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程春娘剜了眼盛言楚,拿來兩塊鹿rou放到院中火堆上解凍,趁機教育兒子:“你千萬別學他,想當年咱們娘倆一年到頭連個銀果子都見不到,如今日子過得好些,但也不能奢靡成風,你巴叔就是例子,每回花銀子心中都沒個底,看他這么些年四處跑,銀子掙是掙到了卻也花得精光。” 盛言楚笑而不語,他娘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開始慢慢干涉巴柳子的生活起居。 程春娘嘚吧嘚吧的還要繼續(xù)說,好在吊鍋上的木箱冰化了。 木箱封得嚴實,化了冰后水淋淋的,程春娘挽起手袖,盛言楚緊跟著起身過來幫忙,‘啪’的一聲箱門打開后,只見里邊靜靜躺著好幾大塊牦牛皮和鹿皮,邊角還塞著一塊用油紙裹著嚴實的玄狐毛。 “這東西值不少錢吧?”程春娘伸手揪起一塊厚重的牦牛皮,咋舌道,“你然舅舅有一雙這種皮子做得靴子,據(jù)說外頭沒個幾十兩買不下來……” 盛言楚眼里難掩震驚,因為這幾塊皮子都是上等貨,翻開一看,不論是牦牛皮還是鹿皮都已經(jīng)削里脫脂漂洗過,湊近一聞,皮子上還留著明礬揉洗的氣味。 看來巴柳子也不是大大咧咧的人嘛,瞧,皮子的準備工序都已經(jīng)做好了。 “你巴叔莫不是在西北發(fā)了財?”程春娘放下牦牛皮,又去看那條玄狐毛,“楚兒你摸摸,又滑又軟還有彈性,拿來做帽子或者昭君套都要的?!?/br> 盛言按下心中對巴柳子此番大手筆作為的好奇,道:“巴叔一貫有經(jīng)商頭腦,您忘了前些年他在南域來回賣果苗的事了?后來一堆人照著他的路子走都沒他掙得多?!?/br> 程春娘聞聲點頭:“說起做生意,老盛家沒人比得過他,就連你太爺爺也不行,他跑商這么多年愣是沒將自己的戶籍打成商戶,可見心中有把秤,知道怎么避開衙門,不像老盛家的太爺爺,做點胭脂水粉就將整個盛家的門戶都給換了。” 程春娘話糙理不糙,天下不少富貴之家,為什么那些人家手握著大量的鋪面和宅院都沒被改成商戶,還不是因為他們懂得應對衙門。 說起老盛家的商戶身份,程春娘心底的恨猛地往上躥,免不了又要罵盛元德:“咱們沒沾到老盛家半點好,卻要挨他家的罪受,遭天譴的腌臜東西害得我兒早些年不能讀書…還好老天爺開眼,否則我這么聰慧的兒子白白的拿來開鋪子豈不可惜了?” 盛言楚在一旁聽得面紅過耳,他娘現(xiàn)在夸他都不拐彎抹角了,當著他的面如流水一般嘩啦啦的說,但凡是個臉皮薄的人都受不了這樣的稱贊。 盛言楚自詡臉皮厚如城墻,可聽他娘這樣肆無忌憚的話臉還是紅了一大圈,見他娘沒有停的意思,盛言楚低著頭一個勁的在木箱中翻找,企圖不去聽他娘的嘮叨。 箱子外邊的冰化掉后,最下邊兩排鑲嵌在里邊的抽屜輕輕一拉就能打開,一打開,只見一塊塊凍得跟鵝卵石一樣的白豆腐映入眼簾。 “這又是什么?”程春娘歇了夸兒子的話,望著抽屜里的硬邦白豆腐,忍不住笑開,“你巴叔莫不是覺得咱家連豆腐都吃不起?” 盛言楚捧起一塊冰堅如石的豆腐靠近火堆烤了烤,很快一股濃郁的乳香味飄散開來。 “娘,這是奶豆腐!”盛言楚臉上堆滿喜色,科普道:“這可不是普通的豆腐,而是用牛奶或是羊奶發(fā)酵而成,切成薄片干吃或是丟進熱茶里煮沸變軟都成!” “我去煮壺茶水來?!背檀耗锼闶情_了眼界,單知道鹵水點豆腐,不成想西北的人比南邊的人更懂得享受,牛奶汁配上清幽的茶香,能不好喝嗎? 左右吊鍋里的水開了,沖壺茶很方便,程春娘揪了兩把茶葉丟進鍋里,盛言楚后腳便拿出菜刀將手中奶豆腐劃出花刀放進鍋中,很久茶水就泛起乳白的顏色,等奶豆腐煮軟后,程春娘聽從盛言楚的建議拿來細密的勺簍將茶葉撈了出來。 煮了半刻鐘,香甜的奶味摻雜著茶的苦氣味撲鼻而來,盛言楚捧著熱騰騰的奶茶心潮澎湃起來。 馬上就要過冬,鋪子若能安排上解渴又能充饑的奶豆腐茶,定能大賺一筆,如此他去京城定居的資本又多了一重保障。 盛言楚是個行動派,既然打定主意要做奶茶,那首先就要察訪市場——靜綏的百姓能不能適應西北奶豆腐的味道。 - 接下來的幾天里,鋪子外邊的鹵rou攤邊悄然支起一口大鍋,里面咕嚕咕嚕煮著褐色的茶水。 等茶葉在沸水中煮透后將殘渣撈出來,當著眾多人的面,程春娘讓蘇氏將切好的奶豆腐倒進鍋中攪合,鍋鏟才動了兩三下,一陣陣誘人的香味便跑了出來。 因是試水,程春娘命鋪子里打雜的人給碼頭上扛麻袋的男人們均免費發(fā)了一碗,不過大家喝下去后得說說想法。 “甜甜的,反正比家里點的豆腐花要香,嘴里還能嘗到茶葉的滋味?!?/br> 一男人灌了一大碗進嘴后,笑道:“秀才娘,再給我一碗唄,這茶跟酒一樣,初嘗不覺的如何,回味卻上頭的很!好喝!” 其余漢子喝了后紛紛道:“是不錯,我還嚼到了奶皮子,秀才娘,你剛才倒進去的白豆腐是奶皮子吧?” 程春娘點頭:“西北運來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口味,若是覺得好,從明天開始,春娘鍋子鋪就開始熬這奶茶,若你們吃不慣,也無妨,屆時將奶豆腐擺出來干吃也行?!?/br> “奶豆腐?”有人捧著碗驚呼,“這茶里白白的東西竟是奶豆腐?用奶點的豆腐?” 關于奶豆腐的做法,程春娘說不出所以然,只道:“就問好不好!好喝以后就來我這喝,只收兩文錢就能喝到一大碗的奶豆腐茶,如何?” “要兩文錢???” 男人們突然覺得嘴巴澀苦,這奶豆腐茶雖好喝,但未免有點貴,平常他們一頓朝食頂多也才一二文錢…… 在碼頭做苦活的都是一些家境貧寒的人家,程春娘見大伙面面相覷不說話,頓時了然于心,輕笑道:“我這奶豆腐可不是便宜貨,光從西北運過來的腳程盤纏就得要個幾十兩,我也不多賺你們的,咱們低頭不見抬頭見,我退一步如何,還是兩文錢一碗,不過另外再添一個菜餅或是饅頭?!?/br> “一碗滑溜溜的茶外加一個餅子就要兩文錢?秀才娘怎么不去搶呢?”依舊有人不滿意。 “貴是貴了些,可耐不住它好喝啊,我剛喝了一碗,現(xiàn)在渾身都暖和和的,總之有勁!”也有人不計較價錢。 “這價錢其實已經(jīng)沒話說了。若有人嫌貴,不買就是了,手中有閑錢的倒是可以隔三差五的喝一碗。” 有識貨的人悄咪咪道:“你們都見過西北的商人吧,嘖嘖嘖,哪一個長得不彪悍?聽說他們一日三頓除了吃rou就喝這玩意,光吃rou哪能不長肥,可你們看看西北人,渾身上下的rou鼓囊囊的有力,知道為什么嗎?” 男人們搖頭,說話的那人舉起手中的奶豆腐茶,得瑟道:“就是因為這玩意!他們吃了rou后就喝這種茶水,不但暖身子還刮油?!?/br> “好不容易攢起來的油水刮掉莫不是腦子有毛???”有人嗤笑。 “我看你才是腦子進了水!” 混在男人堆里的寧狗兒他爹笑瞪過來,道:“油水也分好快,不信你看看城中李家老爺?shù)膬鹤?,雞鴨魚rou胡吃海塞,如今才十七八歲肚皮漲得比臨盆的婦人還要大,這樣的油水給你,你要不要?” 那人忙擺手,翻白眼道:“我要那樣的油水作甚,胖成那樣我還咋扛麻袋?” 寧狗兒他爹舔舔唇邊泛起的奶白圈,笑了笑:“其實這奶豆腐不光能祛壞油水,還是暖身子的佳品?!?/br> 說著抬眸看向站在鍋邊的程春娘:“秀才娘,你甭說兩個銅板一碗,縱是三個銅板一碗我都喝!” 他寧家這大半年來是靠著春娘鍋子鋪的鹵rou發(fā)了一筆財,如今程春娘推出的新品遭到旁人的質疑,他當然要站出幫著說幾句好話。 早在程春娘煮奶茶時,其實鋪子里的蕭氏和蘇氏還有趙譜等人就跟程春娘說了最壞的結果,那就是奶茶定價太貴沒人愿意買賬。 坐在鋪子前的漢子們喝飽后鮮少有認同寧狗兒他爹的話,程出娘見狀一點都不氣餒,擦擦手進了鋪子。 接下來幾天,鋪子門口煮茶的鍋被收了起來,漢子們紛紛笑起來,言及程春娘是擔心收不回本才不繼續(xù)煮。 其實程春娘還在煮,只不過那口鍋搬到了書院門口。 眼下是十月初,雖氣溫還沒降到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的地步,但每天早上降在樹梢和屋檐上的白霜無不在昭告一件事:要過冬了。 盛言楚愛惜手,自從毛衣成了老百姓家里隨處可見的東西后,他便央著他娘給他做了一副保暖的羊毛手套,手套上端縫了一根長長的繩子相聯(lián),不戴了直接掛在脖子上就行。 有了毛絨絨的針織手套,盛言楚便將露指手套的樣子描述給他娘聽,他娘不愧是手工達人,琢磨了一會就將他腦海中想象的露指手套做了出來。 不僅盛言楚愛惜手,書院里的讀書人誰會將自己的一雙手視如草芥? 盛言楚揣著手套進書院還沒半天,立馬有一群羨慕的書生圍過來打聽。 “這是我娘做的?!?/br> 吸取了金玉枝找上門的教訓后,盛言楚不敢在大眾面前賣弄,故而道:“…她前段時間不是去了郡城嗎?跟那邊繡娘學的,你們?nèi)粢蚕胍?,可以讓家人去鋪子尋我娘。?/br> 書生們感激不盡,有些人的手一入冬就凍得慘不忍睹,若有針織手套能護手,想必他們就不用再遭凍瘡的罪。 很快,程春娘身邊就聚了一堆學手套的婦人,程春娘傾心相授,教了針織又教露指,中途若有人累了倦了,程春娘就笑著讓蘇氏給婦人們倒一杯醒神的奶茶。 奶香四溢,勾得婦人們舔嘴抹舌滿意至極,有人好奇的問程春娘給她們喝得是什么好東西,程春娘不多言語,只道這奶茶能益思提神,男人們喝多了能強身健體,女人們的肌膚則吹彈可破。 “這般好?”捧著茶盞的幾個婦人看向懷中奶茶的眼神逐漸變得火熱起來。 兒子在讀書,必須喝這個,男人…腰不要好,也必須喝,至于自己,年老色衰更要喝! 打定主意后,婦人們便問起價錢。 程春娘回憶著盛言楚的交代,說:“這個不單賣的,若想要,得按一旬的日子來賣,誰家要得多,訂貨的時間長就越便宜。” 婦人有點懵:“春娘,你這話怎么說?” 程春娘耐心的解釋:“這奶茶我不打算在鋪子里賣,你們?nèi)粢?,我讓鋪子里的人每日送上門,因有些麻煩,所以訂貨的人家至少一次得訂十天半個月,且一天不能少于三盞子,不然我這買賣豈不虧本?” “嗐,我還以為什么呢,這不跟外頭挑著擔賣活珠子一樣嗎?你且說這一盞子要多少錢?” “對呀,幾個銅板一盞?”婦人們都很精,見程春娘鋪墊這么久,想必這茶水的價錢不低! “別跟醫(yī)館里的傷寒藥一般貴就好。”有人開玩笑,“過個冬,光買御寒的藥就差點讓我將棺材本都掏了出來?!?/br> 婦人們開懷大笑,程春娘留意著她們眼里對奶茶的渴望,心里有底后才道:“兩個銅板一盞子,三個銅板兩盞子,可行?” 程春娘聲音很柔,說完定定的看著圍坐一圈的婦人,見婦人們有些低著頭不言語,有些立馬說要訂一個月一家七口的量,還有一些人打哈哈說要回去問問家里主事的男人。 程春娘笑而不語,拿起手邊的針線繼續(xù)埋頭做針織手套,送走上一桌食客的蕭氏悄悄的進來,給那些說要訂奶茶的婦人又添了一杯,至于其他人,只能干巴巴的看著手中的空碗。 與此同時,盛言楚在書院也開啟了一波宣傳活動。 身為讀書人,他當然不會像王婆子一樣站在書院門口放肆的吆喝,而是發(fā)動程以貴和梁杭云等人每日學他帶一碗熱氣騰騰的奶茶去藏書館。 秀才坊和童生居里邊不準吃東西,但藏書館沒這要求,尤其是藏書館的外館,幾乎人人都備著一壺醒神的苦茶,所以當盛言楚一行人拿著乳白焦香的奶茶進去后,一下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在縣學讀書的大多是靜綏本地人,家財雖不像夏修賢一般富貴,但每月拿到手花著玩的散銀還是有的,有人耐不住奶茶的香味,便湊過來問能否告知他在哪買,價錢若太貴,他們買一盞子嘗嘗鮮即可,若便宜倒也可以學著盛言楚等人的樣子每日都捧上一杯。 盛言楚扮成聾子沒搭理書生們,而是旁邊的梁杭云笑著解惑:“楚哥兒他娘熬制的,有甜口和咸口,你們?nèi)粝胍?,下次休假讓楚哥兒給你們捎帶一些?” 書生們臉皮薄,哪里肯吃白食,搖頭說不用,等休了假一個個如籠中剛拋出來的鳥一樣往碼頭春娘鍋子鋪奔去。 見奶茶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盛言楚招來寧狗兒兄弟三人:“冬不吃豬下水,夏不吃餡。鋪子里的鹵下水我看接下來一兩個月會賣不上道,你們也甭大冷天的背著沉甸甸的擔子滿街跑,這樣吧,去我娘那搬個火爐到書院對面,你們兄弟仨就站在那賣奶茶?!?/br> 寧狗兒正愁這個月的鹵rou收益下降,聽聞此言頓時歡喜不已。 很快靜綏書院對面大樹下就支起了一口煙霧繚繞的奶茶鍋,程春娘調(diào)配了好幾種口味,喜歡甜口的就摻一些甘蔗糖塊,喜歡咸口的就放鹽巴,除此之外,還備了很多炒至金黃的小米,混在奶茶里別有一番滋味。 奶茶鍋移到書院大樹下后,喝上癮的書生們絡繹不絕的前來,天氣越來越冷,捧著一盞子熱氣騰騰的奶茶豈不妙哉? 就在奶豆腐快用光的時候,巴柳子又從西北寄了一趟過來,這回巴柳子學聰明了,沒有奢侈到花一百兩,而是跟著商隊走水路運了一車過來。 根據(jù)盛言楚信上的要求,牦牛和鹿,羊等rou運得并不多,剩余全是凍成硬塊似的奶豆腐。 上回收到巴柳子送來的皮革,程春娘熬了幾個大夜用皮革縫了幾雙皮靴,因盛言楚的個頭這兩年在猛漲,加之靜綏今年冬季沒下雪,所以程春娘留了幾塊牛皮在家,剩余的全部做成靴子寄給了巴柳子。 巴柳子收到針腳細密的靴子后,感動的差點落下男兒淚,不管不顧又往馬車里塞了一箱子牛皮。 望著沉重的馬車從大船上牽下來,程春娘樂滋滋的站在碼頭上,可當開箱看到一堆褐色牛皮,程春娘的臉一下黑了。 “他這是什么意思?給他做了四雙鞋子還不管夠?” 程有福早在半個月前帶著兩個小兒子來靜綏定居,此時正領著兒子們在碼頭上卸貨,見妹子一驚一乍的使臉色,湊過來扒拉著牛皮看了眼,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春娘,你定是誤會他了,他將這好皮子送給你,原是想讓你做給自個穿的,你倒好,只給楚哥兒留了點,剩下的又做好寄給了他,他一個男人能眼睜睜看你受凍?自然要重新送一回。春娘,這些你好生收著,回頭給自己添置幾雙新鞋?!?/br> 原來鬧了個大烏龍,程春娘登時羞紅了臉,忙收好皮子往鋪子跑。 “姑姑羞羞~” 程有福兩個小兒子吉哥兒、祥哥兒站在碼頭不嫌事大的嬉笑吶喊,程春娘聽得臉更紅了,匆忙跑進門時和從里邊出來的張郢撞了個滿懷。 “大人恕罪…” 見差點撞到張郢,程春娘臉上的羞澀唰得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張郢揉揉被撞疼的胸口,正欲說話,這時背著書箱從書院休假歸來的盛言楚忙疾奔過去。 “大人,您沒事吧?”說話間,盛言楚背對著程春娘,越發(fā)頎長的身段將程春娘擋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