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心里難受的緊，他放眼望了望今日在場的諸多舉人，大家此刻都在舉杯執(zhí)箸和身邊的人笑得歡快，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積極樂觀的表情，他在想，這些人真的會在某一天和他作對嗎？

    詹全大手將自己面前沒怎么動的金桂蒸臭鱖魚端到盛言楚面前，壓低聲音道：“盛解元心里不舒服我能理解，但戚大人是過來人，肯定不會瞎說?！?/br>
    盛言楚挑眉望著面前這碟子魚rou，詹全立馬道：“我聞不得魚腥，盛解元既愛吃這魚rou，不若把我的也吃了?！?/br>
    每人一條，魚并不大，盛言楚自己那一條吃得只剩下魚骨和魚頭。

    詹全是好意，盛言楚又愛吃這魚，這魚自然而然落進了盛言楚的肚子里。

    吃完魚，盛言楚擦拭干凈嘴巴，接著之前的話道：“戚大人用心良苦告知我們這番話，我自當(dāng)會牢記在心，剛才盛某矯情了些，讓詹兄看笑話了?！?/br>
    “嗐，”詹全無所謂一笑，“文人都喜歡傷春悲秋，這沒什么不好意思的，何況你又是解元…思慮多些情有可原……”

    大概后知后覺意識到這么說不妥，詹全急得猛抓腦袋，臉紅過楓葉，似乎羞赧：“那什么…我嘴笨…”

    “無妨。”盛言楚心里清楚詹全想要表達什么，其實詹全說得挺有道理，他太把文人骨子里的講究當(dāng)回事。

    他將今日到場的眾人當(dāng)成同僚好友看待，這些人未必會這樣看他，說不定此時此刻就恨不得吃他的rou喝他的血，無須等到來日在朝堂上對上。

    想通這點后，盛言楚感覺一身輕松，心情美，盛言楚的胃口隨之大開，緊跟著上桌的桂花釀雞爪、桂花酒泡人參、桂花蜜棗湯、羊rou拌桂花醬……盛言楚皆一一品嘗開來。

    大概是為了彌補自己鄉(xiāng)試后喝了好幾天苦到嘴發(fā)麻的黃連人參湯，這一頓桂花宴，盛言楚狠狠吃了一場。等桂花席撤下去后，盛言楚連喝了兩盞清茶都沒唰掉嘴里冒糖漿的那股甜膩味。

    -

    甜蜜蜜的桂花席吃畢，鹿鳴宴漸入尾聲。

    不多時，放置在眾人面上的小木桌上擺上了文房四寶，盛言楚做了表率，執(zhí)筆寫下一首大氣磅礴的七言詩。

    衛(wèi)敬揚眉，立馬有小廝過來拿走七言詩給衛(wèi)敬看，衛(wèi)敬笑著頷首，道：“傳下去給眾舉子瞧瞧?！?/br>
    又道：“有酒無詩欠妥，今日既然是諸位的好日子，不若大家照著盛解元給的詞牌，各自寫首詩謝天恩吧?！?/br>
    衛(wèi)敬的話一落，余添等亞元經(jīng)魁紛紛提筆沉思，盛言楚的詩在眾舉人眼前輪番賞閱后，最終被小廝張貼在鹿鳴宴的高臺榜上。

    等鹿鳴宴結(jié)束后，高臺榜會去城中各大酒樓茶館展覽，屆時又要在讀書人圈中掀起一片波瀾，這可是在文人中亮相的好機會，為了上榜，眾舉人絞盡腦汁的去寫詩。

    一炷香后，衛(wèi)敬、戚尋芳還有苗大人選了三首詩和盛言楚的張貼在一塊，至于其他人的詩，幾人也做了評價，只不過舉人們?nèi)藬?shù)多，想一一點評完固然沒可能，沒點評上的舉人沮喪的嘆口氣，誰叫他們在桂榜上的排名靠后呢？

    幾人相視無言，這才不過是在鹿鳴宴上罷了，若他們止步不前，以后有得是冷板凳給他們坐。

    謝恩詩寫完后，衛(wèi)敬將時間留給剛出爐的舉人們，他則帶著戚尋芳等京官出了院子，臨走前，衛(wèi)敬喊來盛言楚：“待會別喝太多冷酒，我方才見你吃了好些甜食，再喝冷酒小心肚子疼?！?/br>
    盛言楚今年已經(jīng)十五，在衛(wèi)敬眼里卻始終還是原先那個躲在他書房密室貪吃零嘴的小孩，所以衛(wèi)敬忍不住叮囑一二。

    “我省的?！笔⒀猿橆a發(fā)燙，不自在的去擦嘴，暗道他今天吃得多嗎？

    一只小仔雞，兩條臭鱖魚，幾只雞爪，一碗桂花蜜棗湯，一碟子桂花糯米藕，半盒桂花糕，還有幾塊鹿rou……

    唔，好像是有點多。

    衛(wèi)敬走后，舉子們身上的無形壓力明顯輕了許多，嬉笑聲也漸漸大了起來，須臾便有人抱著酒壺往盛言楚這邊走。

    “盛解元，我敬你——”

    “我也敬你——”

    ……

    面對這種‘你不跟我喝就是不給我面子’，盛言楚微微一笑，抬起寬大的舉人袍子一飲而盡。

    一圈敬下來后，好幾個舉人喝到站都站不穩(wěn)，盛言楚咕嚕了半壺酒依舊站立如松。

    “盛解元…好、好酒量！”詹全等武夫不由佩服。

    幾個本有意將盛言楚灌醉的人見盛言楚雙眼清明，頓時一囧，立馬逃之夭夭不敢再與盛言楚對吹。

    盛言楚嘴角一彎，笑話，他能不知道這些人的小心思？

    想灌醉他，下輩子吧！

    那些酒全被他用袖子擋著送進了小公寓，不過這樣一來雖解決了這幫人 ，只是可惜了小公寓客廳，等鹿鳴宴結(jié)束，他得回去好好打掃小公寓，不然全是酒味。

    -

    鹿鳴宴結(jié)束從郡守府出來時，太陽已經(jīng)斜入海底，夜幕靜謐晚風(fēng)清冷。

    “叔——”

    守在門口的盛允南忙將手臂上的披風(fēng)披到盛言楚肩上：“適才郡守夫人過來了，說叔今天喝了太多酒經(jīng)不得冷風(fēng)。”

    盛言楚緊了緊披風(fēng)，笑道：“你有和義母說我今晚不住家里嗎？”

    盛允南將地上的食盒抱在懷里，嘟囔道：“杜夫人問了我好幾回，問叔什么時候去看她，還叫我將叔的行李搬來郡守府，我一直牢記著叔交代的話，便說叔和同窗約了出去玩，故而得過幾天才能從客棧里搬出來?！?/br>
    “你小子倒會找借口，義父明日要審西山書院的案子，這節(jié)骨眼上我還是少于郡守府來往才好，省得那幫西山書院的人又亂嚼舌根子?！?/br>
    嘆了一口氣，盛言楚睨向盛允南手中的食盒，笑道：“義母又備了什么吃食？”

    盛允南：“消食藥，還有醒酒湯，叔現(xiàn)在就要吃嗎？”

    盛言楚：“……”連杜氏都覺得他今天吃得多，看來是真的多了……

    摸摸鼓鼓的小肚子，盛言楚手一伸：“消食藥給我點?！?/br>
    杜氏準備的消食藥是裹了糖粉的白豆蔻，味道有些辛辣，吃了幾顆白豆蔻，盛言楚胸口脹氣的感覺果然緩解了許多。

    還沒回到客棧，食盒里的白豆蔻還有醒酒湯就已經(jīng)進了盛言楚的肚子，當(dāng)天晚上盛言楚果然又做起了八.九歲時最愛做的高空飛翔夢。

    按老一輩的話說，盛言楚還在繼續(xù)長身體，因為身體抽條的緣故，胃口出奇的好。

    -

    九月初四，靜綏書院本來打算在郡城找家酒樓給盛言楚和趙蜀辦個舉人宴，考慮到衛(wèi)敬此時在衙門審西山書院學(xué)子這些年在貢院謀害秀才的案子，故而舉人宴推遲，盛言楚等人則跑去衙門聽審。

    西山書院的杜開是盛言楚命裘和景送去衙門的，按說盛言楚該是這場案子的主要證人，但當(dāng)衛(wèi)敬將前些年遭受西山書院謀害的秀才們喊到衙門后，這樁案子已經(jīng)不再是杜開和盛言楚之間的糾紛，而是整個西山書院和那些因考棚走水而落榜的秀才，或是直接被大火慘燒死在貢院的秀才們之間的斗爭。

    一經(jīng)升堂，郡守衙門外圍滿了人，盛言楚過去時還聽到了好幾道凄慘的嚎哭聲。

    “我那苦命的兒啊，他才二十來歲就死在了貢院……”

    “都燒成灰了，我滴兒啊……”

    盛言楚覷了眼堂中跪下的女人，女人披頭散發(fā)容顏枯槁，此時哭得悲痛欲絕，一打聽才知道此婦人有個多年前燒死在貢院的兒子。

    那秀才命屬實有點差，考棚設(shè)在孤僻的巷子尾，起火后因是半夜，巡邏的官差都打盹睡著了，秀才被鎖在考棚不能出來，屋里的水又不多，待秀才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喊醒官差時，火勢已大，火滅后秀才的骨頭都燒爛了。

    據(jù)說那一年住在那邊的秀才們好多被嚇到癲瘋，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被大火吞噬殆盡，但凡有良心的人，都會心悸害怕。

    可惜，放火害人的西山書院學(xué)子并沒有良心。

    那樁案子是上一任郡守所判，也不知怎的，后來判出來的結(jié)果竟是書生灶眼沒關(guān)好才導(dǎo)致走水，婦人多次敲鼓喊冤都于事無補，此事便當(dāng)做一場意外處理了。

    后來衛(wèi)敬接手的頭一年正好是鄉(xiāng)試年，不巧，又發(fā)生了幾起走水案。

    考棚里的秀才或多或少都受了傷，只因沒鬧出命案，加之衛(wèi)敬頭一年主持鄉(xiāng)試不想生事，這件事便沒有生張出去。

    接下來，西山書院越發(fā)的張狂。

    前年夏修賢那場鄉(xiāng)試，除了走水，還有巷道里的秀才中毒身亡……

    “中毒？”盛言楚眉頭一蹙。

    他記得夏修賢和他說過，說住在夏修賢旁邊的幾個秀才頭疼的厲害，夏修賢懷疑是驅(qū)蟲粉的緣故，如今細想未必是驅(qū)蟲粉的毒素。

    醫(yī)館里面的驅(qū)蟲粉的確摻了很多有害的藥粉，但頂多會使人暈眩，且要長時間聞了后才會，身體素質(zhì)好的秀才犯不著膽怯驅(qū)蟲粉里面的毒氣。

    能讓秀才們頭疼得難受……莫非西山書院的人真的在貢院撒了不該撒的東西？

    一旁趙蜀心有余悸，小聲道：“盛小弟，說來我今年高中多虧了你……”

    盛言楚：“？”

    趙蜀略思忖了下道：“我隔壁的隔壁住著的也是西山書院的學(xué)子……”

    盛言楚微訝：“你那邊難道也出事了？”

    趙蜀點頭，再回想此事時，趙蜀臉上的rou抖個不停：“……那條巷子的秀才大半都生了病，上吐下瀉沒完沒了，半夜睡下時，還能聽到有人尖叫，說是考棚里跑進了毒蛇……”

    后怕的拍拍胸口，趙蜀將腰間佩戴的荷包取下來：“要不是你給了我驅(qū)蟲粉，我怕是也要中招…如今想想，多半是西山書院那人半夜下了毒粉招引了外頭的蛇……”

    “鄉(xiāng)試前，貢院外邊會撒雄黃，”盛言楚手指摩挲著荷包，淡淡道：“那些毒蛇未必是毒粉招惹進來的……”

    趙蜀心咯噔一下：“你是說有人在外邊故意放蛇進貢院？”

    想通這點后，趙蜀大怒：“西山書院的人未免太放肆！不過是個鄉(xiāng)試罷了，竟拿我們的性命開玩笑！”

    盛言楚未動聲色，只道：“西山書院陰溝里翻船活該，只是不知義父會如何判他們……”

    這不是西山書院頭一回在貢院害人，之前得逞的西山書院學(xué)子好些都已經(jīng)做官，此事若鬧大了，那些人的官帽子定然不保。

    第106章 【三更合一】 談上京事……

    戚尋芳和田大人等京官還沒有離開, 得知衙門鬧出這等事后，幾人立馬趕了過去。

    西山書院涉案的是鄉(xiāng)試，戚尋芳等人作為鄉(xiāng)試官, 不能不過問。

    田大人小家子氣, 勸道：“衛(wèi)大人，此事牽連的人頗多, 從前那些西山書院的舉子大多已經(jīng)做官安穩(wěn), 您這時候上奏朝廷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吧？”

    戚尋芳笑瞇瞇地看過來：“田大人這話尋芳不敢茍同，堂下婦人哭得肝腸寸斷，衛(wèi)大人若冷面斷案不理不睬，那才叫不近人情?！?/br>
    田大人被堵的沒話說，索性攏起袖子在一旁做起閑人。

    堂下近些年受難的秀才皆到, 經(jīng)過一上午的哭訴, 衙門書吏將寫好得陳詞拿給衛(wèi)敬看。

    衛(wèi)敬看過后勃然大怒，命衙役將涉足其中的數(shù)十位西山書院的舉人押到堂前。

    人堆里看熱鬧的盛言楚嘖了一聲, 這十幾個舉人沒有考中貢士, 這幾年蝸居在西山縣逍遙自在，難怪杜開等人模仿他們的手段殘害和他們住在一塊的秀才。

    “京城會試也考九天，分三場, 你說西山書院那些考中的人是否也用此等卑鄙手段坑害同條巷道的舉人們？”

    “不好說……”

    老百姓們這是不敢說, 盛言楚和趙蜀對視一眼，心下了然。

    所謂‘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這話不愧是真理，也許那些已經(jīng)做官的人還真的用手段提前將一條巷道的舉人給‘團滅’了。

    會試是科舉路的最后一關(guān)，因為殿試不出意外不會刷人，西山書院上來就干掉了一條巷子……恐怖如斯，太狠了！

    趙蜀握緊拳頭, 忿忿道：“西山書院總以自己背靠江南府而得意洋洋，我前些年讀書的時候，還曾將西山書院奉為楷模，不成想他們是如此卑劣……”

    盛言楚聞言喃喃感慨：“可惜了那些被西山書院迫害的人，他們死得委屈無處申冤，而西山書院那些狼子野心之輩卻昧著良心居府做官悠然自在，簡直天理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