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他敢!”程以貴揮舞拳頭,胳膊上的青筋勃.起怖人。 “他有何不敢?”盛言楚正色問,“辛華池的名聲不就是被廖夫子給毀掉的嗎?” 提及辛華池,程以貴舉起的拳頭放了下來。 廖夫子為了保全廖家私塾,對外將辛華池的名聲毀得一塌涂地,辛家因此連夜搬離懷鎮(zhèn)來到靜綏縣城,便是這樣,風(fēng)言風(fēng)語依舊不斷。 辛華池此生除非衣錦還鄉(xiāng)狠狠的抽廖夫子的臉,否則別想走出廖夫子的陰影。 “廖夫子是秀才,又是夫子,他結(jié)交的朋友全是文人,上下舌頭這么一嘚,有關(guān)辛華池的事請輕輕松松的傳到了十里八鄉(xiāng)。” 盛言楚沒好氣的哼了聲:“趙教諭是書院的老人,他的人脈更廣,屆時他抓著我不敬他的小辮子不放怎們辦?” 忍一時風(fēng)平,退一步海闊。 他來書院是為了學(xué)知識,而不是為了丁點小事慪氣結(jié)仇的。 - 盛言楚退一步求和,然而趙教諭卻陷在小心眼的胡同里沒走出來。 接下來的幾天,無論盛言楚在課上回答什么,趙教諭總會冷嘲熱諷好半天。 “……盛秀才如今是大家眼里的小神童,何須站起來回老夫的話,豈不是折老夫的壽?” “……盛秀才既說得頭頭是道,老夫這教諭的位子不若讓給你做?來來來——” 諸如此番冷言冷語之外,趙教諭還會故意不批閱盛言楚交上去的文章課業(yè),盛言楚氣不過就自學(xué)。 趙教諭見盛言楚隱忍不吭聲,愈發(fā)的得意,開始在課上為難盛言楚,但凡起來回答遲了些,趙教諭就如幽靈一樣高高舉起戒尺。 一次,兩次……才結(jié)了疤,趙教諭立馬又黏了上來,以至于盛言楚的手掌心整個正月就沒消過腫。 程以貴等人實在看不過去,便喊上梁杭云還有趙蜀以及其他和盛言楚交好的同窗去學(xué)正那告狀,學(xué)正聽聞此事后勃然大怒。 很快,有關(guān)趙教諭被停課的消息傳了開來。 盛言楚攤開血rou模糊的手掌,重重的嘆了口氣。 三月的一天,時隔近兩個月,盛言楚在書院再次見到了趙教諭。 那日天朗氣清陽光明媚,趙教諭站在院中正在給馬明良等人開鄉(xiāng)試小灶,盛言楚背著書箱從旁經(jīng)過時,趙教諭頭微偏了偏,待余光看到來人是盛言楚后,趙教諭嘴唇翳動了幾下,最終厭惡的別開臉。 盛言楚冷眼瞧著趙教諭,見趙教諭不待見他,便拱拱手告辭離去。 自那以后,盛言楚再也沒有上過趙教諭的課,只要有趙教諭的課,盛言楚都會去藏書館呆著,或是溫書,或是查找制藍墨的法子。 有了事情打發(fā)時間,盛言楚慢慢從趙教諭的冷暴力中走了出來。 - 四月杏花開滿園,科舉四宴之二的瓊林宴和會武宴結(jié)束后,題名金榜的三甲進士名單如海中波濤瞬間席卷大江南北。 這天,盛言楚收到了遠在京城的夏修賢的來信,夏修賢雖沒有摘下一甲頭名,但能當(dāng)上二甲傳臚也很了得。 收到信后,盛言楚真心替夏修賢高興。 二甲傳臚雖沒有一甲三人春風(fēng)得意,但夏修賢尚且年輕,若是朝考中能在詩文四六上大風(fēng)出彩,屆時一樣能進翰林院當(dāng)差。 翰林院,多清貴的官位啊,儲相之才,只要三年穩(wěn)妥得當(dāng),日后必風(fēng)光無限。 其實就一個字,熬。 熬到三年后退館,按夏修賢目前的成績,肯定會留館授以編修、檢討之職,只要能留館,前途就不可估量。 夏修賢還是老樣子,人沒回來就在信上占他的便宜,什么他已經(jīng)在京城落了腳,來年盛言楚上京時得記得提前寫信,他這個做兄長的也好在京城設(shè)下宴席替他接風(fēng)洗塵。 “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盛言楚照著信呸了聲,臉上的笑容卻不減。 信的末尾處,夏修賢矯情了一番。 “——代我向書院的同窗好友以及夫子們問好,尤其是趙教諭,我上京的時候,他直哭得像個娘們……” “趙教諭……”盛言楚輕呢一聲,旋即放下信沒再去看。 夏修賢是趙教諭的得意門生,可如今他和趙教諭卻鬧得針尖對麥芒,也不知道夏修賢有朝一日知曉此事會作何感想。 為了不給春風(fēng)滿面的夏修賢添煩惱,盛言楚回信時沒有將他跟趙教諭的恩恩怨怨寫進信中,反倒是趙教諭聽聞愛徒高中二甲沒有寄信給他這個夫子后,氣得臥床病重了好幾日。 好不容易氣色好了些,趙教諭氣沖沖的提筆寫了一封責(zé)怪信寄去了京城,言語中還將盛言楚拉出來‘鞭笞’了一頓,說來說去無非是夏修賢認(rèn)識盛言楚不過才兩年之久,他趙嶸教了夏修賢七八年的書,難道都不值得夏修賢單獨來一封信? 信的末尾,趙教諭抹淚哭訴,言及夏修賢走后盛言楚對他百般不敬,總之負屈銜冤至極,讓人聞之悲愴不已。 五月中,剛進到翰林院的夏修賢前后腳收到驛站兩封信,看到趙教諭漫天的怒罵和討伐盛言楚的話語,夏修賢楞在那久久沒有反應(yīng)過來。 明明他離開靜綏的時候兩人并無間隙啊…怎們才短短半年的時間,竟鬧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趙教諭在信里鉚足了責(zé)罵盛言楚目中無人出言不遜,卻從頭到尾都沒說自己為何會跟盛言楚一個小孩鬧到這種地步。 夏修賢提起一口氣拆開盛言楚的信,本以為也會看到滿目的臟言穢語,不料盛言楚在信中只字不提和趙教諭的嫌隙,只一味的交代他安心朝考,以及問候他在京城住得可習(xí)慣之類的話。 覷著兩份情緒截然不同的信,夏修賢緩緩拿起了盛言楚那封。 - 趙教諭私自給夏修賢傳信的事盛言楚本來不知情,可耐不住趙教諭見天的在書院炫耀自己教出了一個二甲進士。 “看把他嘚瑟的……嘖嘖嘖。”趙蜀翻了個白眼,不屑一顧的哼哼,“夏大人分明是自個聰慧,跟他的教導(dǎo)有何干系?” 趙教諭年輕時考了三四次會試都沒中,后來還是老山長憐惜自己這個學(xué)生,便讓趙教諭留在縣學(xué)教書,起初趙教諭認(rèn)為自己好歹是個舉人,要教書也該去府學(xué),然而府學(xué)豈是那般好進,考了兩三回沒考進去后,趙教諭只好灰頭土臉的回了靜綏縣學(xué),這一呆就二十來年。 二十年中,趙教諭手中倒是出過秀才,舉人卻不多,像夏休賢這樣一口氣做成翰林官得更少之又少。 所以看出夏修賢資歷不錯后,即便夏修賢在書院橫行霸道囂張無二,趙教諭都不會真的對夏修賢發(fā)脾氣,因而書院的人有一段時間紛紛謠傳趙教諭過分偏愛夏修賢的話。 然而,看人一向很準(zhǔn)的趙教諭卻跟資質(zhì)比夏修賢跟勝一籌的盛言楚鬧到翻天覆地。 院子里,趙教諭敲敲手中的戒尺,得意洋洋的跟一眾書生炫耀夏修賢的事。 有小童生忍不住問:“夫子,夏大人可在信中與您說了京城的事?” “夫子,夏大人覺得今年的會試難不難?。俊?/br> “殿選能見到皇上嗎?” “夏大人沒中一甲,還能留在京城嗎?” …… 后邊的問題趙教諭尚且還能糊弄過去,只不過唯有一點——京城中的風(fēng)光。 趙嶸壓根就沒去過京城,哪里說得出來。 “夫子,您快說說哇,夏大人在信中都寫了什么?” 寫了什么?寫個卵子。 趙嶸在心底又將夏修賢罵了一頓。 可趙嶸將話都放出去了,身為翰林官的恩師,趙嶸就是編,也要編一封信出來。 趙蜀胳膊肘戳了戳背靠著墻默讀文章的盛言楚,眼中布滿狡黠:“盛小弟,你說夏大人到底有沒有寫信給趙教諭?” 盛言楚合上書,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展開,不咸不淡的挑眉:“你見誰給正主寄去一封信后還要問另外一個人有關(guān)正主的事?” 當(dāng)然了,那種男女鬧別扭通過第三方問候的除外。 院中的趙嶸還在那侃侃而談,說得跟真的似的,趙蜀將盛言楚手里的信拿了過來,信中談及趙嶸的唯有信尾一處問安。 試問,夏修賢為何要多此一舉在寄給盛言楚的信中提到趙嶸,還不是因為夏修賢沒有單獨再寄信給趙嶸。 至于夏修賢為何沒有寄給趙嶸,那就得問問夏修賢了。 - 趙蜀的嘴不嚴(yán),還沒半天的功夫,書院里連廚娘都知曉夏修賢沒有寄信給趙教諭的事。 望著書院一干人投來的異樣眼光,趙嶸再也受不了了,索性抱病在家不再去書院教書。 第100章 【三更合一】 出發(fā)臨…… 沒了趙教諭, 盛言楚在書院的日子愈發(fā)愜意舒適,每日除了在藏書館看書,就是和其余教諭還有同窗們在書院談天論地。 到了五月, 靜綏的氣溫漸漸攀升, 書生們在秀才坊熱得喘不過氣來,眾人便提議去涼亭上詠詩做必, 一行人遂抱著書往涼亭奔去, 半道盛言楚走著走著突然被一人攔住。 “盛小弟?!焙叭说氖邱R明良。 盛言楚腳步頓了下,自從他跟趙教諭鬧掰后,他就很少再跟馬明良來往。 有人跟他說馬明良代替了夏修賢成了趙教諭另一個得意門生,他起初不太相信,后來在院中偶遇好幾次趙教諭給馬明良開小灶的場面。 那時, 馬明良分明看見了他, 卻垂下腦袋裝不認(rèn)識。 人各有志,盛言楚嘆了聲氣, 何況他跟馬明良的交情并不算頂好, 所以旁人跟他說起馬明良背信棄義投奔趙教諭帳下時,他只一笑了之沒當(dāng)回事。 本以為他跟馬明良僅有的友誼就此了斷,沒想到馬明良竟當(dāng)眾攔住了他。 趙蜀直接拽起盛言楚的衣袖往前拉, 沒好氣的哼:“你理會他作甚?當(dāng)初你被趙教諭打得手心發(fā)爛, 秀才坊的人都去了,唯獨他躲著不見人。馬明良, 你可不許說你不知道此事,要知道趙教諭無故懲罰盛小弟可不止一天兩天?!?/br> 說著,趙蜀還故意用胳膊肘去撞馬明良,馬明良一個趔趄往旁邊倒去。 爬起來后,馬明良顧不上拍打身上沾到的泥土, 拱手對著盛言楚結(jié)巴解釋:“盛小弟,我也是沒轍,趙教諭他整日拉著我講課…我脫不開身吶,若非他…” 盛言楚眉頭一皺,打斷道:“明良兄,雖我跟趙教諭鬧得不合,但趙教諭這半年來對你是真心實意,你怎可在他走后落井下石?” “我…”馬明良臉色難堪起來,‘我’了半天沒下文,難以啟齒。 “你與這樣恩將仇報的人啰嗦什么?”趙蜀斜眼睨著馬明良,催促盛言楚:“大家都在涼亭等著你呢!” 盛言楚沒有再看馬明良,而是徑直往涼亭方向走去。 涼亭上,眾人笑說紛紜,而馬明良卻孤零零的站在青石板上落寞的看著,不敢往前走半步。 “哼,本以為你攀上了盛言楚這根高枝此生無憂,沒想到竟落了個這樣寂寥的下場?!?/br> 馬明良回頭,一見來人,馬明良整個人都不好了。 王永年背著手,望著逆光站在涼亭上的盛言楚,王永年眉頭輕蔑的一挑,悠悠道:“馬明良啊馬明良,你要我說你什么好?趙教諭不過是給你畫了個餅,你就拿著啃,活該盛言楚棄了你。” “你!” 馬明良臉紅成猴屁股眼神閃爍,忽笑道:“永年兄在這笑話我又什么意思?你得罪了人家小舅舅,論起來你我不相上下,誰也別想在盛言楚那討到好。但我馬明良好歹是個秀才,你王永年讀了這么多年的書還是個小小童生,要說丟人現(xiàn)眼,合該是你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