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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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趼也忙附和道:“先生,巨子是誤食。真的是誤食,巨子親口說的!” 鬼谷子再嘆一聲,望著童子:“我說小子,你是真心想救隨巢子老丈?” 童子連連點(diǎn)頭。 鬼谷子回到草廬,拿出兩粒丹藥,一粒黑的,一粒黃的,遞予童子:“這粒黑的讓他服下,另外一粒你可帶在身邊!” 童子奇怪地問:“童子又不吃毒菇,要它何用?” “以防萬一嘛。若是隨巢子老丈誤食其他毒物,你該怎么辦呢?” 童子陡然明白過來,點(diǎn)頭應(yīng)道:“先生所言甚是,童子這就去了!” 童子與宋趼飛也似的奔出鬼谷,不一會兒就已趕到樹下,果見隨巢子面色已由青轉(zhuǎn)烏,牙關(guān)緊咬,全身發(fā)冷,兩手打顫,人事不省。童子急急拿出黑色藥丸,與宋趼一道撬開隨巢子的牙齒,將丸藥塞進(jìn)口中,使他服下。 果然是神藥。不到半個時辰,隨巢子已面色回轉(zhuǎn),悠悠醒來。童子、宋趼長出一口氣,相視一笑。 隨巢子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只有童子站在身邊,已知鬼谷子將他看破,長嘆一聲,眼睛再度閉上。 童子不無關(guān)切地問道:“隨巢子老丈,家?guī)熣f,您不是誤食穿腸菇,您是故意吃的!您為什么故意吃下這么毒的東西呢?” 隨巢子閉口不語。 童子想了一下,接著又問:“隨巢子老丈,童子知道您為什么要吃!您是想請家?guī)煹缴酵馊?,對嗎??/br> 隨巢子輕輕點(diǎn)頭。 “隨巢子老丈,您不要求他了。童子知道,家?guī)熓遣豢想x開這片林子的。家?guī)熑羰遣豢希f老丈誤吃毒菇,老丈縱使拿鐵鏈子將家?guī)熸i上,也是沒用!” 隨巢子再次點(diǎn)頭。 “隨巢子老丈,童子已想明白了。知道原因也好,不知道原因也好,山上的溪水總是要朝山下流,鍋中的熱氣也總是要朝屋頂飄。隨巢子老丈,凡事得往開闊處想,天下諸事,勉強(qiáng)不得的!” 隨巢子凝視如此聰慧的童子,眼中滾出淚花。 童子伸出衣袖,為他抹去淚花,緩緩跪下,連拜三拜:“隨巢子老丈,您多保重,童子回山去了!” 隨巢子再次點(diǎn)頭,伸手撫摸童子的小腦袋。 童子從袖中摸出黃色藥丸:“隨巢子老丈,這粒解藥也請您帶上!” 隨巢子搖頭道:“毒氣已解,此藥還有何用?” 童子堅(jiān)持道:“家?guī)煋?dān)心老丈還會誤食其他毒物,特為老丈備下這粒萬能解藥。家?guī)熣f,無論何毒,老丈只需將它服下,都可化解!” 聽聞此話,隨巢子緩緩站起,將藥丸推回,長嘆一聲:“唉,孩子,你也回去轉(zhuǎn)呈你的家?guī)?,就說隨巢子老丈不需要解藥。需要解藥的,是天下蒼生!”說完,邁起沉重的步子,頭也不回地沿山道緩緩走去。 童子手捧解藥,久久地凝視隨巢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隨巢子師徒二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山道盡頭時,童子這才長嘆一聲,滿懷心事地返回鬼谷。童子遠(yuǎn)遠(yuǎn)看到,鬼谷子仍然坐在那塊石頭上,手中拿著隨巢子尚未吃下的半只毒菇,似在把玩,又似在察看。 童子低頭走回,看也不看鬼谷子一眼,顧自走至另外一塊石頭旁,蹲在那兒,兩眼盯著不遠(yuǎn)處的土丘。 鬼谷子瞥他一眼,叫道:“小子!” 童子卻似沒有聽見。 鬼谷子的聲音略大一些:“小子!” 童子不但不睬,反而將頭故意一扭,轉(zhuǎn)向另一個方向。 鬼谷子呵呵一樂:“我說小子,你撅著小嘴干啥?是你的隨巢子老丈不肯吃藥?” 童子憋出一句:“不是!” “是你的隨巢子老丈依舊賴在那兒,不肯下山?” “也不是!” 鬼谷子想了一想:“那——是你舍不下那粒萬能解藥?” 童子急了,扭過頭來沖他大聲說道:“才不是呢!” 鬼谷子將頭搖得極是夸張:“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說小子,你這不是故意跟為師捉迷藏嗎?” 童子將兩只大眼忽閃幾下,悶悶地說:“童子心里別扭!” 鬼谷子呵呵又是一樂:“哦,你小子也有心事了!說吧,何事別扭?” 童子忽地站起,大聲數(shù)落:“看人家列子老丈,腳不沾地,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再看人家隨巢子老丈,為了別人,腳上的鞋子都走爛了,哪像先生您——” 鬼谷子微微一笑:“老朽怎么了?” 童子從鼻孔里哼出一聲,一臉不屑地說:“一天到晚呆在這條山溝溝里,啥事都不做,哪兒也不去!童子真的弄不明白,先生住在這兒,住一天、又一天,住一年、又一年,究竟能有啥能耐?” 鬼谷子朗聲長笑起來,笑畢說道:“你個小子,我道是啥別扭,原來是嫌棄為師了!”話音落處,隨手將半只毒菇塞進(jìn)口中,有滋有味地咀嚼起來。 童子看得真切,驚叫一聲“先生——”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箭步撲到鬼谷子身上,兩只小手拼命地掰開鬼谷子的嘴巴,又掏又摳。 童子已遲一步,鬼谷子的嗓眼咕嘟一聲,半只毒菇整個被他咽下肚去。童子跪在地上,號啕大哭,邊哭邊說:“先生,童子沒有嫌棄您,童子只是——”忽又想起什么,當(dāng)即頓住話頭,翻身爬起,急急掏出萬能解藥,死命將它塞入鬼谷子的嘴巴。 鬼谷子吐出藥丸,盯它一陣兒,轉(zhuǎn)向童子,不無詫異地問:“咦,這粒解藥,不是要你交予你的隨巢子老丈嗎?” 童子一怔,趕忙解釋:“童子忘記稟報(bào)先生了。隨巢子老丈說,他不需要解藥。老丈還說,需要解藥的,是天下蒼生!先生,天下蒼生,是不是也像隨巢子老丈那樣誤食毒菇了?” 聽到童子之語,鬼谷子心頭一怔,沉思有頃,將解藥輕輕放到童子手中:“是的,天下蒼生誤食毒菇了。這粒解藥,你備在身邊吧!”緩緩起身,朝草廬里走去。 童子手拿萬能解藥,不無驚異地望著鬼谷子的背影,撓了撓頭皮,喃喃自語道:“真是奇怪,先生吃下穿腸菇,竟然沒有一點(diǎn)事兒!” 童子又愣一時,心有所動,撒腿趕上鬼谷子,輕輕攙住他的胳膊。 鬼谷子不無慈愛地摸著他的小頭:“小子,你的隨巢子老丈真的下山了?” 童子點(diǎn)頭。 鬼谷子輕嘆一聲:“唉,小子,等長大了,你就會明白,不是為師不肯幫他,而是塵世間的事,就如一堆亂麻,不好解??!” 童子抬頭說道:“不好解不等于不能解,對嗎?” 鬼谷子嗔道:“你小子咋跟你的隨巢子老丈一個腔調(diào)說話!解是亂麻,不解也是亂麻,尋不到頭緒強(qiáng)硬去解,只會越解越亂。你的隨巢子老丈就是這樣,強(qiáng)解了一生,這不是越解越亂嗎?” “那——隨巢子老丈難道悟不開嗎?” “要是能悟開,他就不是隨巢子了!你看他,自己解不開,又來軟磨硬纏,煩惱為師。人生苦短,為師此生尋覓大道,迄今莫說徹悟,縱使先祖老聃那種恍兮惚兮的境界,也未達(dá)到,哪有時間予他去解這堆亂麻?” 童子不解地說:“先生誤解隨巢子老丈了。童子親眼看到,老丈已經(jīng)下山去了!” 鬼谷子長嘆一聲:“唉,你小子有所不知,今日被他纏上,為師心里就踏實(shí)不起來。你瞧好了,這陣兒,不定他又尋出什么歪招兒呢!” 知隨巢子者,莫過于鬼谷子了。 隨巢子師徒一前一后,各自無話,悶頭沿山道向山下疾走。走到幾個時辰,二人轉(zhuǎn)出云夢山。將至宿胥口時,前面現(xiàn)出三條大道:一條正北,直通朝歌、邯鄲;一條正東,直達(dá)宿胥口,從那兒過河水,可通魏地大梁、韓地鄭都;一條偏西,是小路,直入大形山中,抄近路可至上黨、洛陽。 在前面開路的宋趼頓住腳步,回望隨巢子。 隨巢子正在悶頭想事兒,見宋趼停步,也忙頓住,抬頭望著他。 宋趼指著前面岔路:“先生,我們該走哪一條?” 隨巢子觀察有頃,心頭陡然一動,指著那條小路:“就走這一條!” 宋趼一怔:“先生,這是去哪兒?” “洛陽!”話音落處,隨巢子精神抖擻地甩開大步,徑投西邊山路而去。 宋趼一怔,猜知先生定又想到妙招了,疾步跟上。 魏惠侯調(diào)集河西五萬大軍,約請秦兵五萬加盟,正欲在衛(wèi)境排開戰(zhàn)場,大戰(zhàn)群猴,一舉而定中原乾坤,不想后院失火,秦人突襲河西,使他如夢初醒,當(dāng)即使龍賈回援河西,同時急使陳軫前往帝丘,與齊、趙、韓議和。 秦人陡然變卦自也大出陳軫預(yù)料。聯(lián)想自己此前所為,陳軫甚是心驚,既恨公孫鞅欺他,又要為自己尋個退路?;莺钍顾h和,無疑予他一次將功補(bǔ)過的機(jī)會,因而受命之后,不敢有半日耽擱,使戚光駕車,帶上自家的珠寶金玉,急投衛(wèi)境。 魏人一夜之間急撤而去,衛(wèi)成公、孫機(jī)等衛(wèi)國臣民無不松下一口氣。孫機(jī)與諸臣安排善后事宜,衛(wèi)成公親赴齊、趙、韓三國援兵營帳勞軍,盛邀韓昭侯、齊太子、奉陽君、田忌諸人入帝丘安歇,親于后宮設(shè)宴,使美女歌舞答謝。 諸人正自歡飲,魏使陳軫議和車隊(duì)轔轔入城。衛(wèi)成公聞報(bào),目光落在諸位客人身上,顯然是在征詢處置辦法。諸位貴賓中唯韓侯位高爵重,因而辟疆、奉陽君、田忌盡皆向他望去。韓侯自也當(dāng)仁不讓,思忖有頃,微微點(diǎn)頭,轉(zhuǎn)對衛(wèi)成公笑道:“魏使遠(yuǎn)道而來,也該讓他喝一爵才是!” 田辟疆、奉陽君會意一笑,盡皆點(diǎn)頭。衛(wèi)成公揮退舞姬,轉(zhuǎn)對內(nèi)臣朗聲說道:“宣魏使覲見!” 不一會兒,內(nèi)臣引著陳軫直進(jìn)后宮。陳軫趨前幾步,跪地叩道:“魏使陳軫叩見衛(wèi)公,叩見韓侯,叩見齊國殿下,叩見奉陽君!” 諸人互望一眼,衛(wèi)成公擺了擺手,指著旁邊的客席:“魏使免禮,看座!” 陳軫謝過,起身于客席坐下。 田辟疆冷冷問道:“陳上卿,此來可是下戰(zhàn)書的?” “陳軫不敢!”陳軫朝諸位抱了抱拳,“陳軫特為睦鄰而來!” “哈哈哈,”田辟疆大笑數(shù)聲,不無揶揄道,“大魏武卒橫行天下,大魏陛下高高在上,何時學(xué)會睦鄰了?” 眾人皆是哂笑。 陳軫面色紅漲,連連抱拳:“諸位君上、殿下、田將軍,寡君輕信秦人蠱惑,兵犯衛(wèi)境,獲罪于列邦。寡君深表追悔,特托在下向列國致歉,尤其向衛(wèi)公及衛(wèi)國臣民致歉!寡君愿與列邦締結(jié)和約,永為睦鄰!” 為息口實(shí),陳軫不敢再提陛下,口口聲聲只說寡君。田辟疆忍不住了,冷笑一聲:“說得好聽!秦人若是不攻河西,只怕你家寡君下一步就要兵發(fā)臨淄了!” 陳軫再次抱拳,賠笑道:“誤會,誤會,一切都是誤會,陳軫代寡君向列位賠罪了!” 田辟疆又要說話,韓昭侯咳嗽一聲,接過話頭:“你家寡君能夠知錯,也就是了!我等好說,只是衛(wèi)地百姓無端飽受血光之災(zāi),不知陳上卿可有說辭?” “這——”陳軫支吾有頃,轉(zhuǎn)對衛(wèi)成公,連連抱拳,“陳軫再代寡君向衛(wèi)公及衛(wèi)國臣民衷心致歉,衷心——” “哼,大魏鐵蹄過處,衛(wèi)地一片廢墟,陳上卿僅是一聲致歉就算完了?”田辟疆又是一聲冷笑,截住話頭。 陳軫思忖有頃,凝視田辟疆:“殿下之意是——” 田辟疆不依不饒:“你家寡君既然知錯,自當(dāng)補(bǔ)償衛(wèi)人損失!” “這個自然!”陳軫點(diǎn)頭道,“衛(wèi)人所受損失,魏國一力承擔(dān)!”轉(zhuǎn)向衛(wèi)成公,語氣稍稍加重,“啟稟君上,臨行之際,寡君特別叮囑,只要衛(wèi)公說出數(shù)字,寡君一切照準(zhǔn)!” “這——”衛(wèi)成公囁嚅有頃,揖道,“魏侯既已知錯,補(bǔ)償之事就——就免了吧!” 陳軫揖道:“陳軫代寡君謝衛(wèi)公大量!” “那怎么成?”不待衛(wèi)成公說話,田辟疆朗聲接道,“做下錯事,自要付出代價!這樣吧,衛(wèi)公既然不說,辟疆就代言了。方今天下,以民為本。損毀財(cái)物可以不計(jì),死傷臣民卻得有個說法。起碼也得死有所葬,傷有所養(yǎng)。辟疆建議,在本次戰(zhàn)亂中,魏國需對死者每人撫恤二金,傷者每人撫恤一金?!鞭D(zhuǎn)對眾人,“諸位意下如何?” 韓昭侯、奉陽君、申不害、田忌皆道:“殿下處置甚當(dāng)!” 田辟疆轉(zhuǎn)向陳軫,微微一笑:“陳上卿意下如何?” 陳軫無話可說,只好點(diǎn)頭應(yīng)道:“好吧,待陳軫回稟寡君,即行補(bǔ)償!” “還有,”田辟疆仍然揪住不放,“自今日始,衛(wèi)國之事,你家寡君再不得插手!” 陳軫思忖有頃,再次點(diǎn)頭。 “好!”田辟疆變過臉色,環(huán)視眾人一眼,對陳軫呵呵一笑,舉爵道,“陳上卿,請飲此爵,慶賀睦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