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節(jié)
說到最后,華宓君泣不成聲,越想越悲憤,索性啞著嗓子發(fā)泄出來:“要說我沒被那人玷污,誰信?老祖宗信,恪舅舅信,可外人信嗎?她們不敢明面上說是畏懼老祖宗發(fā)火,實則她們背地里早就議論開了,不然以我李家的底蘊,何愁不能嫁個正經(jīng)人家?” 李老大人抖著唇瓣,話哽在喉嚨處,李蘭恪想起華宓君幼年險些被送進軍營做孌.童的往事,頓時惡心的犯嘔,一氣之下腳用力的踹向欄桿,震得停留屋檐下的鳥兒飛撲翅膀。 華宓君瞳孔泛紅,面色蒼白可憐,斷斷續(xù)續(xù)道:“…華正平頂著我爹的名號將我送人,便是老祖宗也插不得手,那華琦云這兩年雖說收斂了些不敢當(dāng)著我的面說這事,哼……可她背地里攪合的少嗎?” “大前年一寒門進士上門求娶我,為何一夜之間避我如蛆?” 華宓君踉蹌地起身,雙手死死的捏著手絹,竭力忍著不甘心:“要說我落這么個下場,華家有罪,唐氏有罪,外頭那些亂嚼舌根子的人亦有罪,可罪該萬死的該是宮里那位,他千不該萬不該為著自己的聲譽護著唐氏,令我在這淤泥中脫不開身,若唐氏死了,沒有她那張嘴,誰人會知道那年我有被送往軍營?” 李老大人大驚,抻著拐杖拉扯華宓君,喘著粗氣吼:“誰教你說這些話的?!天子腳下從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你莫不是想早早的下地獄陪你娘?!” 華宓君倔強地往旁邊站,當(dāng)即反口:“老祖宗您是他的老師,何時教了他恩將仇報?!我娘在軍中效力多年,凄慘而亡后他怎么就沒顧慮過老祖宗您傷不傷心,一味的想在史官那留好名,可當(dāng)初流放唐家史官的是他!他犯的錯何故要我李家受著氣?!” “你!”李老大人氣血攻心,生平第一次對著外曾孫女舉起了拐杖,邊打邊厲聲哭罵:“慣著你!竟說一些大不逆的話!誰教你的?誰教你的?!” 李蘭恪嚇了一大跳,忙伸手去抱李老大人,然華宓君小腿肚上還是挨了幾棍子。 華宓君常年行武,這點痛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今日因說心里話遭最疼愛自己的老祖宗一頓打,華宓君委屈哀怨,猶自哽咽在說:“老祖宗打死我算了,我好去了下邊跟我娘告狀,讓她知曉她死了這么些年仇還沒報……” “造孽啊…”李老大人頓時一震,只覺頭暈眼花難受。 李蘭恪立馬打橫抱起李老大人就往外跑,華宓君一下慌了,忙起身追了過去。 請了大夫一看,言及李老大人氣火攻心,得靜養(yǎng)。 華宓君自知有罪,便長跪在祠堂替李老大人祈福,因痛哭了一場,加之跪了一夜竟燒得迷糊說起渾話來。 李家一老一少病倒后,李家各房齊聚一堂,不為別的,只為華宓君的親事。 最終達成一致:去盛家旁敲側(cè)擊地問問。 至于送嫡子給衛(wèi)敬的事,李家上下誰也不愿意提,只道華宓君不后悔就好。 躺在病床上的華宓君得知李家人要去盛家替她謀事,當(dāng)即又喜又憂。 “老祖宗…他答應(yīng)了嗎?” 李蘭恪今日要去翰林院報道,故而消息是丫鬟山梔遞進來的。 山梔吹了吹藥,小聲道:“這主意就是老太爺出的,老太爺說姑娘既有心進盛家,他便是厚著臉皮也要替姑娘去盛家問一問…” 華宓君眼眶一濕,用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老祖宗總是替我著想,我還說那些話氣他……” 山梔忙擱下藥拉住華宓君:“姑娘可別糟踐自己,身子好了老太爺才會舒心,適才我端藥進來,碧紅jiejie還交代我,說姑娘喝了藥且去看看老太爺,老太爺一日不見姑娘念叨的緊…” “快把藥給我。”華宓君揉揉哭腫的雙眼,著急忙慌的將藥灌下后,連鞋子都沒穿好就往李老大人的院子跑。 祖孫倆哪里有隔夜仇,見兩人面色都露有病態(tài),祖孫倆什么話也沒說,抱頭又哭了一場。 - 翰林院。 李家小廝找到李蘭恪,將祖孫倆和解的事和李蘭恪說了,李蘭恪臉色這才陰轉(zhuǎn)多云,擺手讓小廝走后,李蘭恪快步往翰林院奔。 盛言楚掀簾子進去時,一眼就看到了書桌前冷著臉的李蘭恪,今日是他們?nèi)椎谝惶靵砗擦衷旱拇笕兆?,以李蘭恪愛鬧的性子應(yīng)該很開心才對,為何一進翰林院就垮著臉? 難道李家出事了? 盛言楚手中的筆一頓,不對,李蘭恪昨天去吏部拿朝服時就對他隱有怒氣。 嘶,是簪花的事么? 應(yīng)玉衡走過來抬手扣了扣盛言楚桌子,二話不說就往外走,盛言楚嘆了口氣,放下筆跟著應(yīng)玉衡去了院中西北角的石亭。 還未踏上臺階,應(yīng)玉衡就拋出疑慮:“盛賢弟,你可是惱了李兄?我瞧他看你的眼神不對勁。” 盛言楚大致能猜到是簪花的事,便將自己在大瑤山和華宓君偶遇的事說了出來。 應(yīng)玉衡詫異出聲:“這、這有什么好生氣的?華家大小姐也快及笄了吧?盛賢弟你與她年紀(jì)又相彷,你們倆若是配了鴛鴦是大喜事啊。” 盛言楚手指抵在唇間,低聲道:“應(yīng)兄萬萬不可胡說,我跟華小姐之間清清白白…” 應(yīng)玉衡往石椅上一坐,不答反問:“朝中人人都說你拒婚不娶高門妻是怕得罪她們身后的家族,難道盛賢弟真讓他們說中了?” 盛言楚視線一沉,目光落到對面長廊奔走的翰林官身上,嘴里無奈地嘆氣:“這些話應(yīng)兄聽聽就算了,我雖是狀元,卻也是商戶寒門,應(yīng)兄不會真的以為京城有世家愿意將女兒嫁給我吧?” 他下巴往對面抬了抬,應(yīng)玉衡扭頭望過去:“俞大人?” 盛言楚掃掃石椅上的灰坐下,輕聲道:“俞大人家中門戶比我高,當(dāng)年和我一樣亦是少年高中狀元,雖然皇上沒有賜婚,可應(yīng)兄也看到了,想跟俞大人結(jié)親的人家都是將家里的庶女推出來,俞大人尚且如此,我一個商戶狀元又能好到哪去?” “可賢弟義父是漕運總督啊!” 應(yīng)玉衡疾呼,“何況你家嫡子給的不是旁人,正是這位衛(wèi)大人!能跟衛(wèi)大人搭上線,賠一個嫡女于那些人而言又算的了什么?” 盛言楚抬手順了順衣擺,眼底笑意耐人尋味至極:“應(yīng)兄,咱們?nèi)缃窨刹辉偈瞧掌胀ㄍǖ淖x書人,身負功名進了翰林院,娶誰,和誰結(jié)親家時時刻刻都有人看著呢?!?/br> 應(yīng)玉衡一噎。 盛言楚續(xù)道:“我倒不拘未來妻室是何等家門的姑娘,是庶女也好,或是平民百姓,我都會與她相敬如賓恩恩愛愛,但我不想我的親事成為朝中你爭我搶的犧牲品,婚姻大事不可兒戲,我做不到用我的終身事去迎合皇家哪位殿下。” 哪怕是五皇子。 殿試金榜一下來后,京城各方人馬像約定好了似的往他家里跑,華服、宅子、田地、女人、金銀,送這些東西無非是想拉他去四皇子或是太子帳下,他能收嗎?不能。 與其娶妻站隊惹出一堆煩心事,索性他統(tǒng)統(tǒng)拒絕。 “那若是李家呢?”應(yīng)玉衡忽然問,“李兄今日使臉子給你看,想來是擔(dān)心華家小姐傾心于你?” 盛言楚喉嚨一緊,提腳踹應(yīng)玉衡的腿:“什么傾心不傾心的,這話也能瞎說?!” 應(yīng)玉衡打掉腿上的灰,老神在在地笑:“賢弟急什么?我是過來人,有些事我瞧一眼便能猜個七七八八。” 盛言楚嘴角抿緊,只聽?wèi)?yīng)玉衡悶笑連連:“四月男男女女簪花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丑事,李兄如此記仇,可見回家后在華小姐那里碰了壁,想來是和你相關(guān)的。李兄對華小姐這個外甥女疼愛的緊,若非華小姐動了凡心惹李兄不悅,李兄何故要對你翻臉?” 華宓君對他有情? 盛言楚險些嗆著:“這,這不可能吧?我、我跟華小姐攏共就沒說過幾句話,她,她怎會…” “看看,看看。”應(yīng)玉衡好整以暇地睨著盛言楚,戲謔道:“一說到華小姐你就結(jié)巴,你敢說你對人家姑娘無意?” “我…我…”盛言楚一下挫敗,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凡提到華宓君嘴就容易瓢。 應(yīng)玉衡還有事務(wù)要忙,臨進屋前語重心長地拍拍盛言楚的肩膀。 “情愛之事可由不得你猶猶豫豫 ,那華家小姐正值佳期,你若再不看清自己的心,指不定華家小姐就嫁給了旁人。” 華宓君要嫁給別人? 一想到那個嬌艷明媚的姑娘要去陌生的人家做人.妻,盛言楚就頓覺摧心剖肝的不適感。 華宓君年幼時無母教養(yǎng),又?jǐn)偵夏菢拥牡系绞倪€未說親,可見親事上極為坎坷,不過華宓君有一個好外家,應(yīng)該不乏上門求娶的人,只那些人家良莠不齊,華宓君若是嫁進去…… 盛言楚不敢繼續(xù)往下想,后背生生沁出冷汗。 “盛大人——”忽聽廊下一聲喚。 盛言楚忙起身張望:“俞大人?” 站在廊下的正是俞庚。 俞庚曾一度是盛言楚心中敬仰的人物,幼年時在康家,盛言楚從康夫子嘴里聽得最多的就是俞庚的事。 那時他就暗暗起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考去京城,去看看康夫子口中出色的學(xué)子,然而見到俞庚后,他心情如波瀾不驚的湖水,絲毫不起漣漪。 “見過俞大人?!笔⒀猿觳阶呦屡_階,臉上掛起笑容,恭敬有禮道:“適才批文書批得眼睛有點難受,下官便來石亭歇了歇。” 俞庚前些年散館后一直留在翰林院,現(xiàn)如今和戚尋芳一樣身兼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一職。 “本官見盛大人面露憂思,還以為盛大人想家了呢?!?/br> 俞庚沖盛言楚笑,語氣和緩:“說起來本官和盛大人同出臨朔,當(dāng)年本官初進翰林院時也曾和盛大人一樣時常走神。” “慚愧慚愧。”盛言楚一步步走過來,彎腰作揖,順著俞庚的話說:“下官從未出過遠門,如今離家半載的確有些想家?!?/br> 俞庚以為自己猜中了盛言楚的心事,見盛言楚如此感性,嘴角的笑容加深:“想家正常。你我既是老鄉(xiāng),不若今日散衙后,盛大人來我家小酌一杯?” 頓了頓,俞庚笑著補了一句:“你嫂子最拿手的就是做臨朔郡的竹筒烤魚,聽聞新科狀元嗜魚,既如此,你可得好好的嘗一嘗你嫂子的手藝了?!?/br> 俞庚自降身份稱你我,盛言楚便是不想去也沒折,散了衙,盛言楚使銅板讓翰林院的門童替他回家報了個信,交代程春娘等人不用等他一道吃晚飯。 “奶,剛衙門來人說叔今晚要去同僚家中吃飯,一時半伙回不來?!?/br> 盛允南一句話使得屋內(nèi)幾人倏而站起來,程春娘和月驚鴻緊跟著站起來。 “既然盛大人忙得很,那我們今日就先告辭?!闭f話的人正是李老大人派來的人。 程春娘嘴角一抽,使眼色給月驚鴻,月驚鴻立馬將李家人送來的禮盒退回去,圓滑道:“您幾位來了也不說事,只說等楚哥兒回來,如今楚哥兒有事絆住了腳,既如此,這些東西還望幾位費點力氣拿回去才好?!?/br> “不用?!?/br> 領(lǐng)頭的李家人客氣擺手:“這些原就是我家老太爺讓我等買來恭賀盛大人進翰林院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您就收下吧?!?/br> 說完不等月驚鴻再推辭就火急火燎地出了甜水巷子。 “然哥兒,你說李家這是啥意思?” 踮腳眺望了眼遠去的低調(diào)而又奢華的馬車,程春娘嘟嘟囔囔:“進門都喝了兩盞茶了,愣是沒說事,要說禮數(shù),他們倒也恭恭敬敬,只這啞謎打得我愣沒猜出李家人來咱家這趟到底所謂何事。” “姐,”月驚鴻眉頭蹙起,琢磨一番后,道:“你說李家是不是來說親的?” “說親?”程春娘魂兒都定住了,嘴巴張了合,合了又開,躊躇道:“你的意思是李家要將姑娘嫁給楚兒?” 月驚鴻點頭,解開李家送來的禮盒:“你看,一水的紅綢緞?!?/br> “綢緞?wù)α??”程春娘不解?/br> 月驚鴻不可置否地笑笑:“京城人家興頭回上門說親事送紅綢緞,適才李家人坐那喝茶不言語,以為姐你明白這其中的意思呢。” 程春娘摸著紅綢緞喜不自禁:“我哪里知道這事,嗐,怪我怪我,空叫人家坐了兩盞茶?!?/br> “他們閉口不談等著姐來開口,想來對這樁婚事還有些遲疑?!?/br> 程春娘嘴角一撇,不樂意聽這話:“咋?李家難道覺得讓楚兒娶他們家的姑娘還委屈了?這可是他們先找上門的,又不是我死皮賴臉的求著李家嫁女。” 月驚鴻習(xí)慣性地笑笑:“姐,李家可不是尋常人家,那位老大人你也見過,他可不是一般人——” “我知道,”程春娘將水紅綢緞盒子蓋好,嘴角挑起一抹諷刺,“帝師大人嘛,我一個婦道人家原不該言李家的不是,但你放眼瞧瞧,那少將軍慘死在華家,李老大人愣是對仇人沒法子,這樣委屈的帝師當(dāng)了沒意思。” 月驚鴻嘆氣:“姐,這事不能怪李老大人,主要是皇上那關(guān)不好過?!?/br> “帝師帝師,皇上的老師!”程春娘重了語氣,一字一句地哼:“連農(nóng)家放牛娃都知道尊師重道,官家能不知道?” 月驚鴻急了想捂程春娘的嘴,程春娘不吐不快:“合著少將軍這條人命不金貴唄?那日我去華家巷子口打聽了,什么人都?我楚兒是華家家主下了帖子喊去的,臨進門被那唐氏趕了出,這、這像話嗎?!” “這樣的妾室是家宅不寧的根本,留著我嫌硌牙,也就沒長眼的華家當(dāng)她是塊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