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點點頭，一臉肅穆，道，“朕正是因為此事來急著見兩位大人。朝中不少大臣都被吳王所收買，據(jù)朕所知，之前有人上書說吳王私蓄兵力要謀反的事，但是此事卻被壓了下去，很快石沉大海，那位大人還被發(fā)配了云南。所以朕想，現(xiàn)在要控制住吳王，其一，是現(xiàn)在就要排布兵力，占據(jù)沿海，和吳王上京之路，對他有阻撓之勢，然后對他進行合圍，在他不能擴大戰(zhàn)事作亂的情況下將他剿滅，或者是他能夠所有反省，不再起謀反之心，這是最好。

    現(xiàn)在廣東水師在國公大人您家手里，朕倒是放心的，但是山東和兩淮的軍隊，卻被趙家把持，我看吳王同趙家聯(lián)姻，也是因為趙家把持著山東和兩淮的軍隊?！?/br>
    平國公雖然年事已高，精神卻不錯，目光幽深而銳利，道，“這其一要再仔細謀劃，那皇上，其二呢？”

    皇帝道，“就是用李閣老牽制吳王和趙家，李閣老和吳王有暗地里的聯(lián)系，不過是因為他提早做著準備罷了，他心里不一定就是希望吳王登位。所以，朕準備許李閣老的孫女皇后之位，讓李閣老先牽制住吳王?！?/br>
    平國公和季大人之前就知道皇帝年歲雖小，但是卻是個心性堅定又有心機的人。此時聽皇帝說了這一番分析，不由心里就有了更深的認識。

    皇帝聰明，這自然是支持他的臣子的福分，但是，過于聰明的皇帝，也會讓下面做臣子的有些心驚膽顫。

    好在皇帝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就又說，“兩位大人，你們怎么看。朕畢竟終日在皇宮里，所見有限，看法也許和實際狀況偏頗很大。”

    平國公道，“皇上的考慮，十分妥當。趙家和吳王聯(lián)合，想要打進京來，也并不容易，但是卻免不了天下大亂，現(xiàn)下吳王到底有聯(lián)絡多少人，并不清楚，所以，皇上說將吳王圍在他的封地，甕中捉鱉，是最好的法子了。就是李閣老這里，他是個老狐貍，對皇上，對吳王，對趙家，他都持著觀望態(tài)度，又正好在這局中保證自己地位，倒是難辦?！?/br>
    季大人說道，“微臣看，其實他也在局中，想不入局何其之難，一切就看皇上，能夠怎么讓李閣老動心了。”

    皇帝看向季大人，說，“還請季大人講明白些?！?/br>
    季大人也看出來了，皇帝定然是已經(jīng)想好了如何對付李閣老，此時問他，只是做個樣子，家里有了一個心思深沉的兒子，季大人是絲毫不敢小看這些年歲還小的少年的，再說，皇帝心思的深沉，恐怕是一般經(jīng)歷半生的人也不一定有的。

    但平國公似乎還在以為皇帝年歲小，年歲小的孩子即使聰明，也只是小聰明。平國公這樣，等小皇帝將來親政后，恐怕會吃虧。

    季大人不敢怠慢，趕緊講了自己的想法，但是也只是稍稍講了一些，既觸及了皇帝的心思，又并不深入，既讓皇帝明白自己的意思，又不招惹平國公的忌憚。

    三人一番談論了之后，就定下了之后一段時間的具體計劃。

    看看房間角落里放著的自鳴鐘，時辰已經(jīng)不早，皇帝趕緊起身來，說，“今日就到這里，朕得先離開了。下次若是還有事，書信傳遞不便，又約個時間到這里就行?！?/br>
    平國公和季大人應了之后又送皇帝離開，皇帝轉過屏風進了通道，發(fā)現(xiàn)季衡已經(jīng)站在那里等他，他本來緊繃的神經(jīng)馬上就松懈了下來，笑著走過去，不知為何有點脫力，踉蹌一下差點摔了，季衡趕緊扶住他，又擔心地問，“皇上，您怎么了？”

    皇帝對他笑了笑，說，“沒事?！?/br>
    他將身子朝季衡靠了靠，深吸了幾口氣，才漸漸緩過來。

    兩人回到了原來的臥室，季衡對皇帝小聲說，“皇上，您要不要脫掉衣裳，真上床去休息一陣。”

    皇帝點了點頭，在季衡的伺候下真脫了外裳，只留了里面單薄的里衣上了床，躺在床上后，又朝季衡伸了手，柔聲要求，“君卿，你別走?！?/br>
    季衡只好在床邊坐了下來，由著皇帝抓住自己的右手，輕聲道，“皇上，您睡會兒吧?！?/br>
    小皇帝不好要求季衡和自己同睡，也許的確是太困了，或者是在季衡身邊時，總比平常要覺得安心，他慢慢閉上眼睛，很快就真熟睡過去了。

    季衡看他睡了，才把手抽出來，去一邊桌上拿了一把扇子，輕輕給皇帝打扇。

    李安濂睡了一覺起來，過來找皇帝，在外間看到坐著打瞌睡的抱琴和柳升兒，就問，“皇上呢？”

    柳升兒對著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后才到他跟前去，小聲道，“皇上在里間睡覺呢。”

    李安濂不滿地說，“你不在跟前伺候著，倒坐在這里打瞌睡?！?/br>
    柳升兒看了抱琴一眼，才輕聲道，“季公子在陪著皇上?！?/br>
    李安濂哼了一聲，繞開柳升兒，進里間去，琉璃珠簾被掀開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李安濂進去后迎面是一展畫著四美圖的屏風，繞過屏風，就看到了床上的情景。

    皇帝還在睡著，季衡坐在床邊，一手撐著面頰，一手握著扇子在輕輕給自己和皇帝打扇。

    李安濂愣了一下就小碎步上前去，輕聲道，“季公子，還是讓咱家來伺候皇上吧?！?/br>
    季衡正要將扇子給他，皇帝這時候就睜開了眼，帶著惺忪睡意又有點惱怒地看了李安濂一眼。

    季衡輕聲道，“皇上，您再睡會兒吧，現(xiàn)下外面熱著呢。”

    皇帝抬手撐在額頭上，道，“睡得身子發(fā)軟。君卿，你一直給朕打扇，你不累嗎，要不，你也睡一陣吧?！?/br>
    季衡笑了笑，說，“這比在林師傅的課上練劍要輕松多了?！?/br>
    他說著，已經(jīng)將扇子給了李安濂，自己也起了身。

    皇帝看李安濂接替了季衡的位置，就不滿地坐起了身來，說李安濂道，“正經(jīng)讓你來伺候的時候你不來，現(xiàn)在來了，又把朕給吵醒了。真是個狗奴才?！?/br>
    李安濂陪笑道，“都是奴才的錯，奴才該死?！?/br>
    皇帝哼了一聲，道，“朕不睡了，伺候朕洗漱，朕想喝點酸梅湯，可有？”

    季衡說，“微臣去讓柳升兒進來伺候，讓廚房送酸梅湯來?！?/br>
    季衡出門讓人準備酸梅湯，和冰鎮(zhèn)的水果，又去找趙致禮，趙致禮在花廳里的貴妃椅上斜躺著，一邊吃嬌美的伎子喂到嘴邊的去皮去籽的葡萄，一邊翻看一本書。旁邊還有另外一個伎子用柔荑握著紈扇，隔著冰山將涼風扇到趙致禮身上，趙致禮這個樣子，真是好不享受。

    季衡過去說，“皇上醒了。”

    趙致禮瞥了他一眼，說，“你家的這個葡萄是哪里來的，比我家里甜?！?/br>
    季衡說，“這個我可不知，是我母親準備的?！?/br>
    趙致禮翻身坐起來，道，“咱們去看斗雞，怎么樣？”

    季衡無語地看著他，好半天才說，“還是算了吧，這么大熱天，你不中暑，雞會中暑?！?/br>
    他的話將兩個伎子都給逗笑了，她們顫著肩膀笑了好一陣，趙致禮伸手捏了旁邊用牙簽喂他葡萄的女子的面頰，說，“有什么好笑，要笑一邊去?！?/br>
    皇帝這時候已經(jīng)從檐下走了過來，見趙致禮的輕浮行徑，而季衡站在旁邊看著不以為意，他不由就說趙致禮，“表哥，你總要將君卿帶壞的。”

    季衡回過頭來看皇帝，說，“楊兄，快來坐吧，您看趙季庸有多享受?！?/br>
    因為有外人在，季衡也不好叫皇帝皇上，就叫了楊兄，還第一次叫了趙致禮的字，兩人都有一瞬間的怔愣，然后都各自開心著笑了起來，皇帝在一邊的椅子上去坐下了，這時候，丫鬟端了用冰鎮(zhèn)著的各種水果和飲品進來了。

    季衡說，“我們來玩五子連珠吧，比圍棋簡單，不需那么費時費腦?！?/br>
    趙致禮說，“玩圍棋我就沒有贏過你，五子連珠，我定然能比你好?！?/br>
    皇帝也很有興致，“來玩吧。只是輸了要罰什么？”

    季衡說，“楊兄你總是惦記著要怎么罰?！?/br>
    趙致禮道，“的確要有懲罰才好。要不，咱們定下來，誰輸了，誰就應贏家一件事。”

    季衡道，“不行，這五子連珠輸贏只在方寸之間，很快就是一局，那得應多少件事？”

    皇帝道，“咱們定個時間，可以抵消輸贏，最后的輸贏次數(shù)想來還算好?！?/br>
    趙致禮也說，“正是，君卿，難道你很怕輸?！?/br>
    季衡道，“我才不怕輸，只是我很不信任你們，到時候你們要想出什么陰損招數(shù)來，誰抵擋得住?！?/br>
    他這一席話又將周圍的幾個女孩子逗笑了，皇帝似乎對女孩子被季衡逗笑很在意，趙致禮也對幾個伺候的女子說，“你們先下去?！?/br>
    57、第四十章

    季衡叫來抱琴拿了棋盤和棋罐來，在花廳里桌子上放好后，三人便也不要人伺候了，兩個人廝殺，剩下的人就拿著扇子給兩人扇風，誰輸了誰就淪為扇風的人，正好公平。

    季衡最開始還覺得這個規(guī)則很不好，說，“這對皇上多不敬?！?/br>
    皇帝自己卻不在意，道，“愿賭服輸，這沒什么。再說，君卿，你的意思是，一定是朕輸嗎?！?/br>
    季衡自己也笑了，說，“那好吧，愿賭服輸?！?/br>
    于是季衡讓皇帝和趙致禮先來，第一就是趙致禮輸了，趙致禮一臉懊惱，皇帝還要笑他，“表哥，你不用故意讓朕?！?/br>
    趙致禮咬著牙不說話，紅著臉接過季衡手里的扇子。

    季衡在一邊的紙上記下第一局，楊對趙，趙輸。

    季衡寫完，擼了擼袖子，便坐到了趙致禮原來坐的位置上去。

    季衡穿著淺藍的衣衫，料子是素綃，薄如蟬翼，細滑柔軟，又很涼爽，袖子滑上去，露出潔白的手臂，皇帝撐著腦袋，看到他露出來的胳膊就愣了一下，趕緊讓自己轉開了目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總是走神，皇帝很快就輸了。

    于是在打扇的趙致禮趕緊將扇子給他，又去寫下了皇帝輸?shù)挠涗洠€笑話他道，“皇上您這是看君卿小，故意讓著他是不是。”

    皇帝明亮漆黑的眸子看了季衡一眼，才說，“朕看你能夠在君卿手下走多久。”

    皇帝握上折扇，站在季衡旁邊，就給自己和季衡扇風，趙致禮不滿地說，“皇上，你這分明是偏心吧?！?/br>
    皇帝說，“沒事，你馬上就會自己來拿扇子扇風的。”

    果真不錯，趙致禮沒下多久就輸了，皇帝笑起來，“看吧，朕就知道?！?/br>
    趙致禮不可置信地看著季衡，“你太過分了?！?/br>
    季衡笑起來，“你們兩個說輸了的要聽從贏了的做一件事，我就知道你們沒安好心。我怎么能讓自己輸?！?/br>
    幾個人玩了一個多時辰，都有點精疲力竭，去看結果，自然是季衡贏得最多，在抵消了幾次輸贏后，他贏了皇帝兩次，贏了趙致禮三次，皇帝贏了趙致禮一次。

    趙致禮看到這個結果，就完全不承認，說，“我明明贏了那么多次，怎么會最后還是我輸。肯定是誰在亂記?！?/br>
    季衡說，“你就愿賭服輸吧?！?/br>
    趙致禮道，“那好，你要我做什么，我現(xiàn)在就去做，打赤膊去院子跑一圈？”

    季衡說，“你別想著這么簡單，我還沒想好呢，以后再說?！?/br>
    皇帝也說，“朕也沒想好?！?/br>
    趙致禮欲哭無淚，“咱們再來下半個時辰吧?！?/br>
    另外兩人都不愿意了。

    季衡去找了磨得十分漂亮的竹簡來，將輸贏刻在了竹簡上，他手里握著兩片竹簡，一片是趙致禮輸給他的，一片是皇帝輸給他的，將另外一片遞給皇帝，然后笑著對趙致禮說，“你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誰讓你最開始沒安好心。這個就是證據(jù)了，以后你要替我辦三件事，概不反悔?！?/br>
    趙致禮哀嚎連連，確定要做被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后，三人之間的關系要比以前親密而自然很多。

    外面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季衡說，“外面涼快下來了，咱們帶皇上出去走走，用了晚膳了，皇上也該回宮了。”

    幾人逛了最熱鬧的朱雀大街，前兩天是七夕節(jié)，街上還有七夕的燈沒有撤下的，便顯得比平常更多了幾分繁華。三人在有名的酒樓里用了晚膳，然后就用馬車送了皇帝到宮門口，皇帝進宮時，又回頭看兩人，此時夜色已經(jīng)降下來了，季衡和趙致禮都被夜色籠罩著，是黑色的影子，但是在皇帝的心里，他們卻是那么清晰，而面前巨大的宮墻，高聳的城樓，卻像是吞噬人的怪獸。

    皇帝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在心里對自己說，總有一天，這皇宮，這天下，都要在他的掌控之下，他不能讓它將自己吃了。

    于是他再也沒有回頭，決絕地走入了深邃的門洞。

    趙致禮喜歡騎馬，他騎著馬回去，十分涼爽，季衡便也不樂意坐馬車了，趙致禮對他建議道，“你上我的馬來，如何？”

    季衡看了看他的馬，在猶豫了一瞬之后，對馬車旁等候他上車的抱琴說，讓他隨著馬車回去，自己同趙致禮一起，便將手伸給了趙致禮，趙致禮坐在馬上，彎腰將季衡拉上了馬背。

    季衡坐在趙致禮身前，看著雍京城里繁華的夜色，頗有感慨，說，“今日是你生辰，還沒祝你生辰快樂?！?/br>
    趙致禮的手拉著馬韁繩，季衡坐在他的身前，季衡身上有淡淡的香味，也許是體香，也許是衣裳上的熏香，這讓他想將臉湊到他的頸子上去確認一番，好在是在心猿意馬之前控制住了，說，“有你這句話就不錯了。再說，你今日借院子咱們玩，又請著在酒樓里用晚膳，我前陣子花得多，母親正限制我的開銷，你今日大方出手，算是解救了我?！?/br>
    季衡說，“你這話說出去，恐怕誰都不會信的。趙世子怎么可能會沒銀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