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什么?”盛言楚反手指向自己,“你沒事報我名字做什么?” “你是咱們靜綏的大人物啊,”寧狗兒義正言辭道,“趙秀才和程童生還有梁童生的名字不好說,說了會被他們大嘴巴子傳出去,屆時趙教諭找他們算賬,說楚哥兒的正正好,趙教諭不敢得罪楚哥兒……” 趙蜀好笑的覷了眼寧狗兒,隨手將寫好的對聯(lián)攤在地上晾干:“每個人的字跡都不一樣,你瞎咧咧老百姓竟也信?” “為什么不信?”寧狗兒反問,“他們都是睜眼瞎,認不得幾個字?!?/br> “那也不能騙他們?!笔⒀猿R下筆,嘆氣道:“待會過去的時候你多送他們一些福字,可別叫貧苦老百姓吃了虧?!?/br> 寧狗兒點點頭。 寧狗兒第四趟回來取對子后,盛言楚將手中毛筆往桌上一扔,揉揉發(fā)酸的眼睛,對同樣疲倦的趙、程二人道:“今天寫得夠多了,剩下的紅紙明天再寫吧?!?/br> 外邊暮色漸漸籠罩過來,盛允南跑兩趟后就被盛言楚攔在了家中。 趙教諭大概聽說了盛允南等人賣對聯(lián)的事,為了不起沖突,盛言楚便停了城中對聯(lián)的生意,開始轉(zhuǎn)戰(zhàn)郊外,而初來乍到的盛允南對郊外一點都熟悉,只好呆在盛家?guī)椭艏t紙。 盛言楚一說今天不寫了,盛允南忙放下剪刀跑過來給盛言楚揉肩。 趙蜀羨慕的不得了,暗暗決定等過了年他也要挑個機靈的書童放身邊。 見盛言楚歪在那瞇著眼打盹,趙蜀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便道:“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楚哥兒你上午寫了一上午的鄉(xiāng)試題,這會子又勞心勞力幫我們出對子,若是累了就去睡會?明天我跟程童生兩人將剩下的紅紙寫完應(yīng)該不成問題。” 盛言楚睜開眼笑說沒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表哥,你的賬可算出來了?”寧狗子是他喊來的,他得給寧狗兒分紅。 程以貴跺了剁站久了的腿,翻開賬本:“今天咱們一共寫了將近千副對子,福字也寫了不少,刨除免費送人的,攏共賺了應(yīng)該有十二兩多一些……還有一些散開的銅板我沒記上。” 盛允南和寧狗兒將剩下的銅板用線穿起來,數(shù)了會道:“一共四吊?!?/br> 也就是說,今天一天幾個人忙里忙外寫對聯(lián)賣對聯(lián)賺了十二兩零四百文。 按照早前說好的比例,寧狗兒三兄弟拿走一兩,盛允南能得三百文,但這孩子紅著臉非說不要,程以貴就將這錢扔給了盛言楚,剩余的十一兩程以貴四個寫對聯(lián)的分,一人二兩多。 盛言楚是半道加進來的,見趙蜀拿了二兩多的銀子給他,頓時起身推脫:“使不得使不得——” 趙蜀才不管盛言楚要不要,將銀子丟下后就跑出了盛家小院。 - 臘月二十九,趙蜀程以貴等人又來盛家繼續(xù)寫對子,這回程春娘也加入了進來。 “馬上就要過年,碼頭上的跑商還有船都少了很多,我索性將鋪子給關(guān)了?!背檀耗镄χ鴾愡^來,“聽寧狗兒說你們昨天賺了好幾兩,也不知道這樣好的生意能不能帶帶我?” “這……”程以貴有些不知所措,“姑姑,你又不會寫,咋帶你?” 總不能讓你跟著寧狗兒去外邊叫賣吧? 程春娘給幾個少年抓了一大把炒至焦香的冬瓜子,看了眼桌上紅紙黑字的對聯(lián),抿唇笑了笑:“對子我的確寫不出來,但我會剪窗花。” “窗花?”趙蜀訝然出聲,拍拍腦袋道:“這玩意我們怎么沒想到?” 窗花可是個好東西,只不過懂這行的人少,能剪出漂亮窗花的人更少。 就這樣,程春娘拿著剪刀加入了少年隊,程春娘手巧,剪刀在紅紙上上上下下動了幾圈就剪出了栩栩如生的魚蟲鳥獸,可把一眾少年驚呆了。 上午幾人奮力拼搏,下午寧狗兒和盛允南趕著牛車出城,因有奇巧的窗花在,幾人賣得比聞訊趕來的趙教諭等人要好很多。 年三十當(dāng)天,對聯(lián)當(dāng)然不能再寫了,誰家年三十還沒貼對聯(lián)? 這天程春娘做了滿滿一大桌的菜,今年家里添了盛允南,母子倆終于不用再過冷清的大年。 席上,程春娘做了一道冬日里罕見的荔枝燉蛋,盛允南一見到荔枝,一雙眼睛瞪得都快有荔枝那么圓滾。 “叔,奶,這時節(jié)哪來的荔枝?” 盛言楚不可置否的挑挑眉:“你只管吃就是了,別問?!?/br> 盛允南知道盛言楚身上有秘密,可到底是什么,盛允南猜不透也看不真切。 入了夜,盛言楚和程春娘圍坐在火爐前烤板栗吃,邊吃邊談這幾日賣對聯(lián)發(fā)生的趣事,程春娘不時發(fā)出幾聲輕笑。 而盛允南則抱著已經(jīng)不兇他的盛小黑在另一個火爐邊烤紅薯,望著旁邊母子倆言笑晏晏的樣子,盛允南滿心難過的低下頭。 然一想起前些天盛言楚交代他的事,盛允南遂狠狠的擦去眼眶里的淚水,然后摸了摸懷中沉甸甸的銅板,再看看縫在荷包里的那張擦拭過淚水的皺巴衛(wèi)生紙,盛允南吸吸鼻子不再流淚。 盛言楚耳朵動了動,余光捕捉到盛允南偷偷抹淚,眼睛不由瞇起來。 他想培養(yǎng)個夠他信任,能獨當(dāng)一面的書童,就目前看來盛允南還算勉勉強強合他的心意,只是這愛哭的毛病…… 再等等看吧,等他交代盛允南辦得事出了結(jié)果再說。 第99章 【三章合一】 制造藍墨石…… 初一拜年, 盛言楚拎著三斤豬rou先去程家向程有福一家人拜了個早年。 程菊和柳安惠抱著半歲多的女兒也早早的來了娘家,見盛言楚身后帶著盛允南,程家人將盛言楚拉到一旁。 “楚哥兒, 你一個月給他多少?” 盛允南沒有賣身給盛言楚, 按照慣例盛言楚每個月該付盛允南做小廝的月例銀子。 程有福之所以問,主要是去年盛家祭祖不是鬧出了盛允南繼母楊氏被族長以苛待長子的罪名狠狠打了一頓嗎?楊氏從前就是程家莊的人, 做姑娘時就刁鉆刻薄, 沒想到嫁進盛家后不收斂便罷了,還變本加厲。 “起先和南哥兒他爹談得是一個月給十個銅板?!?/br> 盛言楚瞟了眼坐在年席上的盛允南,對程有福道:“一般人家的書童前兩年是一個子都拿不到的,我給十個銅板算高的了,可南哥兒他爹竟覺得少, 我索性絕了他的指望, 只道前兩年和別人家一樣,除了包吃喝, 一年八節(jié)給四套衣裳, 旁的什么都沒有?!?/br> “那南哥兒他爹也同意?” 盛言楚嘁了聲:“不同意又能咋?盛家族里十三四歲的哥兒多的是,他家南哥兒不愿意來,我重新挑一個就是。” 程有福點點頭:“我看南哥兒穿了一身新衣, 料想是你娘給他做的, 你們對南哥兒好我倒沒話說,但你得防著南哥兒的爹娘, 尤其是那楊氏?!?/br> “我省的?!笔⒀猿娜莸溃澳细鐑菏羌抑虚L子,從前在家就是一個勞力,如今我將人討了這來,又不給月例銀子給楊氏, 楊氏白白少了個幫手肯定會怨我,少不得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壞事,為此……” 說著,盛言楚湊近程有福的耳邊悄咪咪的說了兩句小話。 程有福一聽,樂了:“原來楚哥兒你早就有了安排…” - 從程家出來后,盛言楚抽空又去拜了書院的山長和教諭們,老山長得知吳記被殺后,一張頹然死灰的臉瞬間起了紅暈,一口氣拉著盛言楚說了好多話。 “等開春,還煩請盛秀才和其他幾位廩生秀才就歲考的試題做個講解,回頭老夫一定到場。” 盛言楚忙起身拱拱手,笑道:“喊什么秀才,老山長折煞學(xué)生了。” 老山長撫著長至腰腹的白胡子,咧來沒牙的紅牙床,笑著連聲搖頭:“讀書人雖說尊師重道,然老夫這輩子大抵考不中進士,你小小年紀就高中秀才,此時老夫尚且還能叫喚你一聲盛秀才,再過兩年,老夫得喊你盛大人咯?!?/br> 盛言楚唇角微揚,卻沒有順著老山長的恭維驕傲自大,而是安靜如雞只聽不說。 老山長上了年紀,說了會話就開始靠在床頭打睡酣,盛言楚掖好被子輕手輕腳的走出屋子,剛關(guān)上門就見同樣來老山長家拜年的趙教諭不知何時站在了柱子身后。 “夫子安好?!笔⒀猿饕景菽辍?/br> 趙教諭皮笑rou不笑的看著眼前愈發(fā)清雋的少年,嘴一撇:“聽說你年前在家里寫對子?” 盛言楚楞了下,如實道:“確有此事?!?/br> 秀才們要準備明年的鄉(xiāng)試,所以趙教諭不敢拉秀才們幫他寫對子賣對子,這也是為什么盛言楚將趙蜀推薦給程以貴的原因。 既然趙教諭看到了街上他們賣得對聯(lián),他索性將‘隱瞞罪行’攬在自己身上,省得趙教諭回書院刁難程以貴和梁杭云。 趙教諭看向盛言楚的眼神頗為復(fù)雜,往年不是沒有書生背著他賣對聯(lián),但沒人像盛言楚這般大咧咧的承認,眾所周知,靜綏城每年對聯(lián)都是他們教諭幾個給包圓,盛言楚的突然插入,直接導(dǎo)致他們手中的對聯(lián)賣不出去,眼下都大年初一了,他家里還積著一大堆對聯(lián)。 后來一問才知道縣學(xué)書院有幾個秀才在大張旗鼓的賣,趙教諭教了盛言楚兩年,即便賣對聯(lián)的小子支支吾吾不肯說出寫對聯(lián)的秀才是誰,但趙教諭還是辨出了盛言楚那一手矯若驚龍的字體。 至于其余幾種字跡,趙教諭懶得去分辨,總之他去年賣對聯(lián)沒賺到銀子還積壓了一堆對聯(lián)是他一手□□的學(xué)生導(dǎo)致,這人就是盛言楚。 聽聞郊外一些老百姓知曉賣給他們的對聯(lián)是盛言楚所寫,竟瘋狂到過了大年就將大門上的對聯(lián)撕下來珍藏,一夜之間,但凡是盛言楚寫的對聯(lián)悉數(shù)沒了蹤影,而趙教諭寫得對聯(lián)還好好的貼在門上,任由寒風(fēng)肆虐吹打。 趙教諭那叫一個氣啊,倒不是嫉妒盛言楚在民間聲望如此之高,而是恨自己教書教了大半輩子竟比不過一個小小秀才。 所以在老山長家看到盛言楚,趙教諭忍不住喊住盛言楚。 “你就沒話和老夫解釋?” 盛言楚彎了彎身子,微笑道:“夫子想學(xué)生說什么?” 趙教諭在書院一貫喜歡有錢的書生,就好比夏修賢。在縣學(xué)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教諭,幾乎年年都把書生們拉過去當(dāng)苦力,要么幫他抄書,要么就是寫對子,忙得頭暈?zāi)X漲卻連一個銅板都見不到。 趙教諭還是個吃軟怕硬的人,只會挑那些不敢忤逆他的學(xué)生,像夏修賢,王永年這些性格不好掌控的,趙教諭從來不隨便招惹。 見盛言楚絲毫不覺得與自己搶生意有不妥之處,趙教諭倏而瞪眼,拔高音量訓(xùn)斥:“盛言楚,是誰教你用這種態(tài)度對待師長?不尊不敬你讀書讀狗肚子里去了嗎?!” 聲音之大,震得屋里的老山長都驚醒了。 “誰在外邊?” 盛言楚嘴角一抽,揚聲道:“山長,是趙教諭。” 趙教諭嚇了一大跳,忙沖屋子解釋:“山長,是我趙嶸,我——” “嚷嚷個什么勁?” 老山長其實沒睡著,趙教諭和盛言楚在外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落到了老山長的耳里,趙嶸這些年利用教諭身份使喚書生這件事,老山長一直有所耳聞,偶爾使喚一兩回沒什么,可趙嶸一而再再而三未免吃相難看。 “賣對聯(lián)人人都可以,你趙嶸行,盛秀才自然也行,你要他給你什么說法?”老山長沉聲問。 趙嶸努力調(diào)勻氣息,彎著身子像條醉蝦一樣,不甘的控訴:“山長,我家里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上有老下有小…盛言楚只有寡母,又有郡守大人給他撐腰,家中還有日進斗金的鋪面,他壓根就犯不著和我搶著賣對聯(lián)……” 一旁的盛言楚目光定定的睨著趙教諭,他委實沒有想到趙教諭心中竟是這樣想他的。 屋里的老山長被丫鬟攙扶著起身走了出來,一出門就拿拐杖敲打趙嶸的后背,趙嶸被打得抱頭亂竄:“山長…您打我作甚?” 還當(dāng)著盛言楚的面打,他這個夫子不要臉? “不打你,你就不知好歹!” 老山長喘了口粗氣,厲聲罵道:“這么些年,你也該知足了,那些到了年尾幫你賣對子的孩子,你可給他們一星半點的辛苦錢了?就你趙嶸要養(yǎng)家糊口?他們難道沒有家人孩子要養(yǎng)?” 好些童生比盛言楚的年紀還要大 ,成家生子的不下有七八個人。 老山長的話擲地有聲,直罵得趙嶸抬不起頭來。 盛言楚靜靜的走過去扶著老山長,老山長看看乖巧懂事的盛言楚,再看看曾經(jīng)是自己的學(xué)生如今為人師的趙嶸,緩了好幾口氣后,神情沉痛:“你且先回去,細細想想適才老夫的那番話。書院里的書生雖是你的學(xué)生,可他們年輕力壯聰慧斐然,有朝一日定會超過你這個夫子,你何必在此時壓著他們的財路,一回兩回他們只當(dāng)賣你這個夫子的人情,次數(shù)多了誰不煩?何況、咳咳……” 盛言楚忙抬手拍老山長的后背,順了氣后老山長抬眸覷了覷盛言楚,神色有些愧疚,最終沒將嗓子眼那句‘何況盛言楚非林中之鳥’這句話說出來。 趙嶸在老山長埋怨的眼神下走出了老山長的家,盛言楚跟在后邊,師生倆誰也沒有再提起過賣對聯(lián)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