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jié)
雅姑笑了:“爺莫不是有千里眼?來得的確都是讀書人?!?/br> 盛言楚笑而不語,擺手讓雅姑去忙。 后廚的高湯一天到晚都吊著,雅姑手腳麻利,按照國子監(jiān)那些書生的口味盛出一鍋香辣鴨rou鍋,另兩桌書生應(yīng)該是新客,不敢貿(mào)然吃紅油撲面的辣鍋,便要了口酸湯和全鮮的鍋子。 盛言楚拉著程春娘掀開簾子往外瞧,鋪子里有很多熟食,往鍋子里汆滾了就可以開吃。 點了酸湯和雞湯的那兩桌書生原不敢吃麻辣鍋子,可看著同窗吃得呲溜叫爽,幾人忍不住了,端著碗過來蹭麻辣鍋的湯底。 便是不怎么能吃辣的書生都呼哧吹著燙好的辣牛rou片片,吃完辣得嘴角發(fā)麻,像個哈巴狗一樣伸著舌頭,縱是這樣,這幾人依然吃得放不開筷子。 盛言楚倚靠在門邊,嘴里嘚瑟的吹了聲口哨。 “您瞧瞧,這些書生都饞咱們鋪子里的麻辣鍋,他們可是大老遠從城東過來的,就為了吃這一頓?!?/br> 程春娘驚訝:“你不會是想將鍋子鋪開到城東吧?那邊商鋪貴的要命…” 盛言楚現(xiàn)在不擔心租賃鋪子的價錢,他在乎的是客源。 今日那王氏書生的話倒提點了他,甜水巷子的鍋子鋪試水后反響很好,雖然有京城食客吃不慣酸湯和全鮮的鍋子,但就目前來看,喜好甜食的京城人大部分都能接受他娘調(diào)制的麻辣味鍋子。 在靜綏開鋪子的那幾年,他娘根據(jù)小公寓里的火鍋底料改良了好幾款麻辣鍋底,如今京城鋪子里光辣味火鍋就有好幾種,其中以加了花椒粉的麻辣鍋最為受歡迎。 城東學堂多,光國子監(jiān)就有上千學子,總之上門吃鍋子的食客不用cao心。 母子倆站在后廚門口正商討著開分店的事,這時鋪子里有書生高聲喊雅姑:“能否幫我們換一鍋湯底?也要這鮮香麻辣味的,再多上兩盤醬腌過的rou條?!?/br> 有捉襟見肘的書生舍不得再花錢,嘆氣道:“咱們這不是有酸湯和全鮮的鍋子嗎?再要費錢還吃不完?!?/br> “可我喜歡吃這家的辣鍋?。 庇腥瞬蝗卞X,哽著脖子道:“大不了這頓我請就是?!?/br> 讀書人最好面子,窮書生當即臉一白,他好不容易攢夠了抄書的銀子跟著同窗出來吃頓好的,想著待會掏銀子付賬的時候做一回人上人,可誰能想到同窗中途要換口味。 他、他只付得起一頓的飯錢… 盛言楚緩步走到前邊柜臺,程春娘也沒做聲,兩人都想看看雅姑怎么處理。 京城的春娘鍋子鋪面積小,為了讓食客吃快些,便沒有買鴛鴦鍋,除了鋪子里幾張能坐下吃飯的桌上有大鍋,其余人都是多掏幾個銅板買窯罐將鍋底和燙菜帶回家吃,有人舉止大大咧咧的,就提著小窯罐在甜水巷里吃。 這邊,雅姑也瞧出了窮書生的入不敷出,另外幾個書生又催得緊,雅姑回頭瞥了眼東家,見東家不插手,雅姑緊張地搓手,堆起笑臉道:“不管是酸湯還是全鮮,都是我家老夫人起早親手熬的,這才吃了幾筷子就要換一口鍋子,未免浪費了些。” 有錢書生想拍桌子裝闊佬,雅姑忙道:“但您幾位是頭回來,既口味不合,那我就幫你們換一口吧?!?/br> 窮書生一聽要換,頭一下耷拉了下去。 雅姑卻只取了幾口煮沸的小窯罐,小窯罐蓋子一開,濃稠的辛辣味撲鼻而來。 “這是另給你們換的?!毖殴眯Σ[瞇地將小窯罐往幾人面前推,然后又拿了一只大碗給窮書生盛酸湯。 桌上的書生們都呆了。 “坐鋪子里吃自然是要吃大鍋燙菜,給我們上小窯罐干什么?小氣吧啦的?!?/br> 雅姑笑容不減:“東家說了,一經(jīng)上桌的鍋子不可以退。” 有錢書生笑道:“我不退,再上一鍋麻辣的,這一鍋你們倒掉——” “倒掉太浪費了?!?/br> 雅姑搖頭:“小窯罐的湯底和大鍋口味一樣,我冷眼瞧著幾位公子一上來就點淡味的湯底,想來平日是不太能吃辣的。才吃了幾口辣的就要換口味,待會舌頭定會辣得疼,不若我給你們想換的人添一口小窯罐,覺得辣了喝點酸湯和全鮮解解口也好?!?/br> 雅姑的一番話倒讓有錢書生感受到了體貼,同樣,窮書生也就不用再付第二頓飯錢,他又沒點小窯罐,心安理得的可以不掏銀子。 盛言楚和程春娘見狀相視一笑,鋪子里合該有雅姑這樣能撐起門面的人在,回頭開分鋪程春娘能輕松一些。 三桌書生們才吃完起身結(jié)賬,就聽巷子口突然一陣sao動,有好事的書生抻著脖子張望,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有官爺朝這邊來了——” 第134章 【三更合一】 鬼畫符…… 官爺? 盛言楚忙放下手中算盤往外跑, 站在甜水巷子口捧著小窯罐吃鍋子的百姓紛紛站起身。 跑進甜水巷的官差和官衙的官差截然不同,身著盔甲手握利劍,神色冷淡不茍言笑。 盛言楚駐足在鋪子臺階上, 以為這些士兵是來甜水巷子執(zhí)行公務(wù)的, 正抱胸站那看戲呢,誰知官兵竟齊步停在了他家鍋子鋪門口。 人群中劈開一條道, 這時, 一個同樣身著鎧甲的男人踏著步子走了過來。 男人疾步如飛,面容冷峻,朝盛言楚走來時,盛言楚甚至能嗅到男人身上散發(fā)的似有若無的血腥氣。 這…是軍營的人? 鋪子吃飯的食客均屏息凝氣不敢吱聲,國子監(jiān)的一行書生亦不敢出氣,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到一旁。 程春娘沒見過這樣的陣勢, 緊張地握住盛言楚的手:“楚兒…” 盛言楚捏捏他娘的手,上前一步:“軍爺尋到這可是找下官有事?” 詹全抹了一把染有零星血漬的臉, 笑出聲來:“盛大人不認識我了?” 盛言楚:“?” 這漢子是誰? “是我啊?!闭踩珜⒓t盔纓帽子摘下, 齜著大白牙笑,“我!鄉(xiāng)試鹿鳴宴上您還邀我跟您同坐一席呢!您忘了?” 盛言楚瞳孔遽然放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是詹、詹全?” 鹿鳴宴上, 詹全和一幫武舉人佝著寬厚的背小心翼翼地窩在宴席的角落, 文舉人笑話詹全等人粗鄙時,盛言楚其實是有些可憐詹全的。 和文舉人鹿鳴宴齊名的鷹揚宴并不受嘉和朝的重視, 義父為了替五皇子物色人才,就讓詹全等人加入到鹿鳴宴中一起就食鹿rou,可惜嘉和朝重文輕武,詹全等人生的虎背熊腰,長相并不是時下風靡小生的模樣, 坐進鹿鳴宴后,文舉人對他們吐盡輕蔑。 后來他猜出義父此舉的意思,遂請詹全等人和他同坐一席。 自從鹿鳴宴上兩人有過交談后,盛言楚就再也沒有見過詹全,五皇子讓他和詹全敘一敘同鄉(xiāng)的交情,他原是打算過兩天找機會來個偶遇,沒想到詹全自己找上門了。 “詹兄,不對,詹將軍?!笔⒀猿拥恼Z無倫次,手一揮:“快請進——” 詹全抱拳而笑,爽朗道:“盛大人得多開幾桌才好,我這些兄弟早就饞你家的鍋子了,無奈公務(wù)繁忙不得閑,這不,今個剛好路過這邊,索性來吃一頓?!?/br> 盛言楚心頭一喜:“詹將軍能賞臉來我這,是我家鍋子鋪的福氣——” 程春娘會意,忙笑道:“鋪子吵,官爺且隨小婦人去內(nèi)院?!?/br> 詹全沒學文臣扭捏客氣,拱手而進,站在巷子口兩排官兵尾隨而入。 一行人越過石墻進到盛家內(nèi)院,在鋪子里吃飯的食客紛紛伸著脖子好奇的張望,老百姓也許不知詹全是誰,但國子監(jiān)的書生們有知道的。 “剛進去的是不是驃騎將軍詹全?” “盛翰林是文官,什么時候和詹將軍如此親密無間了?” 窮書生學問好,時務(wù)看得勤,解惑道:“盛翰林和詹將軍同為臨朔郡人,兩人都是臨朔郡解元,殿試后,兩人又一道摘得狀元華冠,他們有此深厚交情一點也不奇怪?!?/br> “我的天,你不說我竟快忘了詹將軍是武狀元?!?/br> “詹將軍手段雷厲風行,才入虎賁營沒兩個月就將虎賁營大權(quán)盡數(shù)掌握在手,盛翰林進翰林院后也才兩個月不到吧,就得了官家青睞監(jiān)察襄林侯案,這兩個翹楚人物若聯(lián)起手來,我朝豈不是文武并肩?何懼南域海賊?” …… 詹全的虎賁營兵馬一進鋪子,老百姓哪里還有心思在鋪子里吃飯,一群膽大的端著碗筷擠在門后偷看內(nèi)院。 院中,虎賁營的將士席地而坐,每人面前都擺著小窯罐和汆燙的菜肴,雅姑、花嫂子還有阿虎來回穿梭其中給他們添菜。 將士們大口吃rou,一點都不覺得席地吃飯有不妥之處。 程春娘細心觀察眾將士的口味,添菜時會交代雅姑等人迎合他們的口味。 盛言楚和詹全則坐在樹下對飲。 “真不用給他們抬個桌子來?”盛言楚指那些狼吞虎咽的將士。 “不用?!闭踩乐笈ou,吃得胡子上都沾了辣油,“虎賁營的人誰不是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他們餓了連泥巴餅都吃,你要是搬個桌子來,他們未必肯敞開吃。” 行軍打戰(zhàn)的人坐在地上吃是軍營中的規(guī)矩,并不是故意苛刻對待士兵,而是因為坐在地上吃時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動,倘若敵軍過來,耳力靈敏的士兵能在第一時間聽到動靜,不至于被敵方突襲。 久而久之,席地吃飯竟成了虎賁營的軍規(guī)。 當然了,將士首領(lǐng)可以不拘泥這條規(guī)定。 盛言楚眼睛往門口瞥了眼,盛允南會意地將趴在門后偷聽的老百姓驅(qū)散。 “瞧將軍面有血跡,可是在行軍務(wù)中受了傷?” 從袖子里將自己研制的止血藥拿了一小瓶出來,盛言楚道:“這藥將軍且先用著?!?/br> 盛言楚知道行武的人都會隨身攜帶止血藥粉,但他想看看詹全會不會接他的藥。 鹿鳴宴上他替詹全解圍得了詹全好一頓感謝,也不知詹全對他這個老鄉(xiāng)有幾分信任。 盛言楚掌心向上,掌紋清晰,手中的藥瓶靜靜躺在那。 吃著不歇的詹全邊擦嘴余光邊往盛言楚手心處睨,略頓了兩息,詹全伸手拿起藥瓶。 “盛大人懂藥?” 詹全笑,護袖一拆,詹全眉頭都沒皺就將貼緊皮rou的袖子撕開,里邊的血rou猩紅一片,還在往外潺潺冒著獻血。 揚了揚手,詹全道:“追一幫賊子不小心著了他們的道挨了一刀?!?/br> 盛言楚眼睛從傷口處挪開,啜了口酒,回答詹全的話。 “我從前在鎮(zhèn)上私塾讀書的時候跟老大夫?qū)W過一點醫(yī)術(shù),但只會做一點平常小用的藥?!?/br> 敷了藥,詹全胡亂的從袖子上扯了布條綁好,笑道:“盛大人不從醫(yī)可惜了,你這藥比軍醫(yī)的要溫和,虎賁營的老軍醫(yī)…嘖嘖,每回一涂他的藥,我疼得只恨不能將牙咬碎。” 盛言楚不太好意思承這個夸贊,只道:“軍醫(yī)用藥之所以很猛,是因為軍營將士時刻都要守在緊要之地,若受傷久久未愈容易耽誤軍情。我配得藥雖能止疼,但遠不及軍醫(yī)的好?!?/br> 詹全絲毫不在意自己此刻受著傷,舉起杯敬盛言楚:“文人中我就敬佩盛大人您,這朝野上下能懂我們粗莽將士的怕是也就只剩大人您了?!?/br> 烈酒入喉,詹全豁達而笑:“盛大人日后若嫌了那文人的骯臟地,不若投奔我虎賁營,我虎賁營正缺一個軍師呢!” 盛言楚飲盡酒,笑而不語。 詹全雖是個武夫,但口才并不差勁,飯桌上,不論盛言楚說什么,詹全都能接得住話題,兩人相談盛歡。 如果能忽略詹全突然這般大張旗鼓的來他家的目的就好了。 飯畢,詹全沒著急走,而是跟盛言楚嘮起家常直至月上梢頭才出甜水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