?!?/br> 程春娘立馬轉(zhuǎn)憂為喜:“是了!衙門的人如今還在外邊,他們既然沒遞進來消息,就說明你舅舅家沒出事?!?/br> 程春娘的擔憂并非多余,就在兩天前,城外不遠處一個小山村因山體積雪半夜滑落,一夜之間半個村子都淹進了雪堆里,還好衙門的人及時趕到將人挖了出來,便是如此,還是凍死了好幾個人。 既然死了人,那縣令張郢的年就別想過了,這不,大年三十張郢還焦心的守在衙門口命人鏟雪,城外已然有人凍死,那城中就絕計不能再出現(xiàn)這等事。 然而鏟雪哪有那么容易,今年的雪下了后就沒有斷過,這邊的雪剛鏟完,不一會兒又落下新的雪,而且將雪鏟走后會減少地面上的摩擦,導(dǎo)致很多老百姓經(jīng)常走幾步就摔一個大跟頭,有些身子骨不好的人,一摔能摔走半條命。 張郢嘆氣,所以他這是好心辦了壞事? 見越來越多的老百姓滑倒后,張郢心累的擺擺手表示別鏟雪了,順其自然吧。 順其自然雖然減少了冰上滑倒的現(xiàn)象,但積雪太深走起路來極為的不方便,這不,盛言楚提著東西光從自家走到柳家就費了半個時辰,還好他身上穿了兩件毛衣,否則外頭的風雪怕是要將他凍成冰棍。 盛小黑皮毛厚實一點都不怕冷,出了小院子后,盛小黑宛若傻狍子似的,兩腳并齊的在雪堆里一蹦一跳。 “快些進來暖暖腳?!背叹胀χ蠖亲?,忙喊柳安惠,“惠哥,你去給楚哥兒找雙干凈的鞋襪來。” 盛言楚上半身還好,下半身幾乎都濕透了。 雖說是表姐弟,但如今盛言楚十歲了,程菊當然要避嫌,等程菊一走,盛言楚立馬將濕漉漉的毛襪扔進小公寓,然后換上柳家的干凈鞋襪。 柳安惠扶著程菊坐下,又給盛言楚抓了一些過年才有的瓜子糕糖等吃食。 “楚哥兒,你將就著吃點。”柳安惠有些不好意思,“家里的年貨都沒買齊全……本來你菊姐兒有孕是喜事,今年合該好好的鬧一鬧的,可惜外邊大雪封城,街上鋪子我都跑遍了才買來這些瓜子和糕糖,其余像樣的點心實在是買不到……” 盛言楚又不是真的小孩,他才不饞這些,但過年嘛,總要吃點圖個喜慶。 他這次來除了拜年,最主要是來送雞蛋給程菊。 程菊過了孕吐期后胃口大增,尤為喜歡吃雞蛋羹,只是如今封城買不到新鮮的雞蛋,柳安惠便托盛言楚在城東幫他收集一些,他自己這兩天也見天的往外跑。 盛言楚挨家挨戶的敲門,卻也只收了三十來個雞蛋,這還是他拼著他這張秀才臉才買了來的。 望著籃子里圓滾滾的雞蛋,柳安惠感激不已:“還是楚哥兒有本事,我跑斷了腿也才收了七八個,而且還花了兩倍的銀子?!?/br> “這雪一直不停,往后別說收雞蛋了,怕是連碗熱水都喝不到?!背叹諊@了口氣,對兩人道,“說出來你們不信,昨天夜里前頭那條巷子里有一老人不一小心踩踏了井蓋掉進了井里,你們猜怎么著!井面的冰塊竟將老人給托住了……” 盛言楚眉頭一皺:“井水冬暖夏涼結(jié)冰速度極慢,之前臨朔郡傳井水結(jié)冰的事我還深感懷疑,如今這場面明晃晃的擺在咱們靜綏跟前,我料想再過幾天城中的日子怕是更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