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jié)
將士們肚量大,活生生將盛家鋪子接下來半個月的食材吃了個精光,程春娘幾人晚上累得夠嗆,左右盛言楚預(yù)備著在城東國子監(jiān)附近開分鋪,因而一家人坐桌上合計了一番,決定接下來半個月鋪子不開張,等分鋪的門面弄好,再重現(xiàn)開張。 六月到來之前,程春娘擱家教雅姑和花嫂子制作湯底。 這兩人年歲都程春娘不相上下,雅姑是被家里丈夫狠心賣到人牙子處的,花嫂子則是賣身葬父走投無路來得盛家,持有賣身契,程春娘倒不擔(dān)心這兩人會背主將湯底配方泄露出去。 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程春娘還是留了心眼,關(guān)鍵步驟還得她親自cao刀。 雅姑原就是廚灶上的好手,一點就通,花嫂子家里窮,不舍得往菜里放油,程春娘便讓花嫂子打點鋪子里的衛(wèi)生,兩人分工合作。 至于阿虎,除了每日接送盛言楚去衙門,就跟著盛允南學(xué)著接客端菜。 三人的適應(yīng)能力很強,這也是盛言楚當(dāng)初答應(yīng)買三人回家的原因。 兵已訓(xùn)好,如今就缺城東分鋪這塊訓(xùn)練營地。 家里有月驚鴻這個賣宅院的中人,此事交給月驚鴻辦就行。 月驚鴻這小半年來積攢了一些人脈,一聽家里要在城東尋摸鋪面,月驚鴻就跟打了雞血一樣在城東各大街上穿梭,趕在六月六吉祥日子之前將鋪面盤了下來。 城東因是學(xué)區(qū),鋪面相教于其他地方都要貴,且不好找到稱心如意的鋪面,月驚鴻也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鋪面選址弄好。 鋪面定在國子監(jiān)后邊一條街,書生們散了學(xué)拐道彎就能上門吃上熱騰騰的鍋子。 酒香不怕巷子深,開在甜水巷子的鍋子鋪憑著玉瀝酒在城北打出了名氣,但分鋪設(shè)在國子監(jiān)附近,若還以玉瀝酒做招牌肯定行不通。 玉瀝酒價錢昂貴,書生們未必能買得起,何況讀書人白日要勤學(xué),喝酒容易誤事,因而盛言楚便決定在分鋪將玉瀝酒撤下,換上甘甜醒神的薄荷果酒或是糯米發(fā)酵的甜米酒。 分鋪掛上牌匾后,頭天就座無虛席,程春娘笑得嘴都抽筋。 一天下來程春娘累得腰酸背疼,盛言楚提出再添幾個手腳麻利的人在鋪子里打點,程春娘死活不同意再買下人,無奈之下,盛言楚只能像靜綏時那樣出工錢找良家婦人上門幫忙。 分鋪放了五個,甜水巷放了兩個,一人一月二兩銀子,除外還有兩套程春娘設(shè)計的盛家鋪子衣裳,一紅一藍,只要人在鋪子里就都必須換上統(tǒng)一的衣裳,打烊后這些衣服是要歸回鋪子的。 這些婦人大多是從外地過來陪兒子去國子監(jiān)讀書的寡母,平日里幫富貴人家漿洗衣裳,雙手洗蛻皮了也就掙一兩半,春娘鍋子鋪雖跑前跑后,但管中晚兩頓飯,細細一打算,自然是來鍋子鋪要好。 人員安排妥當(dāng),兩間鋪子慢慢步入正軌。 夜里,一家人盤腿坐在炕上數(shù)錢。 “我這一共賣了三百一十七個小窯罐。”盛允南道,“一個二十文,攏共六兩銀子?!?/br> 盛言楚算珠撥了個六兩,月驚鴻道:“酸湯五十個,一個三十文,也就一兩五錢?!?/br> 程春娘:“全鮮鍋子不多,才九個,算半兩銀子,麻辣鍋九十八個,一份三十五文,算三兩半。” 珠盤噼里啪啦,盛言楚笑了笑:“鍋底進賬十一兩五錢,刨除成本,今天盈利的銀錢就有八兩?!?/br> 程春娘笑得合不攏嘴,這可比甜水巷子翻了一倍,兩間鋪子加起來一天就能掙十二兩。 剩下來的酒水和菜肴進賬,盛言楚帶著盛允南一起算,盛允南這幾年認得字多,尤其在算術(shù)上十分的擅長,盛言楚便想著日后將鋪子的賬房事務(wù)交給盛允南打理。 酒水和菜肴是大頭,盛言楚手把手地教,終于趕在午夜前將賬務(wù)整齊。 “三十六兩!”盛允南倒吸一口氣。 “叔,三十六兩!”盛允南喜得顛來倒去地說,“這還不包括甜水巷子的,水湖村誰家一天能掙三十六兩?便是累死累活在外邊干農(nóng)活也存不到三十六兩!咱們鋪子一天就掙到了!” 對于這個結(jié)果,盛言楚眼笑得彎成月牙。 “咱家鋪面若是在城東主街,別說三十六兩,一百六十兩都能掙到?!?/br> “那舅老爺為啥不在主街物色鋪面?”盛允南不太理解,“雖說現(xiàn)在的鋪面位置還不錯,但總歸比不上主街?!?/br> 月驚鴻顛著銀子玩弄,聞言嘴一撇:“我倒是想在主街挑一個熱鬧的鋪面,可那邊商鋪都是祖宗家產(chǎn),就跟靜綏的碼頭一樣,若主家不是走投無路斷不會將鋪子掛出來賣。楚哥兒又不愿租賃,那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國子監(jiān)后邊巷子,就這我還是從其他中人手上搶來的呢!” “然舅舅辛苦了?!?/br> 盛言楚感激不盡,咧嘴道:“眼下這鋪面我喜歡的緊,主街那邊都是大商戶,咱們貿(mào)然過去容易得罪他們,如今我根基淺薄,還是守著國學(xué)巷先攢一攢名聲吧?!?/br> 他讓雅姑特意觀察了下今日上門的食客人群,以國子監(jiān)的書生為主,剩下四成是聞著味從別條街跨過來的。 所以還是那句話,只要味道到位,用不著擔(dān)心鋪子是開在鬧市區(qū)還是偏僻窄地。 - 六月天熱,上門吃鍋子的人嫌悶,盛言楚便花大價錢購買霜冰墻,鋪子里涼颼颼的,再配上一鍋火辣辣的吃食,這小日子好不快活。 附近的窮書生們便是沒銀子坐下來吃一頓幾十文的鍋子,也會掏幾文錢買一壺果酒蹲在廊下邊喝邊看書,果酒里面啐了冰,爽滑甜膩的果汁溜進喉嚨,整個人宛若飄在瀑布下淋了場冷水。 靠著廊邊的石墻還能蹭到鋪子里霜冰墻的冷氣,幾文錢就有這樣的享受,何樂而不為? 書生們精打細算慣了,以至于盛言楚每每從翰林院過來時都能看到自家鋪子外邊廊下兩邊站滿了搖頭晃腦背誦文章的讀書人。 一人默讀沒什么聲音,一群人加起來聲音可不小。 “有趣?!?/br> 聽到讀書聲音的富家公子哥搖著玉扇站在巷子口對著小伙伴們笑:“早就聽說國學(xué)巷里開了家味道不錯的鍋子鋪,呵,這哪里是吃食攤子,我瞧著像私塾,你們聽聽——” 巷子深悠,郎朗讀書聲飄出來。 “寬柔以教,不報無道……”【注1】 富家公子扇子一手,微笑接出下句:“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 身邊的哥們擠眉弄眼:“喲,咱們是聞著味來吃鍋子的,趙兄倒好,竟在這和一幫書生背起書來了,這要是讓趙家老爹看到了,怕是陳年老淚縱橫滿面?!?/br> 趙姓公子哥羞得臉通紅,拽著小伙伴的衣裳就往國學(xué)巷里走。 “嘴皮個什么勁,我可是聽說了,這家鋪子一桌難求,去遲些可就真的只能和書呆子站在外邊吃了?!?/br> “走走走——”小伙伴們將扇子往腰上一插,邪氣一笑,“我老爹昨兒讓人端了一桌回家吃,嘖嘖,我還沒吃爽湯底就空了,今日既來了,我得敞開肚子大吃一頓才好。” 這些富家公子們都是城南的人,頂著烈日大老遠跑來吃一頓鍋子委實是真愛,但先來后到是規(guī)矩,鋪子面積小,就那幾張桌子,得等前頭客人吃完了才能騰出新的。 天熱心里燥得慌,程春娘便熬了幾大鍋綠豆湯放在鋪子外邊的遮陰棚里,狠下心往里面放了好幾大塊冰果子,排隊的人可以候在遮陰棚里坐著邊喝冰鎮(zhèn)綠豆湯邊等。 炎熱天氣排隊最熬人,好在有冰鎮(zhèn)綠豆湯驅(qū)熱,加之書生們的讀書聲朗朗上口,端條板凳坐在棚中邊啜著沁人心脾的綠豆湯,一邊聽書,好不愜意。 有些百姓將家里不愛讀書的小子拎過來聽書生們讀書,只要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將書生們朗誦的文章復(fù)述或者背誦下來,家長就獎勵小子吃一頓香辣可口的鍋子。 久而久之,盛家鋪子對面的茶樓小肆慢慢開了起來,不做別的生意,就專門騰位子讓等在春娘鍋子鋪的客人進去溜達,一應(yīng)書卷筆墨擺地整整齊齊,老百姓白天要干活,樂意花幾個銅板將小子送到這邊來感受讀書氛圍的熏陶。 盛言楚見這邊衍生出了好幾家書肆,心中起了一事,當(dāng)即喊來盛允南和月驚鴻。 “然舅舅,你再幫我尋一處鋪面,這次不拘銀錢,地理位置一定要靠近官學(xué),最好是主街。” “南哥兒,你抽空去國子監(jiān)對面的擒文齋買些墨石 ,每一款墨石都買兩塊回來,對了,別一次性買,多分幾趟去,省得惹眼?!?/br> 盛允南點頭,月驚鴻將手中有的房源都擺了出來。 “楚哥兒,主街我沒貨,倒是師父他老人家有,但也不多。上回我就說過,主街的鋪面幾年都碰不到出手的,但凡出手就有人上門問,不出三天就賣出去了。” 盛言楚睨了眼月驚鴻拿出來的圖紙,看完后都不滿意。 “這些不行?!?/br> 吃食鋪子他可以將就,但藍墨石不是一般的貨物,若沒有好的鋪面位置,他很難將價錢賣上去。 月驚鴻將圖紙疊好收起,道:“那我明天去問問師父,師父他老人家在中人行當(dāng)干了小三十年,他消息靈通?!?/br> 盛言楚想起瑤山寺住持解簽說月驚鴻不適合做生意,可現(xiàn)在月驚鴻的中人生意越做越好,盛言楚不由好奇:“然舅舅,有空將老師父喊家里坐坐唄?” 到底何方神圣將月驚鴻的敗手命格給改了? 月驚鴻好看的臉頰泛起一抹紅,修長的雙手來回搓:“還是別了吧,師父他成天在外跑,沒空…” 盛言楚莞爾,得,這里頭有秘密。 程春娘是不嫌事大,插嘴埋怨月驚鴻:“然哥兒好不孝順,古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原先我和楚哥兒還沒來京城的時候,多虧你師父照料你,現(xiàn)在咱們在京城安頓好了,你合該請你師父來家里吃一頓,我得好好感謝感謝他?!?/br> “師父沒空的…”月驚鴻支吾。 程春娘挑眉狐疑:“一年到頭都沒空?再過十來天楚哥兒衙門要休熱假,想來中人生意也要停一月或是兩月的,到那時你師父還沒空?” 月驚鴻:“……”他姐變了,嘴碎依舊,但性子要比前些年硬很多。 盛言楚跟著起哄,不得已,月驚鴻只好答應(yīng)有空就將師父帶回家孝敬孝敬。 - 朝廷官員的熱假定在六月底到七月半鬼節(jié)后,總的有半個月的時間。 越臨近休沐,翰林院堆積的文書就越多。 盛言楚偷偷往嘴里塞了一個白霧冰球,頓時五臟肺腑都像浸泡在溫泉當(dāng)中舒服安逸,周身的熱氣也緊跟著退散了很多。 為避免手中的汗水染臟文書,翰林官們腳邊都放了一盆井水 ,汗水一流出來翰林官們便要彎腰洗手洗臉,一天下來腰像被馬車碾壓了無數(shù)次似的。 夏修賢身為侍讀學(xué)士,每日還要扛著炎炎烈日去宮里給皇孫們講課,回到翰林院,夏修賢雙腳就跟灌了鉛一般,耷拉著嘴角,極度疲累。 “楚哥兒,”癱在臺階上乘涼的夏修賢側(cè)頭看向神清氣爽的盛言楚,羨慕的兩眼冒泡,“你不熱么?” 翰林院上下誰一天下來衣服沒被汗水浸濕?怎么單單盛言楚沒有出汗? 若說盛言楚偷懶不干活,這就有點睜眼說瞎話了,經(jīng)盛言楚批得文書可不少! “給。”甩給夏修賢一個泡過白霧的薄荷糖,盛言楚仰頭往自己嘴里也扔了一個。 “什么好東西?”夏修賢笑。 盛言楚咬碎薄荷糖,揶揄道:“毒不死你。” 薄荷糖是他今年才做的,因不是小公寓里原有的東西,上面附著的白霧氣息很淡。 “好涼快!”夏修賢舌頭挑開薄荷芯,涼氣猛地往喉嚨里鉆。 眼睛一亮,夏修賢驚喜地睨看著盛言楚,小小聲問:“楚哥兒,你從哪買得這等好物?再給哥哥我一些?!?/br> 盛言楚毫不吝嗇的拿了五六粒出來:“家里冰鎮(zhèn)過的,我用小瓷瓶裝著呢,你快些吃,不然待會就化了。” 可不嘛?綠色薄荷糖上浮起的白霧和富人家用硝石制成的霜冰墻凝起的寒霧沒區(qū)別,只不過薄荷糖的氣味聞起來十分的舒適,夏修賢想當(dāng)然的以為這是薄荷糖發(fā)酵的氣息。 張大嘴一口將薄荷糖吞咽進肚,夏修賢敢說他活這么大就沒有今日這么爽快過! 薄荷糖像冬日里的爆竹,混著奇異氣息在口腔中炸烈,渾身毛孔似是在一瞬間打開盡情的呼吸著瑟瑟清涼。 扯開腰帶,夏修賢大馬金刀的敞坐在石階上,見盛言楚孜孜不倦的捧著書看,夏修賢不由輕笑:“你我該對換一下才對,我一考中進士,恨不得將屋里的四書五經(jīng)全丟進灶眼里燒了,若不是要進宮給皇孫們講課——” 夏修賢指尖點了點盛言楚看得書,嗤道:“等熬幾年我不再做侍讀學(xué)士…我先把話擱這兒,這些四書五經(jīng)書,我連個多余的眼神都不賞給它們。” 盛言楚合上書,好整以暇地笑:“你知足吧,滿朝有多少文官想進宮給皇孫們做先生都沒機會?如今就咱們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一職有這個特權(quán),你竟還嫌三嫌四?!?/br> 夏修賢假笑幾下:“教皇孫有個屁用,打又不敢打,罵也不能罵,氣只能自己受著。你我讀書的時候,趙教諭手中的戒尺不知道落下來多少次,咱們被打被罵可曾有過一次怨言?” 搖搖頭,夏修賢煩躁地嘆口氣:“先前有翰林官看不慣皇孫們的驕縱,便厲聲罵了幾句,我的天老爺,官家還沒怪罪呢,宮里的娘娘就派小太監(jiān)過來討伐,如今我是不敢在皇家書院說半句不是,官帽丟了都是小事,最怕的是娘娘們吹枕頭風(fēng),不死也要傷半條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