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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宮記晏然傳在線閱讀 - 第85節(jié)

第85節(jié)

    “事已至此,昭容你定要本宮召闔宮嬪妃來此。究竟有什么話,你現(xiàn)在可以說了?!被屎笪⑽欀烀?,淡看著莊聆隱有凜意。

    莊聆自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其實并沒什么要說的話,臣妾身居九嬪,如今攤上這樣的罪名,召六宮嬪妃來一道聽聽、一道給臣妾定個罪,不算逾越吧?”

    皇后的眉頭蹙得深了幾分,信手拈起旁邊案上的兩張紙,大約是宮正司呈上來的供狀吧:“你位列九嬪、又是帝太后的侄女,出了這檔子事,你沒什么可說的?”

    “宮正司已經(jīng)查明白敲定了的事,臣妾這張嘴再說什么又有什么用呢?”莊聆的笑容黯淡了兩分,添了些許苦澀,“娘娘不若先讓各位姐妹都看看那些東西,免得她們都蒙在鼓里,不知為何跑這一趟。”

    皇后輕輕嘆息,吩咐藍菊將那幾張紙交給在座宮嬪傳看。

    很快傳到了我的手上。原是莊聆身邊的宮娥采葭供出,永定帝姬生辰那天她經(jīng)手了那杯酒,是她在酒中下了砒霜,是按著莊聆的意思辦的。

    竟是栽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我重重一嘆,將紙張交回到藍菊手上,再由她交給別的嬪妃。

    每個人都安安靜靜地去讀,然后帶上或是幸災樂禍或是悲憫不已的神色。待得她們都看完了,已過了很久,伴著悠長的一聲“陛下駕到”,宏晅進了殿。

    藍菊正將那供狀呈還給皇后,宏晅瞥了一眼,信手抄過。迅速讀完,他面上未顯怒意,卻是生冷不堪:“昭容,你有什么要說的?”

    莊聆仍自正坐著,妝容齊整,一如那個十一二歲時就已儀態(tài)端莊的趙家貴女。她微微頜首,輕曼的語聲不卑不亢:“陛下,臣妾沒給帝姬下毒,陛下不能僅憑一個宮女的一紙供狀定臣妾的罪。”

    琳儀夫人聞言端坐著欠了欠身:“是否傳那宮女來對質(zhì)?”

    皇后看向宏晅,宏晅點頭。少頃,兩名宦官半拖半扶了一個宮娥進來,頭發(fā)散亂著,衣衫上全是血污。不少嬪妃見狀都不自覺地向后躲了一躲,宦官將她放在離莊聆不遠的地方,莊聆看著她,目中冷意涔涔。

    鄭褚打量著宏晅的神色,在旁出言道:“你是采葭?”

    那宮娥跪在地上低低伏著,喃喃應了一聲:“是……”

    鄭褚又道:“你知道為什么傳你來,這些個事兒,你自己說清楚吧?!?/br>
    我看到那宮娥的脊背一悚,俄而顫栗著道:“是……永定帝姬宮宴那天……那天子佩jiejie交給奴婢一個紙包,告訴奴婢加到哪個杯子里……奴婢便照做了……”

    鄭褚又覷了一眼宏晅的表情,追問說:“子佩告訴你說是靜昭容的意思?”

    采葭慌忙搖頭:“沒……起初并沒有……是奴婢覺得奇怪問了一句,子佩jiejie說是靜昭容娘娘的意思……叫我不必多問……”她說著叩首連連,“陛下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知那里面是什么……奴婢只是照做……”

    “本宮為什么要害永定帝姬!”莊聆斷然厲喝,“本宮和順貴嬪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本宮為什么要害永定帝姬!”

    “這……”采葭怯怯地向后縮了一縮,“那酒……本是要呈給皇長子的,因著帝姬忽然說要敬酒,才先呈給了帝姬……”

    什么?!

    毒害皇長子,更是無可赦的罪名。

    宏晅的面色陡然一黯,蘇姬在旁已然喝道:“賤婢不可胡說!毒害皇子的罪名豈由你信口胡言!”

    宏晅目光凌厲一掃,蘇姬即刻閉了口不敢再言。齊才人在旁悠悠道:“原來如此,臣妾也覺得奇怪呢,昭容娘娘好端端的何苦去害永定帝姬?定是宮正司搞錯了。這么一說便明白了,昭容娘娘是容不下皇長子?”她說著一聲輕笑,睇著我道,“如此說來,寧婕妤娘娘可要當心呢,皇次子雖非嫡非長卻討陛下歡心,誰知會不會遭人暗算?”

    我毫不回避地迎上她的視線,沉沉地謹肅道:“本宮不知昭容娘娘會不會害元沂,只是本宮覺得昭容娘娘如若容不下皇長子,早在潛邸時就有機會下手了,干什么等這么久?”

    我知道這樣的解釋必是蒼白無力的,只是此時,不論是怎樣的解釋都要說出來才好,多少是為莊聆搏一把。

    “你說是你追問了子佩,子佩才告訴你是靜昭容的意思?”琳儀夫人忽然問了這么一句,采葭怔了一怔,應道:“是。”

    “那你又何以那么清楚那杯酒本是為皇長子準備的?你又不是長秋宮的宮人?!绷諆x夫人又道。

    采葭一滯。

    兩句話挑得眾人都對供詞生了疑,琳儀夫人卻忽地話鋒一轉(zhuǎn)再不繼續(xù),只掩唇笑著向宏晅道:“陛下,靜昭容膝下又無子,皇長子又不會擋她的路,與其說她去害皇長子,還不如說是寧婕妤下的毒更可信些?!?/br>
    最后一句顯是說笑的,宏晅也露了笑意,轉(zhuǎn)向采葭時又是冷峻不已:“夫人問你話,你還未答。”

    是啊,若子佩未說、她又不是長秋宮的宮人,她怎知那是給皇長子備的酒?

    “這……是因為……”采葭暗咬了一咬下唇,顫顫巍巍道,“是因為奴婢后來看韻昭媛毒發(fā)身亡了……覺得害怕。就……就向長秋宮的宮人打聽過,聽說……聽說那酒起初是備給皇長子的……”

    倒也算得個解釋。我一聲冷笑:“你反應倒是快,你和長秋宮哪個宮人打聽過?叫來問問。”

    她一叩首道:“婕妤娘娘恕罪,奴婢不記得了……”

    我也不好再多問,忍怒不言。宏晅短短一嘆,只問藍菊說:“物證呢?”

    藍菊一福身:“陛下稍等?!?/br>
    須臾,與兩名宮女一道呈了兩件東西上來,稟說都是宮正司的人從采葭房中搜出的。兩件東西分別放在檀木托盤里,一個只是一張紙,且經(jīng)揉過已經(jīng)褶皺不堪,另一個托盤里是一只小小的盒子,盒中是什么就不知了。兩個盤子一并放在采葭身前,采葭瞅著那張紙,囁嚅道:“這就是當初包藥的那紙……”

    “一張紙留到現(xiàn)在,真是難為你了?!碧K姬譏刺道,采葭低低解釋道:“當時隨手塞在荷包里了,后來見韻昭媛中毒,心里害怕,便沒敢扔……”

    宏晅睇了一眼另一個盤中的東西:“那又是什么?”

    “這……這是事發(fā)之后,昭容娘娘說讓奴婢避出去,回家也好、找個人嫁了也好,總之不能再留在宮里……說這算是嫁妝,不記檔的東西查不到……”她顫顫巍巍地打開那盒子雙手呈上,“陛下請看……”

    鄭褚將那盒子接過去,呈到宏晅面前,宏晅只掃了一眼就猛然奪下狠擲在地上。那是塊玉佩,經(jīng)他這樣一摔已摔得粉碎,碎玉上依稀可見的紋樣令我一陣絕望:那是莊聆的陪嫁,她母親給她的東西,這么多年來從未離過身。

    “傳旨……”宏晅開口森然,鮮見的憤怒與失望。他此時必定揪心不已,莊聆和別的宮嬪不一樣,她是他母親的侄女、是他老師的女兒,這么多年來,宮中嬪妃若論起賢惠二字,莊聆是排得上號的。

    “果真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莊聆輕輕笑嘆,抬眸阻斷了宏晅的話,“這玉佩在檔與否,陛下一查便知?!?/br>
    宏晅微怔,睇視著她怒意隱去了幾分,抬手吩咐鄭褚?guī)巳ゲ椤?/br>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著,過得那么慢。我至此仍拿不準這一切是否在莊聆的謀算之內(nèi)、不知出路何在。片刻之后,鄭褚回到殿中,手捧一冊子鄭重跪倒:“陛下,這是荷蒔宮出入錢物的記檔,今年七月廿三,昭容娘娘將此佩轉(zhuǎn)贈了齊才人?!?/br>
    殿中一片驚愕之聲。

    莊聆轉(zhuǎn)頭看向齊才人,笑意清淺:“本宮若不多留個心眼,今兒個是不是定然沒有活路了?”

    齊才人愣住,莊聆幽幽地續(xù)道:“彼時本宮是真拿你當姐妹看待,多留了這個心眼還自責了良久,如今看來,這心眼留得委實沒錯?!?/br>
    皇后的視線在莊聆與齊才人間一蕩,凝神道:“怎么回事?靜昭容你細細說來?!?/br>
    莊聆端然叩首:“諾。齊才人進宮后隨居荷蒔宮,臣妾與她相談甚歡視為知己,故將此佩相贈。才人不肯收,臣妾便道這是貼身帶進宮的隨嫁之物,從未記檔,今后也不會記檔。來臣妾細一思索,覺得人心莫測,還是記上一筆為好,故而叫漣儀殿與宜霜館的宮人各自記上了?!彼⒂型nD,語中覆上如霜冷意,“后殊不知……竟是當真成了救命的一筆?!?/br>
    “你……你胡說……”齊才人面色慘白,倏爾跪倒向宏晅叩首連連,“臣妾決不曾害過皇長子,陛下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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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139

    宏晅沒有開口,她又道:“陛下……皇長子是族姐之子,和臣妾是沾親的,臣妾如何會害他……”

    “不知才人娘子聽沒聽說過從前的岳氏?!表樫F嬪撥弄著長長護甲淡然言道,嘴角綻出的幾許笑意略顯凄然,“那是蕭家從進宮的人,最后么……在瑤妃手上小產(chǎn)了?!彼粗讲湃寺勓蚤g的神色變化,笑意始終不減半分。她最終還是開口幫莊聆說話了。

    方才人狠然切齒,忿忿道:“臣妾自知有口難辯,陛下既然不信,也讓宮正司查上一查就是了?!?/br>
    一番話說得正氣凜然,卻只在我心底掀起了壓不住的冷笑,一陣又一陣。

    只要宮正司開始查她,接下來的局勢便不是她掌控得了的了,哪怕我們不插手,她也多半是有罪的。莊聆敢走這一步,必定是將后面的事都一一安排好了。

    “靜昭容和方才人,讓宮正司接著查?!边@是宏晅那天的決定。算是不偏不倚吧,既未了斷,莊聆便尚有嫌疑,接著查也無甚不對。

    一并從長秋宮告退,我猶是有些憂心忡忡,未乘步輦隨意地走著,聽得后面有人喚道“婕妤娘娘留步”,方停住腳回頭看去。

    是鄭褚。

    我略頜了頜首:“鄭大人?!?/br>
    “娘娘客氣了?!编嶑倚χ镜溃氨菹抡f了,娘娘若想見昭容娘娘,現(xiàn)在可以去見上一見?!?/br>
    我心中一喜:“當真?”一思又道,“聆jiejie不是還禁著足?”

    鄭褚哂笑:“陛下發(fā)話了,娘娘又何必顧慮這么多?陛下就算先前信不過昭容娘娘的時候,也還是信得過娘娘的。”

    我遂不再推辭,吩咐別的宮女宦侍先行回去,自己帶著婉然、林晉往荷蒔宮去。

    莊聆也剛回漣儀殿不久,悠悠地品著一盞熱茶,見我進來,嗔笑道:“離開長秋宮時聽陛下吩咐了一句,正想著你一準兒會來,倒來得快?!?/br>
    我不禁翻眼睛白她,慢慢道:“jiejie這是得了便宜賣乖,我走了?!?/br>
    “哎……坐。”莊聆指了指身邊的墊子,待我落座了,她又笑道,“前些日子你簌淵宮的人隔三差五來打探,弄得我直后悔沒跟你通個氣兒?!彼龍?zhí)壺給我倒著茶,笑意濃了幾分,又說,“好在你現(xiàn)在心思也穩(wěn)了,沒鬧出什么岔子來。”

    “竟還怪我不對了?”我皺起眉頭大是不快,“jiejie倒是先說說究竟是怎么個安排?!?/br>
    “方家這兩姐妹心思太不正,宮里不能由著她們這么鬧。”莊聆輕笑著,顯出點兒慵懶地打了個哈欠,“且先不說皇后娘娘能不能應付得了,姑母那邊瞧著就嫌煩。”

    我安安靜靜地飲茶,聽她繼續(xù)說:“方才人初到荷蒔宮的時候就顯得不安分,一邊與我交著好,又格外地去拉攏著采葭。”她輕啐了一口,“她好端端的一個嬪妃,沒由來地親近一個宮女,安的什么心思當我不會猜么?”

    起碼是個眼線,入宮有些年月的人誰瞧不出?我淺笑:“所以jiejie今日這出是將計就計了?”

    “是將計就計?!彼従忺c頭,笑意斂去三分,“卻是委屈了采葭。”

    我微怔,她輕嘆:“采葭那丫頭……是個忠心的,她知道這事八成是要賠上她的命,也知道宮正司是個怎樣的地方?!?/br>
    我不解地蹙起眉頭:“不是采葭?”

    “不,是采葭。毒是她下的,供也是她招的。只不過,是我安排的罷了?!彼徚司徤瘢匦聨鹆诵σ?,溫和得仿若在訴說一件美好的事情,“當時是采葭告訴我,方才人在有意向她示好,我告訴她那就順水推舟與方才人交好就是了;然后我送了方才人那塊玉佩,告訴她不曾記檔。后來韻昭媛毒發(fā)身亡,我知道陛下為了永定帝姬一定會查,就讓采葭將始末全部告訴方才人,方才人必定會假意幫她脫罪,繼而再栽贓給我。”

    要栽贓給莊聆,那塊玉佩自是最好的法子。每一個與她相熟的人,都知道那是她貼身的東西。莫說采葭親口招出了是受她指使,就算采葭沒招,那玉佩一出,莊聆也是有口難辯。

    可在這盤棋里,那卻實是翻盤的一顆子。因為從前記下的錢物往來檔案是不會說謊的。

    “所以……采葭在宮正司供出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只有今天在長秋宮說的那些話真假參半;唯一一句徹頭徹尾的假話,大約就是說那玉佩是我給她的?!笨删褪沁@最簡單的一句假話,推翻了所有的真話,一切都逆轉(zhuǎn)了。只要那玉佩是出自方才人之手,就不會再有人相信是莊聆指使她去下毒。

    只能是方才人栽贓。

    我凝神細細品著這整個故事,蘊起悠長笑意:“所以采葭是那灸甘草?!?/br>
    “不?!鼻f聆搖頭,“今天每一個開口說話的人,都是灸甘草?!?/br>
    這話也不錯,到底是眾人或有意或無意地你一言我一語的推助,才將這一切敲成了定局,每一個人都是“引經(jīng)”的使藥。

    “說起這個……”我悠長而嘆,銜笑說,“jiejie用那樣的法子告訴我打算,就不怕我會錯了意壞了事?”

    “賭一把么?!鼻f聆的神色很是無所謂,“能比你慌亂出錯更壞事么?再者,那法子許是難懂了些,但我想著你充其量也就是想不明白罷了,若說會錯意……我委實想不出還能會成什么意?!?/br>
    我偏頭琢磨一番,似是這樣。那“君臣佐使”間的寓意我即便想不明白,也難再想出其他意味了。

    “接下來是如何的打算?”我笑問她,她抿了一口茶,舒緩著氣息悠哉哉答道:“用不著什么打算了。那玉佩是方才人給采葭的不假,其他的……也就都成了板上釘釘?shù)氖?。”她?zhí)著茶盞上的白瓷蓋在桌上一下下扣著,發(fā)著輕微的響聲,細長的黛眉微微蹙了起來,徐徐道:“倒有一件事要勞你?!?/br>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