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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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惠王的浮漂被一股強(qiáng)力拽走,魏惠王瞧得準(zhǔn)了,猛然抖鉤,果然釣上一條近尺長(zhǎng)的鯉魚。 公子卬扔下魚竿,拱手致賀:“兒臣恭賀父王釣到大魚!” 魏惠王樂呵呵地將鯉魚取下,小心翼翼地放入桶中,換好餌食,甩鉤入潭,轉(zhuǎn)向公子卬,教訓(xùn)他道:“卬兒,曉得不,這才是釣魚?!?/br> “兒臣謹(jǐn)記在心!” 惠王的釣竿剛甩下去,浮漂又見異動(dòng)。魏惠王再次起鉤,又釣一條鯉魚?;萃踉偎︺^,浮漂再動(dòng),惠王再釣一條鯉魚。 惠王連釣三條尺來長(zhǎng)的鯉魚,喜不自禁,不無得意地將眼角瞟向朱威的浮漂,看到浮漂也被一股大力拉動(dòng),朱威卻如熟睡似的,眼睛半閉,紋絲不動(dòng)。 惠王急了:“朱愛卿,有大魚咬鉤了!” “回稟陛下,”朱威伸出另一只手,做個(gè)叩首的動(dòng)作,“不過一條鯉魚而已。” 惠王聽得真切,回視自己桶中的三條鯉魚,沉思不語(yǔ)。 “喲嗬,”公子卬不無譏諷道,“朱司徒難道欲釣北冥之鯤嗎?” “回安國(guó)君的話,”朱威沉聲應(yīng)道,“朱威只敢釣魚,不敢釣鯤?!?/br> “請(qǐng)問司徒大人,何人可以釣鯤?” “北冥之鯤,當(dāng)由圣人釣之。此潭之鯤,當(dāng)由陛下釣之?!?/br> 惠王心中一動(dòng),盯住自己的浮漂沉思有頃,轉(zhuǎn)問朱威:“朱愛卿,寡人欲釣此鯤,該如何放鉤才是?” “回稟陛下,”朱威話中有話,“鯤藏于淵,魚浮于表。陛下欲釣此鯤,不妨將鉤下得深些?!?/br> “愛卿所言甚是?!被萃踔刂攸c(diǎn)頭,收起魚鉤,將浮漂上移數(shù)尺,換上一塊特大的魚餌,用力甩入潭水深處。 就在此時(shí),毗人走到。 惠王眼角瞥到:“人呢?” “回陛下,”毗人小聲稟道,“老奴去晚一步,殿下已經(jīng)換過衣服,出宮去了?!?/br> “出宮?”惠王眉頭微皺,“他出宮干什么?” “老奴不知?!?/br> 惠王沉思有頃:“去,傳他速來!” “老奴遵旨!” 安邑東市,惠施的牛車慢慢馳來,在鬧猛處停下。 惠施不慌不忙地跳下車子,將幾輛牛車分別扎好,將幾頭牛解下來,拴在車轅頭上,又在每一頭牛前放了一筐干草。之后,惠施從車上取出一塊木板,拿出鐵釘和錘子,將木板釘在磚墻上。 木板上面,是他親手書寫的“觀物十事”: 〖一、至大無外,至小無內(nèi) 二、深千里,無厚 三、天與地卑,山與澤平 四、物方生方死 五、萬物皆同皆異 六、宇宙無窮亦有窮 七、今日適越而昔來 八、連環(huán)可解 九、大地中心在燕之北、越之南 十、天地一體〗 有條不紊地做完這一切,惠施拍拍手,滿意地盯視木板一眼,走到木板下,背靠墻壁,席地而坐,眼瞼微微閉合。 在這鬧市區(qū),惠施的怪異行為,尤其是那塊木牌子,很快引來一大群觀眾,七嘴八舌地議論不止,不時(shí)發(fā)出哄笑聲。 有人終于耐不住了,指著木牌,大聲問道:“諸位,諸位,這句‘今日適越而昔來’,說的是啥?” 有人應(yīng)道:“告訴你吧,說的是,今日你剛剛到達(dá)越國(guó),可在昨天,你已經(jīng)從越國(guó)回來了。” 前者驚道:“這不是瞎說嗎?” 觀眾再次哄笑起來,七嘴八舌地議論不休: “你們看,‘連環(huán)可解’。誰有連環(huán),拿來讓他解解看。” “快看哪,‘萬物皆同皆異’!要是萬物都是一樣的,豈不是沒有長(zhǎng)短粗細(xì)、高矮胖瘦了嗎?” “照他這么說,雞就不是雞,是狗;馬也不是馬,是牛。真是可笑!” “唉,此人死讀書,這是讀出毛病來了。” …… 惠子依舊是雙目微閉,端坐不動(dòng)。 人群中,羽扇綸巾、一身富家少爺打扮的太子申兩眼盯住木牌上的黑字,陷入深思。有頃,太子申抱拳揖道:“這位先生,晚生求教!” 惠施的眼睛并未完全閉上,因而早已看到此人,見他發(fā)問,并不回禮,依然紋絲不動(dòng),聲音卻是中氣甚足:“客官請(qǐng)講!” “嗨,大家快看,這個(gè)怪人開口說話了!”人群中有人大聲嚷道。 更多觀眾圍攏上來。 太子申再揖:“先生的觀物十事,可有破解?” 惠施朗聲應(yīng)道:“天地萬物,有立自有破;觀物十事,有觀自有解?!?/br> “請(qǐng)問先生,”太子申道,“何為‘至大無外,至小無內(nèi)’?” 惠施應(yīng)道:“萬物皆同,何分大小?” 太子申沉思有頃,再次問道:“‘其深千里,無厚’,又作何解?” “萬物皆同,何有厚?。俊?/br> 太子申又是一番沉思:“‘天與地卑,山與澤同’呢?” “萬物皆同,何論高低?” 惠施皆以同一理由回答所有提回,聽得太子申如墮霧中,憋得臉色通紅:“那——請(qǐng)問先生,您又是如何理解‘物方生方死’呢?” 惠施依舊答道:“萬物皆同,何言生死?” 太子申深思良久,再次拱手問道:“先生又是如何理解‘萬物皆同’呢?” “至大無外,千里無厚,天地同卑,生死同時(shí),萬物有何異哉?” 太子申愈加茫然:“先生這樣顛來倒去,互為問答,晚生愚笨,當(dāng)真是越聽越糊涂了?!?/br> 惠施慢慢睜開眼睛:“這位士子,變化之理原本如此,非惠施饒舌也。” “惠施?”太子申打個(gè)驚愣,拱手再揖,“先生可是宋國(guó)的惠子?” 惠施這也拱手:“正是在下。” 太子申正欲再說,一人擠過來,在他耳畔低語(yǔ)數(shù)句。 太子申略怔一下,轉(zhuǎn)身朝惠施拱下手道:“先生,晚生有事,先行一步,他日再來討教?!?/br> 話音落處,太子申隨從來人匆匆走出人群,走向不遠(yuǎn)處的一輛軺車。 惠施收回目光,再次閉目。 小石潭邊,魏惠王眼睛大睜,一眨不眨地盯在碧綠潭水中的浮漂上。浮漂靜靜地浮在水面,隨微波起伏。 魏惠王似乎等得急了,扭頭問朱威道:“朱愛卿,此水別是無鯤吧!” “回稟陛下,”朱威沉聲應(yīng)道,“釣鯤非同釣魚。魚見餌上鉤,鯤視情上鉤。陛下欲釣此鯤,此鯤亦在觀望陛下?!?/br> “依愛卿看來,”魏惠王這也明白了朱威的深意,“此鯤在觀望寡人什么呢?” “觀望陛下之情。若是陛下真情求鯤,誠(chéng)意用鯤,此鯤必至。若是陛下只求小魚小蝦,或?yàn)橐粫r(shí)獵奇,此鯤或?qū)⒂蜗蛩??!?/br> “如果真有此鯤,”惠王沉思有頃,鄭重說道,“寡人就以相國(guó)之位相托,愛卿以為如何?” “陛下果能如此,此鯤必至?!?/br> 聽到相國(guó)二字,公子卬總算明白過來,臉色一沉:“請(qǐng)問司徒,此鯤究竟是何人,明說出來就是,不要在此繞來彎去,凈打啞謎?!?/br> “是啊,”惠王盯住朱威,“朱愛卿,此地并無外人,但說無妨?!?/br> 朱威放下魚竿,叩拜于地:“陛下誠(chéng)意相求,微臣就斗膽放言了。微臣以為,此鯤就是公孫衍?!?/br> “哈哈哈哈,”公子卬放聲長(zhǎng)笑幾聲,“司徒大人鯤來鯤去,我道是何大賢,原來又是此人!” 朱威重叩于地:“陛下——” “朱愛卿,”惠王放下魚竿,緩緩站起身子,“若是此鯤,就留待他日再釣吧!” 惠王轉(zhuǎn)身走沒幾步,迎頭碰到毗人領(lǐng)著太子申疾步走來。 見惠王面色不悅,太子申慌忙叩首:“兒臣叩見父王。” 惠王沉臉問道:“聽說你出宮去了?” 太子申忐忑應(yīng)道:“回稟父王,兒臣東市去了?!?/br> “東市?”惠王斜他一眼,“所為何事?” “兒臣并無他事,隨便逛逛而已?!?/br> “隨便逛逛?”魏惠王氣從中來,虎起面孔大聲呵責(zé),“自河西陷落之后,寡人日夜憂思國(guó)事,恨不能在一日之內(nèi)重振大魏雄風(fēng),收復(fù)失地。可你呢?看看你自己,身為太子,卻是一無用心,四處浪蕩!” “兒臣知罪!” 惠王盯他一眼,鼻孔里重重哼出一聲,拂袖而去。 太子申無端遭此呵斥,不知所措地怔在那兒。 釣魚臺(tái)上,看到惠王走遠(yuǎn),公子卬這也站起身子,斜盯朱威一眼,將魚竿“啪”地摔在亭子上,大踏步離去。 公子卬趕緊驅(qū)車駛回,在老家宰陪同下走進(jìn)府中,遠(yuǎn)遠(yuǎn)望見當(dāng)院跪著一人。 公子卬掃一眼家宰:“跪者何人?” “回稟主公,是陳大人,他在此地跪迎多時(sh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