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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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為正妻》 作者:曠宇 文案 走路裙服不動,端莊舒雅的女主, 面對官家出身,知書達理,沒有心機的小妾, 難以擺布的老爺, 家中雜事太多,外場壓力太大, 既為正妻,有量,還不夠。 內容標簽:豪門世家 布衣生活 種田文 宅斗 主角:王溪 ┃ 配角:一干人等 ┃ 其它:宅斗,家長里短,內眷應酬 一句話簡介:既為正妻 第1章 疑影 “近日為何不見俞四?”一個二十五六上頭的婦人,端著蓋碗茶,低聲問道。 廳上似乎被秋風颼飀了一遍,頓時一陣安靜。 “嗯?這是怎的?” 那婦人笑了笑,對著底下聽差的管事?lián)P了揚手,“你說。” 這管事的叫丁瑞,見點了自個兒的卯,不好再敷衍,佝著身向前走了幾步,“回夫人的話,聽說俞老爺抱恙,正在清凈處將養(yǎng)?!?/br> “病了?”婦人抬眼,“他這候補捐班才補了實缺,果真勤勉,只是……,”她略頓了一頓,依舊是笑著,“我近日這耳邊仿佛有些話,他在和聲署里頭有些荒唐?!?/br> “和聲署”的前身是官坊,聽得這三個字,丁瑞心里不免咯噔一聲,他一邊琢磨著怎么答,一邊拖長了調子敷衍著,“這個……俞老爺……他,老爺……” 聞見丁瑞提起“老爺”,那婦人眼一抬,正想要細聽下去,外頭忽然咚咚噔噔地揚起一陣腳步聲。 丁瑞正要趕出去瞧,外頭的聲音已經闖了進來。 ——“哎呦,我同嫂子還要報么——” 雖是女嗓,卻有那么一股子豪氣。 這屋里的還未跨出門去,只見一個小姐打扮的女子合著兩丫鬟兜頭撞進來。 兩家本就是至好,內眷往來頻繁,于是婦人起身相迎,“玖妹,坐?!?/br> 這個“玖妹”非但嗓子不同尋常,更兼身段壯碩,面盤圓圝,神情行止還帶著些須眉氣。這不消說,只見左右招呼著這位姑奶奶,她也不重那些個繁文縟節(jié),端起丫頭手里的蓋碗茶,潤了一潤,“嫂子我同你說,我是好闖慣了的,官窯里頭也見識過,那日在和聲署大小珍珠的香閨里頭見過這位尚小姐,我只是不服氣,俞四是看不上我哪些,見了,”她嘆了一口氣,噼里啪啦連珠炮似的語調一緩,“他原是喜歡這樣兒的,長隆臉蛋,細眉細眼的,身段也柔,只是真?zhèn)€兒像受了恁苦楚似的,哎,我這輩子都不能生成那副模樣的。” 婦人笑道,“那種地方也是你胡闖的?” “玖妹”嘿嘿一笑,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豎起一根指頭,“現(xiàn)如今不相干,這銷金窩的堂客就扮這一遭。” 這話未免有些放肆,婦人含笑不語。 見她垂頭不作聲,“玖妹”倏爾有所領悟,拍了拍做主人的臂膀,用一種安慰的口吻,“看我說什么呢,當真是嫂子度量大?!?/br> 婦人哂道,“這哪里扯得上‘度量’二字,又不是不知你的性情?!?/br> “玖妹”搖了搖頭,“我是說嫂子能讓大哥哥……”她頓了半晌,忽然兩眉一攏,瞪起眼珠子:“嫂子,你莫不是尚不知情?” 婦人微微一僵,卻面不改色,當真熟透人情,“那件事……自然不必多提,我只是在揣摩著……” “有何事煩難?”“玖妹”湊近了些,“盡管告訴。” 她含笑看著來客:“若是玖妹你,會如何呢?” 這一語牽動了她的肚腸,正愁沒處抒解,扯住了話頭不放,“別說我吃過望門寡的虧,若是沒有這一層,也是斷斷容不得,我這個脾性,在別的事上不計較,就在這上頭不行。我本生得……算了……嫂子面前就不忌諱了,五大三粗,你納了這么一個寵,她又是仕宦人家小姐,雖說遭了事,出身這上頭就比我強,偏還進了那種地方,服侍男人上頭也比我強,我樣樣比不過她,只坐了個正位,心中總是不甘?!闭f罷又看了一下婦人:“嫂子品貌都是出了名兒的,既賢且慧,自然沒什么好說?!?/br> 婦人緘默著,“玖妹”本不是個善聽話的,又繼續(xù)抱怨道,“不是我在嫂子面前埋怨你家兄弟,只是最近連個人影子都摸不到,大哥哥又是外場人物,總覺得……嫂子莫怪,官面了些,不過嫂子是個親近人,說句不害臊的話,總替我敲敲邊鼓?!?/br> 兩個打簾的丫頭正在門邊相覷著偷笑,“玖妹”本就口無遮攔,讓人有些吃不消她,適才一段話聽得婦人心中疑云大作,已無半分待客的意思,好在身邊的大丫頭機敏,見得眼色,于是口齒清俐地道:“既然尤家姑奶奶來了,我打發(fā)外頭那些等領過節(jié)支應的仆婦們先到別處去,夫人看可好?” “哎呦!”“玖妹”忽地重重捶了膝頭。 “哎呦,哎呦,看我這日子過的,今兒個可是八月半,我渾忘了?!彼坪醮髩舫跣?,一刻也等不得的模樣,她猛地躥起了身子,邁開步子就要走,“嫂子先辦正事,這日子哥哥嫂嫂要是尋不到我,又得翻遍這地介了?!?/br> 做主人剛剛立起來,才道了“慢走”,那說話的就如一股爽朗的對堂風,已然消逝在插屏之后,倉促間容不得她好生送客,只好速派兩個仆婦送出門去。 待來人一走,在一旁服侍的丁瑞惴惴不安,眼風里瞧著當家的主母,雖沒有半分作色,仍舊照常吩咐巨細,那內蘊的精神氣卻比往常,暗忖這位主母……可不是好應付的主,平日里頭樂樂呵呵,待人親近,真辦起事兒來,這不測之威拿得比那些外場中的大老爺們還足。左右都是看眼色行事的人,這么一個想頭,支應起來難免有些發(fā)苶。 是日夜里,齊府上下燈火通明,開宴的是東院,寬敞明疏,時值秋日,風清月朗,一派和融氣氛。齊靳這個做兒子的自然不怠慢,他的夫人,王太太,王是大姓,卻也是富貴姓,在命婦里頭是出了名的賢惠,場面上從來沒有半點錯處,多一分顯做作,少一分顯疏離,總是恰如其分,相當周到。名字也如其人,單名一個溪字,當真如涓涓細水,無不服帖。 齊家跟來北地的親戚,或是倚靠的,或是幫襯的,在外場上都算不得角色,于是乎即便是年紀頗長的也推了齊老夫人坐了首座。齊老夫人笑讓了一番,推不過,只得落坐。她如今享福樂,團圓的日子自然紅光滿面,精神煥發(fā),她在袍衫之外穿了件醬色雪灰竹的褂襕,既見祥瑞,又穩(wěn)重自持,她一邊招呼著眾人坐,一邊笑言道:“只是在這里,你們倒是讓我做了難,若是在南邊,我雖然年紀大了,可還是要同她們一般在老太太身邊立規(guī)矩的?!闭f著指了指王夫人一干媳婦。 “誰不知道老夫人孝順,那邊老太爺老太太提起恁啊,都沒詞兒好夸了。”坐上會奉承的親眷已然起了頭。 這里話音剛落,那里又接起來,“可不是這話么,積了德行,才有大福報,大老爺如今圣眷正隆,二爺眼瞅著也是必要往正道上走的,偏是老夫人該享這福。” 齊老夫人深知即便是家宴之間,言語利害也是頗為要緊的,于是岔開道,“別提了,他們兩個都是應景的,只是睿兒是貼心,這樣的日子,她卻不在身邊,心里難免空落?!?/br> 王夫人做著規(guī)矩,連虛位都沒有設,聽得老夫人一番話,滿了一盅含笑走近,“母親見睿兒同她外祖母這么親近,高興還來不及,兩邊都是記掛的,合著她們在一起,母親心里頭也圓了?!?/br> 齊老夫人見這話說到了心坎里,拉了王夫人的手,對著席上眾人,“還是媳婦知道我的心思?!?/br> 眾人笑道,“老夫人可還有什么不全的?得了這樣的媳婦還不比旁人強?” “我總說這媳婦比兒子來得舒心,只是打心里頭歡喜,又沒啥好東西拿得出手?!?/br> 這話里頭有自謙之意,王溪道完祝詞盡飲了一盅,順著就按下婆婆的酒杯,“母親盡管受了媳婦的酒,便是寵著媳婦了?!?/br> 齊老夫人聽了高興,知道媳婦體諒,心中更是寬慰。待欲說什么,但見邊上一席眾人都半抽了身,傴著腰瞧著這里,做著招呼的樣子。 “母親今兒個興,我同二弟也來湊個熱鬧?!?/br> 這聲似從丹田而起,聲雄卻張斂有度,眾人一辨而知,坐著的也不禁站起身來,來人著了一件深青地繡云燕的官服,踱著方步,氣韻沉著,兩頰削瘦,一雙眼睛內蘊精神,眉端光彩鋒銳,不怒自威,雖是笑言,卻有一股十足的官派,引得眾人不免規(guī)矩。后頭跟著的是一個極清俊的少年,約莫二十出頭,兩人面目有些相仿。 內眷施禮:“大老爺,二爺?!?/br> 老夫人見了兒子,皺眉道:“今日是團圓夜,前頭開宴的也都是自家人,著了官服做什么?” 齊靳施了一禮,“回母親的話,近些日子公事上走動,適才蒙了恩給恁老人家請個安,尚未及換上便服,先告?zhèn)€罪?!闭f罷一抬手,示意小斯拿了臺盞。 王溪適才斟了酒,便提過那銅鎏銀葫蘆,按住頂上的小蓋,她低著頭,只盯醇醲下傾,像是絲毫未覺眼前人的注視。 齊靳看著妻子,見她兩頰殷紅,眼中卻不見喜,席間人眾,不好相問,于是拿起酒杯,“二弟,來,桂花浮玉,正月滿庭,惟愿母親年年得此佳月?!闭f罷領著齊家老二兩人一同喝干了一盞。 齊老夫人終開懷一笑,對著兒子說:“你最近都不在府上,今兒可要好好陪陪為娘的?!?/br> 齊靳而立出頭,便坐到了軍機章京的第一把交椅,自然熟透人情,母親這句話顯然是顧著兒媳,齊靳在孝道上不含糊,點點頭,“這是自然?!?/br> 齊靳此人,仕途頗順,年輕時因為人漂亮,頗得賞識,他書讀得不少,卻沒從舉業(yè)上發(fā)跡,齊家老爺一走,他便走了拔貢一途,就連軍機戴大人和穆大學士也對他另眼相看。圣上本喜歡年紀輕,有作為的人,齊靳而立之后,越發(fā)老成能干,面貌雖不及當年白嫩,卻添了滄桑精故,做事果決,如今也是一方人物。閨閣中知他人品,又只有一妻,傳言也是不少。 第2章 疏明 王溪本有些酒量,今日不知為何有些發(fā)沉,恍惚聽見后頭一聲熟悉的稱呼——“姨二姑娘”,回頭一看,原是一個仆婦,已經低下頭見禮,那樣子是相當見熟,一個丫頭傍著進來,“夫人,丁二爺讓奴婢領了這位mama進來的。” 王溪有些詫異,挪開兩步,“mama,如何?” 那仆婦也怕惹了注意,又往暗處退了些,“二姑娘,老夫人停了轎子在西邊門等,有句要緊的話,這樣的日子,她老人家不好進來的,也不敢叫人報傳,我老糊涂了,請姑娘移步?!?/br> 王溪左右一顧,見席面已然擺上,立規(guī)矩的地方不多,于是將身邊的一個丫頭留下,囑咐道,“若有人問起,只道我喝沉了,略歇歇?!?/br> 此時里面人聲喧闐,燈燭輝煌,照應的人不比往常,王溪只領身邊大丫頭菖蒲和這位mama一道往西走,彎彎曲曲,出專諸門,穿廊下階,西角門的幾個站班的小廝甚是機敏,留著門徑,樣子十分恭敬,一個還在外頭招呼著車夫。西門外頭的街面不算寬敞,今日月明,只墻底邊上晦暗一片,其余都是銀海一般的白,那外頭一排高出屋檐正搖曳著的梧桐樹葉底下停著一輛蓋著簾的馬車,那仆婦雖體態(tài)臃腫,動作尚且穩(wěn)健,簾子欻地一撩,將扶的手一托,里頭一盞角燈,相互之間都照得明白。 “姨媽。” 王溪一面喚著,一面拉了婦人的手。 俞老夫人穿著青縐綢的褂子,趕忙拉了她的手,“溪兒……”剛喚出聲,似有哽噎的模樣,卻仍強作笑態(tài)。 王溪心下打算,面上卻沉著,“姨媽,今日勞步,聽mama說有要緊事,不知是為了何事?” “溪兒,我今日不為了別的,只是為了你表兄弟?!?/br> “四弟?他如何?” …… 東院里頭燈珠隱約,人影攢動,散席的道好聲,姑奶奶、奶奶們的嬉笑之聲入耳只覺恍恍惚惚,這西門的一角似乎是一個避風堂,冷颼颼的秋風吹得梧桐嗚嗚直響,卻全然不往這里鉆。滿天的星斗繞著月盤,步子有些邁不動,腦袋里頭嗡嗡唧唧,卻仍舊要自持著,拿定主意,一條廊子走下來,那些情緒都吹散了,面上依舊是一派從容。菖蒲是一直跟著的,雖不聲響,卻能體會,主子開口的時候不禁顫了一下,“去把丁瑞喊來?!?/br> 丁瑞正在吩咐親眷們的轎班節(jié)日里頭的打賞銀子,急匆匆地從正門趕到平時派差的廳里,先見了禮,“夫人可是喚我?!?/br> “丁二爺今日在廳上可是有什么話說?俞四究竟何恙?” 這個“二爺”兩字太重,丁瑞有些吃不消了,于是恭恭敬敬地朝地上一跪,“小人如何擔待得起,但憑夫人吩咐?!?/br> “吩咐自然不敢,我本年輕稚嫩,只是但凡有什么事,我從旁人口里頭知道,平日里我待丁栓的心腸,難免冷了一截。” 丁瑞自知裝傻充愣無濟于事,左右一顧,又低下頭去。 王溪領會默意,擺了擺手。 待伺候的人走開,丁瑞跪下,開口道:“夫人見諒,我如今只料理內事,也是前頭跟老爺?shù)男值茉缰肋@事,老爺讓拿了文契,又讓底下人去和聲署接出來,連我兄弟也當是為了俞老爺接的,沒成想讓從四牌樓一直抬到了別業(yè)內院,夫人還有不知,俞四老爺并不知情,起先也全當是老爺?shù)暮靡?,后來興沖沖趕到別業(yè),門房攔著沒讓進。俞老爺年紀輕,又新晉了小軍機的官,居然帶了人直到了內院,老爺動了真怒,繳了家伙,現(xiàn)把他關著了。這事除老爺?shù)紫氯酥?,沒人再曉得了,若不是今兒尤家姑奶奶來,我也是不敢說的啊。” 說罷又趕緊伏了下去。 王溪臉上笑容盡去,良久,淡淡問了一聲,“那……別業(yè)里頭的……叫什么?” 丁瑞戰(zhàn)戰(zhàn)兢兢:“叫什么不太清楚,原是江蘇巡撫尚進家的小姐?!巴跸哉Z,“江蘇……尚進……原來……” 主屋里頭燈撥得蹭亮,仆婢出出進進,屏息斂聲的,待兩個尚未留頭的小丫鬟打了簾子,見齊靳坐在房里衫木桌旁的一張大椅里頭,手里拿著一串霹靂木的香珠在摩挲,眼睛卻正對著她看著。 王溪尚未緩過精神,淡道:“老爺?!?/br> 齊靳已換上了常服,火薰的通身袍褂,合著他健挺的身板,益發(fā)顯得氣度不凡,他離開座椅,邊整著袖口邊走近了些,他如今有了年紀,棱角分明,眼神更顯逼人,“夫人今日勞碌,可是身子不適?”