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節(jié)
行至玄武大街,雪漸小了些,新年后,各大鋪面紛紛開張,吆喝聲四起中,盛言楚挑了一家茶攤坐下。 這家茶攤主打賣白糕,寓意步步高升,盛言楚當年初來京時就吃過這些點心,攤主為了造勢和圖吉利,還會主動夾起各式的糕點親自喂那些接下來要科考的讀書人。 掀開擋風雪的厚布簾,盛言楚徑直往旁邊桌子走,要了盞驅寒的姜棗茶,又點了幾塊焦香糯米糍。 在街頭小巷做這種茶點的攤主早就練了一雙火眼金睛,雖盛言楚和里間吃茶的書生年歲差不多大,但攤主一眼就看出盛言楚和那些人不同,只因盛言楚身上有官氣。 笑喊了聲大人,沒一會盛言楚點得吃食端了上來。 阿九嘿嘿樂:“叔沒穿朝服他竟也能認出您不是趕考的讀書人,眼睛真厲害。” 盛言楚視線飄向中間幾張桌子,那里圍坐了不少和他年歲相仿的男人,一個個談笑風生儒雅秀致,只談吐間略帶了點地方口音。 這些人都是年前來京準備會試的舉人,會試沒開始之前,他們會自發(fā)相邀的出來聊聊,不至于兩耳空空。 盛言楚讓阿九嘗嘗他點得紅糖糍粑,阿九美滋滋地拿著筷子去夾,還沒進嘴呢,就見攤主笑呵地執(zhí)起長長的筷子喂其中一個舉人吃糕。 阿九看傻了眼,盛言楚淺啜一口姜棗茶,將京城喂糕的習俗說了出來。 知曉這是科考前的習俗,阿九不由眼紅。 堂中歡聲笑語不斷,盛言楚擦擦嘴,正欲走時,他忽在嘈雜的說話聲中捕捉到了靜綏的方言。 扭頭一看,嘿,還是熟人。 只不過鬧了些不愉快,兩人早已形同陌路。 盛言楚沒有過去打招呼,戴好氈帽直接走出了茶攤。 阿九順著盛言楚的目光往后望,阿九不認識說話的人,但這人說話的聲音阿九熟悉。 出了茶攤后,盛言楚蹬上馬車,阿九在積雪中走了幾步,忽抬頭眼睛一亮。 “爺,那人我見過他!” “不對不對?!卑⒕艙u頭,“我在上京的船上聽過他講話,他是在臨朔郡下得船?!?/br> 盛言楚俊目含笑:“聽他說了什么?” 阿□□著馬明良的說話口吻,將那日在船上聽到的話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 盛言楚嗤之以鼻,馬明良到現(xiàn)在還是沒明白當年他們之間分道揚鑣的原因,馬明良投靠趙教諭只是導火線罷了,真正令他心寒的是,馬明良在背地里說他的那些臟言臟語。 可恨他當初那般真心地勸馬明良考秀才,后來還真驗證了王永年那句他不該和馬明良來往,否則遲早會吃虧的說辭。 馬車吱呀地行走在大街上,茶攤里,坐在舉人堆里的馬明良對著大門口愣愣發(fā)神。 “怎么了明良兄?”同窗搖搖馬明良。 馬明良晦澀一笑:“沒。” “真沒事?”同窗狐疑。 馬明良嗯了下,同窗沒多問,而是扭頭和其他人笑談:“距離會試還有個把月,諸位接下來有何打算?” 立馬有人道:“當然是去往屆的三鼎元家中拜訪啊?!?/br> 又一人道:“官家登基后開恩科,新科和舊科的三鼎元人數(shù)不少,可惜他們都要準備翰林院的散館,著實沒機會理咱們。” “那怎么辦?” 其中一人想了想:“要不咱們去請教其他的三鼎元?” “其他的?” 靜綏那位同窗擺手覺得不妥:“前幾界三鼎元好些早就散館外放,便是留在翰林院,此刻他們都要忙著給庶吉士們出散館的題,哪里有空?” “這也不行,那也不成,難道我們就這樣干等著會試到來?” “我倒認識一人?!瘪R明良插嘴。 “誰?”眾人的目光齊聚到馬明良身上。 馬明良眼神微微一沉:“現(xiàn)在的太府寺少卿盛言楚盛大人?!?/br> “盛言楚?”靜綏那位同窗恍然想起來:“對啊,他可是實打實的狀元,如今太府寺閑得很,咱們去找盛大人請教些許能成?!?/br> 桌上的舉人們一聽馬明良和盛言楚是靜綏縣學的同窗,為此欣喜至極,紛紛拱手請馬明良幫他們牽線,馬明良笑著應下。 等舉人們離開后,靜綏同窗古怪地睨了眼馬明良:“明亮兄,你和盛言楚不是已經(jīng)鬧翻了嗎?我還以為你跟他會老死不相往來了呢?!?/br> 馬明良渾不在意地笑笑:“不過是年少無知犯了點錯罷了,大不了我登門賠個禮道個歉就是了?!?/br> 同窗語出深意:“盛言楚現(xiàn)在是五品官,他未必肯搭理你,你適才應下那幫人,到時辦砸了事豈不丟臉?” 馬明良瞇著眼睛,擺足了自傲的架子:“如今我是舉人,若得他指導高中進士,以后我自是感激他,我和他又是同鄉(xiāng)好友,俗話說在外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何況是在冷漠的官場上,互相扶持不更好嗎?” 同窗雙手環(huán)胸,望著已經(jīng)昂首走向風雪中的馬明良,好笑地搖搖頭,嘖道:“人家有官家厚愛,要你一個小小舉子扶持什么?” - 從皇宮回來后,盛言楚就將自己關在書房里。 綏哥兒黏父親,聽到下人說父親回來了,忙屁顛屁顛的往書房來。 阿九蹲下身小聲的和綏哥兒解釋,綏哥兒也不鬧,呼啦啦帶著一圈丫鬟小廝回到自己的住處。 過了沒一會,小娃娃又來了。 阿九不放心,只好和盛言楚說了,盛言楚正煩著給金玉枝寫信的事,哪里有空陪兒子,便讓綏哥兒回他娘那去。 綏哥兒撅起嘴,撲哧撲哧的去找華宓君,華宓君一向寵溺孩子,當即放開手中的活計,牽著綏哥兒來到盛言楚的書房。 盛家書房很大,一排排的書架宛若圖書館,往里走好幾步才看到一張雙人躺的書桌。 綏哥兒飛撲到盛言楚身邊,張開雙臂要盛言楚抱,華宓君見男人眉頭緊鎖,便搶先一步將兒子抱起。 “你爹忙著事呢?!比A宓君試圖和兒子講道理,“咱們來時說好了哦,不可以打攪你爹?!?/br> 綏哥兒揉著自己的小爪子悶悶點頭,隨后將軟嫩的臉蛋貼在華宓君的肩膀上,就這樣斜著眼看盛言楚。 盛言楚哪受得了兒子沖他露出這種可愛的神情,趕忙放下筆接過兒子。 綏哥兒捧著臉蛋一副得逞的笑,華宓君嗔罵了一句小滑頭,目光徑直落到盛言楚久久沒落筆的白紙上。 盛言楚將寶乾帝交給他的艱巨任務說了一通,華宓君愕然,大呼道:“官家好沒臉,竟讓你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盛言楚忙止住華宓君:“別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話,他正是學語的時候,當心他哪天在外說漏了嘴?!?/br> 華宓君忙拍拍自己的嘴,又去看兒子,好在綏哥心思都在他爹腰間佩戴的小印章上,想來沒聽進她說得那些大逆不道的話。 盛言楚還有活忙,便將兒子放置到書桌上,見兒子喜歡老皇帝送給他的印章,索性解下來甩給綏哥兒去玩。 鋪平紙,盛言楚繼續(xù)構思信的事。 華宓君壓低聲音道:“我倒有個主意能讓金大小姐心甘情愿上京?!?/br> “什么法子?” 華宓君未語先笑:“金大小姐最牽掛的莫不過是流放在外的金家一干男丁,官家若能將這些人召回京,金大小姐勢必要回京和親人團聚?!?/br> “如此一來,官家還能賣金大小姐一個面子呢,楚郎你也不用拿話騙金大小姐,兩全其美,豈不好?” 盛言楚聽得一怔:“這法子是不錯,只不過金家刑期還未滿——” 華宓君:“你糊涂了么,難道你真的讓那些人頂著金姓回京?官家也該替金大小姐想想,真要迎金大小姐進宮坐后位,總得塞個高門的套子放到金大小姐身上,否則朝官哪里肯讓罪商的女兒進宮?” 盛言楚恍然大悟,信也不寫了,而是抱著兒子樂顛顛的在書房來回轉。 - 翌日點卯之后,盛言楚進宮去找寶乾帝,華宓君說得給金玉枝抬門第的事,其實寶乾帝早有考慮,既然盛言楚提了出來,寶乾帝順勢問將金玉枝安在京城哪戶高門之下才妥當。 盛言楚把京城各大名門望族都拉了出來,寶乾帝一會說這家太勢利,一會又說那一家家風不嚴,總之都不滿意。 “鐘家怎么樣?” 寶乾帝擰眉:“哪個鐘家?” “太府寺大司農(nóng)鐘大人?!笔⒀猿^續(xù)提醒:“家中老太爺曾是太宗皇帝時期儲君的侍童…” 這么一說寶乾帝立馬記起來了。 “他家老太爺手中有鐵卷丹書,底下的兒孫也爭氣…太府寺,官職不高,又是清流人家,不錯不錯,就鐘家!” 敲定此事后,寶乾帝負責讓人去西北將流放的金家男丁偷偷帶回來,盛言楚則寫信給金玉枝,有關改金姓為鐘姓的事,盛言楚沒有隱瞞,一一說了。 金玉枝收到信后哭成淚人,為受難的家人高興,也為自己即將變成鐘家女進深宮的事傷心。 可世間的事從前就沒有十全十美,想要解救家人,金玉枝只能犧牲自己進宮陪在寶乾帝身邊。 - 金玉枝收到信的當天,盛言楚正在家給梁杭云補習課業(yè)。 外間的小廝冒著大雪跑進院子,說門口有人遞了草帖進來,來人打著盛言楚同窗好友的旗號,小廝少不得過來問問盛言楚要不要見客。 盛言楚第一反應是王永年,可看了草帖才知道是馬明良。 “他怎好意思來拜見你?” 梁杭云面罩冷霜:“當年你被趙教諭罰得手心都打爛了,他倒好,不聞不問也就算了,還暗搓搓的和趙教諭說你的不是,早知這樣,你當初就不該勸他下場院試!” 盛言楚將草帖往桌子上一擲,似有輕嘲:“往事如煙,我不想多計較,可你看看他這帖子上都寫了什么?!?/br> 梁杭云湊過來一看,冷嗤了聲:“以前怎么沒見他臉皮這么厚,還互相扶持?他一個舉子能幫得了什么?” 說著將礙眼的帖子往旁邊一扔,沒好氣道:“我從沒見過將巴結人的話說得這么冠冕堂皇?!?/br> 盛言楚手指夾起草帖,想都沒想就甩進了火爐中,對門外的小廝道:“你去回他,就說我忙得脫不開身。” 小廝委婉的將盛言楚的話傳達給馬明良。 馬明良臉色不太好,跟著一道過來的其他舉子嘀咕道:“眼下太府寺清閑,盛大人怎會…” 邊說邊拿余光瞟馬明良。 “明良兄和盛大人既然是同窗好友,盛大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同是舉人,接下來都是競爭對手,既然馬明良沒辦成事,立馬有人挖苦:“莫非明良兄并不認得盛大人?那日在茶攤說得話都是假的?” 馬明良被說得臉色煞白,羞憤難當?shù)目卦V:“我騙你們干什么,我的文籍你們都看了的,和盛言楚同出靜綏縣學——” “那為什么盛大人不接待你?” 馬明白面色發(fā)青,左不過是盛言楚小肚雞腸,還記恨著當年的事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