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右邊一文官撩起官袍往前一跪,鏗聲道:“皇上,臣以為會元當(dāng)定江南府應(yīng)玉衡,應(yīng)玉衡不論算術(shù)、律法,皆答得嚴(yán)謹(jǐn)有條有理,第三場詩賦更是出色非凡…” 話還沒說完,左邊站出一人:“皇上,臣以為當(dāng)賜臨朔郡盛言楚為會元。” 這話勾得對面嗤笑不斷。 老皇帝威嚴(yán)目光往對面一射,幾人忙七嘴八舌的說開。 “臨朔郡盛言楚今年方十六,這樣小的年紀(jì)立為會元委實不妥,雖說朝中不乏有少年成名的臣子,但這些人大多出身書香世家,言行皆有家族拘束,而那盛言楚呢,一個商戶子罷了,若是取他為會元,天下讀書人怕是要笑掉大牙!” “商戶子怎么了?”一人厲聲反駁,“你們這是偏見!是抗旨!” 說著朝老皇帝拜了拜,義正言辭道:“九年前皇商金家為我朝戰(zhàn)事出了大力,皇上特為商戶之子降旨準(zhǔn)許他們科考,盛言楚身為商戶子一路披荊斬棘考到京城,他怎么就不能取為會元?” 擲地有聲的質(zhì)問后,這人仍不解恨,朝對面嘁了聲:“爾等根本就沒有聆聽圣意,如此蔑視商戶子,怎么還吃著商戶運進城中的米糧?穿著商戶從西北帶過來的皮毛?若說盛言楚因為商戶身份而屈居第二,且別說讀書人笑話此事,你們就等著外頭成千上萬的商戶百姓拿著算盤珠子砸死你們吧!” “你你你——” “戚尋芳!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咒我們!” 對面幾人紛紛拂袖,臉色漲紅。 說話的人正是戚尋芳,戚尋芳身為翰林官,這些天因在翰林院主持散館事宜,所以并沒有參與會試考卷的批閱,這會子之所以出現(xiàn)在貢院和文官對峙,是因為翰林大學(xué)士生了場重病,戚尋芳替得是翰林大學(xué)士的位子。 戚尋芳笑得像只狐貍,盯著眾人難堪的臉色,不緊不慢地續(xù)說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下官不過是替天下商戶子不滿罷了,若言辭上有欠妥之處,還望幾位大人海涵?!?/br> 對面幾人冷哼連連,正欲指責(zé)戚尋芳以下犯上時,首座上的老皇帝突然開口:“將盛言楚和應(yīng)玉衡兩人的考卷呈上來?!?/br> 立馬有官員躬著身子奉上考卷,會試的卷子很多,老皇子抬手在一堆卷子中看了看,最終抽出其中一張。 戚尋芳視線投注過去,攤在老皇帝跟前的正是‘西山書院’那道時務(wù)題。 老皇帝低頭去看時,包括戚尋芳在內(nèi)的幾人均不由屏息凝神。 皇上突然要看兩人的考卷,可見戚尋芳剛才那一番話起了作用,不然老皇帝大可直接點應(yīng)玉衡為會元,如今細看兩人的答卷,想來會元花落誰家端看這道題誰答得好答得巧。 老皇帝率先看得是應(yīng)玉衡的考卷,戚尋芳心一緊,暗忖兩人中,想來皇上更為看重應(yīng)玉衡。 到底是江南大府出身,連皇上都要高看三分。 至于盛言楚……哎,戚尋芳嘆了口氣,一來身份著實低了些,二來年歲也小了些,戚尋芳不得不承認(rèn)這點,朝中年齡小的官員是有,但大多不堪重要。 當(dāng)年皇上不就欽點了十幾歲的俞庚為狀元嗎?可后來呢,俞庚并沒有在朝中大放光彩,反而慢慢磨平了棱角,淪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翰林官。 不知和俞庚同出一郡的盛言楚是否也會泯然眾人矣。 - 老皇帝保養(yǎng)得再得當(dāng),年紀(jì)大后眼睛也不大中用了,看完應(yīng)玉衡的考卷,老皇帝疲累地揉揉昏花的老眼。 跟隨老皇帝多年的大監(jiān)心疼地遞上染過眼藥的帕子,老皇帝擦擦眼,復(fù)又低頭繼續(xù)看。 老皇帝在貢院慢悠悠地翻看考卷時,等候在貢院外邊的人心兒急得像是在油鍋里煸炸。 - 盛允南和月驚鴻雙腳站得發(fā)酸難受至極,尤其是月驚鴻。 天蒙蒙亮月驚鴻就跑來了,束發(fā)用得繩帶不知何時散了開來,及踝的長發(fā)披在肩上,再配上那一身艷紅,此時站在人群中頻頻惹人張望。 “好生俊俏,這人誰???” “誒,好眼熟,咋瞧著像咱們郡的盛解元?” “哪里是盛解元,盛解元站姿如松,你再瞧瞧這人,身若無骨…” “面容也不大像,盛解元五官更為棱角分明,此人…額,略秀氣女相了些……” 事實確實如此,但…… “可背影也太像了!” 這不,坐在車棚里的華宓君就認(rèn)錯了人。 “小書生——”華宓君沖月驚鴻背影喊。 月驚鴻當(dāng)然沒有理會華宓君,華宓君面有猶疑,推開窗格,半邊身子探出馬車又喊了兩聲,依舊沒有回應(yīng)。 “奇了怪了,難道沒聽到?”華宓君小聲嘟囔地坐回馬車。 坐在華宓君對面的男子李蘭恪將視線從月驚鴻身上收回,以拳抵唇輕笑道:“宓姐兒在哪認(rèn)識的這人?” 華宓君又偷看了一眼外邊,瞥到月驚鴻身上的盛允南后,華宓君秀眉蹙起,自顧自的說:“明明就是小書生啊——” 李蘭恪見外甥女不理他,遂拿起手邊的玉扇敲了過去,華宓君痛得捂頭抱怨:“舅舅!你打我時能不能先說一聲,好歹讓我有個準(zhǔn)備,好疼的!” “這就疼了?”李蘭恪才不上當(dāng),似笑非笑道:“和軍營那些叔叔伯伯打斗時,也沒見你哼唧?!?/br> 華宓君立馬放下手,裂開嘴傻笑著試圖蒙混過關(guān)。 李蘭恪下巴往窗外抬了抬,續(xù)問:“宓姐兒還沒說呢,那人是誰?” “是個姓盛的小書生。”華宓君大大方方地將兩人相識的事同李蘭恪說了,末了抻著下巴又叨叨了一句:“好端端的為何不理我了?莫不是等杏榜等得心慌聽不到我喊他?” 李蘭恪好整以暇地睨過去,笑道:“既是宓姐兒的小友,我讓人去喊他過來。” 說著往貢院大門處掃了掃:“出門時,爺爺說皇上要來貢院,這會子杏榜遲遲不下來,想來皇上那邊有事拌住了他們,瞧這陣勢,杏榜一時半伙應(yīng)該貼不出來?!?/br> 一聽這話,華宓君立馬孩子氣地嚷嚷:“那還等什么呀,趕緊喚小書生上咱們車來坐坐,外頭現(xiàn)在人多得挨山塞海,小書生一個文人,待會站久了會暈的!” 李蘭恪曖昧地笑笑,招呼車夫去將月驚鴻喊過來。 車夫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月驚鴻身邊,乍然看到月驚鴻面如冠玉的長相,車夫大驚,這等好顏色難怪會入自家大小姐的眼。 便是男人看了都會心魂不定。 幾年過去后,月驚鴻和長大成人的盛言楚乍一看很像,細看卻各有春秋,就像旁人說得,月驚鴻的俊俏可以稱之為美,這大抵跟月驚鴻從前在兔兒館經(jīng)常用勾欄里那些密藥關(guān)系,而盛言楚長相則是時下最惹姑娘們喜歡的俏書生模樣,氣質(zhì)較為清冷。 月驚鴻一轉(zhuǎn)身,遠在馬車上的華宓君立馬意識到自己認(rèn)錯了人。 “錯了無妨?!崩钐m恪無所謂地笑笑。 月驚鴻一眼就看到了馬車?yán)镄σ怅剃痰睦钐m恪,以為李蘭恪又是那些貪圖他容貌的惡心男人,當(dāng)即冷了臉直言拒絕車夫的邀請。 車夫有些為難,盛允南好奇地回頭看,見馬車?yán)镉幸皇烊?,拉拉月驚鴻的手袖:“舅老爺,怕是你誤會了,那車上的姑娘認(rèn)識我叔,她家那位老大人格外喜歡我叔?!?/br> 月驚鴻一聽,勉強跟著車夫從人堆里走了出來。 華家馬車很大,一進去宛若坐進了一間雅室。 月驚鴻和盛允南上去后,華宓君歪著頭打量,雖說認(rèn)錯了月驚鴻,但盛允南是盛言楚小廝沒錯,見盛允南對月驚鴻畢恭畢敬,華宓君起了好奇。 “小舅舅?” 聽到盛允南說月驚鴻是盛言楚親舅舅時,華宓君了然一笑:“都說外甥俏舅,這話一點都不假?!?/br> 月驚鴻這才明白華家人請他上車的原因,旋即暗松了一口氣。 李蘭恪半笑半嘆:“程兄如此姝色,想來宓姐兒口中那位小書生容貌定差不到哪里去,我這外甥女和她娘一樣,尤為屬意鮮膚俊美的讀書人……” “舅舅!”華宓君紅著臉用力地抬腳往李蘭恪的小腿上一踹,咬牙道:“你這話要是讓老祖宗聽去了,且仔細你的皮?!?/br> 李蘭恪痛嘶一聲,還不忘幫自家外甥女遮掩:“讓程兄看笑話了。” 月驚鴻嘴很甜:“我那外甥常說閨中女子大多呆板愚禮,不過像華小姐這般俏皮率真的倒不多見?!?/br> 華宓君欣喜,追問道:“小書生真這么說?” 月驚鴻笑著點頭,前半句是盛言楚說得,后半句是月驚鴻跟加得,反正點頭準(zhǔn)沒大礙。 見月驚鴻點頭,華宓君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的甜。 “程兄,敢問你那外甥今年多大了?”李蘭恪突然問,“按說下場會試的舉子,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娶妻生子了吧?” 不過端看月驚鴻那張年輕的面貌,李蘭恪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李蘭恪今年二十五,只比華宓君大十來歲,兩人也是甥舅關(guān)系。 這月驚鴻瞧著頂多二十多歲的模樣,那盛言楚難道也…… “虛歲十六。”月驚鴻驕傲的用手戳了戳腦袋,“別看他年紀(jì)小,但耐不住這兒聰穎過人?!?/br> 李蘭恪驚詫地張大嘴,眼神復(fù)雜:“才十六就來考貢士了?” 月驚鴻?quán)帕寺暋?/br> 華宓君忍不住笑出來,李家雖出了帝師,但李家后代考進士時年歲都不小,李蘭恪身為李老大人的幼孫,曾經(jīng)一度以自己二十來歲就進貢院的事沾沾自喜,沒想到盛言楚才十六歲就…… 車棚里的氣陡然變得尷尬起來,月驚鴻慣會看人眼色,深知自己剛才那句‘十六歲’令李蘭恪難堪上了,見李蘭恪垂頭喪氣坐在那不言語,月驚鴻眸子笑成月牙,撿了一些好聽的話將李蘭恪夸了又夸。 月驚鴻夸人的技術(shù)經(jīng)過兔兒館系統(tǒng)的培訓(xùn),將人從頭到腳夸一遍后,嘴里的字都不帶重復(fù)的,直夸得李蘭恪心兒飄飄然。 華宓君噙著笑容睨了眼口若懸河的月驚鴻,暗想遠在甜水巷的盛言楚是否也跟月驚鴻這般乖嘴蜜舌? 外頭人聲鼎沸,華宓君抻著圓滑白皙的下巴望著窗外,好半晌才輕啟朱唇,喃喃自語道:“書生最是木訥了,怎么可能當(dāng)著外人的面說這等子甜言軟語…” 華宓君的聲音很柔,還沒被人聽去呢,就被外邊的喧囂聲給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 貢院里,戚尋芳等人均目光灼灼地盯看著上首的老皇帝。 待老皇帝將盛言楚的考卷看完抬起頭時,戚尋芳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您以為點何人為會元好?” 老皇帝深邃的目光直直地覷向下面眾人,就在戚尋芳一干人等得黃花菜都要涼了時,老皇帝忽而用力將手中捻玩的珠子往桌上一扔。 脆珠碰壁叮咚響,伴隨著老皇帝那句‘若這樣迥乎不同的考卷,你們都評判不出高下,朕養(yǎng)你們有什么用?’,一干人立馬伏地。 “都抬起頭來?!崩匣实蹍柡?。 大監(jiān)忙命人將應(yīng)玉衡和盛言楚兩人對‘西山書院’的答卷依次往眾人眼前亮了亮,在場的都是文官,一目十行后,幾人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 西山書院這道題上,盛言楚和應(yīng)玉衡答得大相徑庭。 誠如盛言楚在考場時所想的那樣,應(yīng)玉衡的答卷中盡數(shù)都是痛斥西山書院狼子野心的辭藻,而盛言楚截然相反,只在開頭寥寥幾筆談了自己對此事的想法后就沒有再長篇大論的往下寫。 批閱官給應(yīng)玉衡打了一甲,而盛言楚卻打了二甲,但盛言楚所有考卷得的一甲數(shù)和應(yīng)玉衡持平,可見盛言楚在別的方向優(yōu)勝于應(yīng)玉衡。 如果這道題盛言楚得了一甲,那會元自然而然就落到了盛言楚頭上。 底下文官心思活絡(luò),聽老皇帝的意思,這道西山書院的題想來盛言楚做得比應(yīng)玉衡好,可他們批閱時都是按照應(yīng)玉衡的標(biāo)準(zhǔn)來的,如果應(yīng)玉衡這道題的一甲要收回去,那其余考生這道題都要重新審閱。 這…這不是難為他們這些人嗎? 要知道今天是放榜的大日子,時間根本就不允許他們重新審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