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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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秦深為所動,心里忖道:“知義而生勇!秦有如此死戰(zhàn)之民,若不自亂,列國何以敵之?” 蘇秦正自思忖,獨臂漢子眼睛半瞇,望向遠山,不無感傷地長嘆一聲,似是自語,又似說給他聽:“唉,可惜了,所有棒小伙子,死了,都死了,全都死在那天凌晨。剩下的,家家都有寡婦,女娃子莫說尋個好夫君,就是找個像我這般缺胳膊少腿兒的,也是個難哪!” 蘇秦終于明白昨晚秋果求宿之因,輕嘆一聲:“唉,昨夜之事,還望秦兄體諒?!?/br> 獨臂漢子苦笑一下:“官人瞧不上小囡,是她沒有這個福分?!?/br> “秦兄,”蘇秦凝視獨臂漢子,緩緩說道,“秦人有秦人的規(guī)矩,周人有周人的規(guī)矩。不是在下不喜歡小囡,而是在下有在下的規(guī)矩?!?/br> 獨臂漢子爽朗一笑:“看得出來,官人是干大事兒的。這是樁小事兒,官人還是忘了它吧!” 蘇秦亦笑一聲:“秦兄不愧是老秦人,豪爽!” 就在此時,秋果端盆熱水走到蘇秦跟前,面頰略顯緋紅,再不似昨日初見他時那般率真,輕聲喃道:“官人,請洗漱?!?/br> 蘇秦接過臉盆,由不得瞟她一眼。因風(fēng)停雪住,秋果沒戴頭巾,且又在白日,蘇秦看得清楚,小秋果竟然出落得眉清目秀,模樣可人,身材雖是單薄,一臉稚氣,卻也是處在發(fā)育期,小胸脯微微挺起,正在進入思春年紀。 想起昨夜之事,蘇秦臉上不免一熱,朝她干笑一聲:“謝秋果姑娘?!?/br> 第六章道破天機,蘇秦論時局一鳴驚人 自從得到終南山寒泉子的指點后,惠文公如同站在泰山頂上看天下,眼界大開,目光不再局限于家門口的魏、趙、韓三國,而是放得更遠,聚焦于遠在山東、緊鄰大海的齊國和隔著重山疊水的楚國。為此,惠文公幾乎投放了黑雕臺的半數(shù)黑雕,將他們廣泛撒播于齊、楚的各個城邑,組成一個龐大的間諜網(wǎng)絡(luò),密切關(guān)注起這兩個國家的一舉一動?;菸墓貏e授意,黑雕的眼睛不能只盯宮室,也要觀察朝臣和人民,但有風(fēng)吹草動,就有密折急呈過來。 坐鎮(zhèn)指揮這個巨大網(wǎng)絡(luò)的是公子華。公子華在每日收到密報后,去粗存精,去偽存真,遇有緊要的,立即呈送惠文公,若不緊要,就打總兒陳述。 這日晨起,天剛放亮,公子華就大步匆匆地趕至宮中。因無早朝,內(nèi)臣一見他來,就知道發(fā)生大事了,急引他入御書房。 不一會兒,惠文公洗漱已畢,亦趕過來。公子華從袖中摸出一道密折,雙手呈予惠文公。 惠文公打開,是陳軫的密折:“……越人糧草將絕,已成困獸。楚人圍而不殲,老貓戲鼠……” “好一個老貓戲鼠!”惠文公猛拍幾案,不無興奮道,“陳愛卿的文字,越寫越出彩了!” “說實在話,”公子華呵呵一樂,“當(dāng)初陳軫來投,君上用他,臣弟好一陣子都沒想通。現(xiàn)在看來,君上真是用對人了?!睆男渲杏置鲆坏烂苷郏熬险埧?,這是上卿貼身侍衛(wèi)特別寫給臣弟的密折,奏報說,上卿感念君恩,一心一意為君上謀劃,并無一絲兒外心?!?/br> 惠文公掃一眼那道密折,微微一笑:“你只講對一半,另一半是,他也是在為自己謀劃。”目光轉(zhuǎn)向陳軫的奏折,“……眼下楚王重用張儀,昭陽也對張儀佩服有加,言聽計從,逐張儀之事,不宜速圖……嗯,”連連點頭,“張儀是個大才,可惜投錯地方了!”轉(zhuǎn)對公子華,“你可加派人手,盯住張儀,另外曉諭陳軫,將他逐走也就是了,不可傷他性命!” “臣弟明白,君上這是留住青山呢!” 惠文公笑道:“明白就好,辦去吧!”轉(zhuǎn)對內(nèi)臣,“召公孫衍、樗里疾、司馬錯、甘茂覲見!” “老奴領(lǐng)旨!” 二人退出后,惠文公思忖有頃,趨至列國版圖前,久久凝視楚、越的地盤。 放眼望去,楚國竟像一張巨毯,牢牢地扣在版圖上。天下之大,盡在楚地。相形之下,韓、魏、趙、齊,無非是彈丸之地。即使燕、秦加起來,也不過是它的五分之一。寒泉子將楚視為天下三強之首,當(dāng)真是獨具慧眼。楚地本已如此遼闊,若再滅越—— 惠文公不敢再想下去,眉頭擰成兩個疙瘩,連內(nèi)臣進來稟報幾位重臣叩見的聲音都沒有聽見。內(nèi)臣候有一時,又稟一聲,惠文公這才回過神來:“宣!” 公孫衍、樗里疾、司馬錯、甘茂四人魚貫而入。 君臣禮畢,惠文公也將他們領(lǐng)到版圖前面,指圖緩緩說道:“諸位愛卿,你們都看到了,幾個月來,關(guān)外列國連走幾步棋子。先是越人陳兵瑯琊,蓄勢伐齊,齊人嚴陣以待,再是楚人伐宋,魏人不去救宋,卻遠征項城;楚人棄宋回救,魏、楚對壘。就在齊人舉國備戰(zhàn)之時,越人竟又陡然掉頭,棄齊襲楚,反被楚困,當(dāng)真是好棋連連??!” 四位重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版圖。這些情勢四人早已熟知,只不知惠文公突然召見他們并重提此事有何深意,因而一面審圖,一面揣測上意。 “諸位愛卿,”惠文公從版圖上移過目光,掃向眾臣,“關(guān)外列國連出奇招,招招出人意料,讓天下目不暇接,瞠目結(jié)舌。寡人琢磨許久,越琢磨越覺得其中玄妙,只是妙在何處,寡人尚未完全明白。今兒請諸位過來,是想借一借你們的腦袋。大家隨便說,有什么談什么!” 諸臣面面相覷,誰也不愿首先發(fā)話。 惠文公撲哧一笑:“怎么,都成啞巴了!就跟平日一樣,暢所欲言嘛!” 仍是沉默。 “好哇,你們都不說,寡人只有點將了!”惠文公說著,將目光落在公孫衍身上,“公孫愛卿,你是怎么想的?” 公孫衍抱拳道:“微臣以為,關(guān)外列國此番紛爭,源起于泗上之爭?!?/br> “嗯,不錯,”惠文公點頭贊道,“你就說說泗上是如何爭的?” “回稟君上,”公孫衍望向版圖,指著泗上一片小國,“泗上諸國位于齊、魏、楚、越、韓、趙幾個大國之間,國小地肥,人口眾多,阡陌交通十分便利,歷來就是魚米之鄉(xiāng),山東諸國俱想據(jù)為己有。六年前,魏王出兵伐衛(wèi),非衛(wèi)公不敬,實欲趁機滅衛(wèi)。齊、韓、趙出兵救衛(wèi),名為義舉,實為各有貪念,誰也不愿讓魏獨吞這口肥rou——” 不待公孫衍說完,司馬錯急急問道:“泗水遠在魯、宋,與衛(wèi)國并無關(guān)聯(lián),大良造為何言及衛(wèi)國?” “國尉有所不知,”公孫衍笑道,“在下說的是泗上,不是泗水。今說泗上,指的是這一片的十余國,并非魯、宋、滕、薛等幾個小國!” “呵呵呵,”司馬錯亦笑一聲,“是下官無知了!” 公孫衍接著道:“泗上諸國,國小力微,卻能保國至今,皆因大國互不相讓,結(jié)果是誰也無法獨吞。泗上諸國,宋國地盤最大,宋公偃偏又是個刺頭,看準了這點,因而誰也不靠,一心只過自己的日子。楚人打來有齊人,齊人打來有魏人,魏人打來有楚人,十幾年來竟也是有驚無險。至于傳聞宋公射天鞭日,都是大國為伐他而尋出的借口。宋公此番稱王,必是受魏王挾持,由宋人惠施居中撮合的。魏王因稱王之事惹出一身麻煩,此策無非是想攪亂天下,混淆視聽?!?/br> 惠文公連連點頭:“公孫愛卿,說下去!” “楚人數(shù)年前伐宋,因齊人援助而功敗垂成。此番越人伐齊,齊自顧不暇,楚人以為是天賜良機,再度伐宋,不料魏人再次援救。楚定料到魏會出兵,因而有所準備,萬想不到的是越人竟又趁火打劫……” 看到公孫衍這樣一味敘述下去,沒有講在點子上,惠文公不禁眉頭微皺,打斷他道:“公孫愛卿,這些寡人都看到了。寡人想問的是,這幾步棋的背后有何玄機?如果說是妙棋,妙在何處?” “妙在魏人救宋?!?/br> “嗯,”惠文公點頭道,“魏人救宋,不去宋國,卻奔項城,當(dāng)算一步妙棋。”掃一眼諸臣,“諸位愛卿,你們可知此棋是何人所下?” 司馬錯急道:“必是龐涓!” “不不不,”惠文公連連搖頭,“從棋風(fēng)上看,此棋絕非龐涓所下!” 公孫衍怔道:“君上何以知之?” “若是龐涓,魏軍必赴宋國,先斷睢水,將楚人困在睢水以北,再與其決戰(zhàn)。” “君上圣明!”公孫衍沉思有頃,不無嘆服,“不是龐涓,又會是誰呢?” “是龐涓的師兄孫臏!”惠文公斷言,“此人入魏之后,先讓魏民大量返流,壞我大事,這又來個攻其必救,玩弄昭陽于股掌之上,使楚人疲于奔命,損兵折將又失地。今日看來,此人之才,不知要高出龐涓多少!” 眾臣紛紛點頭。 “不過,就這幾步妙棋來說,”惠文公望著諸臣,話鋒一轉(zhuǎn),“魏人救宋雖然甚妙,卻不為最妙。諸位愛卿,你們可知最妙的又是何招?” 見眾臣面面相覷,惠文公一字一頓:“越人襲楚!” 眾人更是驚異。 “越人襲楚?”樗里疾打個驚愣,恍然悟道,“是的,越人襲楚,的確是妙棋。越人不知齊人,卻知楚人。楚人所短,正是越人所長。楚遍地水澤,卻無舟師,越人舟師天下無敵,正可在楚橫行。楚人西困于巴、蜀,西北困于秦,東北正與魏國大戰(zhàn),后腹最空,越人溯江而上,直入其腹,真是恰逢其時,用其所長,當(dāng)真是最妙的一招!” “上大夫所言甚是!”司馬錯甚是嘆服,“越人至楚,如入無人之境,數(shù)月之內(nèi),就已攻至云夢澤,直逼郢都。若不是屈武的西北大軍及時回救,當(dāng)年吳禍必已重演了?!?/br> 惠文公不予理睬,直將目光轉(zhuǎn)向公孫衍:“公孫愛卿,你也這么看?” “回稟君上,”公孫衍沉思有頃,“越人襲楚是否妙棋,微臣眼下尚看不出。不過,微臣甚是奇怪,越人長驅(qū)直入,楚人未加設(shè)防不說,似是一觸即潰,未見任何抗拒。唯在越人強渡漢水時,楚人方才拼死相爭,雙方互演攻防,互見傷亡。除此之外,越、楚之間并無惡戰(zhàn)。依微臣觀之,楚人腹地再空,斷不至于似此般不堪一擊?!?/br> 惠文公連連點頭,表情興奮:“愛卿所言在理,說下去!” “微臣以為,這種情勢唯有兩種可能,一是楚人猶記當(dāng)年吳禍,從內(nèi)中懼怕越人,因而望風(fēng)而逃;二是楚人另有圖謀?!?/br> “有何圖謀?”惠文公傾身問道。 公孫衍遲疑一下:“微臣尚未思考透徹。微臣以為,楚人極有可能在與越人斡旋,以和代戰(zhàn),或在等待時機,與齊謀越,夾擊越人!” 眼看公孫衍就要說到點上了,忽又游離開去,惠文公甚感失望,略頓一下,掃視眾臣:“寡人方才說,越人襲楚是步妙棋,但它妙在何處,你們這還沒有說呢?” 眾臣又是面面相覷。 “妙??!”惠文公顧自陶醉其中,“妙啊,此棋當(dāng)真是妙不可言!” “敢問君上,”樗里疾問道,“此招妙在何處?” “你們?nèi)裟懿鲁龃俗訛楹稳怂?,就知妙在何處了?!?/br> “君上,”甘茂恍然悟道,“微臣猜出了,此棋必是魏人所下,旨在轉(zhuǎn)移視線?!?/br> 惠文公連連搖頭。 司馬錯一拍幾案:“君上,末將知道了,此棋必是齊人所下!越王伐齊,旨在報復(fù)昔日勾踐之仇。齊人懼怕越人舟師,這才生出此計,嫁禍于人!” 惠文公再次搖頭,將目光緩緩轉(zhuǎn)向公孫衍:“公孫愛卿難道也看不出嗎?” 公孫衍沉思有頃:“總不會是楚人所下吧?” 惠文公微微點頭。 “楚人?”眾臣皆驚,“這不可能!” 惠文公微微一笑:“可能不可能,你們這就回去,好好琢磨,何時琢磨透了,再來稟報寡人?!?/br> 眾臣互望一眼,叩道:“微臣告退!” 諸人退出后,惠文公又在御書房中呆坐一會兒,輕嘆一聲,叫道:“來人?!?/br> 內(nèi)臣急至:“臣在!” “怡情殿!” 終南山的山坳里,那眼寒泉仍在“汩汩汩”地朝外涌水。因天氣轉(zhuǎn)冷,泉中涌出的已不是寒水,而是暖水。泉眼下面的水潭里,水汽蒸騰。水潭旁邊是耳房,林仙姑正與幾個年輕師弟、師妹房中靜坐。 耳房后面是寒泉子的草堂。 寒泉子端坐堂中,竹遠跪叩道:“弟子修長叩見先生。” 寒泉子微微頷首:“修長,坐吧!” 竹遠謝過,改跪為坐,將列國情勢約略講述一遍,末了說道:“近兩年來,天下局勢有此大變,皆因龐涓、孫臏、張儀三人。弟子探知,此三人均師從云夢山的鬼谷子師伯?!?/br> 寒泉子閉目有頃,點頭道:“師兄若動悲憫之心,天下或可有救了!” “先生,”竹遠不無疑惑地望著寒泉子,“鬼谷子師伯之前為何不管天下?” “唉,”寒泉子輕嘆一聲,“說來話長。先師關(guān)尹子追隨師祖老聃進終南山之后,苦尋師祖未果,只好在此結(jié)草為廬,參悟道境。然而,先師參悟一生,終未得道。仙去那日,先師深以為憾,招來你鬼谷子師伯和為師,諄諄叮囑,‘人生之至,莫過于得道,為師苦修數(shù)十載,雖有所悟,卻未能得之。常語云,功到自成,果熟蒂落。為師功力未到,果未熟,蒂已落,與道失之交臂。天地綿長,人生苦短。你二人時日尚多,當(dāng)日日參悟,不可稍懈。俟有所成,方不負為師一片苦心矣。別不贅述,你二人好自為之,為師去也!’言訖,就在我們師兄弟的眼皮底下,先師閉目凝神,身形越縮越小,于瞬間化作一團氣霧,飄然散去,看得我二人瞠目結(jié)舌,好半日方才意識到先師已化氣而去,這才悲從中來,葬先師衣冠于后山之上,也就是你們每年祭拜之處?!?/br> 先生講完祖師化氣的往事,竹遠聽得驚心動魄,好半日方才回過神來,若有所悟:“弟子明白了,鬼谷子師伯必是謹遵師囑,一心用在參悟大道上,沒有心思過問天下。” “你說的是,”寒泉子接著他的話頭,繼續(xù)講述,“你師伯的修為遠勝為師,因而更能悟出先祖所憾。先師去后,你師伯與為師共同守護衣冠冢,守滿三年,你師伯突然告別為師,說是云游天下,自此一去不返。后來,為師從仙友列子口中得知,你師伯遠去云夢山中,在石洞里苦修,已有大悟。先師說的是,天地綿長,人生苦短,你師伯深感時日苦短,數(shù)十年來,一意孤修,從不授徒。前些年列子又來,說是你師伯身邊多一童子,為師已知你師伯仍未得道,這是在擇徒接力。至于你師伯忽然過問世間疾苦,又收授世俗弟子,實出為師意料,想是你師伯受到什么觸動,這才發(fā)心問苦救世?!?/br> “師伯問世,果是不同凡俗,”竹遠不無嘆服地說,“就弟子眼下所知,師伯的幾個弟子一個更比一個強,出山僅只幾年,天下列國已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了?!?/br> 寒泉子沒有應(yīng)答,閉目思慮有頃,抬頭問道:“你方才提到龐涓、孫臏和張儀,這才三人,照說當(dāng)是五人才是!” 竹遠驚道:“先生如何判知他們是五人?” “道生一,一生陰陽,陰陽生五行,五行相克相成,化生天下。師兄若是問世,必收五人,使五人互有磨礪,相克相生,相輔相成。” “先生神算。”竹遠愈加嘆服,“據(jù)弟子探訪,除童子之外,師伯果然另收五人,至于余下二人是誰,是否出山,出山之后又在何處,眼下不得而知?!?/br> 寒泉子閉目凝神,進入神游,許久,睜眼道:“其中一人,就要來到咸陽了?!?/br> “來到咸陽?”竹遠眼睛大睜。 “是的?!焙游⑽Ⅻc頭,“你可探訪此人。秦公若得此人相助,大業(yè)或可成就?!?/br> “弟子謹遵師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