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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鬼谷子的局(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195節(jié)

第195節(jié)

    小喜兒的聲音低得無法再低:“是小喜兒紡紗織布養(yǎng)蠶,一枚一枚攢下來的。”

    望著這個只在名義上屬于自己的樸實女人,蘇秦心里一陣酸楚,長嘆一聲,解開包裹,將搭袋塞進(jìn)里面,重新包起,大踏步走出院子。

    走至院門時,蘇秦陡然扭頭,望著依舊跪在地上的小喜兒大聲說道:“你……聽著,蘇秦今生欠你的,來生還你!”扭頭又走幾步,復(fù)走回來,再次望著小喜兒,拍拍一直不離腳邊的阿黑,“還有,沖你做的這兩雙新鞋,沖你是個好女人,蘇秦認(rèn)你了!聽著,阿黑就是我,你就守在家里,早晚陪著阿黑,好好服侍阿大,照料我娘,替我盡孝。”

    小喜兒再拜幾拜,連連點頭,兩只淚眼望著蘇秦在蘇厲、蘇代、阿黑三個的陪同下消失在院門外面,聽著他們雜亂的腳步聲漸去漸遠(yuǎn)。

    第四章計中計,張儀助楚威王滅越

    在張儀慫恿下,越王無疆棄齊就楚,氣勢如虹,親率舟、陸二十一萬大軍浩浩蕩蕩地沿江水而上,渡過溳水,直逼漢水。前三個月中,越人因有舟師的運糧船數(shù)百艘,兵精糧足,有恃無恐,一心強渡漢水,擒獲內(nèi)方山上的楚王熊商。楚王則以屈武的十一萬大軍沿漢水一線筑起堅壘,依地勢擺出一字長蛇陣,晝夜警惕,無論越人舟船于何處搶灘,均遭到迎頭痛擊。

    越人連攻數(shù)月,損兵數(shù)萬,折將十?dāng)?shù)員,卻無尺寸突破。眼見秋日將至,越人糧草不繼,無疆使阮應(yīng)龍率舟師出夏口運糧,卻發(fā)現(xiàn)夏口已為楚人所占。夏口為漢水入江水處,地勢狹窄,宛如瓶頸。昭陽親駐夏口,擺兵三萬,沉船打樁阻斷江底,又在江水下攔起數(shù)道鐵鏈,鐵鏈上掛滿銅刺、漁網(wǎng),岸上備下鐵蒺藜、連弩及油松、硫黃、干柴等易燃之物,專候越人舟師。阮應(yīng)龍急了,棄船登陸,強攻夏口,欲在控制兩岸后,拆除江上障礙。楚人占據(jù)地利,越人連攻數(shù)日,再次折兵萬余,毀船十?dāng)?shù)艘,無功而返。

    直到此時,無疆方才意識到中了楚人的誘敵之計,急急引軍撤退,卻是遲了,昭陽早沿溳水東岸擺下銅墻鐵壁。無疆連攻數(shù)日,眼見無法突破,只好鳴金收兵,苦思破圍良策。

    看到越人攻勢漸緩,轉(zhuǎn)為守勢,楚威王傳旨,使屈武分兵五萬,東渡漢水,屯于大洪山、京山一線,阻斷越人的北上之路,將越人完全包圍在溳水、漢水、云夢澤、大洪山之間方圓不過兩百里的荒蠻區(qū)域。除南面為沼澤遍野、一望無際又無法行舟的云夢澤外,東西北三面皆有楚人重兵把守。

    無疆見狀,憂心楚人乘勢攻襲,也擺出決戰(zhàn)姿態(tài),將越人兵分三處,呈鼎足之勢據(jù)守要隘。然而,直至秋季過去,冬日降臨,楚人仍是只守不攻,似有將越人困死之意。

    初時,越人不以為然。然而,隨著冬日降臨,越人的噩夢也就開始了。越人伐楚時正值四五月份,著的多是春秋裝,未備冬服。

    越人久據(jù)東南沿海,即使冬日,氣候也相對溫濕,不似云夢澤邊,陰冷不說,進(jìn)入臘月之后,竟是連下數(shù)日大雪。北風(fēng)呼嘯,大雪紛揚,越人缺衣少食,漢水里雖有大魚,越人卻也未帶漁具。兵士們原還能在云夢澤里摸些小魚小蝦度日,當(dāng)澤上結(jié)下一層薄冰時,最后的食糧也算斷了。

    無疆無奈,只得傳旨三軍在兩百里范圍內(nèi)自行覓食。越人掘地三尺,莫說是飛禽走獸,蛇蚓魚鱉,即使塊莖、草根也未能幸免。到后來,連樹皮也被越人揭下果腹。

    一個冬季下來,在草木吐芽,天氣轉(zhuǎn)暖之前,楚人未費一兵一卒,越人就已自行減員數(shù)萬,士氣低迷,墳冢處處,吳歌越調(diào),聲聲悲哀。

    越王無疆看在眼里,聽在耳里,疼在心里。這日后晌,無疆悶悶地坐在中軍帳里,兩眼微閉,似入冥思。迎黑時分,一名侍從端上一鍋rou湯,里面有一根馬骨頭,另一衛(wèi)士端進(jìn)一個托盤,上面是一小塊馬rou。二人在幾前跪下,分別將湯、rou擺在幾上。

    無疆微微睜開眼睛,掃一眼二人,輕道:“撤下。”

    二人面面相覷,正欲說話,司劍吏走進(jìn)來,跪下叩道:“大王,倫國師不行了。”

    無疆大驚,轉(zhuǎn)對兩位侍衛(wèi):“快,端上它們,隨我去看倫國師!”

    司劍吏與兩位侍從陪著無疆走向國師倫奇的軍帳。

    帳外軍士見是越王,急入稟報,不一會兒,賁成、阮應(yīng)龍及幾員戰(zhàn)將走出營帳,在外叩迎,無疆將他們一一扶起,步入帳中,坐在倫奇榻前。

    倫奇果是只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了。睜眼見是無疆,倫奇掙扎幾下欲見禮,被無疆按住。倫奇眼中滾出淚水,聲音小得幾乎無法聽到:“微臣不能侍……侍奉大王了?!?/br>
    無疆示意,侍從端來rou湯,無疆親手舀過一勺,送入倫奇口中:“倫愛卿,來,喝一勺,喝一勺就好了?!?/br>
    倫奇微微啟口,輕啜一下,謝道:“謝大王美羹。大王自用吧,微臣喝不下了?!?/br>
    無疆放下湯勺,淚水流出:“唉,是寡人害了你,害了眾卿,也害了越國臣民啊!”

    倫奇重重吸入一氣,輕嘆一聲:“是天要亡越,大王不必自責(zé)?!?/br>
    無疆握住倫奇的手道:“倫愛卿,你說,寡人眼下該往哪兒走?”

    “學(xué)先王勾踐,與楚人議和,俯首稱臣,然后再……臥……臥薪嘗膽。”倫奇的聲音越來越弱。

    無疆神色微凜,沉思有頃:“寡人聽到了,倫愛卿,你好好休息?!本従徠鹕?,走出帳外,轉(zhuǎn)對司劍吏,“召上大夫呂棕大帳覲見!”

    呂棕聞詔,急急走進(jìn)大帳,叩道:“微臣叩見大王!”

    無疆掃他一眼:“張子仍無音訊?”

    呂棕的聲音微微發(fā)顫:“微臣前后派出十幾撥人與張子聯(lián)絡(luò),多為楚人所擄,返回來的也未尋到張子?!?/br>
    “事急矣,”無疆急切說道,“你可作為寡人特使,動身前往楚營,明與楚人議和,暗中聯(lián)絡(luò)張子,看他是何主意?”從幾案上取過一封書信,“若是得見張子,你將此信轉(zhuǎn)呈于他,另外告訴他,就說寡人口諭,若他能助寡人破楚,寡人封他為侯,領(lǐng)荊地兩千里。”

    “微臣遵旨?!?/br>
    在內(nèi)方山深處的湫淳別宮里,張儀正在陪威王對弈,內(nèi)臣急進(jìn):“啟稟陛下,越王使上大夫呂棕前來議和!”

    “哦?”楚威王略略一怔,“越人議和來了?人在何處?”

    “在宮外候旨?!?/br>
    張儀推局,拱手道:“陛下招待貴客,微臣告退?!?/br>
    “愛卿見外了,”威王呵呵笑道,“與越人議和,愛卿當(dāng)是好手,怎能避讓呢?”

    “陛下當(dāng)真要與越人議和?”

    “這……”

    “陛下,”張儀微微一笑,再次拱手告退,“堅果指日可吃,微臣觀陛下心思,斷不肯議和。既然陛下不肯議和,微臣在此就有不便,還是避讓為好。”

    楚威王豁然開朗:“好好好,愛卿自去就是?!鞭D(zhuǎn)對內(nèi)臣,“傳越使覲見!”

    見內(nèi)臣領(lǐng)旨出去,張儀眼望威王:“待會兒越使來了,敢問陛下如何應(yīng)對?”

    威王覺出張儀話中有話,問道:“愛卿之意如何?”

    張儀起身走至威王身邊,在他耳邊低語有頃。

    威王先是一怔,繼而連連點頭:“嗯,好一出苦rou計,寡人依你就是!”凝神醞釀一時,怫然變色,猛力將棋局掀翻,大聲喝叫,“來人,轟他出去!”

    張儀也如戲子一般臉色煞白,在威王前面跪下叩道:“微臣告退!”

    張儀再拜三拜,步履沉重地退出宮門。早有兩個持戟力士候在門外,押送他緩緩走出殿門。

    別宮建在山上,宮門距殿門尚有數(shù)十丈高,幾百級臺階。呂棕在內(nèi)臣的引領(lǐng)下拾階而上,遠(yuǎn)遠(yuǎn)望到張儀被兩個持戟甲士押送著走下臺階,大吃一驚,頓步望向內(nèi)臣:“請問大人,此人為何被人押送出來?”

    內(nèi)臣也怔一下:“這……在下也是不知?!?/br>
    呂棕佯作不識,再次問道:“敢問大人,他是何人?”

    “回使臣的話,”內(nèi)臣望著張儀,“此人是客卿張儀,方才奉旨與陛下對弈?!鞭D(zhuǎn)身拱手,“特使大人,請!”

    呂棕心里打著小鼓,跟在內(nèi)臣后面登上臺階,迎著張儀三人走去。

    走到近旁,見張儀一直哭喪著臉埋頭走下,呂棕咳嗽一聲,頓住步子。張儀自也頓住步子,見是呂棕,望著他連連搖頭,長嘆一聲,埋頭繼續(xù)走去。

    呂棕心中發(fā)毛,跟內(nèi)臣走上臺階,趨入宮中,叩道:“越使呂棕叩見大王?!?/br>
    楚威王滿面怒容,喘著粗氣,手指對面的客席:“越使免禮?!?/br>
    呂棕謝過,忐忑不安地起身走至客席,看到一地狼藉,棋局掀翻,黑白棋子四處散落,尚未說話,楚王已沖內(nèi)臣罵道:“你眼瞎了,還不快點收拾,讓客人恥笑?”

    內(nèi)臣急急跪在地上,俯身收拾棋局。

    威王呼呼又喘幾下粗氣,抬頭轉(zhuǎn)對呂棕,竭力平下氣來,抱拳說道:“寡人久聞呂子大名,今日始見,就讓呂子見笑了!”

    呂棕亦抱拳道:“不才呂棕謝大王抬愛。敢問大王因何震怒?”

    “還不是因為那個不識趣的張儀?”威王的火氣立時又被勾上來,指著殿外責(zé)道,“寡人念他弈得一手好棋,拜他客卿,封他職爵,賞他金銀美女。今日寡人煩悶,使人請他弈棋解悶,誰知此人不識好歹,非但不為寡人解悶,反來添堵!”

    呂棕賠笑道:“哦,敢問大王,張子如何添堵了?”

    “哼,”楚威王逼視呂棕,怒道,“寡人正要詢問呂子你呢!幾十年來,楚、越兩國睦鄰友好,井水不犯河水,寡人左思右想,自承繼大統(tǒng)以來,未曾得罪過你家大王,可你家大王既不發(fā)檄文,又不下戰(zhàn)書,陡起大軍二十余萬,犯我疆土,辱我臣民,燒殺jian搶,無惡不作,致使我大楚臣民生靈涂炭,血流成河,復(fù)演當(dāng)年吳禍。寡人與無疆勢如水火,不共戴天,可張儀這廝不知得到無疆什么好處,竟然吃里扒外,拐彎抹角地力勸寡人與越人議和,還要寡人割昭關(guān)以西二十城予越人,你說這……這這這……這不是擺明與寡人作對嗎?”

    呂棕本為議和而來,聽聞此言,面色煞白,兩膝微微顫動,連聲音也走調(diào)了:“大……大王……”

    “哦!”楚威王迅速變過臉色,態(tài)度和緩,拱手道,“呂子此來,可有教寡人之處?”

    呂棕穩(wěn)住心神,亦還一揖:“我家大王誤信讒言,失禮伐楚,已是追悔,今日特遣呂棕懇請大王,愿與大王睦鄰而居,永結(jié)盟好!”

    “哼,這陣兒追悔已是遲了!”楚威王陡然變色,“特使大人,寡人請你轉(zhuǎn)告無疆,大丈夫敢作敢當(dāng),既然敢來,就當(dāng)在疆場上一決高低。他來這里,還沒有決戰(zhàn)呢,就作孬種,莫說是寡人,即使楚地的三尺孩童也瞧他不起,談何英雄?”

    “大——大王——”

    楚威王拱手逐客:“請問呂子還有何事?”

    “這——”

    楚威王作勢起身:“呂子若無他事,寡人要去歇息了?!鞭D(zhuǎn)對內(nèi)臣,“送客!”

    呂棕走出殿門,悵然若失地步下臺階,剛剛拐出守衛(wèi)甲士的視線,就有聲音從旁傳來:“呂大人?!?/br>
    呂棕扭頭一看,見是荊生,大喜道:“荊先生!”

    荊生噓出一聲,輕道:“呂大人不可吱聲,快隨我走?!?/br>
    呂棕跟隨荊生七彎八拐,走進(jìn)一處院落。

    荊生讓呂棕留步,自己進(jìn)去,不一會兒,張儀大步迎出,朝呂棕深鞠一躬,不無欣喜地說:“在下張儀見過呂大人?!?/br>
    呂棕亦還一禮:“呂棕見過客卿?!?/br>
    張儀輕聲道:“呂大人,此地不是說話處,廳中請。”

    二人步入廳中,分賓主就座已畢,呂棕拱手道:“大王未得張子音訊,甚是焦慮,特使在下以議和為名,尋機聯(lián)絡(luò),不想真還巧了?!?/br>
    “唉,”張儀長嘆一聲,“在下使人聯(lián)絡(luò)大王,不想昭陽那廝防守甚密,嘗試多次,三位壯士事泄自殺,兩位壯士無功而返。今日之事,呂大人想也看到了。”

    呂棕連連點頭:“張子赤心,在下回去一定稟報大王。大王有密書一封,還請張子惠閱。”從襟下密囊中摸出一塊絲帛,遞與張儀。

    張儀拆開看完,將書置于幾上,沉思有頃,長嘆一聲:“唉,不瞞呂大人,大王所求,著實讓在下為難??!”

    呂棕急道:“大王還有一言,望張子考慮?!?/br>
    “在下愿聞其詳?!?/br>
    “大王親口告訴在下,只要張子助大王滅楚成功,大王即封張子為侯,領(lǐng)荊地兩千里。”

    “大王美意,在下萬死不足以報。只是——”張儀拱手謝過,“眼下時機尚不成熟,還望呂大人轉(zhuǎn)奏大王,再候一些時日,待在下——”

    “敢問張子有何為難之處?”

    “唉,”張儀又嘆一聲,“呂大人有所不知,在下買通太子殿下,得見楚王,本欲尋機為大王做些事情,不想昭陽那廝不知從何處打探出是在下招引越人伐楚,當(dāng)即奏報楚王,楚王震怒,逼問在下,虧得在下臨機應(yīng)變,矢口否認(rèn),反誣昭陽,昭陽也拿不出實證,好歹蒙混過關(guān),保全一命。不過,自此之后,楚王再也不信在下,只將在下視作弄臣,于煩悶之時召去弈棋聊天,遇有軍務(wù)大事,只與昭陽、屈武兩位柱國謀議,莫說是在下,即使殿下也不讓參知。不僅如此,昭陽更對在下心存芥蒂,”壓低聲音,“不瞞呂兄,院里院外,這會兒沒準(zhǔn)就有他的耳目呢。”

    “這可如何是好?”呂棕急得跺腳。

    “哦?”張儀探身問道,“敢問呂大人因何急切?”

    “唉,”呂棕嘆道,“事情緊急,在下也就瞞不得張子了。軍中早已斷糧,大王那兒一日也耽擱不起了?!?/br>
    張儀佯吃一驚:“這……怎么可能呢?大王難道不知‘兵馬未動,糧秣先行’這一用兵常理嗎?”

    呂棕再嘆一聲:“唉,去年伐楚之時,大王只想早日破郢,行軍過快,輜重未及趕上,這陣兒又被昭陽絕去后路,斷糧已有一冬了。”

    張儀表情憂慮,陷入長思,有頃,抬頭亦嘆一聲:“唉,在下被封死音訊,此等大事,竟是一絲不知。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解?!?/br>
    “張子請講?!?/br>
    “大王當(dāng)是英主,賁成熟知兵法,阮將軍也不是尋常之輩,倫國師更是老成持重,當(dāng)初伐楚之時,為何沒有兵分兩路,使舟路沿江水襲奔郢都,使陸路強攻漢水。若此,楚人必遭兩面夾擊,漢水亦必不守。大王只要突破漢水,郢都指日可得。郢都若得,楚王遭擒,荊人群龍無首,當(dāng)不戰(zhàn)自敗矣?!?/br>
    “原本也是這個計劃,后來大王聽說楚王駕臨內(nèi)方山,也是求成心切,就——唉,都是往事了,不說也罷。”

    “那……即使強渡漢水,大王也該派駐重兵駐守夏口,確保糧秣無虞才是?!?/br>
    呂棕低下頭去,半晌無語,末了又是一聲長嘆:“唉,說什么都是遲了。請問張子,眼下可有權(quán)宜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